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發生什麼丟臉事傑諾真想全都給忘了──他依稀記得自己在看到千空的臉的同時，像繃緊的弦被突然放開，抓著愛徒的上衣吐了一輪，幸虧那時候胃袋老早就清空，只剩下唾液跟胃酸的餘黨還在茍延殘喘地從喉嚨溢出。走道吹來的微風稍微捲走了一點黏稠的疲累，那稱不上新鮮空氣的海潮鹹味此時此刻變成權宜之下的救贖。

　　──老師，還能走嗎？

　　千空的嘴型很近，但聲音卻很遙遠。扭曲的視野好像慢慢恢復了，但他一時之間還切不回日語，吐出的字句也破碎得聽不出是哪國語言。

　　那個高傲的NASA科學家不斷用著孱弱的手臂推擠他深愛的學生，想叫他離開自己身邊，他現在渾身又髒又臭，像個又病又弱的流浪漢。一片天旋地轉裡，傑諾感覺得到千空的手指正在解開他被嘔吐物弄得一蹋糊塗的襯衫鈕釦：「不要碰我、給我滾……」

　　──現在才想要擺脫我已經遲了啊，傑諾老師。

　　我的天哪。現在是說這種情話的時候嗎？因為千空這一輕佻的發言，讓傑諾的那句「不要碰我」變得怪了起來。如果是用日語說的，還要怪一倍。傑諾現在可不是什麽稱得上艷情的狀態。就算被脫掉了髒污的上衣，他嘴裡還是反著胃酸和膽汁的味道，腋下額上都是薄薄的一層臭汗。這種時候被戀人格外細致入微地照顧，其實多少有點尷尬。但千空完全不介意，他又是拿來毛巾給傑諾擦汗，又是變出一杯水和幾粒藥片：「把這個吃了。」

　　就是語氣可以再好一點。

　　傑諾幽怨地瞪了愛徒一眼，喘著粗氣慢慢調整呼吸。等到嘔吐反射不那麽強烈之後，終於是艱難地把藥送了下去。而千空就一直把手放在他的膝蓋上，心虛地盯著地板。他看起來好像知道錯了。

　　老師整個人縮在浴室角落，頭髮完全散了開來，幾綹勾在耳後；向來就沒什麼血色的臉龐變得更加凝重且蒼白。石神千空垂下眼，眼球來回掃過老師的腳趾和藏在西裝褲底下的脛骨。他多少明白追求著優雅的老師100億%是不想讓自己看到這副模樣，但千空其實真的1釐米也不介意……更不如說，老師這個少見的窘迫與困頓，反而激起了某種詭異的保護欲。

　　「……我要沖個澡，你出去。」沈默許久，第一句話還是在趕他走。

　　「……需要幫忙嗎？」千空忍不住偷偷看了傑諾的表情一眼。

　　「──出去，千空。」

　　他的老師終於有點力氣站起來把他推出浴室。

　　嗯──算是有氣消的跡象吧。

　　石神千空搔搔頭，把剛才被老師碰掉的東西全部撿了起來。

▼

　　藥效順利發作，頭疼的癥狀伴隨著熱水沖刷後頸的感覺慢慢消失了。天佑布洛芬。在淋浴間裡慢慢冷靜下來之後，傑諾才想到：髒衣服被拿到哪裡去了？可能這個房間裡有那種用來運輸換洗衣物的管道吧。等擦乾身體之後他才發現，這個浴室裡沒有備浴袍。千空昨天說的「打包一套睡衣」應該指的就是這回事吧。

　　想了想後，傑諾把浴巾圍在腰間，有點忐忑地打開浴室拉門。果然，愛徒頂著那張臭屁的笑臉，捧著一塊疊的四四方方的棉毛浴袍。

　　「……」傑諾板著臉，把浴袍接過來，和千空拉開了一些距離才披上。千空跟著他走到床邊，沒大沒小地摟住傑諾的腰：「舒服點沒？」

　　「算是吧。」傑諾打掉千空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後者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好吧好吧」地退後到桌子旁邊。「我再去讓他們做點晚飯。現在你肯定不是想吃炸物的胃口吧？」

　　「免了。我想直接睡了。」

　　──老師就這樣冷酷無情地鑽進被窩了！而且還故意背對自己……千空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思忖了一陣後決定先離開房間讓傑諾好好休息。這個地方對偏頭痛患者可說是最惡劣的環境：毫不間斷的擺盪、差勁的通風──千空只剩下阻隔光源這招了。他把床當圓心，沿著半徑依序把房內各個間接照明都關掉，最後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老師躺在被褥裡的纖瘦身影。

　　剛才那個虛弱的、無助的、蒼白的、墜入自己懷裡的傑諾成為一個鑲嵌在記憶深處的範本，往後的日子可能還會有更多的載體能作為新的參考。那其實並不是一個正向的思考迴路──很偶爾、很偶爾地，他會想到那個身上總有菸味的人──如果是他的話會怎麼做呢？肯定是能把老師安撫得服服貼貼的吧。

　　千空離開房間前又看了一眼門閂，接著把最後一盞燈關掉。

　　當然沒忘記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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