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这才注意到自己湿淋淋的身子沾染的不是他的汗液，而是敖丙的腹腔不断流出的血水。

现实比敖丙失温的身体更加冰冷，哪吒的双腿终于支撑不住，绝望地跪倒在地上。

“很遗憾，哪吒。”怪人看着敖丙，摇了摇头。

“乾坤圈的确能压住魔性，但敖丙当时的情况与你不同，他残缺不全的身体一样要靠入魔以后暴涨的灵力来维持，乾坤圈上身等同于将他和氧气隔离……”

“恐怕他在戴上乾坤圈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

哪吒用他失去光泽的眼睛看着敖丙，审视着这上天赐予他最残忍的玩笑，捏呆呆发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申公豹给他的那柄匕首，抵住自己的胸膛。

“还有办法，一定还有……”

“奉劝你不要。”怪人挥舞了一下翅膀，平静地提醒。

“寒蛊最狠毒之处就是不但摧残肉体，而且可以摄魂夺魄，敖丙的魂灵已经不在了，你就算流再多的血，现在能追回的也只是一具躯壳而已——一个肚子很饿的躯壳。”

“如果你体内的魔丸和灵珠相容，而你们两个又已经一死一灭，混元珠就会在人间降临，到时候事情可就不是死几个人那么简单了，这个世界的文明恐怕会回到女娲伏羲时期的水平……”

哪吒已经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些什么了，但纵使他的意识已经是一团浆糊，他依然感觉到了事情不对的地方。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三坛海会大神的名字我为什么会……唔！”

怪人若无其事地脱口而出，却猛然发觉不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顺带给自己来了一耳光。

“唉，我搞错自己身处的年份了，麻烦你忘了我刚才说了什么。我是谁并不重要，你知道我是来帮你的就好。”

怪人将手捏成剑诀：

“日月同生，千灵重元，天地无量乾坤圈，急急如律令。”

“等……”

没等哪吒反对，怪人已经念完了口诀，敖丙脖颈上的乾坤圈化作金光窜出，重新回到了哪吒的身上，痛苦地挣扎了一阵后，哪吒终于变回了孩童的躯体，他四肢大敞地躺在沙滩上，仿佛用光了一生所有的力气。

怪人低下身，半跪在敖丙身边，用他瘦骨嶙峋的手轻轻合上敖丙的眼睛，抹去敖丙脸上的血迹，做了个简单的清理，他终于不必再看任何人了。

“抱歉，乾坤圈救不了敖丙，但它还帮得了你，灵珠已然蒙尘，就随它去吧。”

哪吒本应追问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的，哪吒和他素未蒙面，他却好像了解自己的全部。

可哪吒已经没有气力去想这些了，看着静静躺在那的敖丙，哪吒稚嫩的脸上显露着那个年龄完全不该有的凄楚。

“我满月那天，娘第一次陪我踢毽子，那时候我脚上没轻重，害娘的脸上挂了彩，一天都没下地。娘一句责备我的话都没有过，却很少陪我踢毽子了。我现在知道娘是没办法，毕竟陪我玩的风险太大了，爹不在，他担不起。但我当时以为娘在心里怪我，于是我就想办法溜出去找其他孩子，我以为我可以和他们一样……”

“最后我才发现，世界上只有爹娘对我的好是全心全意的，可他们偏偏全部都不在……”

哪吒呜咽了一下。

“我当时多希望，她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没有人可以永远陪着谁。”怪人冷冷地说道“如果没有你他就活不下去，那这就是他要承担的结果。”

“这对他不公平……”

“的确不公平。”怪人用自己方巾把敖丙的脸颊盖好，便坐在了哪吒旁边，二人似乎就这样开始了一个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追悼会。

“但对小妹而言呢，对那些被吃掉的孩子而言呢。他们中的一个本来有机会活着看到一个新朝代的，但因为敖丙他再也没有机会了，谁又能给他们讨个公平。”

怪人用他爪子一般的手抓起一把沙子，让它们从自己的指缝间渐渐流逝。

“这个时代，任何人的生命都不值钱，我们面前的只是这个千万悲剧的一小部分。说实话，这甚至还不足以算什么悲剧……”

“人在困厄时就会追问追问一切的原因，当人们需要给这些原因找到毋庸置疑的结果时，世上便有了信仰，可事实上莫名与荒诞才是人世的真实，公平才是有意志从中作梗……”

哪吒皱着眉头消化着这些不明所以的话。

“难道就没有办法改变么。”

“没辙，这就是敖丙的命……”

哪吒猛然坐了起来。

“我不信命。”

“是的，我也不信。”怪人仰头望向天空“世人所说的命是对人一生全部经历的总结，人们会消极地认定他们早已注定，在结局无可避免时聊以自慰，或者寄托于不属于他们也不屑于关注他们的力量。”

“但我说的命运指的不是这种牵强附会，而是无法逃避的客观规律。”

“……”

哪吒已经跟不上这个人的思路了。

“当他选择和你站在一起的时候，对他而言就已经是死局了。你可能还不清楚——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敖丙为了你究竟放弃了什么。”

“上古时期，在天地还未分明时龙族就已经存在，那时候龙成年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他们会花费上万年的时间感受天地之间的灵气，将他们的灵魂和肉身塑造得金刚不坏，禹王治水时，很多龙依然会用上千年的时间历经这个过程，但龙族被天庭镇压后一切就大不相同了，所有的龙需要在百年之内就彻底成年，不然他们就会成为海底炼狱下的妖兽的牺牲品——甚至其他龙族的食粮。”

“最后，这个数字骤降到了十几年，到了敖丙这代，他从蛋壳里孵出来到彻底成熟之用了三年不到，龙族虽然不是瑞兽，但也是超越凡人智慧的种族，但现在，他们已经与人类无异，甚至比某些畜类更加幼稚。”

“这个种族已经走向绝路了，而敖丙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可惜……”

怪人沉默了下来，海浪的声音重新涌了过来。

“如果……敖丙成功了，那又如何？”

“魔丸暴走，陈塘关无人生还，敖丙做作为功臣被嘉奖，也许有机会封神……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因为那只是敖丙一人的出路，对于他的那些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机会读满的龙亲戚没有任何意义，敖丙最后也只能作为仙圣而不是龙过完他剩下几千年的阳寿，而龙族只能在它们最后一次铤而走险以后被屠个干净，更何况，敖丙他连这条路都不会选。”

“没有你，敖丙的故事就毫无意义。但没有敖丙，你的故事还要继续……”

“这，就是所谓的命。”

“……”

两个人看着敖丙，又是一阵无言。纵使心中意难平，一切故事的句号都已经明明白白地放在了那里。

“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哪吒扭头看着怪人。

“相信我，如果一万年前对你来说只是明日黄花，一万年后对你来说已经是陈年往事，你想不知道都难。我生来如此，这也是命。”

“哼，你的意思是我应该信命咯？”

“即便我那么说你也不会那么做吧。”怪人扶着哪吒的肩膀站起身“无论如何，我们把敖丙送回他的家吧，这里就是东海边，从这里应该可以回到龙宫……”

“敖丙说过，他不想回他的家。”

“也是……”

怪人把敖丙的遗体抱住，挥动着翅膀站了起来。

“走吧，我带你去去见一个人。”

“见谁？”

“我义父。”

“你爹？”哪吒一脸诧异地看着这个看起来比李靖还要年长的怪物。

“传说义父能让恶霸向善，妓女从良，乞丐定个小目标发家致富……总之你见到他就什么都明白了。本来你和义父应该三年后才能见到的，但事已至此，就提前安排一下吧。”

“行。”哪吒把手插进屁股兜里站了起来，反正他现在也无处可去了。哪吒最后看了一眼永远睡去的敖丙，跟在那怪人的身侧。

“往哪走？”

“跟着我就行了，不远。但我们首先给远离海岸线，敖丙还很新鲜，他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上下一万年的事都在你脑子里？”

“理论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就是有时候想忘的忘不了，想记住的记不起来。”

“那你会忘了你叫啥么？”

“……我叫雷震子。”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敖丙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

“这事如果我告诉你，你失去的会比你得到的更多，所以你最好留着自己发现。”

“切……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呗。”

“差不多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也是什么天机？”

“因为我能看到我帮了你，我就那么做了，其实我也看得到如果我放弃你们会发生什么，但老实说，我不喜欢。”

“如果我一开始就察觉的话……敖丙有没有办法得救？”

“他会直接吃了你，或者被你宰了……因为有人不希望你们的矛盾解开，总之所有你还活蹦乱跳的结局敖丙不是死就是半身不遂，而所有你死的结局敖丙也死了——能不能不要再提敖丙了，他已经无可挽回的了，问点不敏感的。”

“嗯……伏魔帮新的秘密基地到底在哪？”

“没有什么基地，那天阿丑是在唬你。你挨雷劈过以后伏魔帮就解散了，大家只是不好意思当面揭穿旧老大。”

“海夜叉的口水怎么不会把他自己变石头呢？”

“他的口水可以置换生物体的蛋白质，而海夜叉的肠胃内膜是无机物，就是胃溃疡的时候需要吃自己的鼻涕……”

“李翠花他那样的声音是天生的么？”

“天生的，他们家祖祖辈辈都四肢发达嗓音独特。他爷爷最奇葩，一句话也不会成天就知道喊‘厚德道’”。

“李大爷的那双眼睛是怎么瞎的。”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太老了而已。”

“你说，风火轮如果给敖丙的话会变成什么？”

“……兔子。”

“你的翅膀是生下来就有的么。”

“后天变异。”

“你估摸着什么时候天亮啊。”

“当你不再有这么多问题的时候。”

说着，那个怪人看了看远处的海面，海浪依然永不停息地呻吟着，而远处的天空已经悄悄泛起了鱼肚白。

——END

【后记】

非常感谢你能看到这里，全篇三万三千字，能耐着性子看完确实很不容易，如果你想杀了黄油就趁现在动手吧，因为故事已经结束了，躺好_(:зゝ∠)_记得把我拌面包吃。

黄油写文偏爱黑深残，我以前跟别人聊过，我觉得写BE要写到自己都不忍心下手为止，对敖丙来说我觉得真是做得狗够的了，把他从里到外都扒开吃了个干净。其实最早脑海里构筑的结局哪吒是亲手杀了敖丙而且拜申公豹为师的，这么一来就是申公豹完全的胜利，但感觉这样结局太过低落了，于是就强行让哪吒和申公豹闹翻了，申公公大概会怪我吧。其实我自己是觉得哪吒在那种场景下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申公豹的提议。

人物上感觉是全员OOC了，哪吒是暖男，敖丙成了病娇，申公豹不但不结巴还是个伪娘。当然这一切都是打好招呼的，黄油本来就是喜欢挂着原作人物的头然后在暗地里开始胡扯，至少太乙真人还是原著的四川胖子——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露过脸。如果你喜欢这样的风格，我倍感荣幸。

故事本来想讲的是敖丙和哪吒相爱相杀，结果碍于篇幅最后几乎变成了敖丙第一人称视角，一个人被迫宅家里每天等自己的相好回来，几乎就是一个小媳妇写闺怨诗的状态，敖丙的心理状态我觉得写得还是合格的——毕竟通篇都是在写敖丙，但哪吒的想法，老实说我自己都有点搞不清楚。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其实不觉得哪吒有理由在敖丙做出那样的事后还能原谅他，所以申公豹问哪吒为啥的时候哪吒愤怒地说他也不知道，因为哪吒感觉到一双无形的大手正迫使他这么做（笑）。

雷震子是一个机械降神强行给故事做总结的角色，其实原本是打算连他的名字都不提的，但仔细一想哪吒好像没有理由不问一个全知的人他叫什么。有雷震子替我扯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碎碎念，而且这么安排的话哪吒还是能参与武王伐纣的，这样结局也算是和原著接上了（甚至包括敖丙死了这件事都还原原著了）。

故事整体上写的就是哪吒的那句顺口溜“越是折腾越倒霉，越有追求越悲催”，如果还有什么别的感悟欢迎告诉我。原本敖丙是和哪吒会发生关系的，甚至被申公豹喂药以后变成BITCH_(:зゝ∠)_但我忍住了，因为真这么搞怕是又要发不出来，大家就自行脑补生性好淫的敖丙吧。

此外非常感谢一直催我的吧友熙竹儿，还有吧务的孤生和南园酒行，也不知道有啥可感谢的但就是很喜欢这位，顺便感谢一下大佬狐狸和兔子，么么。

最后，愿天堂没有豆沙馅的兔子糕点。

爱你们。

黄油GG

2019年8月29日

【分支路线】

（如果他们有其他选择）

……敖丙披上衣服，缓缓下地，一步步走到哪吒面前，他的脸上带着惨然的笑……

敖丙把手搭在哪吒的肩上。

A——没关系的。

B——请你不要走。

……敖丙的脑海中回荡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包括他最熟悉的，最热爱的，和最痛恨的，终于，敖丙的眼神不再彷徨，他又笑了起来，笑得如此恬淡，仿佛看到了那道久违的光。

A——杀了哪吒；

B——自己喝下毒药。

村民们的呼声越来越高，就好像无数只手从背后把哪吒推向敖丙。回忆着过去和敖丙的种种，哪吒感到混乱不堪。

哪吒的心里翻腾着，拿着刀的手好几次举起来，又放了下去。

A——让他解脱吧；

B——我做不到。

【声明】

没有龙和水生被子植物在写作过程中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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