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来自哪里，美丽的女孩？』

即使肌肉有些退化的双脚因长时间行走而又麻又痛，伊冯也没有停下脚步，她很怀念能自由行走的感觉，而不是只能在铁链的范围内踱步（或是需要担心地雷！），因此她一刻不停地前进。

伊冯的努力没有令她失望，不知道沿著道路徒步行走了多久，终于看见自地平线浮现的村庄。

小心翼翼地靠近村庄，她不确定自己直接在村庄现身是否安全，会不会有德国军人或纳粹份子在村庄里头？等到足够接近村庄时，她敏锐的耳骨捕捉到些许异常。

欢呼声、闹腾声。

『？』伊冯疑惑地悄悄进入村庄，在房屋之间的小径移动，微微探出头想查看街道的状况...

视野里出现几名纳粹军人，好消息是他们已经没办法逮捕伊冯了，坏消息是还有人不停拿棍棒敲打他们的尸体，朝他们的尸体吐口水等；旁边还有一名纳粹女兵被脱光衣服，捆绑著跪在地上，胸前挂著红色颜料（伊冯希望那是颜料）画著纳粹万字符的木板，人们同样不时对她吐口水，嘲笑地把她推倒再让她坐起来...

从发色判断她不是伊冯在找的人，但伊冯还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就在她要接近人群并大喊住手时，一道强劲力道拉住伊冯，「美国人来了！战争要结束啦！哈哈哈哈！！」一名不认识却同样有较深皮肤的男性一把抱住伊冯，力道之大将伊冯整个举起。

「放我下—」

还来不及说完，男人放下伊冯并将一只手伸进伊冯脑后杂乱的红色发丝，倾身高兴地给了伊冯一个大大的庆祝之吻。

「哈哈！祝贺吧！女孩！」

然后男人消失在人群中，寻找下一名幸运受害者去了。

伊冯愣在原地，她的脑袋不知道要先处理哪一条讯息，战争、结束...？她刚刚第一次跟男性接吻...

一声枪响将伊冯拉回现实，望向另一边，有一名纳粹士兵刚被人群私刑处决，旁边还有一名不那么幸运恐怕会被殴打致死的士兵。

再另一边，暴民冲进一处平民家中，试图阻挡的老人被推倒撞到石阶边缘，泊泊地流出鲜血，从里面两名男性（父亲与儿子？）被押送出来，从后面被踢倒跪下，接著则是挣扎著的一名女性（母亲？），女性似乎想要冲去石阶边，却被暴民们拉住，并且开始撕扯女人的衣服。

在前方另一处也聚集著大量的民众，里面传来欢笑、怒吼、嘲弄、哭泣的声响...

一名男童重重撞在伊冯的左脚上，伊冯吃痛地跌在地面。

「抱歉，女士。」男童转眼间融入人群。脱水与低血糖让伊冯难以依靠自己的力量起身，直到一名较年长的女性将伊冯扶起「同胞，妳没事吧？」

「我、他、你们...」伊冯支支吾吾半天结果只挤出这几个字，女人轻笑著摸摸伊冯的头，「别紧张，女孩，战争就要结束了...不过妳最好动作快，先到先得！」说完，女人同一群男男女女挤进了另一处刚被斧头砸开门的住宅。

节庆般的气氛令伊冯不安。

在谷仓里，伊冯也曾想像过战争结束的样子，进入谷仓的法国、英国或它国士兵，喜悦的泪水，重获自由的拥抱...

或是试图强暴她的士兵，是否在被控制住前自杀，还是想办法忍耐到结束，然后继续等...等贝尔纳特回——

贝尔纳特...

贝尔纳特！她在哪！！？

伊冯迈开脚步。如果有闲工夫停下来思考，她肯定会认为自己将要做的事不可理喻，伊冯根本不知道贝尔纳特可能在德国的哪里，在不在德国，或是还「在不在」，但恐怕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行为。

闯进一道道人墙，拳打脚踢的围殴、地上躺倒的躯干，空中摇晃的吊尸、被脱光衣服剃掉头发的纳粹女兵或一般平民...伊冯胡乱地寻找著，她的心跳与呼吸越发急促，肾上腺素驱动她穿梭小镇人海中。

一道痛苦的呼喊穿过笑骂与喧腾，划破伊冯无头苍蝇式的搜索，她的双脚像踏入泥沼般倏地停止。

转向传出声音的方位，伊冯一头埋入暴民的围城中央。

青色的发丝...

伊冯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伴随剧痛的是，对外界感知的空白断层，戴著的眼镜因强烈的冲击而脱落。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俯身趴在一个娇小的身影上，她的脑壳炸裂般的疼，视线模糊，双耳嗡嗡作响——

『这家伙从哪冒出来的？找死吗！』

『等等，她不是亚利安...』

「...伊...」

伊冯后悔没有先摄取最后一个罐头的热量再出来，不过等她吃完大概贝尔纳特的尸体都凉了。伊冯挣扎著想要起身，左手接触到的湿滑地面差点让她跌回去，用右手臂勉强地支撑自己，左手的手指陷进被浸湿而局部柔软的泥地，她终于离开自己压著的身下人。

『可能是犹太叛徒...』

『不，你看她的状况和脚裸的溃烂...』

伊冯颤抖的右手摸索著抽出藏在腰间的鲁格手枪。

『你看，她有枪！我就说—』

疼痛麻痺的大脑以及清晰五感的剥夺令她几乎无法维持平衡，参杂血丝的黏液自她的口鼻流出，艰难地吞吐空气，伊冯将枪口大概指向可能是身下人头部的位置，持枪的手四面八方晃动著，血液自伊冯双眼中间沿著鼻梁向下流淌。

失去眼镜的伊冯瞇起眼，尽力看清楚自己的目标。

『喂！你们在做什么！』

『太好了！是同盟军——』

沾染血污半开的衬衫；浸在血泊中散乱的青色发丝；扁平的薄唇似乎在移动，但除了鲜血没有吐出其他东西；左眼的肿胀瘀青、从各个地方流出的鲜血、脏污覆盖的渗白脸庞，半张的双眼中微弱的紫色光芒...

『疏散聚集的群众！』

『你！去另一边控制住人群！』

『是，长官——』

对方的呼吸很微弱，从口鼻吐出的混浊血液可能比吐出的空气还多，敞开的胸膛处除了瘀青还有不自然的凹陷。

『贝尔纳特...』

伊冯试著开口，但不确定是否成功组织为言语，或是仅仅想像自己说出来，脑部的疼痛与失重正侵蚀她混浊的感观，周围群众的喝采与喧嚣逐渐被耳鸣覆盖...

伊冯相信自己确认了目标身份，轻轻勾起嘴角，一股不合时宜的喜悦涌上趋缓的心跳...

她离开了谷仓，挺过了战争，找到了贝尔纳特...

这样的奇迹，是主的旨意，自己是主所眷顾之人。

强烈的平静与释然令伊冯身体松懈瘫软，差点放手自己的意识，但她紧抓住最后一丝意志...

『必须...』

粉色的瞳孔收缩对焦在模糊血红色中两抹紫色反光，伊冯咬牙，震颤的右手奋力将枪口扣在那对淡紫色之间。

可不能打歪了...至少，要让贝尔纳特死的体面一点，这就是她最后

『砰—』

这是伊冯第一次听见这副工艺品运作，金属撞击的声音清脆悦耳，只可惜，有什么推开了她本就不稳的瞄准，子弹没有击中她的目标，没入旁边的血泊中，激起的涟漪顷刻间便回归平静。

『...不...这...做，战...结束...』

...结束？

结束很好，伊冯想。

对，结束...结束很好......

o o o 0 0 O 0 0 o o o

「妳的德语很好听，妳学德语很久了吗？」

直白的称赞并没有让伊冯露出喜色，她对室友的第一印象是：聒噪。

对方说自己叫『贝尔纳特』，还真是一只多话的小熊。

「...」

「妳话不多？」

「...德语是我的母语之一。」

「这样啊，」对方说著从伊冯的书桌左边从自己背后绕到右边，左手扶著书桌边缘。

「不过妳的名字不像是德国人。」

「妳是什么，人口稽查吗？」伊冯有预感自己接下来的大学生涯不会太好过，也许她可以待在学校的图书馆或实验室不要回来？但这样不就等于自己出一半的钱，却让对方独享这间房！伊冯感到更加来气。

「不用这么防备我嘛，妳看我这个小身板，还能吃了妳不成？」

贝尔纳特灿灿地调笑，但还不等伊冯出言责备对方不淑女的用语，她的注意力就被贝尔纳特用右手食指轻轻戳著自己手中沾水笔的动作取走。

纸上的字歪了。

嘴角抽了抽，伊冯有些过于用力地放下沾水笔，转头瞪著贝尔纳特，「妳除了干扰室友没别的事可做吗？」

「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要相处一段时间，应该要认识一下彼此。」对方毫无悔意的继续嘻笑，伊冯撇撇嘴。

「这不一定，我搞不好会想办法去找别的住处。」

「唉～妳对我印象这么差吗？」

贝尔纳特十分刻意的受伤表情令伊冯更加烦躁。

「对，很差。」

「真可惜...」娇小的身影一边说一边再次移动到伊冯身后，伊冯能意识到身后人身体向自己的椅背靠近，隔著棉织衬衫右肩传来对方指尖接触的感触。

「我对妳还挺有好感的——」

她的指尖沿著肩胛骨轻轻拂过，滑向伊冯的衣领...

伊冯猛地起身想要退开，却撞上了书桌。

『碰—』

「唔、」

书桌与伊冯同时发出抗议，随后是沾水笔滚落地面的声音。对面并没有继续靠近，而是收起笑容向后退出一些空间。

「抱歉，我只是想闹妳一下，没想到妳这么怕痒。」

「...」

眼前人的表情算不上真的带有歉意，却也不如之前虚假。

比较像是...失望？

伊冯皱起眉头，她确实有些反应过度。

仔细想想，为何自己会如此排斥对方。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她们还不过相处一周多而已。

要说的话，是有点吵、嗯...稍微有些烦人...但并没有真的做过什么得罪伊冯的事，喔，除了刚刚让她写错字。

但只要在贝尔纳特附近，伊冯就感觉...坐立难安。

身处于社会中，伊冯相信任何人都有一副对外的面具，用来隐藏不利于生存，不符合社会期望的那一部分自我，当然也伊冯不例外。

各种不同性格、不同背景、不同种族的人们因此才得以和平共处。所以正常情况下，应该正是因为彼此的面具，大家才能够舒适的往来。

但贝尔纳特...当她看向自己的时候，伊冯很肯定对方在探寻面具下的东西，她想要...

...确认什么。

o o o 0 0 O 0 0 o o o

小说相关章节：虚构二战AU/冯贝【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