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伊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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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冯...？」

「...贝、贝尔纳特...？」

「妳疯了吗...妳在这外边做什么—」

「什么叫作“外边”！难道我应该在“里边”吗！」

「嘘！小声点，妳想被抓吗、」

「别碰-」

『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喂！你，去看看。』

『是，长官。』

「该死...」

「在这里等我，」

「别出声。」

『别动！让我看见你的手！』

『...』

『...年轻的女孩，妳在这里做什么，已经过了门禁时间...』

『抱歉，尊敬的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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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仓。

伊冯从谷仓里潮湿发霉的“乾牧草”上醒来，她推开用作棉被的风衣外套，翻身欲看向旁边划记的计数符号，却因为睡前没有脱下的眼镜撞得面部生疼闭上眼睛。

调整姿势缓一会后，伊冯重新睁开眼，抬手拾起计日区旁边同样躺著的鲁格手枪，用金属的枪口在地上的记号加了一痕，她很快发现，现在并不是早上，而是晚上...

自己何时睡著的？

昨天，不对，早上做了什么？

早上是否有吃东西，还是昨天？

伊冯的时间概念很模糊，她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禁锢而麻木，意识似梦似醒，唯一提醒她时间流动，只有慢慢增加的空铁罐、地上的划记、用尽的手电筒废电池、以及谷仓里愈发浓重掩埋排泄物的气味...

月光自谷仓挑高的小窗户透进来，那是谷仓的唯一窗户，唯一的光源，而在那个光源下是特意放在那的，几张泛黄脏污的纸张。

每一张纸上都只写了短短一行字：『等我。』

等？等多久？等到何时？

最后一封来信，粗略估计（因为她时常醒来却不清醒，所以很肯定自己的计日数有误）至少也是三个月前，自那以后，贝尔纳特委托的“老朋友”再也没有现身，也就断了贝尔纳特的消息。

三个月，她没有见到过任何人，备用物资一点一点消耗，如同她生命的倒数计时。

之前她还会在脚炼的范围内来回踱步，试著消磨时间同时活动一下身体，但伊冯如今已经躺著好几天了。

理性来说，这是为了避免体力的浪费，在有限的资源下延长自己存活的机率。

但事实上是她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起来。

伊冯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是否还有继续等的必要。老奶奶最后一次来到谷仓时，提到了西部战线同盟国的海滩登陆，东部战线德军的撤退，同盟国的空袭以及德国平民的死伤...

纳粹军正在败退...战争是否快结束了？会有别国的士兵发现这个谷仓吗？

昏钝的黑暗在呼唤她，伊冯翻身卷回勉为其难的被窝，再次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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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冯...妳先冷静—」

「冷静...！？妳居然要我冷静！！？」

「妳多久没有进食了？妳需要先吃点-」

「妳没有资格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

「伊冯...」

「你们怎么能就这样置身事外！放任这一切发生！」

「伊冯—」

「如果妳不愿意帮我，就不要管我，妳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我不需要妳的庇护！」

「够了！！！」

「...」

「妳的家人如果被送进集中营，那他们就等于是死了！」

「妳...！」

「假设他们存活下来，正受某户人家庇护，妳一个人在街道上晃悠，对谁都没有帮助！妳只会被强奸然后被杀死，或著被杀死然后被强奸！」

「我认识的妳...是一个能听进道理的人......」

「如果妳执意要回到街上，我就现在杀了妳，至少妳会死的痛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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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仓。

又是一天，伊冯翻身探出手捡起地上的鲁格，但迟疑了一下...

好像划记过了？

但她能确定自己只睡了一晚？搞不好她睡了两天、三天？

伊冯的旧手表被贝尔纳特拿走，说看著指针只会让时间更难熬，不如换取一些食物。

伊冯再次翻回身闭上眼，却回不去梦乡，不过仔细想想，再回去那个梦里和现在她的窘境又有什么区别？

那之后，她就会在这里醒来...

她会发现自己脚上的脚炼，看到坚定的紫色瞳，听见贝尔纳特阴郁的声音。

『妳让我别无选择...伊冯。』

下药不是什么难事，在激烈的肾上腺素退去后，那时的伊冯饿坏了（现在也是），她完全想不起来当晚对方提供了那些食物，只知道全塞进肚子里。

然而贝尔纳特是如何以她娇小的身型，在“不被别人发现”的情况下，将自己搬运进了这个谷仓，就让伊冯费解且佩服了。

她一直没有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在贝尔纳特还在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个谷仓，补充物资、清理秽物等。然而那样的时间，她们不是在争吵，就是双方都不愿意先开口。

在不停歇的情绪冲突中，有好几次贝尔纳特威胁要杀死她；有好几次她对此不屑一顾。

但贝尔纳特最后都会冷静下来，留下伊冯独自一人在光线昏暗的谷仓思考。

在这里，用来内耗的时间太多了，每次谷仓门被打开，都是另一次积累怨恨的爆发。

伊冯现在相当后悔...两人间几乎没有不带火药味的“对话”。

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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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时间待在昏暗谷仓里，让伊冯的听力变得敏锐，她听见贝尔纳特朝谷仓靠近的脚步声（以及推车轮子的声音？看来今天会有额外的惊喜...）。

不知道今天她们会在沉默中度过？还是一见面就吵起来？伊冯在心中暗暗数落。

但不管哪个，都比独自一人待在这里的日子好，她迟缓的心跳随著愈发清晰的脚步声激昂，就算不愿承认，伊冯的内心期待对方的到来——

谷仓的铁锁被打开的声音传来，接著是生锈门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伊冯已经学聪明，不会像刚开始的日子立刻抬起头看向门外，长时间待在光线昏弱的环境中，照射进来的阳光对她的眼睛来说太刺眼了。

双手抱膝，伊冯卷缩在自己“床”边，装作没有悉会对方到来，贝尔纳特朝这边靠近的脚步声有点奇怪，与平时稍有不同...

『新的配给鞋子？』

伊冯疑惑，接著她听见一箱东西被放在自己附近、罐头的撞击声。伊冯稍微露出眼角瞄一眼纸箱，看起来是一箱生活消耗品，但这个数量...

「妳—」还未说完心中的猜疑，抬起头的伊冯愣住。

褐色军服。

贝尔纳特穿著纳粹的褐色女兵军服。

「....妳要、妳要去...」她是不是应该感到愤怒？憎恨？

「集中营。」贝尔纳特阴沉的声音传来，接著一阵乾笑。

「她们认为我矮小的身形不符合标准纯种亚利安人，不配进入正式的军队，哈，我是否应该高兴？」

「...」

「还有另一个好消息，我大概率会被指派到“当时”那间，我会尝试寻找妳父母的下落，但无法保证什么，别抱持希望。」

「...」

「我已经委托一位信得过的“老朋友”代替照顾妳，她之后不时会过来，抱歉，无法事先介绍妳们彼此认识。」

「...」

「这些是我收集的备用物资，记住，万不得已的时候再使用，连我都要去服役了，没人知道德国会变成什么德性，尽量撑下去，伊—」

「不，」

光是压抑自己的颤抖伊冯就感到头晕目眩，她标准的德语被干扰的含糊不清。

「他、他们不能...妳-」

「可以。」

「他们可以，而且已经发生了。」

「不！妳可以留在这里！妳可以跟我一起-」

「跟我一样躲起来！」

「...」贝尔纳特单膝蹲跪于面前，紫色瞳孔如宝石般清澈，倒影著伊冯混浊的粉色眼瞳。

「伊冯...」对方抽出腰间的鲁格，即使因为没有戴上眼镜而视野模糊，伊冯对这把手枪非常熟悉，尤其是枪口的部分...但这次面向自己的是枪柄。

贝尔纳特握著枪管，将鲁格放在面前的地上，接著又在旁边放了一盒开过的弹药。

「如果有不速之客来到这里：『瞄准、开枪』」说著，贝尔纳特起身，「不要有一丝犹豫，保护好自己，伊冯。」

当贝尔纳特转身，伊冯焦急地操起地上的鲁格...

她挥空了。

贝尔纳特因为忽地大声的铁链相撞声回过头，正好看到没配戴眼镜的伊冯从地上摸索起手枪，将枪口对准自己，「妳如果要去的话...我就现在...现在立刻杀死自己！」

「...妳可以，」从她们再次相遇以来，贝尔纳特第一次露出笑容，与她脑海中大学时期的贝尔纳特身影重叠...

「但妳不会，因为妳会等...」

『...等我回来。』

谷仓的门再次关闭，并传来从外面上锁的声音，伊冯维持著举枪的姿势好一会儿，直到再也无法听见女兵鞋与土地轻微的碰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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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现与回忆中相同的姿势的伊冯思索，是否在那一天就结束更好？

或是更早？

在来到这里之前？荒芜街道的一角？

她并没有贝尔纳特想像的坚强...

伊冯甚至怀疑，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在摆脱该死的脚炼之后，能够给贝尔纳特那张写著『我也很无奈我能怎么办』的脸一拳才坚持到现在（她现在依然很想那么做！）。

然而不会再有人来到这个谷仓。

自己会孤独的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发现。

伊冯感到眼角久违地湿润，眨眨眼，她看向破旧潮湿的纸箱其中仅剩的一罐罐头。

短暂的清醒让伊冯脑袋足以分析，为什么自己连续半梦半醒躺了好几天。

已经没有物资了。她将没办法继续等待，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

她不只一次想过，也许对方根本就不会回来，搞不好贝尔纳特忘了自己，或是...

或是她已经...

伊冯吞了吞口水，长时间的卧躺令她的喉咙乾燥发痛。黑暗中回荡“熟悉”的低语。

【她说过她没办法保证什么...】

【妳的父母...】

【妳...】

【她自己...】

举起另一只手稳定枪身，这将是伊冯第一次开枪（看来也会是最后一次），她最不想要的，就是打偏留个半死不活。

从右手的小指、无名指、中指，伊冯一一收拢有些麻木的指关节。

『只要再一下。』她想。

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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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妳这个混帐！」

「妳没有那个种直接杀了我！要让我在这边慢慢死去！？」

「你们全部都是垃圾！杀人犯！」

「...」

「怎么！妳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妳以前不是话很多！现在什么也讲不出来吗！」

「伊冯...撒泼不会让我改变心意。」

「妳-」

「不如说，看到妳这么有活力，我就更不可能改变心意。」

「...妳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不在乎—」

「不要说“你们”！！！」

「不要一直说“你们”！不要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不要把我跟我的父母相提并论！」

「我从来没有希望这样的事发生！我很抱歉能法阻止德国迈向疯狂！我很抱歉没能救出妳的父母！我很抱歉我能够帮助的人有限！」

「我很抱歉我不能让妳——」

「...」

「不...没事，我、改天...」

「我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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