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北京时间上午十点

　　安德鲁坐在广州随处可见的市民公园中，就这么坐着，他的瞳孔四处移动，盯着眼前的草丛中一只小蝴蝶看了许久。

　　蝴蝶上下翻飞，忽然令安德鲁想起一个古代故事：庄周梦蝶。

　　他不想去追究那些哲学问题，他只是在思考，当烈风来袭之时，蝴蝶能迎风飞舞吗？

　　当足以摧垮人神智的浪潮卷来，庄周还能鼓盆而歌吗？

　　他叹息，忽又回想起方才领事馆内那张令人厌恶的西装男脸……

　　这时，口袋内发出一阵震动，他掏出手机，摩挲着碎裂的屏幕，却发现微信有几条信息等待查看。

　　是小陈发来的：

　　「安德鲁，这两年多谢你关心我的工作上的事，昨天项目经理说，我已经被正式录用了，可以接替你的工作，要是没有你的教导，我恐怕现在还没能力承担呢。」

　　安德鲁无感，但还是礼节性回复：

　　「恭喜。」

　　小程随之打出一长段信息：

　　「所以……当我得知你因为某个原因被无故辞退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为你打抱不平。嗯，我查了一下政策，只有新媒体公司类型才需要遵从不能录用外国人的条例，所以我打听了一下，给你介绍了个工作。」

　　「请说？」

　　「就是，我的舅妈在海珠区开了家小书咖，现在她正在进新书，说需要个帮手，我想着你挺人高马大的，要不去试试？我跟我舅妈说了，她应该很乐意接受你。」

　　安德鲁闭眼许久，最后打出几个字：「谢谢。」

　　又是片刻，他又追加了一句话：

　　「十分感谢！」

　　「那行，我现在就把地址发过去，她那个书咖离地铁站不远，很方便的！」

　　安德鲁看着这些聊天记录，恰巧一阵冬日清风吹过，在广州的暖冬中显得清爽而又愉人。

　　……………………

　　几番周折后，安德鲁来到了海珠区，对着小陈发来的地址，找到了一家中国典型的大型商业广场。

　　广州塔广场。

　　现代、繁荣、明亮，四处都勃发着消费主义的勃勃生机，这便是这种巨型商场所独有的中式情调。

　　伟大之复兴，恰巧就体现在愈发增长的消费中。

　　但这与安德鲁没有关系，他是来找工作蹭口饭吃。

　　13000块钱的补偿金，在广州过活不了多久，一路上，安德鲁也有点想将自己的公寓从那处现代化大楼中搬到另一些小旅馆，好节省些许开支。

　　随后，他便在商业广场中找到了那家书咖：

　　极简主义招牌悬挂其上，只有一个抽象化的书本图标，连字都没有。

　　他迈步进入书咖，很快，便有一位打扮良好、落落大方的中年女士前来接待：

　　“您好，先生，请问您有读书月卡吗？”

　　“嗯，请问您是叶女士吗？”

　　“哦，先生怎么知道我的姓？”女士有些惊讶，那看了一眼面前这人的外表，忽的又想起什么，“你是小陈的同事吗？那个法国人？”

　　“唉，正是，安德鲁，安德鲁·拉里奥斯蒂！”

　　叶女士上下扫了一眼安德鲁的体格，嘴角露出满意微笑：“来吧，小陈好眼光，你果然够壮，这活，瘦子可干不来。”

　　就这样，叶女士在前面，领着有些忐忑的安德鲁走入了书咖后一扇隐藏门，刚一打开，一种新书独有的油墨味扑鼻而来。

　　内部，一个差不多有半人高的橙色箱子并排排列。

　　“这一箱是新进的书，然后书咖左边有一栏空出来的书架，你按照首字母的顺序，把这些书一一摆好，然后每一本书都要放一本在展览架上，确保小朋友能够得到，”叶女士侃侃而谈，顺便拿出一件员工马甲递给安德鲁，“你如果能完成，我现场就支付你350元，算是小陈的友善价，之后如果你想在这里任职的话，合同后续谈。”

　　安德鲁一个劲点头，对于失业者来说，任何工作机会都可遇不可求，他不能挑三拣四，更何况这工作看起来也没那么不堪。

　　于是叶女士满意离去，书咖员工不多，除了俩瘦子和她，就没别人了。

　　如今来了个外国大个子，倒是省了许多力气。

　　…………………

　　安德鲁打开灯，拿起美工刀划开箱子，可在他翻开箱子盖的那一瞬，映入眼帘的却是数不尽的黑色封皮。

　　“这是……？”

　　他捡起一本，那是本说厚不厚、说薄不薄的书，翻过正面，却见血红色的五个大字刻在封皮上：

　　《南京大屠杀》！

　　标题下，一个用水彩笔画成的日本士兵正在拿刺刀，捅向另一个用水彩笔画成的人。画面风格是很明显的卡通版画。

　　“啊？这是……这……？”

　　他翻开书面，“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明晃晃写在书页里，大名鼎鼎的儿童教育专家的介绍自豪的标在封面折页上。

　　安德鲁的认知被撼动了。

　　他急忙翻开正文，只见得一段话：

　　“可恶的小鬼子，用恐怖和残忍的手段，夺走了我们很多前辈与同胞的生命！但是小朋友们记住，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们可爱的解放军叔叔，也会让他们尝尝他们之前的罪行的滋味！”

　　每一个字上都标着拼音，活脱脱一本儿童教育书。

　　“安德鲁！你还没有收拾好吗？”

　　“哦，我这就来！”

　　工作，只是工作罢了！这些什么杂七杂八的奇异书籍，跟自己没关系！

　　他拿起一组共十二本书籍，捧着这些书，快步走向叶女士所指示的那栏空出来的书架。

　　“这一类书要摆在下面，让小朋友们方便拿到，”叶女士指示着安德鲁将这些奇异书籍整齐摆好，“然后续另外两个箱子的书就可以往上摆一点，要求就这些，加油干！”

　　“明白！”

　　说完，叶女士则回去继续迎客，安德鲁则回到后房，又搬出十来本书来。

　　这本《南京大屠杀》要摆整整三列，一共36本，而且这书重量还不小，三趟下来，安德鲁就有些手酸。

　　倚在书架上休息之时，安德鲁无意间瞟到了书架边角标的书籍类型：

　　【儿童读物】

　　安德鲁瞟了一眼隔壁书架上的书目：

　　《小熊与草莓》

　　《我是爱分享的宝宝》

　　《小矮子斗恶龙》

　　《肚子里的火车站》

　　他又低头看了眼自己倚着书架上的这36本书。

　　36本书稳稳排在书架上，黑色的书脊连成一片暗色的色块，血红的大字刻在其上，是如此醒目。

　　“真是疯了……”法国人低声嘀咕道，随后回到储存室，在拿开最后一层黑色书籍后，下面的另外几本儿童绘本显现出来：

　　《跟着佳佳学历史，日本和台湾》

　　《英雄戚继光》

　　《一起来探索，日本的怪异习俗》

　　每本绘本的封面都是那么卡通，大眼睛的Q版人物又可爱又帅气：小女生佳佳瞪着个灵动的大眼睛，指着两个岛屿；戚继光站在海岸边，虽然Q版，但威武身姿不变；几个Q版士兵站在樱花大道下面，手里提着灯笼和一把中国剑。

　　他翻开那本《佳佳学历史》，可爱的小女孩瞪着萌萌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的说道：小朋友们，台湾和日本其实是一个民族，它们有着相似的……

　　他又想将手伸向剩下的两本书，片刻后还是收回，这大概是摸鱼行为，老老实实完成任务，把350块拿到才是正事。

　　绘本很薄，他每种绘本都拿了十来本，垒成一摞走向书架，随后他就发现，那原本放着《南京大屠杀》的书架旁已经围了许多身穿校服的学生。

　　“麻烦让一让，”安德鲁挤开学生，将绘本放在上面的书架，随即，一些磕磕巴巴的读书声便传进他的耳朵中。

　　“……他们惨啥了很多我们的同胞，他们都是坏蛋，而坏蛋就要受到程乏……”

　　突然，安德鲁感觉衣角被一个小手扯了下，他回头看去，却见一个满脸天真的小学生捧着这本书，指着一个词说道：“Hello！叔叔，叔叔！这个词怎么念！这拼音我拼不出来！”

　　安德鲁俯身，瞟了眼便说：“这个词念……复……仇……”

　　“那什么意思？”

　　安德鲁看了一眼远处，发现叶女士正在注视他，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就是别人打了你一拳，你也打回去，就这么简单！”

　　“诶，那叔叔，那小日本惨啥了我们的人，那我们能不能也惨啥他们呀？这是复仇吗？”

　　安德鲁不语，侧脸偷瞟，叶女士依旧在盯着他，他看着那孩子好奇的眼睛，终于微微点头。

　　“哦，原来如此，那解放军叔叔就会惨啥他们！叔叔，谢谢你！”

　　孩子们继续低头看着书，独特的画面，奇异的思想，精致的插图，以及之前从来没有了解过的罪行，极大的冲击了这群孩子们尚未完全的世界观。

　　他们沉迷于其中，这些迥异于以往温馨绘本的东西，是如此吸引，如此独特，如此标新立异……

　　叶女士走来，笑容洋溢在她的嘴角：“安德鲁，没想到你还有点教育天赋啊。”

　　“叶女士过奖，我只是对小孩子有一些自己的心得罢了，温柔以待就行，”安德鲁推脱道，在这片异土的几年，让他学会谦卑。

　　“你干的确实不错，那个今日的酬金，我待会给你，你先……”

　　“我去！”

　　一声惊呼打断了叶女士的话语，叶女士有些愤怒，看向发出怪声的员工。

　　“小李！什么东西，大惊小诈？”

　　“我去！老板！咱们和蒙古打起来了！”

　　“什么？”

　　这时候，书咖外面，越来越多人停下逛街的脚步，在同伴的提醒下，或是手机的嗡嗡震动中，拿起手机，随之阵阵惊叹声充斥商场，人们的脸色或惊讶，或欣喜，又或是浓浓担忧。

　　安德鲁急忙拿出自己破碎的手机，却见手机上已被微博、夸克、搜狐新闻等软件刷屏了几十条！

　　他急忙点进去，迥异于平常的新闻，一条用红色字体加粗的短报强制在软件中跳出，让他想不看都不行。

　　《突发！紧急战争状态！10:13分，我国已对蒙古国发动特别军事行动！》

　　新华社电讯：

　　今日10点13分，我国外交部已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已与蒙古国处于战争状态，针对蒙古国愈发严重的边境挑衅，我国政府已忍无可忍！中华民族复兴时刻就在前方，怎能容忍这等宵小上窜下跳！？国家主席、党的总书记李作成同志已经表示：中国人民解放军已经做好一切战斗准备，面对一切挑衅将给予坚定迅速毁灭性的反击！蒙古国政府将为其短视愚蠢而付出血的代价！一切敢于抵抗的反革命势力将在英勇的人民解放军前灰飞烟灭！

　　“兄弟们！我现在就在内蒙古！刚刚头上飞过去好多运20！”

　　“网上有个UP主说，这次好像派了五个合成装甲旅过去！”

　　“好呀！打死这群白眼狼！杀光他们！杀尽他们！”

　　“大的要来了，大的要来了！”

　　“解放军的战士们！不要手下留情！300万人全都杀光！这是我们的土地！不能留给这群劣等种！”

　　无数实拍画面充斥网络，浩浩荡荡的装甲兵团在公路上飞驰，99a主战坦克、ZBD步战车、PLZ重型自行火炮！战争巨兽们奔驰在内蒙古的草原公路上，轰隆越过镜头前，直扑北方茫茫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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