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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景,1

小说:他们的故事集 2025-09-03 11:06 5hhhhh 6620 ℃

  幻象是枕头的云朵

  能托起星星的坠落

  我们用月光搭建的糖果楼梯

  舌尖一碰却融化出窟窿

  

  气球在黎明前放飞升空

  斑斓倒影怀抱了太阳的瞳孔

  但直到针尖挑破谎言的薄膜

  才发现手心只剩潮湿的褶皱

  

  废墟里散落玻璃般的彩虹

  我拾起碎片重新镶嵌在眼瞳

  

  当风暴掀翻积木城堡

  我依然在夜晚折叠纸船

  任它们在现实的漩涡中

  沉没成新的漩涡

  

  我叫司南,是天荣科技的首席策划师。

  说实话,我是只资质平平的灰狼,年少时家里人总说我成不了大事。但我的想象力比较丰富,能在一些关键的时刻发挥奇特的作用。这些想象力让我如今也成就了一番不小的事业,让我成为了站在虚拟伴侣革命前沿的公司高管。

  那,什么是虚拟伴侣?

  虚拟伴侣是基于量子神经网络的超维情感实体,通过生物共振芯片与用户意识产生量子纠缠的拟真共生体。如此说起来有些复杂,简言之就是在高速科技发展的今天,为需要者打造出的可以予以交互的理想伴侣——他们暂时只能停留在形象,或者通过一些配套的智能设施,做出并不成熟的实际交互。总之,这仍然是个不成熟的科技,但是非常有发展前景。

  这项技术最初问世时带来不小伦理争议,以至于让《京城议定书》第14条附加条款规定:任何虚拟伴侣不得模拟超过人类情感复杂度90%的交互模式——但事实上,如今也无法做到如此高的数值。毕竟他们是根据人脑产生的科技产物,并非真正的人。

  但也正是因此,我一直都在为这个事业努力着——他们不是真正的人,却可以比真正的人更加有用。

  

  今天早晨,第一缕阳光穿过我公寓的智能调光窗照进来时,我还正盯着天花板发呆。床头的全息时钟显示七点十五分,再过四十五分钟,我将去公司,对项目合作方主持一场关于新一代虚拟伴侣原型的演示会。

  这些年来,我见证了无数孤独灵魂因为我们的技术而重获生活的希望,可讽刺的是,作为这项技术的设计者,我却始终未能为自己定制一个完美的伴侣。也许正是这种矛盾推动着我不断完善这项技术,让它变得更加真实,更加“有灵魂”。

  我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踩在温暖的地板上——家居系统已经根据我的生物钟预热了地面。说实话,保持稳定的生物钟很难,更合适的说法应该是“我为了家居系统稳定了我的生物钟”——这样说起来就会比较像科技的奴仆,但好好睡觉早起不失是一件好事。

  走向浴室的路上,我随手点亮了客厅的全息投影。

  “早安,司南先生,根据您的时间表,今天有一场重要的演示会。”

  系统的声音如同丝绸般顺滑,却又缺乏某种无法言说的温度。我们的最新型号已经能够精确模拟九十七种情感变化,但依然无法完全复制真实生命中那种微妙的波动。这也是今天演示的焦点——情感共鸣系统3.0,据研发部称,它将带来“革命性的突破”。

  这种说法我已经听过太多次了,其实我也不确定他们做的有多好,汇报常常会带来不小的失望。

  浴室里的镜子自动亮起,映照出我略显疲惫的面容。三十五岁,对于狼兽人来说正值壮年,但紧张的工作节奏让我的毛发似乎比同龄人更早泛起了银灰色。我打开水龙头,冷水拍打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镜子边缘的显示屏开始播放今日新闻。

  “天荣科技股价再创新高,市值突破两万亿……首席执行官陆丰表示,新一代虚拟伴侣技术将重新定义亲密关系的边界……”

  不需要更多压力了。我把那些声音关掉,继续刷自己的牙。

  早在七年前,当我第一次提出“情感适配方阵计算”的概念时,没有人相信一个算法能够理解心灵的复杂性。现在,全球却有超过两亿用户每天与我们创造的虚拟伴侣互动,分享他们最深层的情感和秘密。

  我穿上今天准备好的深灰色西装,领带是浅蓝色的——市场部的前辈说这样的搭配会显得既专业又平易近人。走进厨房,我的智能冰箱已经准备好了一杯蛋白质饮料和一份水果沙拉。

  “您今天的营养需求已经配比完成,司南先生。需要我为您播放一些轻松的音乐吗?”系统询问道。我点点头,轻柔的钢琴曲随即充满了整个空间。

  吃早餐时,我打开了工作平板,迅速浏览着今天演示的最终版本。虚拟伴侣技术的核心总是那几点:外观定制、性格匹配、情感反馈、记忆连贯性以及——最重要的——存在感。让用户相信,他们面对的不只是一堆代码和全息投影,而是一个真正理解他们的“人”。

  八点整,我的私人自动驾驶车已经在楼下等候。走出公寓大门时,我看到了邻居陈太太,一位和蔼的兔老妇人,她正在给门前的花盆浇水。

  “司南,今天又要去改变世界了吗?”她微笑着问道,阳光在她银白色的毛发上跳跃。

  我回以礼貌的微笑:“只是做些微不足道的工作,陈太太。”

  她轻轻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创造的那些虚拟人,真的能给人带来幸福吗?”

  这是个我常被问到的问题,也是我内心深处一直纠结的东西——我常常会选择回避,只好说着自己忙,匆匆离开了。

  我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悬浮车沿着第三区的主干道匀速滑行,我望着窗外晨雾中流动的光影,那些全息广告牌上循环播放着“定制属于你的永恒之爱”的宣传语。

  斑马线前等红灯时,我瞥见街角的长椅上坐着个兔耳少女,她戴着最新款的神经交互指环,正对着空气笑得前仰后合。在她身侧漂浮着若隐若现的虚影——那是个穿着复古西装的金毛犬兽人,正用夸张的绅士礼单膝跪地献上玫瑰。少女突然捂住泛红的耳朵,投影立刻切换成体贴的拥抱姿势,连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都模拟得纤毫毕现。

  转过商业街路口时,又看到个中年虎兽人倚在自动贩卖机旁。他粗糙的指节正摩挲着胸前的记忆吊坠,吊坠投射出的光影里,有位穿碎花围裙的虎族女士在忙碌着挑选货物。当虚拟影像伸手要触碰他脸颊时,男人的尾巴突然烦躁地拍打地面,扬起的灰尘穿过那些像素构成的温柔,在阳光里碎成金色的颗粒。那虎兽人的无名指根部,那里有圈淡淡的戒痕。

  我好像改变了世界。

  中央公园的喷泉旁聚集着晨练的人群。有位拄着智能拐杖的树懒兽人老奶奶,她的虚拟伴侣是个穿背带裤的年轻树懒投影,正慢悠悠地给她系运动鞋带——鞋子里有配套的程序,就像真的是伴侣给他系上了鞋带。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凑近全息影像,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跳跃的蓝光:“小乖啊,今天想喝玉米浓汤还是南瓜粥?”

  树懒青年抬起头时在笑,老人家也开心的笑起来,只有我看到那面部光影突然出现短暂的延迟,这个细微的破绽让我的后颈毛发微微竖起。

  还有些瑕疵。

  咖啡店门口的情侣吵架声格外清晰,以至于我又把目光移动过去——准确地说,原来是真人女孩在对着男友的投影发脾气。

  “你根本不懂!”穿粉色卫衣的猫耳少女跺着脚,她手腕上的交互投影环闪着红光,“上周纪念日你说要加班,昨天又说要陪客户!”

  她的虚拟男友慌张地切换着道歉模式,从送花到扮鬼脸换了十七种方案,直到少女扯下交互环摔在地上。

  完全拟人的设计——我们会在定制前询问“拟人指数”,这些指数会决定虚拟伴侣会全心全意投入陪伴,还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车开了很久,天荣大厦的玻璃幕墙在百米外就开始折射晨曦,我的悬浮车顺着空中车道滑入专属通道。经过安检口时,瞥见安保机器人正在劝离某个举着抗议牌的黑豹兽人。

  “虚假的爱正在杀死真实。”

  用了非常鲜艳的荧光笔,墨迹未干的部分顺着牌面往下淌,像道绿色的泪痕。那个瞬间我突然想起七年前的雨夜,陆丰把初代原型机的芯片按在我掌心时说的话。

  “我们要治愈的不仅是孤独本身,也是人们对孤独的恐惧。”

  电梯升向顶层时,我整理着西装领口。镜面轿厢里映出无数个灰狼的倒影,每个都带着同样的疲惫神情。当数字跳到88层,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混着咖啡香飘进来。走廊两侧的展示墙上,历代虚拟伴侣机型正在永恒微笑,从最初像素风的简笔画形象,到现在连毛发反光都能模拟的第六代,都像博物馆一样陈放在此。

  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我看到陆丰正站在落地窗前。她那标志性的红色西装在晨光中格外醒目,尾巴不安分地轻轻摆动着。作为一只猫科兽人,她总是能把每个细节都计算得恰到好处。

  “早安,司南。”她头也不回地说,“路上看了不少我们的成果吧?如今已经大行其道了,嗯?”

  她的语气里带着某种难以捉摸的情绪。

  我走到会议桌旁,打开了演示系统做会前准备。全息投影立刻在空中展开,会议室的灯光自动调暗。

  “七年了,”陆丰终于转过身,她琥珀色的眼睛闪烁着,“从第一个原型机到现在,我们已经帮助了数以亿计的孤独者。但你知道吗?最近伦理委员会又开始对我们施压了。”

  “我不意外啊。”我心不在焉地回复着。

  “他们说我们在制造虚假的感情,说我们在鼓励人们逃避现实。”她轻笑一声,走到投影前,伸手穿过那些发着蓝光的数据流,“昨天晚上,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发件人说他的妻子沉迷于虚拟伴侣,他威胁要起诉我们谋杀了他的爱人。”

  我沉默地翻看着今天的演示文稿。新一代系统确实在情感模拟上有了突破性进展,它甚至能根据使用者的性格特征,预测并制造一些“甜蜜的矛盾”——这也就是我刚才想起的拟人指数。这让虚拟伴侣更像真实的情人,会有小脾气,会闹别扭,会“无理取闹”。

  但这真的是好事吗?我们是在创造完美的“人”,还是在加深人们对虚幻的依赖?

  或者说,这样的“人”是否还在虚幻的范畴?

  “不过,你还记得当初为什么我们要开发这个项目吗?”陆丰突然问道。我抬起头,看到她的目光落在墙上那幅投影屏上——那是我们拟真形象伴侣的第一个测试者,一位因车祸失去丈夫的老太太。投影她正和丈夫的虚拟影像跳舞,脸上的笑容那么真实。“我们不是在制造虚假,司南。我们是在延续爱,在治愈伤痛。只是这个过程,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陆丰的话被打断了。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董事们陆续走了进来。他们西装革履,表情严肃,每个人的公文包里都装着对这项技术的期待和质疑。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今天的演示。

  忙了一天,开完会以后又接待了不少的客户——虚拟伴侣的热度仍然在不断上涨,前来定制的预约名单几乎天天爆单。终于做到今天最后一个客户,接待室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时,赤狐兽人身上昂贵的香水味便侵入了整个空间。

  市值很高的金融公司现任董事长。我记得预约单上写的资料是这么写的,而他此刻的外在表现也实际地证明了这一点。

  但香水味有点呛,说实话......

  他坐在黑曜石会议桌前,火红的尾巴优雅地盘在真皮座椅扶手上,西装袖口露出半截机械腕表——那是去年拍卖会上以九千万成交的复古款。

   “我需要定制的人,我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他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的天鹅绒,却让我愣了愣。他推过来一只老式牛皮箱。箱盖弹开的瞬间,泛黄的信笺如同受惊的白鸽般涌出,最上层的信封还沾着干涸的咖啡渍。我拈起其中一封,邮戳显示是三十年前的日期,收件人栏写着“致永远的小太阳”。

  赤狐的指甲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响声,他说:“这些是我和笔友十五年的通信,共计一千二百三十封。”

  信纸上的蓝墨水有些晕染,能看出被雨水打湿又晾干的褶皱。

  “我们从未交换过照片,甚至不知道彼此真名。”阳光穿过防弹玻璃,在他银灰色的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那阴影正在轻微颤动。

  这倒是第一次见。往常的定制单里,有直接带来照片复刻的,也有口述理想长相的——丢出一堆信件让我们揣摩的单子,倒是第一次见了。

  我看着信件左下角标的数字,随意翻开第三十七封信,娟秀的字迹正在描述一场春雨。

  “我其实不喜欢下雨,但窗外的蓝花楹落满了石板路,空气中有泥土的味道。你当时说,要给我带南方的海螺,结果寄来的是一袋贝壳碎片......”

  信纸边缘有反复折叠的痕迹,某个角落里画着歪歪扭扭的狐狸简笔画。当我抬头时,发现客户正在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那里有圈明显的戒痕,比我今早看见虎兽人手上的居然深上三分。

  “语义分析至少需要一个月。”我启动全息扫描仪,信件如同被秋风卷起的落叶般悬浮在半空,“但您必须清楚,即便重构出性格模型,这也只是概率的产物——信件实在是模糊的蓝本,我们可能会做的不在您的期望之内。”

  赤狐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眼角的细纹裂成痛苦的沟壑:“司先生,当年我奶奶来问你们业务,你们用那些代码拼凑出我爷爷的替代品时,可没说过这种话。”

  当客户离开后,我独自站在数据洪流中。那些飘浮的文字在虹膜投影屏上重组为无数可能——我需要在无数的可能里找到一些重合的点:喜欢蓝花楹的可能是鹿族少年,收集贝壳碎片的或许是水獭,画狐狸简笔画的也许是某个......孤独的性格?有很多很多的可能。

  这一单做完以后或许可以拿很多钱,甚至达到一些项目的突破。所以就算过去没有经验,我们也必须全力以赴。

  

  研发的过程非常艰难,我们每天都抽出时间去做各种各样的工作。研发部的全息会议室里,我们围坐在那堆泛黄的信件周围。每一封信都被数字化处理,悬浮在半空中形成星云般的数据流。蓝光在研发主管的眼镜片上跳跃,这位年轻的浣熊兽人正用激光笔指着某段文字。

  “看这里,第三百四十封信中提到今天踢球时又把膝盖磕破了,但还是进了两个球。结合前后文的语气和用词习惯,写信人很可能是个年龄在十五到十八岁之间的少年。”

  “这封信上沾着泥土和草叶的痕迹。”数据分析师推了推厚重的眼镜,他的松鼠尾巴因兴奋而微微颤抖,“我们的量子扫描显示,这种植物好像只生长在北部的公立学校操场。而且你们注意到了吗?每次提到足球,他总会用‘我们’这个词,会不会暗示他是校队成员?”

  我们把这些灵感全部记下来——事实上一个月的工作以来,我们都是这么做的。投影仪切换到语义分析模型,一千多封信件中提取出的关键词在空中排列成光点星图。“运动”、“足球”、“训练”这些词以及相关的词出现频率远超平均值,而“比赛”、“胜利”、“队友”等字眼也往往与积极情绪相关联。在一个月以来的摸索中,我们不断拼凑着最终的结果——最后,一个爱好运动、性格开朗的狼族少年形象在数据中浮现。

  其实一开始我以为会是个女生,毕竟我们做虚拟伴侣做了不少谈恋爱的单子,但是赤狐先生给的这些信件,明显是个男孩子写的嘛。

  呃,倒也不用多想,就只是复原一个笔友而已。

  “有意思的是,”心理建模专家陈医生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镜片,“这些信中很少提到家庭。即使在节日,他也总是描述学校或球场的场景。考虑到当时的社会背景和收件地址是老城区,我们其实可以推测他可能是个孤儿。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会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笔友建立如此深厚的情感联系。”

  这些话说出来很不负责,但其实也是根据上千封信件逐渐分析出来的。

  我又调出第四百二十七封信的全息影像,银色的光斑在空气中凝结成文字:“今天教练说我有希望被省队选中,但我更在意的是能不能在这个周末的比赛中进球。你说过,以后来找我,要来看我比赛,那我会在左边后卫的位置上,穿着17号球衣。”

  这封信的右下角还沾着一小块胶带痕迹,似乎曾经贴着什么东西。

  系统开始整合所有数据,投影中呈现出一个半透明的少年轮廓:微微下垂的狼耳,略显瘦削但结实的身材,穿着老式的学生运动服,膝盖上贴着创可贴。当模型转向侧面时,我注意到他后颈的毛发泛着银光。

  “还需要再具体一点。”我说着。

  “根据信中提到的训练时间和比赛安排,他应该就读于北区第三高中。”同事调出一份老旧的校报电子档,“和校方联系时,校队确实有一位左边后卫,17号。要是他们留着照片就好办了,可是他们那一届没留什么资料,询问的时候也不告诉我们一些隐私问题。”

  同事的爪子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还需要更多情感的建构——有趣的是,他在信中经常提到天空这个词。但不是在描述天气,而是用来形容一种向往的情绪。比如他说,我总觉得自己像一片云,漂浮在天空中寻找归处。这种文学性的表达在一个运动少年身上很特别。”

  投影中的少年形象在分析中又微微仰头,目光似乎正望向远方。

  陈医生打开了情感分析模块:“从用词习惯来看,他很擅长用细节来表达情感。比如描述下雨天训练时,不是直接说自己很辛苦,而是写球鞋灌满了水,每一步都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但他觉得那是在和雨水讲话。这种细心还挺浪漫的,与他阳光开朗的性格形成了有趣的反差。”

  系统开始细化建模细节:少年的左手小指有一道浅疤,那是某次接球时被钉鞋划伤的;他的球衣永远扎得整整齐齐,这个习惯来自于一丝不苟的生活;他最喜欢的战术是反越位进攻,因为那需要默契和信任;他总是第一个到达训练场,最后一个离开,草坪上会留下他独自练习的脚印。

  “等等,”我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为什么所有的信都是用高级墨水写的?”

  投影仪切换到光谱分析模式,展示出我当时注意到的细节。“通过分析,这不是普通的钢笔墨水,是当时很贵的进口墨水。一个住在老城区的似乎很穷的小孩怎么会......”

  我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突然自问自答:“哎呀,可能是赤狐先生送他的礼物吧,赤狐先生这么有钱......”

  全息影像渐渐凝实,少年的面部轮廓更加清晰:他的眼睛微微下垂,带着温柔的笑意;嘴角有一丝倔强的弧度;耳朵会在专注时不自觉地抖动。这些细节都来自信件中的蛛丝马迹,经过智能的推演重构。当投影旋转时,我们都屏住了呼吸——一个栩栩如生的足球少年。

  可以告诉赤狐先生来看看了。

  

  当全息投影的少年开始原地颠球时,赤狐先生手中的茶盏突然抖了抖,不小心渗出的深褐色的液体在波斯地毯上洇出暗痕。他的机械义眼闪过数据流般的蓝光,毛茸茸的耳朵完全向后平贴着头皮,这是犬科动物受到刺激时的本能反应。少年虚拟影像的球鞋在空气中划出弧线,那是他们年少时最流行的足球鞋款式。

  “您看这个微表情处理。”我调出建模参数界面,和他介绍着,“当他完成高难度动作时,右耳会先于左耳抖动0.3秒,这是根据信中他说,有次倒钩射门后教练说他的耳朵在跳踢踏舞的描写还原的。”

  赤狐的指尖深深陷入真皮沙发扶手,昂贵的西装面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少年突然停下动作,虚拟的汗珠顺着银色毛发滚落。他对着并不存在的看台比划胜利手势,虎牙在夕阳的投影里闪着光。这个动作让赤狐猛地站起来,古董怀表从马甲口袋滑出,表链在空中划出颤抖的弧线。

  “他......”赤狐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连这个姿势都......”

  我关掉全息投影,让会议室重回现实世界的质感。赤狐机械地整理着袖扣,金属与丝绸摩擦发出细碎的响动。看完项目进度,我和赤狐先生走上街头,慢慢开始攀谈。

  “那时候《少年周刊》有个寻找笔友的栏目。”他突然开口,喉结滚动着,“我在第1437期的角落看到句话,他说想要和能听懂足球语言的人当朋友。”

  阳光反射了智能玻璃后变得苍白,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线。

  “第一封信寄出后其实一个月后才收到回音,信纸里夹着片干枯的四叶草。”他解开腕表扣带,露出内侧刻着的四叶草图案,“后来我们每周通信两次,雷打不动。直到二十五岁那年,家里安排我和联合企业千金联姻。”

  气氛突然陷入寂静,路上的空气净化器运转的嗡鸣变得震耳欲聋。我突然注意到赤狐西装翻领上别着的钻石胸针,那好像其实是个微缩足球的造型。他的爪子无意识地在腰上抓挠,昂贵的西服面料正被勾出细小的银丝。

  “最后那封信......”他顿了顿,“我说以后不能再写信了,因为我成家了。”

  赤狐先生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像是一台老旧留声机在播放褪色的唱片。

  “从小到大,我都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他望着头顶的霓虹灯牌,机械义眼里闪过一丝疲惫,“每次考试必须拿第一,课外活动要参加最难的钢琴和小提琴,连走路都要保持落落大方的姿势——因为这些都是红狐家族继承人的标配。”

  “高考那年,我的志愿本来是想填记者,去传媒大学读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报纸剪报,上面是一篇关于世界杯的专题评论,“但父亲说,商学院才是我的归宿。于是我乖乖填了金融系,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完成了所有既定剧本。毕业、进入家族企业、一步步完成父母的任务,继承家业变成老总。”

  不知不觉间,我们慢慢走回了办公室。回到办公室时,智能灯光调暗了些,赤狐西装上的暗纹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二十五岁那年,父亲说该安定下来了。他把联合企业的老板千金照片放在我桌上,说这是最适合的联姻对象。”他的机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足球胸针,“婚礼前一周,我站在邮局门口,趴在墙上,写完了最后一封信。钢笔的墨常常出不来,还得甩一甩。”

  暮色渐浓,街边的霓虹灯牌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我和赤狐先生走在金融区的步行街上,空气里飘着昂贵的香水味和咖啡豆的醇香。他的机械义眼在暗处泛着幽蓝的光,像是深海里的磷火。

  “有时候我觉得很讽刺,”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我拥有了父亲认为的一切,却连自己最初的梦想都记不清了。”

  路过一家米其林餐厅时,透过落地玻璃,我居然看到了赤狐先生的妻子——他们常常一起出现在商业杂志的封面上,我可以说对这张脸并不陌生。她穿着香奈儿最新款的套装,正和一位身着定制西装的公羊优雅地举杯。水晶吊灯的光芒在她的钻石项链上跳跃,那条项链我记得,是那时候赤狐集团新产业上市庆功宴时的礼物。

  “啊,今天是周四。”还没等我说话,赤狐先生便开口,语气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吃什么”一般平静,“她每周四都会和他们公司的副总在这里共进晚餐。”

  他的机械手指轻轻敲击着路边的栏杆,发出细微的金属声,“这段关系持续了五年了,从我给她买下城郊的别墅开始。”

  夜风吹起他的西装下摆,露出腰间的怀表链。

  “我们联姻从来就不是为了感情。”他望着餐厅里的烛光,机械义眼调节着焦距,“我需要他们企业的支持,她需要红狐家族的地位。我们都在父辈的棋盘上扮演着完美的棋子,各取所需罢了。”

  街角的老式邮筒在夜色中泛着铜绿色的光泽。赤狐先生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封被时光浸染成黄色的信:“你知道吗?那个喜欢足球的少年,在最后一封回信里说,他要去省队试训了。如果成功,就要搬到省城住。他问我要不要去看他的比赛。”

  他的爪子在信纸上摩挲,仿佛在抚摸一件易碎的古董。

  “但那时候,我已经在婚礼彩排现场了。”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那个喜欢在信里画足球的少年好像渐行渐远,“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

  他没有说完,只是将信重新折好,放回口袋深处。

  踱步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投影仪里的少年还在原地颠球,球鞋和地面接触时发出轻微的响动——我们还没给他装好交互系统,所以他现在只是一个不会做出反馈的虚拟形象。赤狐盯着那双耳朵的抖动频率,突然笑了:“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有勇气像最后那封信里说的那样逃出去就好了。那封信里我说,想去看他的比赛,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一撮银色的毛发。”

  “但我没有。”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领带,“我选择了父亲为我铺好的道路。现在我有了豪宅、跑车、私人飞机,还有个完美的家庭。唯一的代价是,再也找不回那个会在信里画歪歪扭扭的足球的自己了。”

  “谢谢你们,继续加油,我会先把定金付了的。”会议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在和少年颠球的节奏共振。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时,我注意到他的机械手腕上有一行小字:For the boy who loves football,像是被时光尘埃掩盖的秘密。少年的影像依然在空中跳跃,银色的毛发在虚拟的风中轻轻摇晃。

  我们在治愈孤独。

  我们在创造真正的爱。

  

  一周后,我们正打算给少年实装交互系统。正在调试投影室的量子纤维传感器时,系统忽然弹出通知:赤狐先生已在前台等候。

  按照预约,他应该是下周才来验收成果的——虽然现在的成果也不差,但可能还是有点瑕疵。

  我匆忙确认了一遍系统参数,才发现他的身份识别显示不是“红狐集团总裁”,而是“私人访客”。监控画面显示,他穿着休闲毛衣和牛仔裤,身上没有往日那种压迫感极强的高定西装,连机械义眼都换成了更为普通的民用款。

  “我请了两周假。”赤狐先生走进办公室是,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格外俏皮。“自从接手家族企业后,这还是第一次。所以董事会问东问西,几乎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

  他环顾四周的设备,目光在量子投影仪上停留。那台设备正在进行最后的校准,虚拟少年的骨骼框架在空中不断调整着姿态,像是一场无声的舞蹈。

  整整一周的数据调优让虚拟少年的形象更加立体。系统完善了他的行为模式库:踢球前会轻轻拍打左膝三下的小习惯;紧张时会用手指绕圈摩擦耳尖;兴奋时说话语速会不自觉加快,尾巴也会摇动得更加频繁。这些细节都来自于信件的蛛丝马迹,经过量子计算的推演和概率筛选,构建出一个几乎真实的灵魂投影。

  “呃,比起之前,我们增加了环境交互模块。”我调出控制界面,“他能对周围环境做出反应,无论是虚拟的,还是将来有了交互系统以后,会用到的实体的环境。”

  随着我的话音落下,投影室中央出现了一片虚拟草坪,少年的身影从数据流中凝结成形,蹲下系紧球鞋鞋带,然后站起身活动肩膀。整个动作流畅自然,连他身上的校服褶皱和阳光照射下的明暗变化都精确到微米级别。

  赤狐先生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追随着少年的一举一动。当少年抬头望向远处时,赤狐甚至不自觉地随着他的视线转头,仿佛真能看到那片不存在的足球场。

  “我们还原了他描述过的足球场,包括那个漆掉了一半的球门柱和东北角总是积水的草皮区域。”我继续解释道,“根据信中的描述,这个场地在下午四点到五点之间最好踢球,因为明亮,但又没有午后这么热。”

  少年忽然抬起手,对着远处挥了挥,嘴型是“我准备好了”——这个不在预设程序中的行为让我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但赤狐先生却似乎完全理解了。他的机械手指微微颤抖,眼睛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每次比赛前,他都会对着天空这样说一句——看起来你对这个有些忘记了?”似乎是看出我的迷惑,他轻声提醒,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好像觉得,这是对命运的宣言。”

  投影中的少年开始热身跑动,后颈的银色毛发在虚拟的阳光下灿烂如星辰。

  正当赤狐先生伸出手想要触碰少年的投影时,投影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刺眼的白光从走廊涌入,打破了投影室里的环境。一位身材魁梧的公羊兽人站在门口,昂贵的丝绸领带和袖扣在蓝光下闪闪发亮。

  我认出他正是餐厅里与赤狐夫人共进晚餐的那位绅士。

  他高举着智能手机,镜头对准我们这边,闪光灯不断闪烁。

  “原来如此,红狐家族的继承人经常偷偷跑来虚拟伴侣公司,是为了和一个小男孩约会。”他的声音里充满讥讽,“想必这比和你那位美丽的夫人共度时光要有趣得多。”

  赤狐先生的机械义眼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那是自保程序的应激反应。

  “林总,”他的声音却出奇地平静,“没想到贵公司的副总裁如此闲暇,有时间跟踪商业伙伴。”

  投影中的少年依然在草坪上热身,交互系统尚未激活的他,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峙浑然不觉。公羊冷笑一声,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你妻子一直怀疑你对她冷淡的原因,现在我终于可以给她一个完美的答案了。红狐集团的总裁,原来喜欢的是——”他故意拖长声调,“男孩子。”

  搞毛!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吗?其实一开始把形象做出来发现是男孩子我就非常好奇了啊!

  投影室的温度调节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也在为这尴尬的沉默提供背景音。赤狐先生缓缓摘下了机械义眼的投影片,露出下面的金属骨架和光学神经接口。

  “你以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他轻声问道,声音里的沙哑质感比平时更加明显,“你以为我会因此感到羞耻?”

  投影中的少年停下动作,伸手抹去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这个小动作让赤狐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确实,你们的婚姻从来就不是爱情,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公羊向前迈了一步,手机依然高举,“但红狐家族的董事会知道自己的掌舵人有这样的特殊癖好吗?市场投资人知道吗?你那些保守的老式狐狸亲戚们知道自己培养的继承人是个——”

  公羊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赤狐先生已经走到他面前,机械手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捏住了他的手腕。金属与骨骼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投影室里格外刺耳。

  “你打算用这个来威胁我,换取更多的商业利益?还是更多的红狐家族资金注入你们那艘正在下沉的公司业绩?”赤狐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你觉得我会害怕吗?”

  他松开手,公羊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手机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赤狐转身看向投影中的少年,后者正对着不存在的队友挥手,脸上是纯粹的喜悦。

  “三十年了,”赤狐低语道,“我已经向家族、向社会、向所有人证明了我的价值。如果他们因为我爱上了一个同性而否定这一切,那是他们的损失。”

  公羊愣在原地,显然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毕竟按常人的思路,他原本以为赤狐会恳求、会妥协、会害怕声誉受损,但眼前这位红狐家族的继承人站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挺直。

  “你可以把照片发给任何人,”赤狐轻声说道,眼神投向投影中奔跑的少年,“董事会、媒体、我的父亲,甚至我的妻子。但记住,当你这么做的时候,你们公司与红狐集团的所有合作协议都将终止。”

  我的天哪这个是,强者的底气?

  公羊的嘴角却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那种确信自己掌握全局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你以为我只是跟踪你到这里?太天真了。”他从西装内袋掏出另一部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已发送的信息。“在我和你吵架之前,我就已经把视频发出去了。你藏在书房暗格里的那些信件,你珍藏了三十年的宝贝,你妻子正在一封一封地阅读。”

  我看到赤狐先生的瞳孔在一瞬间扩张到极限,机械手指不自觉地痉挛起来,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虚拟少年的投影依然在草坪上奔跑,对现实世界的风暴毫无察觉。

  “你怎么敢......?”赤狐的声音变得嘶哑,仿佛每个字都割伤他的喉咙。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位永远冷静自持的商业巨头失控。他的机械义眼闪烁着危险的红光,系统自动调用了自保模式。

  公羊向后退了一步,但脸上的得意未减:“那些信纸很漂亮,浅蓝色的,带着淡淡的薄荷香。信封上的火漆印,还有那些稚嫩的笔迹……你妻子说她要一把火烧掉它们,让它们像你对她的承诺一样化为灰烬。”

  赤狐猛地转身,以我从未见过的速度冲出投影室,鞋子甚至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当投影室的门在赤狐身后关闭时,虚拟少年忽然停下脚步,转向门口的方向。这个未经预设的行为让我愣住了——我们还没开启交互系统才对。

  少年的嘴唇微微张合,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投影系统没有设置声音输出。系统日志显示这是量子计算核心根据情境做出的自主反应——它感知到了赤狐的离去。

  “真是令人感动的爱情。”公羊讥讽地说,踱步到投影前,用手指穿过少年的面庞,蓝色的数据流在他指尖扭曲。“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小鬼,值得吗?”

  赤狐的悬浮车以危险的速度穿梭于高楼之间,车载AI不断发出超速警告,但他充耳不闻。他的机械手紧握方向盘,金属与合金的摩擦声刺耳无比。通讯器不断传来董事会紧急会议的提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公羊和董事会说了什么。赤狐将所有通讯切断,唯一留下的是家中的安保监控。画面上,那位夫人身着华贵的站在书房中央,身后的壁炉里火焰正熊熊燃烧。她手中拿着一叠浅蓝色的信纸,眼中闪烁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当赤狐的悬浮车终于降落在豪宅的露台上时,书房的门已经从内部锁死。透过防弹玻璃,他看到妻子将最后一封信纸投入火中,火舌瞬间吞噬了那蓝色的记忆。赤狐用机械拳头猛击玻璃,即使是最坚固的材料也在他的绝望面前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就在玻璃即将碎裂的瞬间,她打开了门锁。两人隔着半开的门对视,几年的婚姻在这一刻仿佛只是一场持久的冷战。

  “我以为你会哭,会求我,会恨我。”她平静地说,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解脱后的平静,“但你只在乎那些信,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的脑海中闪回了一周前与赤狐先生的一次对话,那天他刚刚提交了少年的最后一批数据参数,我们在公司的休息室里小憩。

  “这些信件,”他低声说,手指轻轻摩挲着数据板上少年的笑容,“在过去这么多年里,是我唯一的慰藉。”

  那是一个黄昏,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赤狐先生摘下了他的机械义眼,露出了疲惫的神情。

  “司南,你知道吗?当你站在金字塔顶端,背负着整个家族的期望,连呼吸都是按照别人期待的节奏时,只有那些信件提醒我,我曾经只是个普通的少年,有过真实的、不加掩饰的感情。”

  

  我激活了备份程序——就算赤狐先生最后不再需要这个男孩,他也是非常宝贵的产品。虚拟少年的投影在备份中逐渐变得更加凝实,仿佛真的具有了实体。他抬起头,看向投影室的门口,嘴唇轻轻开合:“我一直在这里。”

  投影室的门在那一刻被猛地推开,赤狐站在门口,机械手臂上的金属外壳因过度使用而发红发烫。他的真实眼睛中布满血丝,机械义眼则完全暗了下来。

  赤狐突然笑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地毯上。窗外骤雨忽至,赤狐踱步到少年身边,眼眶湿润。

  少年居然伸手,要替赤狐擦眼泪,却在触到赤狐脸颊时触电般缩回。

  “我们......”我欲言又止。

  我们还没装交互系统。

  这个巨大的偏差让赤狐彻底崩溃,他的双膝就如同失去支撑般,重重跪在了投影室的地板上。

  他那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彻底崩塌,像是一道在暴风雨中坚持了三十年终于断裂的堤坝。我悄悄退到角落,给他留出私人空间,但仍能看到那双真实的眼睛里涌出的泪水,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都烧掉了,”他喃喃道,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山谷里传来,“三十年了,我只留下了那些,只有那些......”

  他在少年面前跪倒在地,混合着泪水的咸涩涌进嘴角。周围数据流像退潮的海水般散开,在他们四周形成孤岛。

  虚拟少年的投影因为感应到情绪变化而自动调整了姿态,他蹲下身子,与跪在地上的赤狐视线齐平。这种反应不在原始程序中,是量子核心基于情境自主生成的行为模式。

  赤狐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少年脸上关切的表情,伸出机械手指想要触碰他的面颊,却只穿过了一片蓝色的数据流。

  “你知道吗?”他对着虚拟影像低语,“父亲说我们家族不该与你们这样的平民接触过密,他把我送去了国外的学校。我给你写了一百多封信,但没有一封寄出。回国后,我也再也没寄出去......”

  “那些信是我唯一的慰藉,在这几年的婚姻里,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在每一次董事会上必须表现得冷酷无情之后。”

  赤狐的声音逐渐哽咽,机械手指在地板上攥成拳头,金属与合金的摩擦声刺耳无比。投影中的少年静静地看着他,蓝色的数据波纹在他眼中流转,仿佛真的理解了赤狐的痛苦。

  “那个暑假,我们在期刊上相遇,你笑着对我说想听听南方的世界。我原本以为这只是生命中短暂的一段插曲,没想到会成为我此生唯一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默默调整着投影参数,让虚拟草坪的场景渐渐变成了傍晚的模样,天空由蓝转橘,最后染上一层深沉的紫色。草地上的影子被拉长,虚拟的风吹过,少年银色的额发微微飘动。这些细节都是根据信件中的描述重建的,每一个像素都经过精心校准。赤狐的呜咽声在看到这熟悉的场景时变得更加痛苦,他不再是那个叱咤商场的巨头,而只是一个失去珍爱之物的普通人。

  “她知道了,所有人都会知道,但我已经不在乎了。”他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只剩下一种决绝的平静,“我厌倦了伪装,厌倦了活在别人的期望里。”

  “你说过......”他破碎的声音,被窗外的雨水冲得七零八落,“你说过我难过的时候,就来带我走......”

  少年也跪下来抱他时,衣袋里抖落出不少贝壳碎片,纹路里仿佛藏着两位少年未说完的誓言,在地面碎裂如星辰。

  

  赤狐先生的最后一次来访已经过去了三个星期。

  但他的研发资金是确确实实付了。公司高层决定对这个项目进行全面复盘,希望从中总结经验,完善我们的虚拟伴侣技术。那天午后,我和技术部主管林海坐在分析室里,全息投影将赤狐项目的各项数据展现在我们面前。量子数据库调出了所有备份的信件,那些蓝色的纸张在空中悬浮,字迹清晰可见。

  “这个项目很特殊,”陆丰轻声说,手指滑过一封信的表面,“客户提供的情感素材异常丰富,情感模型的发展速度远超我们的预期。说实话,比起之前客户的蓝本,这些信件中的情感浓度是我们见过的最高水平。”

  我点点头,调出了少年形象的三维模型,数据流在他周身流转,勾勒出一个几乎真实的灵魂。

  “等等,”陆丰突然说,目光凝固在投影的某处,“这个笔迹......”

  他调出了项目初始合同,放大了赤狐先生的签字部分。

  “我自觉遵守贵公司的......”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

  合同上那流畅优雅的笔迹,与信件中的字迹好像惊人地相似,而我曾经没有注意到这点。

  不,不仅是相似,简直是完全一致。同样的笔画力度,同样的转折角度,甚至连那略微向右倾斜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陆丰看着我,眼中满是惊愕:“这不可能是巧合。”

  我立刻调出了分析程序,将合同签字与信件中的字迹进行比对。结果在几秒钟后显示在我们面前:匹配度99.87%。

  “赤狐先生自己写的。”我喃喃道,声音中充满难以置信,“所有这些信,都是他自己写的。”

  量子数据库中仍然保留的的一百多封信在我们面前缓缓展开,每一封都饱含深情,讲述着一个少年如何等待着另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少年。我重新调出少年的形象投影,那银色的额发,那明亮的眼睛,那青春洋溢的笑容——这一切都是赤狐先生亲手创造的幻象,是他三十年来日日夜夜与之对话的想象中的恋人。

  “那次春雨,那个足球场,那个夏天——”我的声音颤抖起来,“都是他编造的故事。”

  我回想起赤狐离开时的背影,那种解脱的姿态,那种重获新生的气息。我们说可以帮他复原信件的备份,他却拒绝了。他不需要那些信件的复制品,因为那些文字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写给自己的。那个少年可能从未真实存在过,或者只是他年轻时远远望见的一个背影,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梦。三十年来,他用这个梦支撑着自己在家族压力和商业世界中前行

  直到现实的火焰将这个梦烧成灰烬。

  “我们创造出来的,最后又是什么......”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留在公司,让量子核心重新运行少年的数据模型。蓝色的投影在暗室中亮起,那个银发少年出现在我面前,眼神中依然带着对赤狐先生的期待。

  “你只是个幻影,”我轻声说,“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一个被想象出来的灵魂。”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在虚拟草坪上颠着足球,动作自然流畅,仿佛真的拥有生命。

  只是他,没有像和赤狐先生那样,对我做出交互的反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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