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十

　　那个长崎素世——你喜欢她，对吗？

　　“住嘴，我不想和你说话。”

　　在去往约定的保健室的路上，睦有些烦躁的左冲右拐，从絮乱的思绪里组织起回击那个“她”的弹药。

　　为什么要这么拒绝我呢？我不是小睦的朋友吗？不管是她也好，还是祥子也好，都没有我陪伴小睦的时间长吧？

　　“你的办法会伤到她，我不会这么做的。”

　　那谁来担心你呢？小睦？

　　谁来担心你呢？

　　稠红的血液从心脏泵出。指尖开始冷却，麻痹，僵硬。明明四周空无一物，睦却有一种油然心生的恐惧——往前走，往前走，不要回头的往前走。若是偏转过头去，自己就会被黑暗中的怪物扯下头颅。

　　少女寻光而行，终于在前方看到门扉乍现。闪烁的聚光灯为来者点亮了舞台的中心，只要推开门去，就是痛苦的终结，焦虑的终结。因为她曾在此，那天落下的深吻如此炽热。一着不慎就会将木讷的自己如薪柴般点燃。

　　“保健室……！”

　　烤漆的推拉门被睦哗啦的一把推开，这里正是昨日来的保健室。窗棂仍在随着微风浮动，温暖的阳光不断点缀外庭繁盛的花草。却无法抚慰少女空虚的心。

　　因为最重要的她并不在这里。

　　睦失落的在床沿坐下，旋即陷入了沉默。按照以往生病时照顾自己的流程，现在应该打开药柜取出一盒百保能按疗程服下。可睦似乎连这么做的力气都已经失去，只能低着头端详月之森校裙绀色的褶边。像失去生气的悬丝傀儡，默默等待主人用丝线重新赋予她新的方向。

　　门没关紧，随着时间的推移，廊外偶有学生走过，刻意压低声线的絮语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不时拨动睦呆滞的心弦。忽然间，一个近似“素世”的发音被耳朵捕捉，睦初醒般猛地向门口投出期盼。没有人影，某种不安却逐渐在胸间扎根。

　　病床边的矮脚柜放着一本文库本，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学生来了后忘记将它带走。睦看似无意的将目光投向了书的封面。麦尔维尔，《白鲸》。曾经试图用书籍填塞灵魂的睦还模糊记得里面的故事。里面的内容并不可爱，捕鲸人为了复仇追捕一头强大的白鲸，在博弈过程中逐渐失去理智，最后双方同归于尽，全船仅余一人存活。

　　为了什么？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涌入睦的脑海，又或者是“她”在发出提问，睦不总是分得清二者的区别。

　　为了什么？

　　……为了征服和占有。

　　睦打了个冷战，因为在那瞬间，那双温和而清澈的目光在自己的脑海中闪过。自己想留下她，可没来得及做些什么，那双眼便已经去往他方。

　　小睦。

　　“……。”

　　小睦。

　　如果不作出决定伸出自己的手的话，无论是谁都只会忽视掉你的想法的哦？

　　你明明知道的吧？不表现好，就会错过爸爸妈妈鼓励的眼神。没有拿出本事，台下的观众就会无聊的看向别处。

　　小睦。

　　没有人会一直等着你的。

　　小睦。

　　你还承担得起，失去她的代价吗？

　　“……！！！”

　　某种最糟糕，最糟糕的猜测从脑海中倾盆而下，宛如醍醐灌顶。睦从床上挣扎地站起，以近乎野蛮的姿态狂奔出室。

　　“素世的能力……如果被人缠住了的话……！”

　　少女毫无风度的在走廊上埋头疾驰，今天的睦没有昨天那番侥幸，在第一个拐角处就被走廊巡查的风纪委员抓了个现行。那几个古板的眼镜女生慌慌张张转过身，以不违反风纪的小跑和呐喊试图挽留住睦的步伐。

　　“等下，那个学生！站住——好快？！等，等等——”

　　两个风纪委员尽职尽责的往前跟了一段路，但因为压倒性的速度差不得不停下了脚步。这在月之森简直闻所未闻，什么样的人会在走廊里冲刺跑步啊！

　　“你、你看清她是哪个班的学生了吗？”

　　“我……我不知道……只记得是绿色头发的……。”

　　…………

　　“哈啊，哈啊，哈啊……”

　　明媚的光线和晃动不清的视野让人微微晕眩，唯有痛彻心扉的失去感不断地刺激着睦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说到底，自己想的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会不会是自己担心过度？素世是一个精明的人，她懂得怎么照顾自己。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现在的思绪如此絮乱，就像是……自己可能真的会失去她？

　　“……素世！”

　　用力将办公室的大门拧开后，屋里的素世和班主任都不约而同的吓了一跳。多亏了人的求生本能，惊吓总是唤醒理性最直截了当的钥匙。在班主任转过头去的时候，眼中的混沌已去了一半。

　　“若叶同学？！为什么突然闯进来……”

　　睦扶住门框，轻喘着不断恢复全速奔跑中身体失去的氧气。金色的瞳孔和班主任对峙两秒后，又紧紧地锁定了旁边的素世。睦张开嘴，干涸的舌床却化作尖刺逼迫睦无法将语言组织出口。要说什么？应该说什么？大人的眼睛让睦想起了光彩夺目的父母。那暂且被抛开的恐惧与胆怯后发制人，蹂躏着名为若叶睦的少女的脆弱自尊和勇气。

　　我，只要一说话，就会不行……。

　　若叶睦生涩的咽下一口口水，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那就深吸气……把自己在想的事情，告诉他们！

“我，需要，素世。”

　　在大人的威压面前，睦强撑着舌苔，命令自己的嘴巴重复脑海中不断回荡的那句话语。声音低稳坚定，好似不由名为若叶睦的胆怯少女亲口说出。

　　“……小睦？”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素世，自己不曾在那张精致的人偶面庞上看到这番决意。

　　说出口的话语，原来也可以那么畅快。如同卸下重担的睦微微直身，不再搀扶门框，而是认真的看着眼前同样惊讶的班主任。抿了抿嘴，重新开口。

　　“素世不属于你。”

　　班主任皱了皱眉头，被伤害到的教师威严让她下意识的再度尝试掌控局面。“若叶同学，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突然闯进办公室？还有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

　　“你正在伤害素世。”

　　若叶睦握紧了拳头，一步一步，慢慢的来到了素世的身后，伸出手轻轻攥住了素世的衣摆。脸上的金色瞳眸阴晴复定，像是缺水的骆驼终于找到了绿洲。

　　“你……。”逐渐恢复意识的班主任正准备说什么，却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心中撤离的欲望留下的一地污垢。蓄势待发的矛头忽然向内，自己刚刚的邪念……堪称不齿，如此一来还能称之为教师吗？还能称之为人吗？

　　“讨厌，我……。”班主任恍惚着松开了素世的肩膀，似乎是正在为自己就要犯下的错误而深深震撼。乃至于瞳孔地震，无法置信这竟是自己心中的黑暗。

　　“小睦……。”素世还是不可置信睦刚刚为自己做的一切，还没来得及感谢，睦又低下头，轻轻扯了扯素世的衣角。素世心领神会，转过身握住了睦冰凉的手，便暂且抛下正在自我怀疑的班主任，往门外走去。

　　“……失礼了，老师。”

　　归途路上，二人分外安静，只是用手如命运的红丝一般将彼此轻轻相连。没有人开口说话，就连往日会道贵安的同学都读出了气氛从而默契地纷纷保持沉默。二人便如此，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感，如同从不直射过回归线的太阳，亲密到极点竟显出疏远的氛围。

　　直到素世推开了保健室的大门，像是失去了所有社交能量的睦才做出了默认跟随后的第一件事——睦关上了大门，还不忘摁上了门锁。素世不确定月之森的学生是否有权利如此使用校内设施，但这样一来除非突发地震，否则这里便不再会有人打扰了。

　　素世侧过脸来，第一眼便看到了睦那双红彤彤的耳朵，热扑扑的煞是可爱。素世想伸出手去逗弄那只耳朵，却被睦用手牵过身子，借势扑进了素世的怀中。

　　风拂过睦的发梢，睦闭上眼，陷在昏沉的满足感里。此时此刻，自己和素世独享了整个世界。两个人挪里了几步之后，睦抱着素世朝洁白的病床躺倒，后者没有拒绝。睦顺势把脸埋进对方的颈窝里，让自己感受到素世温热的呼吸，如同暖风从羽毛的缝隙间吹过。素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搂住睦，没被压住的手扯了条毯子过来。

　　“生病了应该先吃药哦。”

　　“……再待一会。”

　　素世最拿撒娇的人没办法。“那……十分钟。”

　　只有在寒冷中跋涉过的人才知道每一丝温度都如此珍稀。睦在素世的颈窝里深深吸气，冰冷、颤抖的手指顺着校服慢慢攀上，去寻找校服的纽扣，双手不稳，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们逐个解开。那两双手就这么连带手臂一起深深钻入了校服的开口处。轻抚过肌肤时素世的每一声闷哼都是令欲望饱满的琼浆甘露。睦觉得自己正在丧失知觉：由于浸染了过多长崎素世的元素——这整个的房间，这里的气味、这儿的温度——若叶睦渐渐失去了本我的独特性。她的意识找不到着力点，把握不住空间的坐标，控制不了身体的行动。迷失在了巨大的幸福之中。

　　素世顺从着睦，在感受到对方正在渴求自己的体温后，便主动用手环抱住了睦的后背。睦的身子很瘦，瘦得让人心疼。素世无意间发现现在的姿势恰巧适合双腿并用夹住睦的腰，但这个行为的涩气度太高，以至于只是想想素世就满脸通红的放弃了这个打算。

　　睦凑了上来，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要索吻，素世不置可否。于是睦轻啄了几下素世的嘴，却突然将粉舌没入了素世的嘴唇之中——舌头掠过牙齿尖端，粗暴地顶住她的上颚。素世断断续续呛了几声，下意识按住睦的手腕。透明的液体先后滴在她的下巴和脖子上。还要小心过速的心脏。

　　“唔……。”

　　可睦并没有放弃自己的行动，当与那鬼火般跳动的金色眼睛对视一瞬之后，素世便知道，小睦头正准备全额释放自己的情绪，包括那绵软的爱与情，也包括人畜无害的小睦头从未向他人展示的凶狠。

　　睦把素世的喉道占领得严丝合缝，鼻腔的送氧速度很快不再能满足呼吸的需要，喘息不可避免的变得粗重，素世无意识的推搡却丝毫无法阻挠睦的索求。缺氧让素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意识开始远去，眼前的视界逐渐被酸涩的黑暗逐渐覆盖。窒息的恐惧开始让素世投降一般不停地拍打着睦的后背，反射性地夹紧了腿。腰上传达出的感触似乎让睦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反倒开始更加疯狂的压迫着躺倒在下的素世。

　　呼吸不得的苦闷和淹没肉体的可怕快感互相混杂，让素世原本漂亮如蓝宝石的双眼不讲风度的上翻过去，眼泪不争气的涌出了泪腺。

　　“嗯，唔……呃呃……咕……。”

　　已经……不行了，求生欲望和星快感原来这么轻松就能把人变成本能行动的动物。素世恐惧着睦的行为，却又深深被掌握着生杀予夺特权的睦所俘获。意识已经变得如同游萤般摇摆，秘裂却泛滥着宛如没有明天般的爱津。在素世就要缺氧昏厥的前一刻，啵，身上的凶狠猎手终于纵容了生的希望。

　　“哈啊——……哈啊——……咳咳……哈啊……咳……哈啊……”

　　眼泪，口水，泛白的皮肤，还有不知不觉缠紧了对方的四肢，素世惊恐的呼吸至于也为自己所了解的新世界所深深震撼。正看着这样失态的自己的睦，脸上却全无嫌弃，反倒是一种让素世感到陌生的，满溢到近乎崩坏的爱欲和情欲。

　　“素世……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啊啊啊啊……♥。”

　　睦捧住了脸，像是要把眼前的场景永生铭记一般死死地盯着素世。直到察觉素世正止不住地抽泣时才慌慌张张的伸手安慰，素世从未见过的陌生睦离开了。那个乖乖睦又回到了自己的面前，而素世也终于了解到——纯正的涩欲是如此的深不见底，自己之前的经历不过是双方相敬如宾的纯爱部分……。

　　……这便是无限接近死亡的沉睡，这便是，名为Mortis的事物的本质。

　　“对，对不起……素世……我，太过分了……。”

　　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才是病人，睦如此发泄过后，忽然又软绵绵的瘫倒在了素世的身上，以某种献身的姿态。素世甚至觉得，如果睦现在忽然在这里死掉，灵魂也会带着幸福的表情安然升天。

　　“素……世……。”

　　“…唉……。小睦真是个笨蛋……。”

　　刚刚几乎窒息的恐惧仍旧萦绕在心头，素世有些赌气的收拾着自己乱七八糟的水手服，但回头看起，对病人的恻隐之心很快还是战胜了排斥感。最后，千思万绪化为了一声妥协的叹息。

　　“……真拿你没办法。”

　　送服下几片药后，睦被以端正的姿势好好安顿在了病床之上。看着正在抗击病魔而不时皱眉的睦，素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照顾生病自己的办法。

　　恍惚间，睦若有若无地听到了银铃般的歌声。在一双一遍又一遍地温柔摩挲自己耳廓的大手前。安详的合上了眼睛。睡得比这几个月的任何一个晚上都要好。

　　睦做了个古怪的梦：梦到自己和最心爱的亚麻色少女同居在某栋木制建筑里——类似于临湖的猎人小屋，四周光线很暗，有令人安心的湖水和盐的气味。窗外正是暴雨来临前特有的氛围。睦坐在床沿，拉着对方的手，合盖一张温暖的鸭绒被。亚麻色的少女散发着无穷的母性，无论怎样的寒冷都穿不过她伤害到自己。在抚摸她的秀发时，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顶上脑海，让自己眼眶湿热。像是徒劳跋涉了十几年，终于穿过了繁华的沙漠，在这里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家。

　　就这样子，一直，一直……

　　梦没有结尾，睦怅然地醒来，看到保健室里的时针已经指向数字十一。晃晃脑袋，想缩进毯子里躲避刺眼的光线。转过头，却看到了正同盖一张被子的，梦里那位亚麻色少女毫无防备的睡颜。

　　时间好像停滞在幻想的狭间之中，或者说，时间的存在都变得太过奢侈。在静止的床笫中，旅发少女忘了呼吸，慢了心跳，伸出手要触碰那缕金尘，又稍作犹豫，最后，还是将其紧紧拥入怀中。

　　——在梦里梦到素世，醒来之后发现素世真的在身边，对于现在的睦来说，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眼前的温存实在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人忍不住想要耗尽一生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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