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如期到来了。

　　天公作美，兴起的冷空气裹挟着冷锋将阴沉的乌云一扫而空。湛蓝的碧空久违地出现在头顶，心情都就此愉快了一个等级。

　　可能只有老师们最为无奈吧，不管哪一科老师，讲课前总得强调一下“运动会要在周三下午才开始，在这之前得专心听讲啊”。

　　但在这之外，学生们还是将课余时间全力以赴地用在了各种活动的筹备工作之上。

　　比如说，运动会期间，在教学楼之间的大厅还有学生组织的跳蚤市场。售卖零食饮料小饰品之类的，若不是团委的老师再三强调不能售卖熟食，恐怕都有人打算把炉子架起来卖烧烤了。

　　至于田径场周围，开始拉起警戒线，装饰起了彩花。一顶顶塑料雨棚被搬出来，作为各个班级的“大本营”。巨大的氦气球牵扯着巨型横幅，缓缓升空。

　　和碧空炽阳遥遥相望。

　　老师们当然弹压不住学生们的热情。

　　周三上午的课程，他们很聪明的没有讲课，而是布置了茫茫多的作业。

　　“哇，老师，明后天可是运动会啊！”

　　“这是周末的作业哦。”

　　“哇——”

　　不顾学生们的哀嚎，老师们倒是出了口恶气。

　　午后的时间里，在教学楼周围的空地上，各个班级的方阵开始成型。

　　操场上响起了广播，平日里见不着的校长仿佛刷出来的NPC一样在主席台上宣布开幕式正式开始。

　　各个班级方阵依次序进入操场，行经主席台前，有一分钟的表演时间。

　　凭借身高加上懒得排练节目，我抢到了扛旗的工作。洪清涟同学则换上了漂亮的礼服，举着班牌走在我旁边。

　　“说起来，你这样不会冷吗？”

　　“唔啊，你这么一说就觉得冷了！都怪你！”

　　少女缩了缩肩膀，笑嘻嘻地把锅甩给我。

　　女孩子换上漂亮衣服时，抗冻能力也会提升吗？

　　我的目光移开，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乱哄哄的嘈杂声中，只要举好旗帜就行了。

　　但是洪清涟还是摇着裙摆转到我跟前。

　　“老素啊，带手机了吗？”

　　“怎么会没带？这两天学校可不抓玩手机。”

　　虽然我是无论如何都会带手机上学的那种人，但是能不能光明正大掏出来很不一样。

　　“一起合影吧！”

　　“诶？”

　　“因为礼服穿起来太麻烦啦，不知道过两天还有没有穿起来的兴趣。好不容易运动会，纪念合影什么的总得趁合适的时候拍摄吧。”

　　对此我没有拒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半蹲下身。

　　不然没法把个子小小的洪清涟套进取景框里。

　　在午后洒下的日光之间，我们的脸定格在了画面中。

　　不知为何，身着礼服的洪清涟，笑起来十分幸福，给我这样的感觉。

　　高二1班的方阵在漫长的等待后，跟随着高三的班级向前移动。我举起旗帜，喊出了口令，让身后的同学们迈起脚步。经过2班的方阵时，能看见穿着表演服的何雨晴和其他女生们交流着什么，也许是关于表演的细节吧。说起来，她们紧随我们班登场，我应该是看不到2班的表演了。

　　4班前面举班牌的学生正是灵枢，她穿着4班的班服，花里胡哨的图案活像行为艺术。我们视线相接，看见她对我挥了挥手。

　　我摇了摇旗帜作为回应。

　　在广播嘶吼着气势十足但失真严重的进行曲伴奏下，我们踏着步，走上了田径跑道。

　　高三那边，在自己参与的最后一届运动会上，整活的不在少数。我甚至看见有一个班级男生全体穿着背带裤，在校领导面前表演铁山靠。

　　希望律师函别发到我们这里来。

　　总之，对于我而言，只是负责举起旗子，让吹拂的冬风鼓动，扬起高二1班的字样。

　　一分钟才艺展示结束，我喊着号子，指挥着同学们整队退场。

　　接下来的开幕式表演没啥好说的了。和以往一样，在班级方阵入场之后，还有升旗仪式、运动员代表和裁判代表宣誓什么的，模仿正规运动会的流程。这些更像是做给领导看的，算不上学生能全身心投入的。

　　“接下来在晚上举行的是元旦表演。”

　　我回想着活动流程。

　　这场演出的主力是各个社团，何雨晴所在的汉服社排练了许久的节目也会在晚上表演。

　　阳光偏斜在了西边的天空上。

　　放在以往，已经是放学时间了。

　　然而，学校里依然热闹非凡。

　　食堂那边难得慷慨了一回，大抵是平日里手抖的阿姨们终于靠抖落的食材攒了波大的，今天居然提供卤鸡腿和孜然羊排。

　　我这边久违地和体委他们一块吃了顿饭。

　　“哟，稀客啊。咋了，没跟何雨晴去卿卿我我了？”

　　“去你的，何雨晴她要准备表演。”

　　我用勺子捞着汤里的海带，说道。

　　“那还行，没有忘了兄弟们。”

　　“噫，多嘴，台长阁下，你们电视台不用去拍元旦晚会吗？其他表演社团都去忙活了，就你在这悠哉？”

　　“你说这个啊，团委的老师估计信不过咱们的手艺，晚会的录像请了专业人士。不过后续的剪辑等工作我们也能参与。要靠这个招生嘛，在融媒体上做宣传。”

　　校园电视台台长在体委旁边坐着，平日里帅得骚包的大哥正跟怨妇一样抱怨。

　　“唉，既要搞节目创新，又要让领导看得顺眼，我们很难的啦。”

　　“之前那个校园风云人物节目做不动了？”

　　“咱学校三千来号人，哪来这么多风云人物？最多一开始几期嘉宾算是几位绝活哥，后面的都成了优等生宣传片了。”

　　虽然说叫电视台，其实就是一个校团委控制的，模仿电视台做节目的学生社团。他们的节目每周会在大厅的LED大屏上播出，也会发到电视台公众号上。

　　不过总的来说，其实是校团委搞的宣传工具而已。

　　“接下来我打算做点，嗯，既讨领导喜欢，又有自由度的节目。应该得下学期了吧，光我们这几号人，临近期末处理运动会的素材就够忙的了。”

　　“不想给优等生做宣传，不如拍点其他节目？比如说，之后校园足球赛的剪辑？”

　　体委咽下食物，开口问道。

　　“那就和学生会宣传部的兄弟们撞车了……”

　　台长摇了摇头。

　　“我们这学校就这么点大，有意思的东西早都有人拍了。”

　　“做短剧？电视台拍电视剧很合理吧。”

　　我也开始当狗头军师出建议。

　　“这个我们有考虑过，但是剧本不好解决啊……诶？对了，老素啊，你是不是还在写小说来着？”

　　“是啊……你要抓壮丁？”

　　我愣了一下。

　　我确实会写小说。短篇的，整活的，也没发什么正经平台，顶多在贴吧让同学们传阅。

　　“整点原创短剧本吧！不用多长，拍个十分钟就足够了。”

　　台长眼前一亮，坐直了身子。

　　“我可没写过剧本啊。写剧本和小说完全不一样，要考虑详细的布景、演员动作台词什么的。现在要我写，效果不一定达到你的要求。”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电视台的很多人在入社前连摄影机都没摸过呢，就要扛起大梁干活。反正我们只是学生而已，不需要多么高水准的剧本，但一定要有特色的原创。剧本方面你放心，你写一篇小说交给我都行，我可以帮你改成剧本。”

　　呃呃，我们高中就是这样的。就算是普通学生，也随时有可能被发动面子能力的同学抓去干有意思的事。

　　就像帮社联跑腿的灵枢一样。

　　随意地聊着天，一顿丰盛的晚餐就不知不觉进了肚子。

　　拍短剧这件事，我没有马上同意，只是表示会花时间尝试提供一份剧本。如果台长看了觉得没问题，我就参与其中。

　　走出食堂时，天色已经擦黑。

　　从未见过的校园夜景铺展在了眼前。

　　步道昏暗的路灯映照着小段的道路，挤着嘻嘻哈哈的学生们，并不觉得黑暗有多恐怖。教学楼灯火通明，操场的大功率射灯将田径场照得亮如白昼。在一侧的羽毛球场上，一座前几日便搭建好的舞台，随着各路灯光通电，展现出了完整的身姿。

　　学生们从教室搬出椅子，在田径场上摆出了壮观的观众席。

　　我抽空去看望了何雨晴。不过她们正忙着换衣服和化妆，便没有多打扰。

　　在学生们入座之后，表演开始了。

　　各路社团各路人马倾尽全力，将自己准备许久的节目展出。

　　歌舞，合唱，话剧，魔术，等等演出目不暇接。

　　虽然谈不上顶尖，倾注的心血却也能直观感受到。

　　随着熟悉的古风乐曲响起，身着轻飘飘汉服的少女们登台了。

　　我几乎是第一眼便从十二位漂亮姑娘中锁定了何雨晴。

　　倒不是因为欧派这种理由啦。

　　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女朋友。

　　哪怕是短暂的因为带妆的娇艳气质而迷失，却依然能精确捕捉独属何雨晴的那种气质。

　　我很快就忘记了别的思绪。追着何雨晴以淡妆修饰的眉眼，心思逐渐被牵进了歌舞之中。

　　香雾绾垂云之髻，冰绡裁凌波之素。罗袂翩跹若鹤回，玉珰摇曳如星溯。

　　十二云屏开凤阙，霓裳吹落天葩。流风回雪散琼华。步摇衔璧月，环佩缀星槎。

　　入眼所见如梦似幻，扬起水袖朦胧成云，偶然对上她的视线，却又抓不住那一瞬，飘到了不可捉摸的远处。

　　恍然回神时，音乐已经止歇。周围响起的热烈掌声催使我不由得鼓起掌来。

　　“看入迷了？”

　　台长拍了拍我肩膀，笑道。

　　“牛牛炸了，去趟厕所。”

　　在兄弟们的嘘声中，我起身离座，走到观众席后方向班主任表示要去一趟洗手间。

　　“可以，快去快回，别乱跑。”

　　为了反正不安分看演出的学生乱跑，老师们在操场周围都有盯梢的。

　　我溜到了教学楼，在厕所磨蹭了一分钟，然后悄悄地摸到了舞台的后面。

　　刚好迎上了走下舞台的汉服社女孩们。

　　“啊，小素！”

　　何雨晴向我招了招手，凑近来看，化上淡妆的她比以往素面朝天时的模样多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魅力。

　　“辛苦了，实在太精彩了……”

　　“哼哼，都说了要给你惊喜啦。好啦赶紧走啦，那边的老师要看见你了！”

　　何雨晴眨眨眼，在淌过钢架的舞台灯光微弱的散射间，她的睫毛分明地颤抖着。

　　“我嘞个去！”

　　我眉毛抽了抽，赶紧趁老师没注意，在女孩子们的笑声中狼狈逃窜，经由教学楼绕回了观众席座位上。

　　后续的节目都似乎索然无味起来。

　　最终，主持人招呼着今晚参演的所有人走上台，台上台下合唱起了《难忘今宵》。虽然槽点很多，嘴里倒是不由得跟着唱起来。氛围，很神奇吧？

　　元旦晚会在一片热闹中落下帷幕。

　　欢乐的时光总会过去，看着学生们起身收拾椅子，有说有笑地向着教学楼走去，用手机打出的灯光如游龙般钻向前方。

　　有股没来由的失落涌上心头。

　　“虽然表演很不错，一想到要去剪辑这些，就有股淡淡的忧伤涌上心头呢。”

　　“你这是全场最扫兴的人吧。”

　　体委在我后边扛着椅子，和台长说道。

　　“那你加油吧……哦对了，台长你明天要参加什么项目来着？”

　　“不参加啊，我不擅长体育，还要去负责摄影。”

　　“哈！那刚好，你帮我把椅子搬上去，我找何雨晴去了。”

　　“哈？”

　　“问就是帮运动员分担点体力劳动。”

　　“我可去你的！”

　　把骂骂咧咧的台长丢在身后，我向汉服社排练的那个架空层走去。

　　不出所料，女孩子们在这里慢吞吞地卸妆，顺便嬉戏打闹。

　　何雨晴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我走来。

　　“那个……”

　　虽然我已经不是个和女孩子对上视线就会脸红心跳的纯情处男了。

　　“……好漂亮。”

　　但是在深邃夜幕和苍白灯光分割的明暗之间，何雨晴的嘴唇上还挂着未卸去的唇彩，完全成熟的果实般，诱惑着我去咬一口。

　　说出口的话都不由得结巴了。

　　“因为化妆了嘛。”

　　何雨晴移开视线，声音轻柔，但带着点颤抖。

　　是因为晚上太冷吗？

　　我瞟了眼放在她身边的校服外套，正要伸手拿起为她披上，何雨晴却马上按住了我的手腕。

　　“拍个合照吧，我就是为了等你才没卸妆哦。”

　　少女扭捏着说道。

　　“虽然明天后天也能穿上这间汉服啦，但是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化妆呢。”

　　“好，好啊……”

　　从书包里翻出手机，何雨晴拉着我坐下，举着手机比划了一下，又嫌弃地拉着我站起来。

　　“你这么高，这么拍照都太别扭啦。”

　　相比我的身材，何雨晴的手臂就短得有点不够用了。

　　我接过她的手机，半蹲下身子，举起手机找着角度。何雨晴露出了微笑，另一只手仿佛下意识般，揽住了我的腰。

　　感觉到炽热的温度混着香味扑到身上。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快门，将画面，永远地定格。

　　“这个不错诶，要不换个特……效……阿嚏，呜……”

　　“赶紧穿上衣服吧，可别感冒了。”

　　我摇了摇头，伸手取过校服外套，揽着她的身子，替她穿上。

　　“比起化妆，平时的样子也很好看。”

　　“是吗……”

　　何雨晴低下头，仿佛后知后觉我的靠近，耳朵泛起了肉眼可见的红润。

　　“那不太一样。”

　　在众人可以避开的角落里，我替她拉上外套拉链，摸了摸她的头发。何雨晴并没有出声制止，只是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好啦，照片等一会发给你，我妈在催我走了。”

　　短暂的旖旎气氛被不合时宜的手机提示音打破，何雨晴看了看手机，一脸无奈。

　　“这个点放学，在以往几乎见不到呢。”

　　“是啊，那就，明天见！我会来看你比赛的。”

　　和她走了一段路，何雨晴向我挥了挥手，接着转过身，向校门口跑去。

　　几乎就在她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时。

　　我听到了从背后靠近的脚步声。

　　“一个，两个……”

　　灵枢走到我身侧，举着手机踮起脚，咔嚓地把我们俩拍进了一张照片里。我因为突如其来的偷袭表情有些呆滞，灵枢倒是扮着鬼脸，一副准备吓人的模样。

　　“三个。”

　　“你怎么……”

　　“我可不是何雨晴那种迟钝的笨蛋，我是会一直盯着喜欢的人的那种类型。”

　　“呃……”

　　“喜欢汉服，还是礼服？”

　　“只要是你的话什么衣服都行！”

　　“这种回答太差劲了。”

　　“那么，正确答案是什么呢？灵枢大人？”

　　“正确答案是从一开始就别制造让我问出这种问题的契机哦。”

　　把我捉弄一番的灵枢看起来很高兴。

　　她拨弄着屏幕，反复看着刚刚的照片。在光照不足的楼宇间，拍出了一种失真的感觉。她又拉着我，拍了一张我们都有准备的正经合照。

　　“在学校里不适合啊……”

　　“什么不适合？”

　　“没什么。”

　　灵枢收起手机，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

　　“回家吧，运动员同志，你明天可是要展现风采呢。”

　　“啊，还是有点在意。”

　　但还是被妹妹向前拽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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