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受不了修道院的苦行生活而半途而廢的修士而言，只憑著半桶水的學識實在很難找到能糊口飯吃的工作。所幸，因為親戚在薩費爾特王國的宮廷裡有些人脈，而這個王國也正欠一個能讀書寫字的宮廷書記，於是我就這樣成了薩費爾特宮廷中一個不大起眼的廷臣。

宮廷書記基本上是很少需要踏出宮廷工作的…但今天有些例外。我與宮廷紋章官奧莉微亞女伯爵大人得乘快馬趕到距離王都約半天路程之外的沃爾塔。女伯爵是個已經不太年輕的金髮姑娘，芳齡二十有五且是這一帶知名的禮法學者，對於國內外貴族王公的徽飾和面貌瞭若指掌，可她的豐富學識卻成了那些貴族男士們對她難以鼓起勇氣來求婚的障礙，畢竟誰會想被比自己聰明百倍的老婆騎在頭上。在這位幹練的女智者臉上，也因此而總是帶著一抹掩飾不住的愁容。

「究竟是為什麼要這樣匆忙忙的趕去那麼大老遠的鄉下？沃爾塔也就不過插著幾座風車，是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邊境小農鎮啊。」

我對女伯爵發出了疑問，她嘆了口氣，小聲在我耳際低語道：「聽好，這事不宜與人多嘴。你應該知道今天是百合騎士團每月例行的野戰演習吧。」

我點點頭，這事我非常清楚。百合騎士團是宮廷裡達官貴人的千金小姐們，為了能有個合理的藉口盡情騎馬狩獵玩到昏天黑地而設立的騎士團…與其說那是騎士團倒不如說像是社交聯誼會一般的組織，女孩們帶著自己的僕役，享用著事先準備好的野餐點心，穿著作工精美耀目的盔甲，帶著訓練有素的獵犬與老鷹圍捕狐狸與野豬。當然，就算知道實情，我還是會在宮廷日記上寫下好聽的贊頌百合騎士團演習成功的溢美誇讚。

「…但那又怎麼了呢？」想到這裡我追問道。

「聽說今日上午鄰國扎蘭帝亞的公主也率部眾在沃爾塔附近的國境上遊獵，與百合騎士起了衝突。雙方都有不少死傷的樣子。」

「嘩，這下問題可不小了，會變成外交糾紛吧。」

「豈止。現在情勢劍拔弩張，搞不好還會因此打仗。但是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搞清楚死傷了哪些人，把事情的梗概弄清楚，接著想辦法跟扎蘭帝亞討論善後。」

奧莉微亞女伯爵語畢，視線一轉變得冷峻瞪向我這邊。

「聽好，今天這件事絕對不許向外人提起，這是國王陛下的秘令。你只要跟在我身邊作記錄就行了。」

我收起笑容，盡可能擺出嚴肅的表情猛點頭。

接著我同女伯爵一同策馬奔向國境的沃爾塔，一到了當地，便可以看到許多斷手斷腳，呻吟哀號的貴族姑娘小姐們被當地村民與修女組織的救護隊抬進抬出，一片血腥狼藉之景。

在教會的地窖中，透過火把在黑暗中映照出許多被毛毯蓋住的物體，女伯爵走上前去揭開其中一條覆蓋於石桌上的毛毯，只見一具無頭的身子赫然出現。

「實際上這就是緊急召喚紋章官與宮廷書記兩位大人前來此地的原因…」本地的村長不斷地擦著額汗。

「原來如此，要辨識屍體的身份啊。」到此為止我總算是恍然大悟。

很顯然的，只有花拳繡腿程度的百合騎士，完全不可能是扎蘭帝亞公主親衛隊之對手。想必她們一定是在衝突加劇後才發現自己跟絕對不該拔劍相向的對手碰上了，接著就是各種被一面倒的屠殺，生還者逃之夭夭而被殺死的貴女們就全都被扎蘭帝亞人割了首級帶回去，做為這場國境衝突的勝利證據。

這些今早才被殺了的無頭貴女屍首都還新鮮，雖然斷頸切口的血液已經凝結成近於黑的深紅色，失去血色的肌膚更顯潔白，但晚秋的涼爽氣候有助於延遲腐敗的時間，因此即使這間地下室裡堆了山一般高的大批屍首，但卻聞不到什麼太糟糕的異味。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教堂裡一直在燃燒的燻香遮蓋住了血腥味。

奧莉微亞女伯爵繼續將蓋住死者無頭遺體的裹屍布完全掀開，彎下腰進行檢查的工作。我斜眼偷瞥一眼，躺在石桌上的無頭女體身穿貼身的皮背心與獵裝，腳穿擦得發亮的長筒馬靴，勾勒出的身材煞是苗條有致。

如此窈窕纖柔的腰身不會是鄉下農婦所有，一看便知道是那些終日綑著束腰塑型身形、每天節食騎馬狩獵只為了保持身材的貴族女性之身。

有這麼漂亮身子的姑娘不知生前長在這對肩膀上的腦袋長得如何？是不是被王都裡的登徒子們朝思暮想追著屁股跑的美人兒呢？但這些也都不再重要了，想到曾經高貴不可一世的貴族千金腦袋現在可能正被挑在槍尖上示眾，成為扎蘭帝亞人嘲諷玩弄的對象，便覺得這世道真是無常呀。

大約一分鐘的檢查後，女伯爵開口斷定：「這是克維拉女爵士，塔里夫伯爵的女兒。」

「怎麼看出來的啊？」

「她的腰帶扣上有塔里夫家的雙環家紋，這一類的細節在她的服裝跟配件上還能找到很多。根據騎士團的名單，塔里夫家的人也就只有克維拉女爵士這一位成員了。」

「女伯爵閣下可真是眼力過人啊…」我奉承地讚美一句，但女伯爵臉上沒有喜色，只是走向下一張擺放屍體的石桌繼續工作。

下一具屍體可就沒有那麼簡單。揭開毛毯後一瞧是具全身上下赤裸裸一絲不掛的無頭女性，身上完全沒有可資辨識的衣物或徽章。我本以為這樣的難題會考倒女伯爵，卻沒想到她除了紋章官的本事外還有更厲害的絕活。

「看樣子是馬格拉夫子爵的千金史蒂芬妮小姐。」

「…這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與馬格拉夫公爵家一族髮色同樣是橘金色的陰毛，胸部的尺寸，身高…我記得絕大部份宮廷中人的身體特徵。」女伯爵臉上的表情又變得更加的陰暗。

「這麼說，這位死者是您認識的人呀。」

「要不是紋章官的工作繁忙，我也想跟百合騎士一起外出遊獵而不是關在宮廷裡啊。平常忙裡偷閒也都會與她們辦個茶會聽些有趣的事情…」

女伯爵的口調哀傷又惋惜，顯然放不下心裡的糾結。但在我來說，只因為女伯爵忘了再把裹屍布蓋上，因而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位史蒂芬妮子爵千金的無頭裸屍多瞧了幾秒鐘。對我這樣的平民來說這可真是不常遇見的好福利呢。

識別這些無頭女屍的工作就這樣順利地進行下去。那些被辨識出身份的貴族千金遺體會被清洗乾淨身上的血跡與塵土，標示出姓名，在全身塗上一層聖香油，防止屍體腐敗。

阿凱迪亞神廟的聖香油果然名不虛傳，這本來是塗抹在人體上便足以使死者復活的昂貴蘇生藥…但因為這些女貴族們的首級已經被扎蘭帝亞人割走，就算要回來也肯定趕不及蘇生復活所需的短暫黃金時限，沒有了腦袋的身軀就算復活了也沒有辦法有任何意識跟反應。

然而，這足以使她們的身體恢復有血色有體溫的健康狀況並維持許久，仔細一瞧，無頭嬌軀的胸口還在一起一伏，被砍斷的脖頸切面也可以看到氣管一張一合的微動。雖說是停屍間，但卻充滿了貴族少女們的年輕生命力與躍動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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