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命定

姜墨推开门，一面回想着前世古装剧里店小二的样子。他被毛巾挂在自己脖颈上，这造型像是围了个围脖，脸上挂起热情洋溢的笑容。

“这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他一面笑着问，一面悄悄抬眸投下一瞥。

那是如宿命般必然的相遇。

可这一瞥，却差点将他魂勾了去。他两世为人，可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人。

少女一袭红衣，在黑夜里，明媚张扬的似一团火。

乌黑青丝浓密顺滑，蜀地的半夜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更深露重，她的头发上面沾染着湿漉漉的水汽。

俏脸显得小巧而又娇柔，呈现出和她气质格格不入的可爱。不过如剑般锐利好看的眉宇，以及挺拔的鼻梁，倒是平添了几分英气。

当然，最吸引人的还是少女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水汪汪的。眼尾微微上翘、略带粉晕。瞳仁是并不是漆黑的墨色，反而是浅淡的琥铂色，眼底带了些戒备而淡漠疏离的意思。

可即使如此，这眼睛看着还是娇媚极了，有点似醉非醉、楚楚动人般的勾人的味道。

各种美感在她脸上达到了某种动态平衡。

她的眉和眸是冷的。

却偏偏生了个动人心弦的勾人眼睛。

湿哒哒的红裳服帖的耷拉在她身上，勾勒出撩人的曲线。

少女的美是惊心动魄的，甚至可以说，是让人心生绝望的漂亮。

见了漂亮女生，一些男孩子们或许会说：“要是我能追到她就好了。”

“我以后一定要娶个她这样好看的。”

可若是见了沈清秋。

她的漂亮是那种，你都不敢想象跟她在一起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正如人没法想象恒星向地面坠落的场景。你也没法想象她是怎么样落入凡尘的。

她像是孤悬于天际、一颗明媚娇艳的星星。

星星是孤悬于天际、一团永恒燃烧的恒星。

是不会坠落入凡尘的。

难怪原作里如此形容她：“一枝梨花春带雨，翦水秋瞳情意绵。”

无锋后传原作里，作者邵冰还如此写过：“……自楚婉柠之后，无论多么优秀的侠客，都免不了和她相比较。沈清秋的剑术造诣虽然不如楚婉柠，不过容貌上两人完全平分秋色。只不过，楚婉柠长相要更加清冽冷清一些，她则是要勾人的多，像只迷人的小狐狸。”

直到少女不悦的轻咳一声，姜墨这才回过神来。

他急忙把她迎进屋里来。开玩笑，这可是日后的金大腿，可得狠狠刷一波好感度。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可他看过无锋后传原作的，能不知道吗？此时沈清秋刚刚经历了蜀山剑阁的覆灭不久。

她不仅有伤在身，不过血和红色的衣裳颜色相仿，难以分辨罢了。

而且为了摆脱追兵，她已经经历了漫长的鏖战和奔波，可能已经有十几个时辰没有吃上饭了。

少女苍白的面色，和没有血色的唇就是最好的证明。“小二，住店。有劳店家弄些吃食来，还要金疮药，银子不会少了你的。”

姜墨连忙答应着，来到后厨忙碌起来，只是他没有看到少女暗淡眸色之中的困惑和戒备。

其实他前世厨艺还不错。公司团建什么的也都是他来掌勺。

他决定给沈清秋尝尝自己拿手绝活之一牛肉粥。

她三十多个小时水米没有打牙，如果贸然给她做大鱼大肉，反而容易引起身体不适。这叫虚不受补。

这时候一碗温和而滋补的粥再合适不过了。

想要抓住一个女人，就必须先学会抓住她的胃。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起了以后，他不知道该如何毛遂自荐。

总不能真的以厨子身份跟在她身边。

也不能说自己是个算命的。因为自己知道的未来仅仅只是一部分，若是未来被自己干涉，产生了较大变化，那就是一问三不知了。

干脆说自己是大贤良天师之类的好了，反正到时候随便起个法号。反正古人都觉得她沈清秋是下凡应劫的星宿，那自己就顺势承认，就说她就是武曲星或者天玑星下凡，自己则是上天派来辅助她的天师。

到时候只需要在一些关键时期，结合自己现代人的知识和穿越者对未来的了解，稍微提点一下女主，那就功德圆满了。

他越想越开心，甚至都觉得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淘米，洗净牛肉切碎，将姜块用刀背拍软，加入五香粉，加入牛肉碎，加入黄酒、葱段、精盐。

那锅里蒸的不是粥，而是自己蒸蒸日上的好日子。

前世公司里的顶头领导算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勉强算得上是发小。也是拜托他的人脉才进的公司。

有几次也邀请领导来家里做客，平时吃惯了各种五星级酒店宴会的领导吃到他做的牛肉粥也是赞不绝口。

他随后为她烧好了洗澡水，又用沸水泡过纱布，消好毒，为她备好了干净的纱布。这时候才把粥放凉，端着还带着余温的肉粥进来。

“天字号”客房并不大，约莫十来平米，此刻充斥着牛肉香和米香。

可沈清秋把碗放在梳妆台上，怔怔的盯着它出神，并没有动筷。

怪了，明明这家伙上一世不是这样子的……

原来沈清秋在跳崖自杀后灵魂并未消散。

而是又来到了十一年前澜安七年的这个灭宗之夜。

换而言之，她重生了，带着上一世的记忆。

又或者说，她大梦一场，梦里度过了十一载。

原先那些遥远而有些陌生的记忆，随着她找到这家客栈而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上一世，她正是在这家黑心客栈里获得了自己天大的机缘，一颗大还丹和一本剑谱《落雪无痕剑》。

上一世，她进入这家客栈的时候，店小二目不斜视。

以往的陌生人看到她的脸，眼睛里会浮现出各式各样的神情。最常见的是羡慕嫉妒，以及贪婪和欲念。

上一世，那个黑店店小二却落下极其冷淡的一瞥，这反倒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后来果然发现他端上来的酒，酒体十分浑浊。

于是她一剑刺死了那店小二。

那店小二的眼神让她印象很深刻，虽然这是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但现在再次回到那家客栈，见到眼前一模一样的场景，许多小细节都被她回想起来了。

上一世，那店小二看她的眼神就像李家村村口杀鱼的大爷看鱼肉的眼神一样，那大爷说自己在村头已经杀了十年的鱼了，心比这杀鱼的快刀还要冷。

而这一生，店小二看到她却是直接看傻了。在原地愣了五六息功夫才回过神来。

所以沈清秋此时也很懵。

看着眼前这碗香喷喷热腾腾的牛肉粥，她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明明上一世，是些常规的酒菜才是，好像是酱牛肉和酒，然后酒是很浑浊的。肉里面也被拌上了蒙汗药，有些许的异味。

蒙汗药如果不和酒一起吞服，就没有那么立竿见影的效果了。

所以这粥里大概率是没有蒙汗药的，而且也没有闻到曼陀罗花的异味。

沈清秋虽然年轻，可是毕竟八岁习武，十五岁的时候就跟着门派中长辈行走江湖了。

到了十八岁那年被任命为蜀山剑阁清静峰峰主，已经多次带队出去完成了历练。江湖经验一点也不比那些老鸟少。

在外行走江湖，她吃的大多是在门内制作好的干粮。除非是长时间出门在外，万不得已，她才会吃那些来历不明的食物。

而且吃的时候也极其讲究。

一般剑阁弟子在外历练通常需要十人及以上组队，一般会有三人最先试吃。

试吃的人也有讲究，一般是一个经验丰富专职试吃的老江湖，门派里三四个师伯是专门干这个的，每次历练外出至少会有一个随队。

他们不仅会辨认品尝出大部分毒药，还略懂岐黄之术，知道寻常毒物的解法。外加两个随机抽签的弟子。确保试吃小组有男有女，内力有强有弱。

试吃小组吃完，原地盘坐运转功法，半个时辰没事，这才能让大家开动。

这就是如今武林门派的生存策略，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她凑近这牛肉粥仔细嗅闻，却并没有发现异常。可她依然不敢放心，遏制住饥肠辘辘想要进食的冲动，强行镇定下来。她很谨慎的把牛肉粥放在桌上并没有去喝。

沈清秋神色复杂的望着姜墨，甚至寄希望于他快点动手，这样她可以将他像上一世那样刺死，随后去自己下厨煮一碗粥，说实在的，这粥真的很香。

然后拿走《落雪无痕剑》剑谱和大还丹。

尤其是大还丹。她此刻刚逃脱追杀。受的伤可不轻，上一世，依靠着这颗活死人肉白骨的大还丹，一下子把她二十岁之前习武和战斗留下的暗伤都给治愈了。

而且体内还平白添了一甲子的精纯内力。一颗丹药就可以抵六十载苦修。这相当于一个丹田境老宗师毕生的功力。

寻常的武林中人，一般只有七八十岁的丹田境老宗师才有那样磅礴的内力气机。

她上一世正是在服下大还丹之后一举突破到内丹境，凝聚温养出内丹的。

而《落雪无痕剑》对她也很重要。虽然那剑谱上的剑招早在她上一世，就已经烂熟于心。

可是并不是每个天才都是合格的老师。她能很轻易的学会这本剑谱，可是未来门下的弟子却并不尽然。

依靠她的讲解，他们只会越听越懵懂，反倒是把剑谱直接丢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琢磨钻研，倒还能悟出个一招两式。

创作这本剑谱的前辈还在一招一式旁边，密密麻麻的用朱红色的小楷写着批注，上面都是对于剑术的感悟和心得体会。即使是上一世的沈清秋也受益良多。

虽然这些对现在的沈清秋而言没什么用处，但是对于将来重建剑阁，那时候收下的那些弟子而言，这些称得上是字字玑珠。

她现在体内气机已经见了底，先前一直在逃亡，身体的种种不适一直被强压着。可眼下到了安全的地方，肉粥的香气扑鼻，更是让她眼前一阵阵的发晕。四肢百骸有了困倦脱力的感觉。

她已经开始渴望气海和丹田内力充盈的感觉。

而身边还有姜墨这个杀人越货的主，原本这种不入流的恶人是入不了她的眼的。

可他与上一世不同的举动却更让她惴惴不安。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或许是因为上一世自己在深山里迷迷乱乱的走了许久冤枉路。而自己这次大概知道方位，所以提早了两个时辰到了。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她是卯时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在山穷水尽之时找到了这家客栈。

而这次仅仅在子时夜半的时候就已经到了。

或许是卯时起床他心情不好？或是上一世他没看清自己的容貌？

总之，她也懒得细想就是了。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她从来不喜欢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不会用自己的安危去赌别人的道德底线。

要是她贸然入睡，就怕他在自己睡梦之中起了歹念，点燃一柱迷魂香……

想到这里，她不再犹豫。

她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听雨抚雪」。

那是一柄鎏金六面凤凰剑，上面还镶嵌了一颗紫水晶作为装饰。

是同时满足吹毛断发、斩铁如泥、杀人不见血三大要素的宝剑。

此刻抽剑而出，剑身吟啸一声，剑光明晃晃的，反射着摇曳明灭不定的烛光，反倒是让室内亮堂了几分。

姜墨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拔凉拔凉的。

本来他觉得女主戒备心这么强也很正常，毕竟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行走江湖肯定要谨慎再谨慎。

他还在想什么时机献上自己的大还丹和《落雪无痕剑》，最好能把少女感动的稀里哗啦的。

姜墨在震惊不敢置信之余，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他上辈子在大学里舔自己女神，隔壁音乐学院的系花都没这么卖力、这么细致周到过。

沈清秋的漂亮明媚让他甚至都没敢起任何其他的心思，只是单纯的欣赏惊叹了一下。

可她却莫名其妙的拔出了剑。

见过舔女神被拒绝的舔狗，没见过舔女神还要被杀的舔狗。

她横踹一脚。

他立刻栽倒在地上。一丝反抗都没法做出。

少女看似纤弱的娇躯里，其实蕴藏着极恐怖的力量。

她穿着靴子的右脚立刻踏上了他心口，剑尖直指着他。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他的语调已经出离愤怒委屈了。目眦欲裂的剧烈的挣扎起来，眼睛周围有血丝渗出，甚至差点自己撞上那剑尖。

少女目光游离不定，心虚的撇开了目光，不敢对上男人咄咄逼人的视线。

这个质问让她心里泛起了悲悯和同情……她想起了被灭门的蜀山剑阁。她也想质问朝廷凭什么……

现在明明是天下歌舞升平的盛世，为什么却偏偏和江湖过不去？

她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消灭你，与你何干？因为你是潜在的威胁，因为不愿意将朝廷安危交到别人手上，因为互相不信任。

所以朝堂和江湖天生敌对，而且注定不会和解。

她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高高在上，予杀予夺。

此刻的他既悲惨又无辜。反倒是她，此刻真的像个想要杀人夺宝的魔道中人。

“凭什么？！”男人粗重痛苦的喘息，像破败的风箱。她的力道几乎把自己肋骨踩断。

一声声质问就像无形的锤子一样敲在她脑袋上。

逆着微弱的烛光，少女脸上的神色很难看清。

混杂着愧疚和不解。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发展成了这样。

明明上一世自己是堂堂正正的自卫反击。为什么现在自己像那些滥杀无辜的歪门邪道一样。

像那些朝廷豢养的鹰犬一样。

甚至于目光都有些迷离了起来。

她脸色是虚弱而病态的苍白，她眼神之中闪烁着复杂，似乎很不忍，但还是犹豫着举起了手中的剑。

若是有用剑的行家里手看到这一剑，就知道这一招是破绽百出的。

蓄势太慢，出手犹豫而无力。可姜墨只是个普通人，这一剑他一样避无可避。

在无尽的惊惶与狂怒之间，在生死攸关的关头，姜墨突然福至心灵、灵机一动。

他双手猛的推向她的左脚，也就是她重心的支撑脚。

她的右脚原先踏在他心口，何况她也不敢用出全力，否则会把他胸骨活活踏扁。

此事本就是自己不占理，若还要这样子残忍的虐杀他。那自己就太不是人了。

他拼尽全力的一次挣扎，终于因为她的心软和虚弱，让他得以挣脱。

同时全力去撼动她的左脚。

若是她寻常状态下，她是牢牢谨记“劲起始于足，主宰于腰，形于腕、掌，而延长于剑”的。

习武之人，往往要借力于地，脚下便和生了根一般。

可偏偏她现在虚弱，一身内力早就已经枯竭，又有伤在身。同时又极度疲倦，身在温暖安逸的客房里，克制不住的放松了紧绷的神情。

再加上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而对方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出人意料的，他并没有废很大力气，就推动了她左脚。

她重心被破坏，一下子没有站稳，重重摔倒——

她后脑磕到了青铜制的烛台，发出了“咚”的一声，她闷哼一声，随后软软的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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