第二十三章：病灾

澹台璎珞的祖上曾经是前朝御医，等到了她父亲这一辈。

南乾覆灭，康太祖原先正准备遣散前朝宫中府中一众杂役。

可当时康太祖夏长生的结发妻子突然病倒，一众康朝御医束手无策。

当是时，澹台璎珞的父亲以戴罪之身挺身而出。药到病除，妙手回春，治好了皇后娘娘。

太祖皇帝龙颜大悦，重赏了澹台璎珞的父亲，当即让太医院聘用他。后来他的医术冠绝所有御医。

只是到了景帝登上九五之位不久。澹台璎珞父亲却突然辞官告老还乡，后病逝在故乡扬州。

临死前将毕生所学和一间医馆传给自己的独女澹台璎珞。

璎珞小大夫得到父亲、祖父两代御医真传。

医术极其高明，曾经还治好过知府大人的偏头痛，那本是无药可医的陈年顽疾。

璎珞小大夫她毫无疑问就是整个扬州城里最好的医生。

她日日夜夜奔走在城中各地。医馆里，从整个扬州城里搜罗采购的金银花、连翘、板蓝根、升麻、赤芍、生地黄堆满了一地。她已经近乎成了整个扬州的希望。

既已封城，而外部又无任何救援。那就是所有扬州百姓自绝生路。倘若疫病得不到有效遏制，那便伏尸百万。

她只好整夜整夜的煎“清瘟败毒散”和“升麻葛根汤”“连翘败毒丸”。

封城十日。

即便是信使“八百里加急”，但此时告急信恐怕才刚刚送到京城中书省和内阁列位朝中公卿的桌案上。

而等到朱笔批复，等到赈灾物资出发并抵达，等到左近兵马调集抵达，那更是遥遥无期。

朝廷救援迟迟未到。扬州，已然成了一座孤城。

城中局势越发波云诡谲。

先是知府大人府中已经有婢女染上了天花。

同时有密探来报：城中富户居然暗中集会，密谋袭杀朝廷命官，准备在杀掉知府孙定邦之后，大开城门，让亲属家眷夺路而逃。

扬州是一座即将慢慢死去的城市。

富人们自然不愿以身殉葬。在如此绝境里，自然是想尽一切方法鱼死网破。即便哪怕以死相拼。

知府当即连斩主谋三家富户，全家老少八十七口人。一时间全城悚然。

坊间腐儒们更是给知府孙定邦冠以“苍鹰酷吏”的名号。

流言四起，同时民怨渐起。

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最最致命的是，璎珞小大夫每天煎制出来的三千多服药，扬州人口稠密，而且每个患者并不是只需要服一剂药就会康复痊愈的。甚至重病人一天要喝一服药，甚至好几服药。

尽管给璎珞小大夫加派了人手打下手，奈何煎药的火候，药物的详细比例只有她自己拿得准。

所以这些人手只能帮她干些杂活。产量并没有本质性的提升。

药剂不仅严重供不应求，而且更糟糕的是似乎没有什么明显作用……

原先他读过典籍县志，只要爆发天花疫病，有九成患者会死。

如今璎珞小大夫十日拢共熬了三万服药，服药之后的患者依然有六七成病患死亡。

总之是那种，似乎有点用，但叫人专门细细清点，似乎又没有什么用。

尽管他是相信璎珞小大夫的医术的，可现如今扬州城百姓已经是怨声载道。

民怨早已经是沸反盈天了。

自己这个做知府的，不仅阻止他们四散而逃，让他们每个人留在扬州城里，害得不少原本健康的百姓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活生生染上瘟疫。

当初信誓旦旦的担保，会治疗每一个百姓，可事到如今却又治不好他们。

扬州，不仅是孤城，而且已经成了一座没有希望的孤城。

绝望开始滋生疯狂和罪恶。

每天都有逐渐增多的亡命徒，当街开始杀人。或者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开始猥亵妇女。

而此时。每日城西却有个男人，自称是什么“白莲教教主”“救苦救难天尊”“贤良天师”云云。在闹市口分发一种浑浊液体，还说是什么“神仙水”，一天只分发十瓶。

封城当天就有人拿去，按照男人叮嘱，把其滴在自己鼻腔里。

结果当晚立即病倒，发热发疹，家属还以为遇上害人精了，第二天男人被闹事家属团团围住，准备将此僚活活打死。

可不料被一武功高强的红衣女子救走。

衙门中人接到报案前来追捕，却也只能望着窜房越脊的倩丽背影，呆呆傻傻的望洋兴叹。

扬州本就是多事之秋。

压根抽不出人手围捕江湖侠客。

所以第三日那男子又出现在那里，等到“有缘人”，大家只当做他是空屁。毕竟打又打不过，追又追不上。

接连几日无人问津。

可不料如今到了第八日，当初服了神仙水的十人，其中有七八个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而且如有神助一般，出入疫区如若等闲。

当即扬州城陷入了沸腾之中。城中富户当即拖家带口，携带重金前来求药。

他却风轻云淡的往地上一坐，凌然不可侵犯如同仙人。淡漠又高高在上的吐出几个字。“本教主看的是缘，而不是你有多少钱。”

谁知众人越发拜服，如此超然物外，视金钱如粪土，这才是真正济世救人的活神仙啊！

“仙人”依然是赐下了十份“神仙水”。而且只找到是有缘人。他说：“看似是随机的，其实这些人都是有慧根的。”

有个富家翁也恰好被分到了一份，当即表示要拿出全部家当赠与神仙。

可神仙却依然云淡风轻。“不必了，你与这些金钱粪土，缘分未尽，你脱离这俗世苦海，尚且缘分未到。”

第九日。最早服下神仙水十人中的剩下三人，也能如有神助，往来疫区如入无人之境。

那最早得到仙人赐水的十人，恭恭敬敬的来到城西菜市口，在仙人面前磕大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依旧是分发十份神仙水。多少人枪破了头也抢不到。

仙人云：十日以内见效。

第十日。璎珞小大夫辛辛苦苦煎出来了三千多服药。也却没一人来领。这才知道众人都聚集去了城西菜市。

当即一阵天旋地转。

“正值瘟疫，怎么可以大范围聚集呢？”她质问自己的助手，虽然依然温婉，娇声娇气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的生气。可助手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支支吾吾的。

她气冲冲的，往城西赶去。

靠近拥堵的人群，可人群却诡异的寂静，每个人眼里带着狂热崇拜，看着那高台上翩然而立的男子。她远远的就听见他在胡说八道。

“所谓天花，便是瘟神身边的侍女，往人间撒着红豆，落在人间便成了天花。长在人身上，红艳艳的，仿佛开出一朵凤仙花儿，所以就叫天花，也叫天女散花，天花乱坠。”

“如今，扬州城临水，所以在五行里是属水的，所以我们需要献祭一貌美女子给那河伯，做河伯的媳妇，河伯收受了我们贿赂，自然会为了扬州百姓去向瘟神说话。那瘟神本就和河伯关系亲善，自然就不会再为难扬州了。”

“如今本教主受到天道限制和压制，每天只能给十份神仙水，普渡众生。可若是瘟神被那河伯一劝解，收了雷霆之怒，我自然可以无限量供应这神仙水。”

台下众人几乎沸腾。

可他却在此刻开始摇头叹气。“哎，可惜，你们这都是些庸脂俗粉，上不得台面。河伯是看不上这种新娘子的。”

台下众人当即诚惶诚恐，说什么也要全城搜罗美人。更有甚者嚷嚷起来：“那我们献祭十个！以量取胜！纵使是不够漂亮！但是也足以见得我们心意至真至诚了！”

“荒唐！”澹台璎珞气的声音都变了调调。踩着有些脏污的小白靴，“噔噔噔”的走上了木台子。一把拽着他的袖子就要去官府。

“谁许你在这妖言惑众的？”她眼下有两片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歇息了。戴着面纱，大半张脸都藏在若隐若现的朦胧之中。但仅仅从露出来那柳眉杏眼，却已经能窥见美人的风华绝代了。

“都散了！你们还聚集在这干什么？”她生气的向台下质问，柳眉倒竖。

可没人听她的。

她越发光火，狠狠一跺脚，却毫无威慑可言。

男人唇角勾起讥诮的笑，像是猎杀游戏开始时的征兆：“她就不错，是合格的祭品。”

“你在胡言乱语什……”她正要生气，却看到菜市口几千号人齐刷刷的盯着自己。

缄默无声。

却像是要把她分而食之的猛兽。

她气势不由自主的就矮了下去。鼻尖渗出了隐隐的薄汗，带了些委屈的意味：“我……我要去找……官府……你、你……妖言惑众……”

吴侬软语越发软软糯糯的，很可爱。

从人群之中挤出一条道，顶着众人目光的齐射灼烧，落荒而逃了。

她当即蹭蹭蹭跑到知府府邸。找到孙定邦，到他那委委屈屈的哭诉。

她只是想要救大家，想要悬壶济世，想要救死扶伤。连诊金也不收了，日以继夜的煎药，只为了能多挽救一条生命。

明明为了救治他们，她就连自己的命也豁出去了。

虽然她被人叫做小医仙，可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神仙。没法真正做到水火不侵。

她就像是一把清瘦清瘦的艾草。她点燃她自己，燃起带着清香的火，扬起带着清甜的烟雾，教那瘟疫避退。

可她庇佑的人们呢？

却对她横眉冷对，指指点点。

这是让她心碎一地的原因。

孙定邦一脸慈爱又怜惜的看着眼前这个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自己女儿都比她略大一些。这个被全城人视为希望的大夫，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可是面对这情况，孙定邦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得唉声叹气。安慰她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她把眼睛和鼻头哭的红红的。像只可怜的小兔子。掀起面纱的一角擤鼻涕的时候，露出的如琼玉凝脂般的肌肤。

孙定邦好容易把她哄好了，这才乖乖回去煎药。

她手里拿着一串孙定邦给她的糖葫芦，咬下一口山楂，歪了歪脑袋，“哦对了，知府大人，那菜市口聚集的那些人，还是叫他们散了才好。毕竟到底是疫病期间，不比平日。若是照这样子聚集下去，怕是蔓延速度还要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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