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天气不错的日子。

　　日野森雫将外放音乐的手机拿起，意外顺利地关闭了音乐软件。药物的副作用最近总是时隐时现，先前的手脚发麻最多也就在睡醒时偶尔突袭，不大严重，比起影响生理更多在影响心态。而这两天她却总是提不起的精神劲，明明饥饿地几近胃痛却抵着额头难以咽下饭菜，明明没有保持着那晚的想法却总是望着哪个地方发起呆什么的。

　　顶部一闪而过的消息框吸引了她的注意。凭着记忆中小志教给自己的操作方法，日野森雫将手指停在手机顶端，下拉，怎么没有反应呢，再下拉，啊，出现了一个充满着灰色长方形的板块呢。日野森雫的眼睛认真地扫过一段段灰框，直到后知后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

　　“哈啊……”日野森雫的手无意识松开，手机掉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仓皇抬头，没在自己房间外听到熟悉的匆忙脚步声，也没看到在客厅的妹妹探出个脑袋关切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对了，小志，我的妹妹，今天早上就已经出门了啊，我怎么会忘了呢，她绝望地笑笑。

　　日野森雫喉咙缩紧又放松，肺部产出的氧气难以支撑大脑的使用，她甚至感觉眼前微微发黑——对了，药，今天的药还没有吃如果吃了的话肯定能——我不能让小志担心。她，她明明这么努力地当跑各个乐队当支援贝斯手，就是为了让自己不用提前回到舞台上，就是为了保护她以现在这拙劣的舞步和孱弱的身体去面对队友和观众的目光与指摘。而且如果前两天日野森雫没有看错的话，今天日野森志步要去跑四个乐队，比她之前的最高纪录还多了一个。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是因为我吗？我是不是又给小志添麻烦了？

　　日野森雫想起了很多。比如最近在她睡去后才把自己关在练习室练习的日野森志步——最后还是戏剧性地被无法久眠的她偶然撞见在黑夜隔音棉中间略有尴尬笑意的，当时的日野森志步还催着她去休息，不用在意自己的自主练习，但是日野森雫又怎能不担忧呢？

虽然从前日野森父母偶尔会为离家的姐妹俩打来生活费，但偶像与贝斯手的工资在日野森雫未患病之前也够用，甚至还有点盈余，在某天日野森志步作为姐妹代表主动提出不需要生活费后，父母打钱的频率也降低许多，大多只在生日这种特殊的纪念日会转来一份合适的金额权当庆祝。而如今日野森雫治病需要大量的钱，光是那个晚上的手术就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加上这些治疗心理疾病的高昂费用与瓶瓶罐罐。即使日野森志步从不提起，但她也有所预感，自己好像给小志和父母添了很多麻烦。

　　所以她不能再任性下去，她要赶紧把今天的药吃了，不能让妹妹在高强度演出后再分出更多的心来照顾她了。日野森雫反胃着，几近惊惧地拉开抽屉拿出那一板板药片，随意抠开几粒倒入嘴中，等候一如既往的药效降临......？

　　会场的音乐声震耳欲聋，观众们狂热地呼喊着乐队的名字。日野森志步喘了几下，往旁边撤了半步，欢呼声与她并无干系，而她现在只想将重心放到另一侧的身子。已经连着演出四场了，贝斯的重量压得肩膀酸痛，手指也早就有了火辣辣的感觉。不过这是今晚最后一场演出，很快她就能赶回家了，而且姐姐这两天状态恢复的还不错，应该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只要再一会，只要十分钟，只要等工作交接完就能离开了。即使日野森志步这么告诉着自己，但心中某个角落里的焦躁却始终按压不下。日野森志步的呼吸快了几分，手上动作不停，直到注视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在乐队朝台下鞠躬谢幕，发表今场演出的感想时悄然隐退到幕后。愈发高涨的不安感促使着她来不及和staff多沟通两句就匆匆将贝斯放回琴包中推门而出。夜晚的风吹拂在脸上，激得外露的皮肤颤了颤。

　　“小志步……！”熟悉但是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在自己身后响起。日野森志步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回头去看，果然是脸上略有无措的望月穗波。理性告诉她此时应该停下来听这个许久未见的幼驯染，而且望月穗波即使知道她很忙却还是决定来找她的话，肯定是想对自己说什么重要的事，但感性上的无名焦躁却让她捏紧了肩带。日野森志步深吸一口气，在心中给望月穗波留了三句话的机会，只要三句话内没有值得她留下的内容，她就会转身离开。独属于日野森血脉的默契正在叫嚣着回家，她现在恨不得自己长双翅膀一扑腾就能空降到家门口。日野森志步沉默着等待，脸色阴沉，在心中再次设下一条新规矩，如果三秒后望月穗波再不出声，她也会果断地转身离开。

　　“小咲希她，最近身体很不好。”一秒后的第一句，日野森志步默数着。通过星乃一歌的信息，她自然知道天马咲希最近的状态。一如既往的差，一如既往地需要输液，手术，没记错的话昨天是她的第二次手术——“医生说她的情况很危险，病情恶化得很快，可能会进重症监护室。”明明正是夏日，日野森志步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手心渗出不自然的汗液。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请去探望一下小咲希吧。”望月穗波没再说什么，湛蓝的眼低垂着，就像日野森志步记忆中的系着湛蓝领巾时一样乖顺。“我们大家都很想你，小志步。”

　　日野森志步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她知道自己得说点什么，就算面前的人不是幼驯染，就算她说的事与自己无关。但愈来愈膨胀的不安定感还是驱使着她回头，一步一步到小跑起来。在迎着风时偷偷传递出一句“我之后会去的”诺言，几乎是飞奔似地回到了家里。

　　钥匙转开门锁，日野森志步打开灯，略有担心地跨进客厅，环视了一下。电视没坏，阳台门锁着，看来没有小偷闯进来。然后...自己的房间门关着，姐姐的房间门……咦，怎么好像开了条缝？而且家里是不是安静过头了一点？日野森志步大脑嗡得一下炸开，三步并作两步赶在“打扰了”出声之前把门推开。

　　出乎意料的是，日野森雫的房间也静静的，没开灯，也没有日野森志步推门之前想象的场景，床上也没人。但另一个坏消息打破了美丽的幻想。安静的房间中只有桌子上打开各种的药盒与凌乱的桌面摆饰牵动着日野森志步的心。桌面上唯一显眼的东西是用蜡笔涂出的一张画，湛蓝的大海，金黄的沙滩，高悬天空的烈日。

日野森志步深吸了口气冷静下，翻开画作的背面，“浴缸是大海的妹妹吗？”熟悉却凌乱的字迹，是日野森雫的。冷静，冷静，日野森志步劝告着自己需要安定下来。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如此失态还是在那个夜晚，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忍住哭泣的欲望，将已经失去意识的日野森雫从浴缸里抱出来，再送往医院的时候。

　　客厅没有，厕所没有，厨房也没有，那就只能在自己房间了。日野森志步本还想敲个门，侥幸地期待日野森雫会不会只是在自己房间睡着了。但是方才自己在屋子中慌忙乱转出的这么大声响，只要日野森雫没睡着的话，就一定会听到，就算不出门查看也会被吵醒才对。日野森志步忽然有点不敢想下去了，她的肺像是被按在浴缸中，一呼一吸带出无数细小的血色泡沫，而泡沫堵住呼吸的进出口，叫嚣着想要现在就见到日野森雫的愿望。

　　在看清房间后，日野森志步感觉喉咙一窒，跌跌撞撞地扑到在桌子上几乎失去意识的日野森雫身边，单膝跪下着摇晃她的身体，口中的称呼从一如既往的“姐姐”到从未喊过的“日野森雫”，她都始终没看到那双蓝色眼睛再次睁开与自己对视一笑，说这是她的恶作剧，说她其实根本没事。该死的，日野森志步绝望地打着急救电话，忽然想到她好像其实很久没见过那双淡蓝眼睛真正带着笑容了。

　　白色急救车一路送到了医院，等又一次来到充斥着消毒药水味的地方，日野森志步才稍微安下心来，手掌叉着腰时才发现早已蓄满了汗水。她伸出手凝视着，这只手在最开始时打开了自己的卧室门，而在来时提的是一些装着药品盒的袋子。在出门前日野森志步把盒子有被动过的药都放了进去，就是以防万一。怕在医生问病人大概都吃了什么药的时候，本应陪伴在病人身边的自己会被打个措手不及。而另外这只手还在两分钟前签下知情同意书，即使它还无可抑制地颤抖着。

　　措手不及吗……日野森志步靠上手术室门口的金属椅背，相接触的的冰冷转为温热，又觉得烫伤一般站起。日野森志步现在矛盾极了，她没办法理清自己在推开房间门的一瞬在想什么。日野森志步的双手抵住额头，努力地梳理着自己的情绪。生气，她肯定有生气的部分，这无可否认。毕竟一直在监督日野森雫吃药的人是自己，看着她一步步变好的也是自己，但是为什么……日野森志步的拳头握紧，极力压制着自己翻涌的感情。不对，应该不止生气，她应该还有别的什么感情被自己忽视了，为什么，到底是什么？

　　一个从前就考虑过的答案被迫放到了天平一端，不可忽视的倾斜让原本站在天平面前的神明为之一顿，天旋地转后，她发现自己站的位置自最开始就算不上清白。于是在日野森志步站着的这端，天平以未曾设想的速度向下跌落着。

　　困扰许久的答案似乎在日野森雫醒来后揭晓。幸好日野森志步发现及时，通过洗胃和对症下药，日野森雫很快就被抢救了回来，但这种无法自尽但是近乎自毁的吞药确实把她折腾地够呛，转醒后缓了几分钟才有力气转动脖子观察起四周。窗外的蓝天，床边花瓶中插着的几朵紫色小花，只放着一点东西的护理柜，以及脸阴沉地几乎要滴出水，像一汪绿色深泉的，死死扣住自己手的日野森志步。

　　难道还是十指相扣吗？日野森雫的脑子有点迟钝，腹中和脑中的火还在烧灼着食道内壁与脏器，干涩的眼皮没眨几次就疼痛得想落泪。她感受到有谁的手轻柔地搭着她的脸颊，抚过她的脖颈，停留在她的锁骨上，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顿了片刻，最后掌心覆上她的眼睛。日野森雫顺从地闭起了眼，黑暗中的听觉更加灵敏了些，她无可避免地听到了与自己一样痛苦的声音。她能感受到对方的颤抖，隐忍，与最厚重的犹如山海一般扑面而来的感情。一切汹涌最后安静地化作一声啜泣，一声压抑着情绪的吸气，与抓紧又松开了身下被单的手。

　　日野森雫不敢睁眼，她伸出手臂凭着直觉抚摸上日野森志步的脸，那之上的道道伤痕早已黯淡却好像如影随形。感受到肌肤被轻轻蹭着，她笑了笑，轻轻搂住黑暗中的另一个人。她亲爱的妹妹，她亲爱的日野森志步。熟悉的气息混杂着医院消毒水的气息钻进鼻腔，日野森雫的拥抱紧了紧，神啊，至少在此刻让我逾越片——

　　温热的触感覆上了唇，日野森雫一惊，睁开眼睛去看却仍是黑暗。惊慌中打开的齿关反而给初次入侵者提供了机会，灵活的舌尖探入，却笨拙地邀请着另一方的共舞。为什么？日野森雫在妹妹突如其来的吻中措手不及。黑暗中日野森志步被日野森雫抓着手腕轻轻拉下，而后覆在自己之上的身体也在唇上咬下暧昧痕迹后安静地拉远了距离。日野森雫盯着她的眼睛，盯着那潭在印象中很久没有过生机的深沉绿色。当然刚做完坏事的日野森志步并不敢直接与她对视，只是像从前瞒着大人偷偷往她碗里放不喜欢吃的蔬菜一样一样低着头，有段时间没有修剪而耷拉在额前的碎发遮挡住了些许眼睛。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日野森雫努力去读她的唇语日野森雫的指腹贴着日野森志步微微震动脖子上感受。十数秒后，她将日野森志步搂入怀中，肩膀垫着她的脑袋，像是契合的拼图一般搂入怀中。带着笑意地，温和又体贴地，完整地，将那句细小得几乎要被忽略的“我爱你”收入怀抱之中。

　　日野森雫抵住日野森志步的额头，那双本应漂亮的，温柔的绿色眼瞳如今盛满着迟到的痛苦的爱。日野森志步双手抓着日野森雫的肩，一次次小声重复着爱，像是被抛弃到悬崖边缘尚未认清下山路线的幼小岩羊，不断回望着同样处于峭壁的亲人，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回应一样。你爱我吗？问希望你爱我，因为我的爱是如此狡猾，如果答案是否，它将会成为我刺向自己的最尖锐的武器。日野森雫平静地，久久地凝视着深渊，直到深渊终于回望了她。

　　“当然了，我爱你，我也爱你…小志……”脆弱的病人，不再闪耀的偶像，至亲的亲人，日野森雫在日野森志步面前微笑着成为了爱的共犯，唇上的伤口暗红着彰显自己的地位，“从一开始，我就爱着你，小志。”

　　那个情迷意乱的傍晚过后，两个日野森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默契地对这事避而不谈。仿佛那次黄昏中的亲吻是一场意外，一场梦境，或许对于其中一方来说还是一个美梦。

　　但是，是意外就总有调查现场并重现真相的一天，是美梦就总有睁开眼睛并醒来的一天。相安无事的平静日子还未过去数日，日野森雫就被一个电话叫回了事务所。

　　早晨十点半，日野森雫睁开眼睛。昨晚临睡前她撒娇似地向妹妹抱怨吃药后有些心悸，胸口还抽抽地疼。即使是已经看了快二十年的姣好面容，但特地摆出给她看的苦瓜脸还是有着独特的作用。日野森志步叹了口气，洗漱后躺进了日野森雫的床铺里。浅灰睡衣柔软舒适，日野森雫爱不释手地搂着日野森志步的腰身，借着身高优势将她揉进自己怀中，鼻尖嗅着熟悉的她最爱的气息。日野森志步被她蹭的脖子痒了又痒，低声清了清嗓子，在日野森雫手臂围出的圈里翻了个身看着她的脸。看清罪魁祸首此刻表情的日野森志步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轻轻地用唇碰她的嘴角。毕竟方才还无意识骚扰着自己的人现在不管怎么逗，都心虚地不敢睁眼看她，这场景换谁来都会勾起嘴角的吧。虽然这并非她本意，但日野森雫不管怎么说都安静下来了，能睡觉就是好事，毕竟明天日野森志步还得再出门一趟。虽然要干的事不多，但那个晚上的尾没收干净，staff和乐队能愿意理解她的情况并给出最近这段日子缓冲就已经很温和了。

　　早晨的日光洒入房内已有一段时间，而手旁的电话仍在响着，一遍遍提醒日野森雫赶紧接听。拗不过绵长的提示音，日野森雫挣扎着坐起，副作用暗戳戳地让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只可惜还没等日野森雫的问候语说出，电话那头的问候倒是来得更迅速一些。简短的通话最后以经纪人怒气冲冲地挂断和日野森雫呆愣着，直到手机滑落地面结束。

　　出事了。日野森雫死死抓着胸前的衣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白光隐约闪过，像烟花般陆续炸开。她感觉手臂被谁焦急地抓起，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发凉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脊柱。温热的水与熟悉的白色药片递到手边，可她没有力气去握紧，手指徒劳地收紧又放开。意识在液体强势挤进自己紧闭的口腔中略有回笼，日野森雫仓皇地眨了眨眼，终于对焦上面前晃动的灰色短发与她手上刚刚强硬地喂进嘴里的白色药片。

　　“小志，”日野森雫反手抓住她的手腕，脚下有点不稳，眼神中说不清是惊惧还是愤怒，“能带我去一下经纪人那里吗？”

　　日野森志步张了张嘴，她知道的，当姐姐用这样的感觉和自己说话时，就肯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不管她要做什么，此刻的她日野森志步都只需要服从——但内心的不安打败了无条件的信任，日野森志步在等她站稳后后退了半步，坚定地摇了摇头，“姐姐，你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再去公司的话只会崩溃得更快。”

　　日野森雫难得没有让步，原本就比妹妹高大一些的身体往前压了一步，不偏不倚地将日野森志步抵在了墙边。“不……小志，我，我必须得去，我如果不去的话——”近乎无序的发言，日野森雫低下头去，抓着日野森志步的手，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一样，“无论怎么样，我都得过去一趟的，小志。我的粉丝们需要我的澄清，我的经纪人需要我的解释，我不能不......”

　　“那我呢？姐姐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为什么不打算承认那次的事是我单方面做的，是我单方面在强迫你，一切都只是我的任性，而要把责任推给明明是无辜的你自己呢？”一股无名火自心中升起，日野森志步拽住了日野森雫的衣领——最顶上那颗纽扣还是前阵子她帮某位因为许久不碰针线，连孔穿不过去，还差点急哭了的某人的忙缝上的——“我当然知道，你的粉丝爱你，你的经纪人为你着想，那我呢？明明我也那么——”

　　日野森志步忽然卡了壳，在短短几瞬间无数次问着自己，她爱日野森雫吗？这问题似乎无可否认，甚至答案在不久之前才由她亲口说出。况且这就像询问星乃一歌喜不喜欢初音未来一样，都是无可否认的，不需要过多思考的那一类答案。但是，那总感觉不一样，她对姐姐的爱是与那种爱一样的吗？这真的不是类似于吊桥效应或者别的什么效应——谁记得清，谁又解释得清呢？

　　姐姐，对了，姐姐。她们是亲人。她们是连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是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同住过同一间小屋的客人，是病人与看护者，也是黑暗的海面和摇摇欲坠的灯塔。但是，这是爱吗？日野森志步真的爱着日野森雫吗，要以这种无可救药的姿态去爱着她吗？

　　未竟的话语停留在口中，日野森雫苍白地笑了，她的手抚上日野森志步的脸，吻轻轻地落到她的嘴角，就像小时候那样。而后趁着日野森志步松力的瞬间，“我在那里等小志”，伴随着最后一句话，像初雪在手掌中融化一般逃走了。

　　关门声响起，日野森志步靠着墙滑坐到地板上，手指深深插入头发中，难以压抑的喘息声伴随着不大明显的抽泣。在姐姐患有精神疾病后，每日几乎寸步不离陪护的她似乎也变得敏感了不少。生活上的压力她不敢向父母叙说，怕他们担心。精神上的压力她不敢和姐姐说，再为难本就已经承受自身疾病折磨的日野森雫她做不到。感情上的压力更是没有人能倾诉——任谁听到这种事情都只会更排斥姐姐吧——明明她的未来还有希望，明明我是这么希望她能够再次回到属于她的舞台上，明明我就——

　　或许我就爱着她，爱着她在舞台上的自信模样，爱着我的亲姐姐，但是那又如何呢。日野森志步自暴自弃地想着，爱又如何，不爱又怎样，这一切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自从日野森雫第一次试图静悄悄结束自己生命的一刻，就注定日野森志步的态度不再与往昔相同。她们顶着相斥的磁场向着对方靠近，以爱维持予取予求。或许一直想要固执地束缚住的陷阱内呼唤亲人来营救那只岩羊的恶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日野森雫。就像夕阳正好的那刻，日野森志步拉住窗台旁直直盯着落日的日野森雫的手，在她手心随意落下几个圆圈。日野森雫微微笑了笑，低下头去承接日野森志步主动的唇齿相交。夕阳其实和你很配。话语绕了几周，还是咽了下去，日野森志步不希望这种不吉利的话影响到日野森雫，她只需要日野森雫一直一直，就像现在这样，只需要还在自己身边就好。只要你还在，只要......

　　日野森志步站起身子，既然明确了目标，那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好了。她利落地换上外出的衣服，在衣柜中随手拿起一顶帽子，深吸一口气，背对着空无一人的房屋道了声再见。

　　因为醒来的一刻，她就已经知道了今日最新的娱乐新闻头条。

　　“著名偶像日野森雫因心理疾病在住院期间被曝出与神秘女子亲吻，据传言，该女子疑似为日野森雫的亲妹妹！”

　　这种花边新闻对于偶像公司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日野森雫这头到了公司会客室刚坐下，那头就被甩了一脸照片。她轻松地捡起，顺便将飘落到地面的一并收拾整齐放回桌面。最顶上一张照片赫然显示着灰发女子攀在病床边缘，一只手按着浅蓝发的偶像的身体，脸颊凑得极近，不知道是错位或者别的什么不能直接说出动作的照片。虽然灯光昏暗，角度奇怪，但是日野森雫显眼的浅蓝长发在这种环境仍然突出。种种证据都毫无疑问地说明着绯闻照片的其中一方就是“因心理疾病而暂时停止活动的偶像日野森雫”。

　　经纪人脸色并不明朗，双手交叠着放在下巴处，眉头皱得似乎能夹死蚊子。他还在等一个回答，只要日野森雫亲口说出一句“这不是我”，马上公关部门就会运转，用上各种手段为这位还有利用价值的偶像洗干洗净，重新光鲜亮丽地回到镁光灯前，继续做她的完美偶像。这并不是稀奇的行业现象，所以只需要她的一句话就好。但日野森雫只是沉默着，最后将照片缓缓往前推回给经纪人，在中年男人震惊的目光中露出一个异常热度的笑容，从容地站起了身，就像今天进行商谈的只是她的某个忽然被取消的拍摄活动。

　　“日野森雫！”被叫到名字的人的笑容顿了一顿，毕竟认识他数载，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生气地喊着自己全名呢，“你今天如果踏出这栋楼一步，第二天新闻上就会是你脱退团队的内容，你再也不会踏上舞台，也再也不会成为偶像了，你在这行注定混不下去了。你要想清楚，你的粉丝们会怎么看你！”

　　在话语问出前，男人想过很多种结局。他想过日野森雫或许会像一些新生偶像一样，回头哭着求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或是像一些老油条一样，再不回头地开始盘算自己以后的出路。但日野森雫的停顿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像火星点燃磨成粉末的镁条一样，灿烂地几乎要把人烫伤的笑容比自己的幻想先一步展露，而后是日野森雫对于男人在这几年间对自己的各种照顾的感谢话语。

　　数分钟后，些许脱力的日野森雫最后扶着门框朝他鞠了一躬，缓慢地离开了走廊。

　　重回寂静的房间内，男人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公关部同事发来的这条新闻要怎么公关的求助。男人无力地坐回沙发上，许久才在口袋中摸出一根烟点燃，烟雾吐出后，他点亮手机，回复了“尽力维护形象，不行的话就放弃”的信息。

　　“呀，小志，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好巧呀！是在等人吗？”日野森雫刚出大门，就看到了倚在车边无聊地滑着手机等人的日野森志步。用着许久但其实一小时前刚见过的拙劣借口，日野森雫亲昵地搂住日野森志步的脖子，像牛皮糖一样黏人黏到副驾车门边才乖乖松开。

　　“不是一小时前才见过面吗？而且很明显吧，我在等你，姐姐。”日野森志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借口。她将来时对准副驾的空调出风口调回吹向中间，熟练地放下手刹启动车子。

　　日野森雫此刻心情大好，她探过身，在后座取上一顶草帽戴好来抵挡面前毒辣的阳光。日野森志步侧头看她一眼，为她系好安全带，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日野森雫打算去哪里。

　　在上车的一刻就知道终点的旅客忽地笑了出来，日野森雫将帽檐向下压了压，嘴角仍带着一些笑意。

　　“那就去海边如何？只有我们两个。”

　　“好。”日野森志步点头，踩下了油门，又匆匆地补充了句，“只有我们两个的话，去哪里都好。”

　　车子平稳地停在沙地外的水泥路上。日野森志步选择的地点足够清静且偏僻，足够让绝大部分的好奇分子找不到著名偶像正在和自己妹妹这个绯闻对象约会的小道消息。日野森雫刚到地点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还乖巧地帮忙提了个铲子。她踩着细腻酷热的沙子一路走到被海水打湿的更深色的沙子边，海水蔓延过脚下带走松动的沙子，像是大海在无意识地挖掘着专属于她的坟墓，她知道自己并不属于陆地。日野森雫回头望去，看到日野森志步正在远一些的地方挖着沙坑，像小时候一样沉默不语着，只专注挥动手上的铲子。

　　日野森雫的脚趾动动，沙子略有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像在做按摩似地带出些许瘙痒。她在外套口袋中摸出一张被折叠数次的略微皱巴巴的纸，最上面一行写着“致我亲爱的妹妹与家人”。日野森雫随意地双手交替撕扯几下，本就褶皱的纸加上表面不知被开合几次所折出的深刻折痕，十分轻易地就被撕碎了。白底黑色字的碎片被高高抛起，随着风吹着带去未知的地方。日野森雫目送着碎片，使了些力气抽出已经被湿润沙子淹没到脚背的脚，一步步回到日野森志步身边。

　　“小时候的叫雫小山的话，这个可以叫小志池吗？”在旁边看了许久的日野森雫冷不丁的发言给压根没发现的日野森志步惊得手一抖，瞬间小志池的池壁就垮了小半，但她只是叹口气，放弃了继续挖坑的想法。日野森志步将手中的铲子毫不留情地扔进坑里，用脚推平沙坑。略有涨潮意思的海水已经冲到了日野森志步脚边，海水滑过皮肤渗进脚旁的沙中，天然地浇筑成了一座金色的棺木。

　　日野森志步注视着默默欣赏日落的日野森雫，上前两步抓住了她的手掌。海水慢慢上涨，一点点蚕食着脚下本该坚实的沙地。

　　“小志。”日野森雫抱住了不知何时起变得更加瘦弱的眼前的人，将脑袋寄托给对方的肩颈，将愿望托付在了对方的手上，“你知道吗？其实浴缸也是一个小小的海。我从前就一直想和小志一起看看海，看看真正的海是多么广阔，多么美丽。”

　　“……是吗，那看来这次旅行没让你失望。因为真正的大海很美呢。”日野森志步的眼眶酸涩地打紧，愈想控制，眼泪就愈要溢出。是风吗？又亦或是爱吗？这个问题事到如今也无法解释。她对自己的姐姐产生了爱吗？这是从道德层面上需要被谴责的感情，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日野森志步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她试着为自己开脱，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个名词来承托自己和眼泪一样满溢的感情。但是，但是啊。

　　她已经不想再看到那个被鲜血浸染得奄奄一息的日野森雫，不想再看到那个被副作用折磨得难以入睡的日野森雫，不想再看到那个明明就被经纪人为难却还在车上对自己笑颜以对的日野森雫。日野森志步无法理解也无法忍受，她或许也只想要从前那个日野森雫，想要从前那个有点烦人的，总是粘着自己的日野森雫罢了。

　　如果这是爱才能做到的话，日野森志步又一次确定着自己的回答，那她应当是爱着日野森雫的。

　　“……毕竟，大海可能是浴缸的姐姐吧。它比浴缸宽阔那么多，享受着浴缸享受不到的日出日落，却又与浴缸来自于同一片云朵。”日野森志步的眼睛没有看向因为他的回答而有点惊讶的日野森雫，她只是盯着那轮落日，盯着它一步步靠近地平线，而后笑了一声，捏了捏日野森雫的手心，手指交缠着相扣，“你知道么姐姐，我觉得你，果然和夕阳很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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