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薰被強烈的白熾燈照得睜不開眼，反射伸出沒被限制的那一隻手擋在前面。

細瞇起雙眼後，薰這才看清楚了，台下滿滿都是人。她驚慌地四處張望，只見剛才一起演出的另外兩人也是滿臉愕然地瞪著她。

「朔間前輩？」

沒料到前輩說要去喝水卻拎了一個女人回來，大神晃牙瞠目結舌，本來演奏到一半的吉他都忘了繼續。音樂瞬間戛然而止，尷尬與本能都在叫薰轉身逃走，朔間零卻捉著她的腰將人限制在身邊。

蓮巳敬人銀框眼鏡後的那一對草綠色眼睛也瞪得又圓又大：「朔間？！你到底在做什麼？」

自己明明只是叫他去和負責人說一聲的，怎知道居然把人給帶上台了？！

零無視了一頭霧水的晃牙跟敬人，徑直抓起台上的立式麥克風用手指敲了幾下。

「啊，啊，喂，麥克風測試—one,two…」

嘴角浮現桀驁不馴的笑、烈火般的眼神燎過台下每一張面孔，零深吸口氣後朗聲開口。

「今天！很榮幸能來到這裡上為各位演出，希望各位還玩得愉快！」

尚未反應過來的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時候該不該鼓掌。

朔間零也不管，繼續說：「本大爺這次回國會破例舉辦這場表演，不為別的，全都是為了一直支持著我的人！」

從台下某處發出的歡呼劃破了安靜，連帶引發周圍一陣細碎笑聲。

「所以，今天我想藉著這個機會向各位介紹一直默默在身後支持我、我那最重要也最親愛的戀人！」

聚光燈戲劇性地打在舞台中央二人的身上。薰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朔間零單手摘下軍帽，另一手抬起羽風薰的臉，頭一低就吻住她的雙唇。

「欸？！」

「啊啊啊？！」

雖然零很吊胃口地即時將軍帽擱在兩人的臉旁擋住了眾人的視線，這顆震撼彈仍在瞬間就讓Live house被晃牙的大吼、敬人的大叫，以及三百多名觀客的尖叫吶喊聲淹沒。

羽風薰愣愣地瞪著朔間零近在咫尺的纖長睫毛，腦袋一片空白，接下來發生什麼事她也都記不清了。

下舞台後，回過神的羽風薰轉身就給了朔間零清脆的一巴掌。

「朔間前輩！喂，你這女人啊⋯⋯」

晃牙見狀，氣得上前要干預，卻被敬人揪住衣領帶了開。

「好痛。」朔間零別著頭，感受那在臉頰上隱隱作疼的火熱，「手勁也未免太重了點吧？」

「你這個王八蛋！」羽風薰咬牙切齒地低吼。

「驅蟲效果不是挺好的嗎？至少好陣子都不會有人再來纏你了。」

朔間零用拇指抹抹嘴角，舌尖嚐到些許的鐵鏽味。剛才被打的時候沒防備，咬破了。

「那也用不著⋯⋯人家的⋯⋯」薰用手背猛擦嘴唇，啞著嗓子喃喃低語。

注意到薰的異樣，零挑了挑眉、語帶笑意地問：「怎麼，難道⋯⋯這是你的初吻？」

「才不是！！」

惱羞成怒的薰瞪著眼、拔高了音量反擊回去。

「那你幹嘛這麼激動？不過就一個沒意義的吻。都是以後要當藝人當偶像的人了，將來若接到愛情電影的演出機會，你難道還要跟導演吵說不要拍吻戲嗎？」零說這話時臉上絲毫沒有半點反省的神色，末了還事不關己的補上一句：「再說，本大爺又沒有伸舌頭。」

強詞奪理！羽風薰被朔間零氣到在心底直跳腳，卻礙於面子不甘讓朔間零知道。

「就算是這樣，你還是很過分！超級討厭又噁心的傢伙！」

感覺眼眶熱熱濕濕的，但是薰抿著嘴忍下來了。

她才不想在這個男人面前掉淚。

「噁心？哈！先撲到本大爺身上的可是你吧？」

被零這麼一說，薰瞬間語塞。

「我、我那是因為⋯⋯」

「況且也是你自己說的，既然要裝就得好好裝。難道你真以為隨便演齣戲就能騙過那些人嗎？他們可不是笨蛋呀。」

朔間零聳了聳肩，用一副薰真不知感恩圖報的表情和語氣說：「要是發現被你用那種半吊子的演技打發，天曉得他們會做出什麼事來呢？」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用—」

「是你自己說會報答我的。」零打斷了薰的話，「跟我扮成一對戀人，這就是本大爺要的報答。」

「唔⋯⋯這對你又有什麼好處⋯⋯光是假扮，我又該怎麼做才能算是履行報答的承諾⋯⋯」

柔軟觸感的記憶再度浮現，薰趕緊又用手背去抹嘴。

「日後自然會告訴你的。」

注意到不遠處敬人在朝自己招手，零將軍帽重新戴回頭上，對薰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

「那就請多指教啦，寶貝。」

「不要那樣叫我！」

羽風薰氣呼呼地瞪著朔間零轉身離去的背影，心裡將她所知道的惡毒詛咒全都給罵了一輪。

「媽媽⋯⋯男生真的最討厭了⋯⋯」嘟著嘴巴，薰委屈地對空氣咕噥道。

唉，這回可真是給自己挖了一個好大的坑啊。

5.

那天起，朔間零三不五時就會出現在羽風薰四周，臉上帶著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介入她跟其他女孩們的聚會，再霸道地將薰帶走。就像今天一樣。

羽風薰自然是不願受他擺佈的，但每次反抗下來，朔間零都會搬出她的承諾來堵她嘴，理虧的薰縱使再有怨言也只能乖乖聽話。

不過零倒也不是不通人情。除了可笑的情侶過家家遊戲，他還加碼說可以特別給薰的live house做演出。條件不求高額報酬，只要薰找人幫忙栽培那個總是跟在他後面跑的銀毛小狗就行。

羽風薰在腦海中的天秤上仔細衡量了自己對男人的厭惡程度和朔間零的舞台魅力。即便覺得很麻煩，可想到白花花的鈔票，薰終究是答應了下來。

雖然很不甘心，但薰不能否認的是，自從那個驚動四座的戀人宣言被傳開之後，環繞在身邊的纏人傢伙真的全部都消失無蹤了。

整體看下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吧。

「但是⋯⋯人家還是比較希望能跟可愛的女孩子們一起吃蛋糕啊⋯⋯」含著甜點叉，薰小聲抱怨。

「怎麼還在說這個啊。」零單手撐著下巴，手裡吸管有一下沒一下的戳弄面前那杯冰滴咖啡裡漂浮的冰塊。

「舒芙蕾不快點吃會塌的。」零提醒薰。

薰嘆口氣，用叉子尖切下一角舒芙蕾鬆餅、連同裝飾莓果和鮮奶油一起裹滿蜂蜜之後送到嘴邊。

怎知道法式經典舒芙蕾的糕體實在太過柔軟，導致上面的東西搖搖欲墜，薰還沒來得及開張嘴巴，一塊鮮紅的草莓就不偏不倚地掉進她敞開的制服領口中。

「啊！真是⋯⋯」

羽風薰抱怨之餘，沒有忘記先把叉子上的那一塊蛋糕吃掉之後再拿紙巾善後。她用食指拉開白色制服底下的黑色打底小背心，努力想要找出掉進去的水果。

羽風薰一心急著想把東西撈出來，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把衣領扯得太低了，有大半個胸完全暴露在朔間零眼下。

朔間零維持單手支頭的姿勢，咬著吸管沈默不語。那對殷紅眸子眨也不眨一下，不動聲色地將面前少女渾圓飽滿的上胸，以及那件有精緻鵝黃刺繡的薄荷綠內衣盡收眼底。

「討厭，居然掉進這種地方⋯⋯」

擦掉胸部上的鮮奶油，薰心煩意亂地將內衣稍微拉開，才總算取出那塊脫逃的草莓。

「你啊⋯⋯」

零鬆開嘴裡被咬爛的吸管說了一句：「絕—對，不可以在本大爺以外的人面前吃舒芙蕾。」

「啊？你也管太多了吧？莫名其妙⋯⋯」

把揉成團的紙巾丟在桌面，薰繼續吃面前的鬆餅。

「你是會連女友穿什麼、吃什麼，跟誰交際等等都要限制的類型嗎？」

「對方想怎麼穿怎麼吃我是管不著，不過⋯⋯本大爺確實是會想將喜歡的人綁在身邊的類型呢。也就是說，我希望對方的一切都只能展現於我。」

換了一隻手撐下巴，零說：「因為啊，我可是很專一的喔。」

「嘖，控制慾強的男人最惹人厭了。以前你交往的人難道都沒有抱怨過嗎？」薰一臉嫌棄地搖搖頭：「我的話，根本就不想被束縛住。」

「不可愛的女人。」朔間零說，對薰笑得一臉挑釁。

薰朝零吐舌頭扮鬼臉：「不需要你覺得我可愛。」

她看看自己面前疊起三層的甜點盤子，再看看朔間零那一杯喝了三十分鐘還是半滿的黑咖啡，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等一下！討厭，又只有我一個人在吃⋯⋯」

明明每一次被帶去咖啡店的路上都告誡自己這次絕對不能中了朔間零的計，可往往在玲琅滿目、可口美味的糕點面前，她羽風薰就會心花怒放地失去控制。

「都吃到第四盤了，你現在才注意到？」零說，心想這女人真是傻的可以。

「你明明就不喜歡甜食，為什麼每次都要帶我來吃蛋糕嘛！」

盤子上還剩下四分之一的舒芙蕾，薰賭氣不吃了。

「嗯，但是，」零拿起旁邊竹籃子裡的銀叉，非常自然地插起薰剩下的那一點蛋糕送進嘴巴。

「羽風你喜歡甜食不是嗎？」

薰眨眨眼睛，覺得耳朵一陣熱。

「真是罪惡的男人。你到底用這種手法騙過多少女孩子啊？」

「嗯，多少呢？」含著叉子，零笑著將問題丟了回去。

這傢伙果然很討厭！羽風薰皺著眉頭，覺得自己肯定又被對方耍著玩了。

薰乾咳一聲、雙手交疊胸前，決定來跟零討論正事。

「話說回來，我們這樣都快一個月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讓我報答你啊？我可是迫不及待能早日結束一切的！」

「是呢，時間確實也差不多了。」零也跟著放下手裡叉子，抽了張紙巾抹嘴。

「你這個星期天有空嗎？」零問。

「什麼什麼？你要做什麼？」

聽到零這麼說，預感自己即將解脫的薰立刻打起精神：「跟你去逛街？去遊樂園？還是去水族館？」

零搖搖頭，將手機螢幕給薰看。

「我要你到這個地方來找我。」

看到網頁最上方的「BVLGARI HOTEL TOKYO」三個字，薰慌張地往後彈了開。

「喂！我話先說在前頭，太超過的事情我可不做！你到底把我們女生當什麼了？不要以為用甜食跟名牌就能把我騙到旅館去你這個大色—」

「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傻瓜。」

零趕在薰說出什麼不堪入耳的話之前以相對冷靜多了的語氣打斷她。

「那、那你到底要⋯⋯」

看著仍然滿臉質疑的薰，零吁口氣，收回了手機放進制服外套的口袋裡。

「我有想要讓你見的人。」

Bonus.

早在升上二年級的開學典禮那天，朔間零就見過羽風薰了。

當時，朔間零正被一大群師生堵在校門口。他們將人團團圍住、各個都在爭相要與這位超級偶像搭話、攀關係。

零被困在緊密的圓圈中心，雖然臉上帶笑、熱情地與人一一交流，可是揮之不去的窒息感卻如烏雲般盤踞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之餘還有些反胃。

「請借過，你們擋住大家的通路了。」

一道冷如清泉的嗓音自身後響起，圍在周遭的人潮瞬時靜止了，接著立刻像是被水沖開的淤泥般往四周散去。

霎那間，朔間零覺得自己又能好好呼吸了。

他趕忙回頭想看清是何方神聖。

只見一名留著及肩金髮的高挑少女被兩三個較她來說嬌小多了的女學生簇擁著穿越人群、走過他身邊。

美人，是浮現在朔間零腦海中的唯一單字。

少女有張漂亮的臉蛋、穠纖合度的身材，一對被纖長睫毛鑲邊的灰褐色眸子像玻璃珠似的，因著光線變換色彩。蜂蜜色秀髮隨踏出的每一個步伐飄動，在斜照進花園露台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薰～我們今天要去哪裡玩呀？」

一個女生挽著金髮少女的手臂問道，另一個女孩則舉起手提議：「薰，人家想要吃甜食！」

「那麼，就去肉桂咖啡廳怎麼樣？」被她們喚作『薰』的金髮女孩回答：「我最喜歡他們的焦糖舒芙蕾了！」

之後其他人跟他說了什麼話朔間零全都不記得了，腦子裡有的只是女孩離去時那晃眼的背影，以及空氣中殘留著的舒心香味。

日後朔間零也在走廊上和對方擦肩而過很多次，但不同於其他女孩子都會帶著欽羨、害羞、愛慕的眼神偷瞄他，這位金髮的天使連正眼都沒瞧過他一眼。

身為學生會長的他為了處理校務得時常奔波國內海外，實在沒有空閒去思考男女情長，所以也沒有多在意。後來才得知女孩是學園裡出了名討厭男性的冰山美人，多少男人靠近她想一親芳澤卻全部煞羽而歸。

有什麼了不起的，真是如此難以摘取的高嶺之花嗎？躲在水塔後面看著那一次又一次的告白修羅場時，朔間零經常會暗自納悶。

等朔間零意識到的時候，他的視線盡頭早已定在這飄忽不定的羽毛上四處跑了。就連站在讓白熾燈照得看不清周遭的舞臺上，零還是能在黑壓壓一片的人群中找到那一抹美麗的金。

這還挺令人困擾的，說實在。

「就連朔間零出馬都未必能成吧？」一些酸葡萄心態的男同學經常說這種話刺激零。

其實零很想告訴那些敗犬，飄落的羽毛努力一點還是能捉住的，淡雅的香味也會在不知不覺之間沾染在身上。

那麼，風呢？

沒有人能抓住風，他們說。

風是最無法掌握的，本以為會在周遭流轉，卻又在伸出手時無數次從身邊、從指間、從髮梢溜走，惱人的很。

正值血氣方剛的十七歲，朔間零心想既然我生來與眾不同，那麼我就想抓住別人都抓不住的東西。「朔間前輩，你要去哪？」

表演吿一段落，大神晃牙彈著和弦，疑惑地問突然擅自跳下舞台的零。

「去要杯水喝。」零回了他一個再合理不過的答案。

「你要去吧台嗎？既然如此，你順便跟負責人討論一下往後的演出安排吧？要是迴響不錯，說不定我們可以藉此宣傳學生會。」敬人連忙抓緊機會交代事項。

「你可真會給我找事做⋯⋯」

想想也好，畢竟要是直接表示「我是要去找吧台後的那位金髮女孩」肯定會惹得小狗汪汪亂吠、和尚碎碎念經吧。

請你幫幫我！

之後發生的一切猶如電光石火，直到那沁心的香味撲上鼻尖後零才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跟我扮成一對戀人，這就是本大爺要的報答。」

縱使再怎麼措手不及，冰雪聰明的朔間零心裡馬上有底、牢牢抓住自投羅網的鳥兒。

雖然還不知道計畫是否能順利進行、又或者完成之後要幹嘛，可女孩肯定能給他枯燥無味的沈悶生活增添不少樂趣吧，零是這麼相信的。

光是看她怎麼應對他就知道了。跟所有人都不同，女孩每次都是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瞪他，也毫不掩飾內心的厭惡直接對他翻白眼或者口出惡言，可是零毫不在意。

因為女孩是極少數不把他當「神」看待的人，因此跟她相處反倒讓零很輕鬆。

更別說由於協議關係而不得不妥協、那嘴唇緊抿的生氣表情每次都讓零心生一股衝動去吻她那倔強的唇；給她吃甜食的時候，總是能看到她因為礙著朔間零而極力忍耐，但那一對放光的雙眼卻又難以隱藏內心的雀躍，喜孜孜地像個孩子。

老實說，挺有趣的。

這樣子的你到底還會展現出什麼表情，真是令人好奇啊。

「討人厭的男人！」羽風薰氣呼呼地瞪著朔間零。

「不可愛的女人。」朔間零對她吐了舌頭扮鬼臉。

將來某天，能否對本大爺笑一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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