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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0開始的聖殿騎士團生活》(一~六)Starting Life as a Templar Knight from Zero、《德爾斐的憂患之子》The Careworn Son of Delphis,5

小说:《德爾斐的憂患之子》 2025-09-02 08:13 5hhhhh 2820 ℃

  「我叫華利斯,你呢?」儘管馬走得很慢,但泥地並非坦途,還是頗為搖晃顛簸,情非得已,華利斯輕輕摟住前方策馬人的腰。

  儘管在寒夜裡,那人把自己包得很緊,卻還是能感覺得出他的腰肢瘦窄但精壯,鐵定有腹肌。

  「納迪爾,」他說:「我是個軍醫,但是人手不夠的時候,我也需要打仗,所以我在大馬士革的軍隊,接受至少兩年的戰鬥訓練。」

  「你是個大馬士革人,卻從那裏不辭千里來參加吉哈德(聖戰)?」華利斯問。

  納迪爾聞言,不由得嗤笑出聲,「歐洲人,你鐵定從更遠的地方來,怎麼會問我這樣的蠢問題?你應該問問你自己。」

  華利斯有些害臊,臉上一紅,覺得自己確實特別蠢。

  對方說得對,不論是異教徒,還是基督徒,來耶路撒冷的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參與聖戰。

  「得虧你遇見我,要是你們自家的軍醫,肯定說要把這條腿給鋸掉,或是放血療法。不論哪種,最後你都必死無疑。」

  「你們聖殿騎士團的人死傷率這麼高,相較之下醫院騎士團的死傷率就很低,這都是有原因的,聖殿騎士團的醫生全是庸醫。」

  納迪爾說:「大馬士革很繁榮,是全世界的學術中心,我們有皇家的藏書院,精通希臘文與拉丁文的讀寫,將本應消失在戰火中的寶貴文獻傳鈔保存。」

  聽來,身為一名大馬士革人,納迪爾人頗覺光榮。

  他道:「而且,凡是自大馬士革的醫學院畢業的醫生,都瞭解自希臘傳承至羅馬的醫術,我們深知希波克拉底的精髓,那是你們歐洲人最缺乏的。」

  「我們缺乏的不只是醫術……」想到自己的祖上「盧門」家本是一支武裝搶劫的法蘭克人,在成功占領西歐的一塊地以後定居,才故意將自己的姓氏改為拉丁語「光明」之意,意圖洗刷自己從前的「不光明」,華利斯黯然道:「我們少了很多的文明。」

  那本是一個黑暗的時代,然而,有多少壞人,就有多少好人。那種好人不問利益,不求回報。

  阿拉伯人的軍帳外,納迪爾升起營火,供眾人取暖。

  即使是穆斯林,也有許多傷兵,正蓋著毯子,圍在篝火邊睡覺。

  有的人因為疼痛而整夜呻吟,有的人血跡浸透毯子。

  華利斯跟著敵人的軍醫回營,見狀,不由得問:「那些人該怎麼辦才好?」

  納迪爾充滿憐憫,深深地望著那些軍士,「我已做了所有我能對他們做的一切,然而,許多事並不是單靠人就能成就的。假如人能心想事成,又為何需要向真主禱告?」

  「接下來,得看真主是否要接他們去天堂。很多時候,與其留在世間繼續被病痛折磨,不如被真主接上雲霄,與真主同在,求得永恆的解脫。」

  「這點對你、我都一樣,你的雅威,我的真主,對你我都是平等的。」說完,他垂下睫毛纖長的眼瞼。

  即使這是不應該的,然而,看著那些因著受毒箭傷、劍傷、長矛穿刺傷,而顫抖、呻吟的重傷穆斯林們,還有一些過於安靜,可能早已在睡夢中死去的眾多人,華利斯不禁低低一聲:「真主至大。」

  納迪爾亦虔誠地回應了聲:「阿拉胡馬克巴(真主至大)。」

三、逃兵

  從家裡的莊園.波納法伊茲(Bona Fides,善良之國)逃出來,作為自我放逐的手段,華利斯算是情非得已,與達米安神父一同來到耶路撒冷朝聖。

  可加入聖殿騎士團以後,他卻逃了第二次。

  這讓他有種想法──到哪裡,做什麼,其實都一樣。

  面對父親的懲罰,他逃了;面對與異教徒的作戰,他逃了。這之後,他還能逃到哪裡去?逃避,真能解決任何問題嗎?

  納迪爾顯然小有資財,並非自稱的一介小小「軍醫」。

  他可能是一名頗有名望的名門貴族。

  他有自己的羊毛氈軍帳,儘管很小,卻避免他與那些生病、受傷的士兵們一起過夜,然後染上風寒甚至瘟疫。

  「進來,我替你療傷。」納迪爾下馬後,本想讓華利斯下馬跟隨自己。

  可顧慮到華利斯的開放性骨折,他乾脆沒把人放下,問都沒問,直接將人抱下馬,兩人一同鑽進溫暖的羊毛氈帳內。

  地上有塊厚實、香軟的皮草毛榻。他把華利斯放在榻上,便去取清水淨手,開始研磨草藥──鼠尾草,百里香。

  「啊、啊──…、!」當納迪爾戴著手套,硬是將華利斯的膝蓋裡,那根刺出來的骨頭復位回體內時,即使已經先喝了許多蜂蜜酒與葡萄酒;那是穆斯林本來禁止,但是作為醫療用途時,依照習慣法,所准許使用的。華利斯仍脹紅了臉,面色蒼白,豆大的汗珠自他的鬢邊流淌而下,額際亦汗涔涔的。

  華利斯淚汪汪地,猛然抓住納迪爾的袖襬,「醫生,我好痛……真的好痛,我太懦弱了,不配作為一名騎士。」

  「……」見狀,納迪爾靜默了一會兒。

  許是因為在耶路撒冷打了一整年的仗,從沒見過女色,他竟感覺,當他看著華利斯在自己的軟榻上蜿蜒著修長的身軀抽動,一臉疼痛,氣喘吁吁地呻吟時,自己的下半身有了反應。

  幸好他穿的阿拉伯長袍,能很好地遮掩住下體任何的凸起。

  他為病人診療時所佩戴的面罩,更能遮掩住蜜色臉頰上泛出的紅雲。

  納迪爾親力親為,拿沾滿淨水的毛巾,拭去華利斯頭髮與臉上的泥濘、乾涸的血跡,不覺間,竟發現這名紅髮騎士生得異常俊俏。

  哪怕他在這裡早就看多了那些歐洲人,已審美疲勞;華利斯仍是當中的翹楚,沒有之一。

  但是,人都喜愛欣賞「美」,美是一種藝術,精神上的追求。

  身為穆斯林的納迪爾,知道自己絕無可能因著對方長得好看,便對那歐洲人產生愛慕之心,甚至是身體上想結合的慾望;這絕非真主所允許。

  納迪爾終於解開面罩,露出五官。

  這讓華利斯不由得怔怔地看了許久,霎時間,就連接骨復位的疼都暫時忘卻。他見過賽米爾、亞歷山大、里歐、瓦雷特,他們各有各的美。

  可納迪爾是不一樣的,他的眉目很濃,高眉深目,像個降世的雅利安天神,只供世人膜拜,不可褻瀆。

  納迪爾上前,湊近,輕撫華利斯的紅髮,柔聲道:「沒事,斷骨頭接回原位,這就是最痛的,而你已經撐過來了。你很勇敢。」

  「等會兒,我用木板幫你固定住傷處。至少三個月,你不要走路、騎馬,更別動刀兵,否則你斷掉的骨頭沒辦法長回去,或是長到奇怪的地方去,你的腿會變得畸形。」

  「你可能終生都行走得佝僂,甚至殘疾,無法再抬頭挺胸。且有可能留下老寒腿的痼疾,這會讓你後悔莫及。」

  身為一名武士,要是成了殘疾人,不能殺人,只能被殺,相當於這輩子就沒了指望。

  華利斯不敢忤逆醫囑,只問:「納迪爾,這三個月,我該怎麼辦?」

  他已經離聖殿騎士團的營地很遠,又不良於行。

  納迪爾道:「你那身聖殿騎士團的制服總得先換下來,我替你保管。這段日子,你穿我們的衣服,用頭巾把你那頭顯眼的火紅色頭髮包起來,大家都很忙,沒有人會識破你是基督徒。」

  華利斯不知道納迪爾的軍階、爵位究竟有多高,事實上他也不明白阿拉伯人到底搞不搞封建。

  阿拉伯人並不搞封建秩序那套,主要行的是各部族的酋長制。政治、軍事、宗教上各有不同位階的領袖。

  他不知道納迪爾其實是他們那一族的「謝里夫(Sharif)」,即酋長,他是帶著他的一整個家族來響應薩拉丁收復聖城的號召,為真主而吉哈德。

  華利斯早該在看到納迪爾那匹保養得油光鋥亮的寶馬時,就該想到他身居高位。

  然而納迪爾絕口不提自己的身份,華利斯即使很想知道,也沒敢問。

  納迪爾的軍帳十分禦寒,且通常很少人進出。

  即使有祕書官或者報信官進來向他傳遞訊息或者書信文件時,見華利斯裹著花頭巾,面朝內,包在被褥裡,總是會下意識地想到這該是納迪爾家的女眷,因此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敢多問。

  穆斯林對女人是這樣的──只要『她』有好的男人來保護,就不會被其他人騷擾。

  先知起初提倡一個男人可以娶四名妻子,正是因為戰爭時期有太多的寡婦失去丈夫,女兒失去父兄,因此有能力保護更多女人的強壯男人,就必須擔負起保護、照顧這些婦孺的義務,讓她們免於暴力、搶劫與強姦。

四、羅蘭之歌

  待在聖殿騎士團的時候,不論是練劍,還是與敵人對劍,或是一日三禱,甚至是整夜都亮燈睡覺,日子都過得特別漫長。

  或許是因為華利斯的心裡也累了,在納迪爾這裡養病的生活很愜意,擺爛玩耍,時間就過得特別快。

  大多數時候,納迪爾會專注於他的工作──治療病患。

  每天都有源源不絕的傷員被送往他這裡,絕大多數是回天乏術等級的,因為傷得更輕微的人,會被等級更低的軍醫醫治,絕不會勞煩到納迪爾。

  哪怕如此,命懸一線的阿拉伯人仍不計其數。

  這對於華利斯而言是一次不好的體驗:他並不想對敵人產生過多的同情心。

  他必須強迫自己對殺人,尤其是阿拉伯人的死持續感到麻木,否則他就無法再作騎士,履行保衛耶路撒冷的任務。

  納迪爾特意給華利斯在背後墊了許多枕頭,「坐姿要端正,對脊椎比較好。」納迪爾說:「身為一名『騎士大人』,身板不端正,豈能作其他軍士的榜樣?」

  華利斯只想睡懶覺,納迪爾卻不允許,也沒拿《古蘭經》給他傳教,反手掏出一卷《羅蘭之歌》,「這挺好看,你慢慢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比《十日談》好看一百倍。

  那騎士歌的劇情之曲折,加奈隆爵士的狼子野心與背叛,忠誠的騎士羅蘭最後的犧牲之慘烈,罪人加奈隆最終遭受的殘酷折磨與正義制裁……

  華利斯讀得廢寢忘食,哪怕夜晚都得點油燈然後繼續看,不看到一個段落,簡直無法停下。

  一日夜間,止戰的號角吹響,納迪爾從外頭端了兩碗熱騰騰的鷹角豆濃湯進帳,一碗自己喝,一碗華利斯給喝。

  華利斯無視眼前的食物,即使飢腸轆轆,《羅蘭之歌》卻讓他欲罷不能。

  小時候在家裡上課,被迫讀《懺悔錄》、《上帝之城》、《神學大全》都令他昏昏欲睡,唯獨《羅蘭之歌》令他精神抖擻。

  儘管華利斯心知,精神與心靈皆純潔無瑕的騎士「羅蘭」,只存在騎士歌中;他就不覺得自己好歹也是個被國王與大團長雙冊封過的騎士,自己有純潔、高尚、忠貞、虔誠到哪去。

  假使自己是羅蘭的話,那麼現在身處敵營,正要吃敵人的食物,他應該要當場拔劍自刎,血濺濃湯,頭顱緩緩滾落在波斯針織花毯上,嚇死納迪爾,直接把納迪爾搞失智,才能保住身為騎士的操守。

  可他就完全沒打算這麼幹,這不符合一個想正常存活的普通人的行為模式。

  文學是文學,現實是現實。

  《羅蘭之歌》很長,沉浸式的閱讀讓華利斯幾乎忘卻現實所有的憂愁:身為騎士的責任,身為基督徒的義務,耶路撒冷城已經快要淪陷。

  當華利斯閱讀時,只覺自己也穿越進書中,服膺於查理曼大帝,成為圓桌十二聖騎。

  見華利斯讀書興發如狂,納迪爾不得已,只好自己不吃,先把熱湯吹涼了,用木湯勺餵進華利斯嘴裡。

  照料病人,他是擅長的;可這樣餵飯,反而顯得華利斯跟癱瘓了沒兩樣。

  旁邊有個自動餵飯的,華利斯食物一到就張嘴,兩眼黏著羊皮紙卷,視線都拔不下來。

  還是看到了一個節點,華利斯才終於依依不捨地放下書卷,「抱歉,你這版還是羊皮紙的手抄本,要是吃飯的時候弄髒該怎麼辦?」但仍舊沒把書放遠,顯見其愛不釋手。

  納迪爾道:「抱歉是不必的,吃飯是必須的。雖然我們被分配到的食物並不多,但你要第二碗的話我還是能弄來,你必須多吃點,不然很難康復。」

  直到說服華利斯自己捧起湯碗吃飯,納迪爾才上榻,跟華利斯貼肩,共同吃飯。

  若非他是高級軍官,且是一名技術深受信賴的軍醫,誰能像他一樣,一次弄到兩碗,甚至還能拿第三碗糧食?

  戰事吃緊,其他穆斯林可就沒這麼好的待遇。

  華利斯仍沉浸在查理曼大帝的世界中,有些神遊,不過吃了幾口鷹嘴豆糊,不禁問:「這部騎士歌裡,摩爾人是壞人,而且整體的思想都是以基督教作為主體,在對抗穆斯林的邪惡勢力,這書你看得下去?」

  這還是頭一回,有個真正的歐洲人,而且是騎士,跟他一起看同一本時下最流行的騎士文學,然後聊書中的內容。

  納迪爾一邊吃飯,打趣地閒聊道:「我又不是壞人,而且真正的穆斯林也不是壞人,文學就只是文學,一切都是虛構的,當我看書的時候,我是很抽離的,我不會太共情書中人物,更不會將自己代入其中。」

  「就像查理曼在現實裡被教皇智取,導致教皇的權柄高過他,未來歐洲所有的國王都必須親吻教皇的手背,被教皇冊封,才能取得法理上的正當性;就像你也必須被你的國王冊封,方能成為騎士。」

  「所以查理曼真若那本書裡寫的如斯偉大、聰明、光輝且充滿智慧嗎?未必。他若真正智慧,騎士羅蘭又為何會殉道呢?作者的邏輯狗屁不通。」納迪爾笑道:「但文筆是好的,語句非常優美。」

  「那本書是我用來練習法蘭西語的讀物,而且劇情好看,可以打發時間我就看。不然你要在戰場看什麼?《古蘭經》嗎?」納迪爾反問。

  聞言,華利斯嗤笑出聲:「你還真別說,我們騎士團規定不准看別的,就只能看《聖經》,所以我們私底下交換讀物都得很小心,別被抓到。」

  「穆斯林是很開明的。」納迪爾道:「真主不住在《古蘭經》裡,而是我們的心裡。所以我們不必依靠『裝模作樣』地每天讀《古蘭經》,來自證是否虔誠。或許這就是基督徒與穆斯林之間最大的不同。」

  這話頓時讓華利斯有股醍醐灌頂之感──倘若天主始終存于我心,那麼,我為何要為了與天主對話,而不遠千里,來到耶路撒冷?

  他想起自己曾爬上聖殿山,在鈷藍色的寒冷夜晚,冰冷堅硬的石頭上,睡了一宿。

  那晚,天主並沒有向他說任何話。一句都沒有。

五、Habibi

  納迪爾怕華利斯只能在帳篷裡躺著讀書,不能運動,覺得很無聊。

  為了讓他多曬太陽,有助骨骼生長,於是會在晴天的上午,將帳門掀開,捲起來釘在帳頂。

  如此一來,當他工作的時候,華利斯可以看見,納迪爾也會與他交談。

  華利斯時常在聽到納迪爾與其他人交談時,問他某個單詞是什麼意思。

  納迪爾既耐心且溫和,告訴他:「أريد أن آكل (Ureed an akul),是『我想吃飯』。」

  很多士兵肚子餓了都會過來跟他要飯,因為納迪爾菩薩心腸,好善樂施,導致華利斯聽到最多的句子是這個。

  華利斯便有樣學樣,「呃立德、阿嗯、阿克?」他是名好學生,口音、音調、斷句學得有模有樣。

  這讓納迪爾露出滿足的微笑,「對,以後你只要肚子餓了,就說Ureed an akul。」

  華利斯忽然想起,不論自己去了哪裡,街上的吟遊詩人,總會一邊彈撥著魯特琴,一邊悠揚地唱道:『Habibi──』一遍又一遍。

  於是華利斯問:「納迪爾,『Habibi』是什麼意思?」

  聞言,納迪爾一愣,「華利斯,再說一次。」

  華利斯爬出床榻,倚坐在帳門邊,定定地望著納迪爾那一雙翡翠般閃閃動人的綠眸,對他說:「Habibi。」

  儘管對方說話的樣態純潔,絲毫不懂得那是什麼意思。

  納迪爾卻忍俊不住,上前與華利斯行親暱的貼面禮,理得整齊且短的鬍鬚,輕輕拂過華利斯的臉面。

  兩人靠得太近,以至於差點擦到嘴唇。

  納迪爾的身上縈繞迷迭香與鼠尾草的味道,這個人總是這麼香,藥草味令人感到安心。

  儘管發生得突然,也是頭一回,納迪爾對他有如此親密的舉措,華利斯卻並不討厭,反而微笑,「是貼面禮,我看過,這樣一來,我也是你的弟兄了,對不對?」

  ──華利斯是我的「弟兄」嗎?或者當說,我是這麼看待他嗎?

  納迪爾無法回答,怔怔望著華利斯那對褐色的眸子良久,連華利斯有幾根睫毛都快數出來。

  兩人四目相望,華利斯並沒有迴避,也回望他,帶梨渦的嘴角仍上揚,夾著盈盈的笑意。

  相處了這麼些時日,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對納迪爾而言,華利斯早已不是當夜他方撿回來的,那滿身泥濘與血跡,渾身傷痕的落難武士。

  如今的華利斯被納迪爾供養得容光煥發、光彩照人,看上去媚眼如絲,很是喜人。

  反而是納迪爾發覺自己竟看得癡癡的,這才率先轉過頭去。

  他不敢再看華利斯那張魅人心弦的小臉蛋,那一頭輕盈滑順,宛如公主般披垂到波斯針織地毯上的紅色長髮,只回答:「答應我,這一生中除了我以外,不要對其他人說那個詞。」

  ──那麼,「Habibi」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納迪爾始終沒有回答過華利斯這個問題。

  後來華利斯問了達米安神父,因為達米安好像什麼都知道。

  達米安嘴角上揚,綠眸帶笑,大手輕輕刮過華利斯的臉蛋,「小傻瓜,『Habibi』的意思是『我的愛人』。這話,不要隨便對其他人說,知道嗎?」

  華利斯這才後知後覺、懵懵懂懂地察覺到納迪爾對自己的關懷備至,究竟是出於什麼,但是此時的他,早已回到聖殿騎士團裡。

  他不會再去阿拉伯人的營帳過夜,除非被俘虜。這一生中,能否再見到那名身上充滿迷迭香與鼠尾草香味的男人?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六、開齋節

  一日早晨,納迪爾習慣性地將有韌性的皮帳門捲到帳頂。

  望著帳內正在曬太陽的華利斯,他話聲帶喜:「明天就是開齋節,華利斯,你想吃什麼?」

  這對穆斯林而言,是新一年的開始,一如聖誕節對基督徒的意義非凡。

  後來,那名賽爾柱土耳其的酋長,奧烏茲,也曾與他有過開齋節的約定。然而,這一生,華利斯卻始終沒有完成他們任何一個的心願。

  這讓華利斯驀然發現,自己在敵營何止待了三個月?或許五個月、六個月不止……比他在聖殿騎士團裡受訓的時間還長。

  「我不清楚《古蘭經》裡規定哪些可吃,哪些不能吃。」華利斯虛與委蛇。

  由於開齋節快到了,納迪爾非常高興,根本沒有注意到華利斯的不對勁。「我們可以一起吃庫斯庫斯,那個很好吃,你一定喜歡。」他回答。

  早在開齋節前夕,薩拉丁已與鮑德溫四世談好人道主義的停戰決議。

  聖殿騎士團、條頓騎士團、醫院騎士團、英格蘭王國、法蘭西王國等基督教聯軍都收到消息。

  至少有一旬時間不必作戰,得休養生息,接收補給。這對疲倦、犧牲慘重,且後援不足的眾人而言,都是好消息。

  作為停戰協議的交換,這段期間,穆斯林大軍不再攻擊耶路撒冷,相對地,耶路撒冷也必須開放聖殿山,供穆斯林們到先知的夜行登霄處膜拜。

  由於薩拉丁一直以來的威望,深受不只穆斯林的敬重,就連基督徒都贊其為「仁君」、「騎士王」,因此,其時的耶路撒冷國王.鮑德溫四世選擇相信對方。

  最終,薩拉丁並沒有讓他失望。

  穆斯林士兵們卸甲、解劍,換下軍裝,魚貫進入耶路撒冷,紛紛到聖殿山上俯伏,哭泣,跪拜,尋求真主的慰藉。

  耶路撒冷未毀或者正在重建的市場與商店街內,基督徒、猶太教徒、穆斯林們同桌吃飯,談笑風生。

  當薩拉丁卸下專為王者打造的金鎧,以平民之姿,緩緩步入耶路撒冷時,他遣退所有僕從,專注地欣賞著這一幕──即使所有人都在爭奪耶路撒冷,但和平時期,所有信仰亞伯拉罕(易卜拉欣)諸教的人,都能在一起。

  薩拉丁看見一線曙光:三教的人可以共存。

  沒有誰必須流血死去。真主是仁慈的,絕不會想看到世人們為他流下血的代價。

  只要卸去軍裝,不再豎立軍旗,不去區別你我彼此,同類異類;那麼,自全世界匯聚到此地,所有不同膚色、人種、國家、文化與信仰的人,都能得到彼此的陪伴與慰藉。

  『或許這才是真主想看見的。』薩拉丁心想。

  開齋節當日的清晨,天還沒完全亮。

  如同以往一樣,耶路撒冷的夜晚寒冷至極,因此華利斯與納迪爾穿著單薄,靠著身子互相取暖。

  這張厚皮草軟榻本就是納迪爾唯一的一張床。在騎士團裡,華利斯是跟達米安一起睡的,對於跟別的男人一起過夜,而且同床睡覺這件事,他絲毫不覺介意。

  跟自家騎士同床睡覺,甚至是聖殿騎士團的團規。

  反而是納迪爾對於抱著華利斯取暖這件事,罪惡感頗為深重。

  華利斯曾安慰他:「我已經是你的『弟兄』了,我們靠在一起取個暖,預防凍死,這違反了聖訓的什麼?這叫『緊急避險』,是羅馬法。」

  分明聰明至極、飽讀詩書的納迪爾竟選擇性地信了他的邪。

  然而,自此之後,他們無法再有同床共枕的機會。

  華利斯無法再薦枕。納迪爾亦無法在他睡不著時,用一口雖然帶有濃厚阿拉伯口音,仍不失流利的古法蘭西語,讀《羅蘭之歌》哄他睡覺。

  華利斯心道:『對不起,這一次,我不可以再逃避我身為軍人、騎士的職責。』

  對著納迪爾,他良心不安;對仍在聖殿騎士團的達米安神父,他仍良心不安。對父親,他於心有愧,對耶路撒冷,他仍於心有愧。

  他華利斯.盧門誰都對不起。他知道,自己是那個「不值得」的人。

  華利斯感到痛苦且掙扎,心忖:『我的離開對納迪爾會是更好的選擇,他可以專心工作,不必再每天為我診察,擔心我是否能順利康復,為我張羅吃穿用度。我是他的包袱,並不能幫助他達成「收復聖城」的終極目標。』

  『儘管我享受他的陪伴,健談與知書達禮……可我遠道來耶路撒冷,是為了成就自己的目標,完成更高的追求。他可以照顧我、豢養我,可我絕非籠中鳥,金絲雀,大雁必須展翅高飛。』

  『我不可以因為納迪爾的身側永遠都溫暖、噴香,彷彿我的歸宿,就始終耽擱在此,停步不前──這絕非我專程前來耶路撒冷的初衷。』

  能認識納迪爾,他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所有的相逢都絕非偶然,而是必然。即使如此,分離的日子也是註定的。

  沒有不變的人,不散的宴會。華利斯的本心告訴他:時候到了,別再裝作自己依然是個病人,沒有必須履行的義務。

  就算有人不必承擔責任,那也會是更加位高權重之人,總不會是他這名小小的「聖殿騎士」。

  他悄悄地爬出床外,才發現自己不但能走路,且健步如飛。在納迪爾的妙手回春與精心調養之下,他的身體狀況比在聖殿騎士團時更好。

  他自紅木箱篋裡,取回自己的鎖子甲、寶劍、弓箭,與最重要的──聖殿騎士團的白色團服。

  隨後,躡手躡腳地爬出營帳。

  直到華利斯離營,納迪爾才張開眼。他知道華利斯要走了,可他沒能留下他。『或許不論我待你再好,這裡都不會是你的歸宿。』他想。

  納迪爾並沒有強留華利斯的意思,他認為年輕人能憑藉自己的心智,認識這個世界,發現真實,然後找到自己真正想走的那條道路。

  即使一路跌跌撞撞,遭受命運的苦難,那也是所有人應當去受的。

  惟有讓一個人自己去走他所選擇的路,他才會知道未來該「如何去選擇」走哪一條路。

  學會自己作決定,然後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不要在已經跌倒過的地方再次跌倒。

  進入低谷以後,即使下一秒就會粉身碎骨,也要奮力往上爬。這是所有人該窮盡一生學習的大智慧,是他人的決定所無法替代的。

  納迪爾既感苦澀,且又掙扎。他並不是不想留下華利斯,卻也絕不會替華利斯決定未來。

  一個人想怎麼做,得由他的心自己去決定。

  離開營帳後,華利斯再次吹口哨,喊了聲:「莉莉!」

  這回,有了響應。那匹棕色的母馬踏著響亮的馬蹄,不知自何方,飛快地來到他的面前,用長長的馬臉,親暱地來回蹭華利斯。

  一時間,華利斯儘管知道自己能走,卻又對這個雖小但溫暖的軍帳內,縈繞的鼠尾草還有百里香的味道,充滿諸多不捨。

  他淚流滿面,把臉靠在莉莉的馬脖子上,哽咽道:「妳差點害死我,妳已經是見過大場面的馬了,妳是參加過十字軍東征的馬,下次再也不准把我摔下去,知道嗎?」

  莉莉嘶了一聲,舔舔華利斯的臉,像是在告訴他,自己知錯了。

  這段期間,莉莉在野外,雖然也會自己找水喝,找草吃,可沒有騎士團的侍從餵養、梳洗牠,也令牠顯得有些憔悴。

  華利斯將自己的武具、裝束,一一放入鞍袋中,隨後上馬。

  不久,一人掀開毛氈營帳,鑽出帳來。

  那人穿著輕薄,不戴頭巾,僅一件棉質的,純白的阿拉伯長袍,素色無花,露出小腿,穿著拖鞋。

  納迪爾披垂著柔順的黑髮,輕鬆地倚在帳邊,向華利斯招手,輕聲道了句:「開齋節快樂。」

  華利斯心懷愧疚,本以為對方是來捉自己的。沒承想,對方不但讓自己養好傷,明知他是敵人,竟還縱虎歸山,甚至真誠地祝他「開齋節快樂」。

  這使得華利斯的眼眶愈發地紅且濕潤。他沒想到,在這處充滿屍體的亂葬崗、萬人坑裡,可以遇到像這樣的善人。

  納迪爾是一名天使,華利斯幾乎要相信,這是天主親自派來救贖自己的人,哪怕對方是名異教徒。

  「假如在戰場上,很不幸地,當我遇見你,我絕不會向你動手。」這是華利斯所能做的,對敵人最大的寬容與保證。

  「我也是,」聞言,納迪爾不禁露出一絲苦笑,「因為我捨不得。」

  說完,他進到營帳裡,將那件當他們相遇時,為華利斯保暖、防止失溫的羊絨大衣拿出來。

  他上前,踮了腳,將馬上的華利斯裹了個實,「別感冒,不然你們的醫生會把你放血到死。」

  這是他送給華利斯的餞別禮,總會使得華利斯睹物思人,想起自己與他的相遇,不論他們曾經共度的日子是多或少。

  隨後,納迪爾拍拍莉莉的馬屁股。

  不待華利斯揚起韁繩,莉莉便揚起蹄子與塵沙,飛速離開異教徒的營地。

  華利斯輕拉韁繩,拘束住莉莉奔跑的速度與爆發力,告訴她:「我們回聖殿騎士團吧。至少在戰爭結束前,那裏是我們的歸宿。」

  「妳跟我都還有必須完成的任務。」華利斯堅定了決心,對著坐騎低聲道:「不論這次『收復聖城』的任務是否能完成,戰爭都必須在我們的眼皮子下結束。」

  「接下來,我會讓更多人流血,那是因為我不想要更多人再繼續流血。身為一名騎士,我能履行的職責實在不多,只能以殺止殺,以戰止戰。」

七、與亞歷山大重逢

  對於華利斯的逃兵行為,瓦雷特本想制裁他,然而亞歷斯卻在私底下平息此事,不讓這件事有機會在騎士團裡散播開來。

  「團規」對於逃兵的處置十分嚴厲,因為這違反了聖騎士「戰鬥的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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