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過自然，太過親近，太過……令人無法忽視。

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感在巴德尼的腦海翻湧，原本疲憊的身體變得更加沉重，甚至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奧克茲怎麼樣，跟誰來往，與誰並肩同行，都與我無關。

強迫自己將視線移開，低頭繼續向前走，彷彿這樣就能讓心情平靜。

可當他經過奧克茲身旁時，對方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存在，腳步略為停頓。

我沒有抬頭，裝作沒注意繼續往前走。

然而，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卻聽見奧克茲低低地喚了一聲「巴德尼教授。」

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但仍舊沒有停下腳步。

奧克茲沒有追上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站在原地看著那個人的背影——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

用近乎逃跑的步伐離開了那條街道。

心跳混亂，腳步也有些踉蹌，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往哪個方向走。只知道，我必須離開那裡，離開那個令人無法忍受的畫面，離開那個曾經屬於我的、現在卻變得如此遙遠的身影。

——明明是我親口說要分開的。

可現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看到奧克茲和別人站在一起，胸口會像被巨石壓住一樣，痛苦得快要窒息？

緊握的掌心因過度用力而顫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直到在拐過街角時，撞上了迎面而來的行人。「抱歉。」我輕聲說了一句，隨後繼續向前，頭也不回。

街道的喧囂聲在耳邊變得模糊起來，腦海裡只有剛才那幕的殘影——奧克茲微低著頭，傾聽著那名女子說話，神情溫和，嘴角甚至帶著不明顯的笑意。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但心裡的悶痛感無法忽視。

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都結束了，我沒有資格再去干涉奧克茲的生活，也沒有理由去介意。可儘管如此，卻還是忍不住想，如果那個人身旁的人，依舊是我…就好了。一個念頭突然湧上，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如果，我沒有提出分手，如果選擇了另一條路，是不是現在一切都不會變成這樣？

我站在街邊，靜靜地看著遠方，不自覺捏緊了外套的下擺，像想要抓住什麼，卻又什麼都抓不住。

「……真是愚蠢。」

——這是我應得的。

——我沒有…後悔的資格。

◆

午後的日光灑進教室，照在講台上，映出巴德尼疲憊的身影。

站在那裡，顫抖地翻開講義，視線有些模糊，彷彿眼前的字句都變得晦澀難懂。

已經快一週沒有好好進食，昨晚又喝得太多，加上宿醉的殘餘與整夜未眠的疲憊，讓頭腦昏沉不已。但我依舊維持著平日的姿態，站得筆直，冷漠地掃視著台下的學生。

「……今天的課程，將從這裡開始。」我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更加沙啞，甚至有些無力。

學生們開始抄寫筆記，課堂一如往常地進行著，但我卻感覺有些異常…視野變得狹窄，黑色的斑點開始在眼前閃爍，我試圖深呼吸，讓自己保持清醒，卻發現心口像被鉛塊壓住，更無法順暢的吸入空氣。

我緊抓講桌邊緣，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額際冒出薄汗，內心不斷告誡著——不能倒下，不能讓學生看到這副狼狽的樣子。可就在試圖穩住身體的瞬間，視線猛然一黑，耳邊響起一陣嗡嗡的雜音，隨後整個人便失去了平衡，向前倒去。

「——教授！」

學生的驚呼聲在四周響起，椅子被推開的聲音伴隨著急促的腳步聲，混亂的聲音圍繞著我，但卻什麼都聽不清了。

巴德尼的身體無力地倒向講桌，最後一縷意識消散於黑暗之中。

-

意識在混沌中浮沉，最先感受到的是刺耳的警笛聲，尖銳而遙遠，彷彿在現實與夢境的邊界間徘徊。緊接著，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鑽入鼻腔，令我微微皺眉，沉重的眼皮顫動著，卻仍無法睜開。

身體像被什麼沉重的束縛壓住，四肢無力，頭痛欲裂，彷彿所有的不適都在這一刻無情的襲來。我試圖動動手指，但感覺不到肌肉的回應，只能聽見身旁隱約傳來急促的聲音。

「——他的血壓還不穩定，注意輸液速度。」

「意識有恢復跡象嗎？」

「還沒有，但應該快了。」

冷冽的金屬器械碰撞聲，輕微的布料摩擦聲，還有身邊人的低語交談，所有聲音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霧氣，模糊不清。

我試圖思考自己身在何處，為何會在這裡，但意識仍舊遲鈍得像陷在泥沼裡，無法拼湊完整的記憶。只記得最後的畫面——講堂裡的燈光、逐漸模糊的學生身影，以及自己不受控制倒下的那一刻。

……這下，可真是丟人現眼了。

想苦笑，卻連嘴角都動不了，只能任由意識繼續漂浮在這片無邊的黑暗裡。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傳來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人衝進了病房，伴隨著椅子被拖動的聲音，然後——

「巴德尼教授！」

那個聲音像是一道閃電，猛地劃破我沉重的意識，熟悉得令人心頭一震。

——是奧克茲。

我的指尖抖動了一下，意識終於開始回到現實，但心情卻比剛才更加沉重。

為什麼他會來？

巴德尼緊閉著眼，彷彿這樣就能將現實隔絕在外。

我不想醒來，不想看到那些已經決定要遠離的事物，更不想面對那個聲音的主人。

“奧克茲……為什麼要來？”

心跳略為加速，像被什麼壓迫著。我試圖讓自己保持沉默，讓這具疲憊不堪的身體繼續沉睡，這樣，就不需去面對那些我刻意忽略的感情。

但我知道，奧克茲還在病房裡。那焦急卻帶著隱忍的氣息，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

「……巴德尼先生。」

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帶著一絲遲疑，還有他從未在奧克茲身上聽過的脆弱。

我的雙手無意識地收緊，但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你……」奧克茲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然後深吸一口氣

「為什麼要把自己搞成這樣？」

他的語氣不帶責備，只剩強忍住的情緒，與極力隱藏的擔憂。

我的喉嚨顫動著，卻仍舊選擇沈默。

這是我親手做的決定——那，為什麼心還是這麼痛呢？

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監測儀器運作的微弱聲音，還有奧克茲的呼吸聲。他似乎沮喪的嘆了氣，然後，巴德尼感覺到一隻手，輕輕的覆上自己的手背。

「……我還以為，你至少會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他的言語輕柔，卻帶著難以掩飾的苦澀。

我…不想面對。

但為什麼，眼眶卻有些泛熱呢？

那瞬間，心臟像被什麼狠狠揪了一下。

感覺到微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滑落，在我閉著的眼皮上留下淡淡的濕潤感。我不敢動，也不敢睜開眼睛——甚至無法確定，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如果我現在睜開眼，會看到什麼？

奧克茲……哭了嗎？

怎麼可能？

那個雖然溫柔、直率，卻總在下定決心後固執得讓人抓狂的男人，怎麼會在這時落淚？

——是錯覺吧？

但肩膀上的重量，還有那壓抑的呼吸聲，讓我無法忽視這個現實。

「……為什麼要讓自己變成這樣？」

奧克茲的聲音很輕，帶著微小的顫抖，像是不願接受這樣的結果。

「你說分開……我尊重你的決定……但為什麼，才過了這麼短的時間，你卻把自己弄得這麼糟糕？」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動了什麼一樣，語氣中夾雜著痛苦與不解。

我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無法發出任何聲響。

他不是早就放棄了嗎？不是已經適應新生活了嗎？那為什麼……

「我一直以為……你會比我更適應這一切……」

奧克茲低聲說著，語氣裡透著自嘲與無奈「但現在看來……我們都一樣愚蠢。」

疼痛像湧起的潮水漫延至全身…彷彿有什麼正在崩壞。

「……笨蛋。」

巴德尼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得不像話。

奧克茲愣住了。

我緩緩睜開眼，視線因為長時間閉合而顯得有些模糊，但仍然看到了——

那雙一直以來帶著堅定與溫柔的眼睛，此刻卻略帶泛紅，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這幕讓我的心臟猛然繃緊，幾乎無法動彈。

「為什麼要哭？」

我艱難地開口，聲音透出這幾天來的疲憊與不堪

「你…不是……決定後就不會再回頭了嗎？」

他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眼神裡藏著不被理解的寂寞。

「是誰說的……不會後悔？」

奧克茲的聲音在我耳邊迴響，語氣裡透著努力壓制的痛楚

「巴德尼先生……你真的不後悔嗎？」

我一時啞口無言。

想說不後悔，想說這是我自己選擇的。

嘴唇顫抖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眼淚像不受控制般從眼角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醫院的白色床單上，浸出淺淺的淚痕。

明明不想哭的，明明不該哭的。但眼淚就這樣不聽話地流著，彷彿將這段時間以來的忍耐、痛苦、矛盾與後悔，全都化成了無聲的眼淚。奧克茲只是溫柔地凝視著我，然後伸出手，用寬大的指腹輕輕拂過眼角，擦去那些淚痕。

雖然身體僵了一下，卻不想躲開。

「……你為什麼……」我沙啞的聲音，低低顫抖著「為什麼還要管我……」

「因為我管不住自己。」奧克茲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巴德尼先生……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無法放下你不管。」

「……你這個人，真是……」我苦笑了一下，伸手捂住自己的臉，不想讓奧克茲看到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 但他卻輕輕握住了我的手腕，將我的手從臉上移開。

「你不用藏著。」他柔和而溫暖的說道「在我面前……不需要偽裝自己。」

巴德尼的心猛然顫了一下。

用力咬住下唇，試圖壓下那些翻湧的思緒，但眼淚卻仍然止不住地落下。

「……奧克茲。」我終於開口，帶著不可言明的掙扎與痛苦「我該怎麼辦……？」

奧克茲嘆息一聲，然後，溫柔地摟住我的肩膀，將我輕輕地擁入懷中。

「別再自己承受這一切了。」他沉聲說道，語氣裡帶著一絲無奈與心疼

「巴德尼先生……我一直都在。」

閉上眼，無聲地顫抖著，然後，終於在那個熟悉的懷抱裡，崩潰地哭了出來。

「對不起….」我用微弱到幾乎聽不清楚的聲音說…

他的手臂稍稍收緊，像是想把我摟得更近一些。

「沒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滿滿的心疼。

我埋著臉，雙手緊攥住病床上的被單。身體微微顫抖著，不知是因為宿醉未退，還是情緒早已失控。「不是的……」我沙啞的聲音，像是在告解著什麼「我……不該那樣對你……」

奧克茲看著我，伸手輕柔地撫摸我的髮絲。

「如果你真的後悔…那就別再推開我了。」

「我會像前世那樣……好好守護你。」

巴德尼的眼淚又滑落了下來。

該如何回應呢？

明明自己選擇了離開，明明親手推開了這個人。

可現在，當這份溫暖再次靠近時，我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拒絕。

我的心…早就已經輸得一敗塗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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