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训练

“继续！别停下！再踢！”

打记事起，阿尼·雷恩哈特就被迫训练各种战斗技巧，强迫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确切地说是养父，其实阿尼很难想象这个总是绷着脸的男人为什么会把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她捡回来，她有那么些瞬间想过男人想把她养大做性奴，但这个男人只是日复一日地训练她，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她。

“在这个吃人的世界，你要是没有一技之长，迟早会死的。”

“可是人本来就迟早会死的。”

“......谁准你反驳我的！”

一记耳光落在阿尼脸上。随便吧，她心想，像是为了泄愤一般踢在沙袋上。

两父女的收入全靠男人心情好时出去打的猎物，所以雷恩哈特家穷得连新衣服都买不起，阿尼从小到大都是赤着脚训练的，至于舒适的训练场地——别想了，整座森林都是她的训练场，找棵树挂上沙袋，就开始了一天的练习。话虽如此，她却从来没挨过饿，每当家庭收支陷入困境的时候，男人就会在清早朝森林大步走去，傍晚时带着大包物资从城里回来。据他说他在森林藏了一大笔钱，但他绝对不会告诉阿尼藏在哪里。

“那些钱是给老子养老的，除非你加入战士队，成为荣誉马莱人，让老子后半生享清福，到时候我就告诉你钱在哪里。”

男人摸着胡子狞笑。随便吧，阿尼心想，又往沙袋上踢了一脚。

他们是艾尔迪亚裔，却生活在马莱，饱受包括马莱人在内的全世界的歧视。改变待遇的办法，就是成为“荣誉马莱人”，为此需要加入战士队，为马莱做贡献，说白了就是做敢死队，而阿尼所受的训练正是为了踏入那个喋血的世界，待遇最好的情况是继承巨人之力，但代价是从此以后只有十三年寿命。

“成为荣誉马莱人之后，咱们就可以搬去城里住，也不用遭人白眼了！”

不知道住在城里有什么好的。不过随便吧，阿尼心想，这次她把沙袋踢破了。

沙子很快漏光，男人却没有发脾气，如果阿尼打烂或者弄坏家里的什么东西他都会大发雷霆，唯独沙袋不会，这么看来沙袋比她还要不受宠。

他们的住所是一座林间木屋，自从她可以生活自理，男人就用垒起来的木条为她隔出了一个小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就是睡觉和更衣的地方，她的日常生活被格斗训练包围，根本没有其他爱好。

寻常人家的女孩，会有一个怎样的房间呢？

阿尼没空想这些，她的脑子里只有最简单的指令：挥拳，出腿，挥拳，出腿，挥拳，出腿......

“你在干什么？越来越慢了，这样还能完成你的使命吗？”

出腿。

“啊啊！！”

出腿。

“啊啊啊啊！！！”

出腿。

“啊啊啊啊啊...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那个男人踢倒在地，男人的腿止不住地颤抖，看起来伤得不轻。

“很好，”一丝笑容出现在那张咬牙忍受痛苦的脸上，阿尼发觉她是第一次看到男人有那么多表情，“你还能变得更强，去马莱战士队那儿报名吧。”

“请多指教咯，阿尼·雷恩哈特。”

眼前的金发男人说道。他是吉克·耶格尔，才18岁就已经被提前选为“兽之巨人”的继承者，两年后就会正式接班，同时他也是马莱战士队的队长，其他人都管他叫“战士长”，据说他举报自己的亲生父母为“艾尔迪亚复权派”成员，证明了自己对马莱的忠诚，才顺利加入战士队一路攀升至此。

阿尼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不如说她对整个战士队都没有升起好好相处的想法。战士队的成员性格各异，但大部分都和9岁的阿尼同龄，和阿尼一样的单亲家庭，为了获得马莱政府的优待而拼命努力。

所谓努力的方向，自然就是各种军事训练，想到这阿尼不得不佩服男人的先见之明，在男人手下训练过的她在战士队很是轻松——最起码这里还有鞋子穿。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与战士队里成绩较好的几个也逐渐熟悉：除了城府很深的吉克以外，还有很崇拜他的莱纳，懒散的皮克，不怎么说话的贝尔托特，姓贾利亚德的兄弟俩，以及年纪最小的菲莉。菲莉就像吉克的跟屁虫莱纳一样追捧着阿尼，总是缠着她闲聊，阿尼虽然对这颇具活力的小姑娘喜欢不起来，却也没有赶走过她。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被选中继承某个巨人的力量，在剩余的十三年寿命里被马莱利用到死。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菲莉不要成为巨人。

“今天的徒手格斗训练谁是第一？”

“当然是阿尼啊，除了战士长谁都没法在她手里撑过三回合。”

“那谁垫底？”

“是莱纳，真不知道他那么大的块头有什么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莱纳总是被贾利亚德弟弟嘲讽，说他训练成绩最差肯定没法被选为巨人，阿尼也觉得莱纳很弱，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争夺成为巨人的资格，在她看来被选为巨人和被要求去送死没什么区别，如果可以的话，她最大的愿望是离开战士队，找个没人的地方平静地度过余生。

可惜她没得选，她唯一能决定的，是踩死地上的哪只蚂蚁。

12岁，她被选为“女巨人”的继承者，贝尔托特继承了“超大型巨人”，贾利亚德哥哥成为了“颚之巨人”，皮克是“车力巨人”，令人不解的是莱纳，他被选为“铠之巨人”。被淘汰的贾利亚德弟弟很不服，却没什么办法，毕竟他们艾尔迪亚人没资格对马莱军方的决定提出质疑。

召唤巨人需要变身者受伤，再加上有强烈的意志。阿尼还记得，她第一次在巨人的后颈醒来，看到的场景有多么可怕。她身处血肉构成的腔室，神经与巨人相连，也能看到她所造成的破坏，马莱军官在一旁拍着手掌。女巨人的能力较弱，就好像缺失了一部分。但好处是可以通过注射别的巨人的脊髓液来获得一部分他们的力量。她从莱纳身上获取了“硬质化”能力。这种力量可以强化巨人身体的某个部位，变得像钻石那般坚硬无比。用来保护巨人唯一的弱点——后颈，似乎是再好不过了。阿尼看着硬质化之后的双拳，没有分毫破坏欲，她更想用这些水晶一般的物体包住自己，让马莱军队再也没法利用她。

此后一年，阿尼都在痛苦中度过：拥有巨人之力的他们在马莱的命令下攻城略地，屠杀无数士兵和平民，成为全世界都憎恨又恐惧的“恶魔”。

熊熊大火吞噬着城市，争相逃跑的人们死于他人的踩踏，阿尼则在飞艇上，近距离观看着这座人间炼狱，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

“别看。”

吉克轻声说。

13岁这年，阿尼接到了迄今为止最轻松的任务：潜入帕拉迪岛，夺取“始祖巨人”的力量。说轻松，是因为这个任务对她造成的心理压力最小。很简单的，她安慰自己，装作平民进去，找到拥有力量的人，把他打晕了带出来。

运气好的话，一个人也不用杀。

临行前夜，马莱军官大发慈悲地让他们和家人见一面，阿尼却不知道这时候去见养父有什么意义，那个男人大概只会嚷嚷着让她不立功就别回来。

“那些钱，就藏在森林那条河的上游，某块形状奇特的巨石下面。你小时候跟着我去过的，你还说那块石头像霍加狓......”

这算什么？阿尼皱起眉头，男人的表现与平日里的他大相径庭。

“那些钱是你的亲生父亲给我的，本来就该用在你身上。等你回来，就去把那些钱全部取走，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能平安归来就好......”

男人自顾自说着，又抱住阿尼。她无法理解，但还是被触动心里某处柔软。

“以前是我错了，原谅我吧......即使整个世界都憎恨你，即使整个世界都与你为敌，爸爸......我也会站在你这边......所以，一定要回来啊......”

“我知道了，爸爸。”

他们一行四个人，除了她和莱纳，还有贝尔托特和贾利亚德兄弟里的哥哥，马赛。他们几乎刚登岛就遇到了变故：四个孩子只作为巨人参加过对人作战，却没思考过巨人对他们的威胁，莱纳在疏忽中被一只无垢巨人逼近，马赛把前者推开，自己却不幸被巨人抓住吃掉。

阿尼直到那时才开始明白这个任务没她想得那么简单，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莱纳已经擅自决定由剩下三人继续完成任务。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那之后是和艾伦·耶格尔的相遇。

不，不是那样的。先发生的事情是——贝尔托特和莱纳变身巨人，攻破了被帕拉迪岛人称为“玛丽亚之墙”的巨大墙体，带领众多无意识的无垢巨人占领了那个区域，平民的惨叫声与房屋倒塌的轰隆声和阿尼记忆中如出一辙，这种事情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但这次不一样，三个人跟随逃跑的平民进入避难所，里面的景象让见识过无数惨状的他们也不免震惊：避难所内充斥着痛苦的呻吟声，断手断脚随处可见，也有很多人睁大无神的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像一具死尸。

胆战心惊的三人感觉自己被受害者们包围，仿佛下一刻就会响起索命的话语——

“这些人太惨了，我们帮帮他们吧！”

没想到最先受不了的是莱纳，他表现得好像忘记自己是罪魁祸首这件事，反而动身去帮助难民。

敢做不敢当的懦夫。阿尼心里对他的鄙夷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正当阿尼憋屈于对莱纳的怒火无处发泄时，发现旁边站着两个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看起来还没领到食物。

不是要做好人吗？给你这个机会。

阿尼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莱纳，莱纳马上动了恻隐之心，说把口粮分给他们。矮个子男生很好说话，礼貌地接过了，稍微高点那个很犟，头扭开不搭理。莱纳倒是不死心，围着那个黑发男生转着圈不断劝着，给阿尼都看烦了，她正欲发作，一股杀意已经先于她袭向莱纳。

“啪！”

身体下意识作出反应，阿尼跨步上前把对方挥来的拳头接下。

仅一下的交锋，阿尼的虎口竟被震的有点痛，冷静看过去时发现那居然是个黑发的女孩，长发因跑动披在肩上，尽显动态美感。她比阿尼稍高几分，柔和的五官在那张刀削过般冷硬的脸上竟展现出十足的英气。那是东洋人的长相，可以想象她的父母有一方是东方的希兹尔国后裔。黑曜石般的眼瞳沉静而又深邃，那双宝石般闪耀的眼睛此刻正毫不掩饰地射出愠怒。这股压力让阿尼应激一般瞬间作好战斗准备，她的身体瞬间绷紧，警惕着提防着女孩即将使出的攻击。

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阿尼能感觉到那个女孩同样进入了战斗状态，她朝阿尼瞪了过来，反倒让阿尼战意骤起——正巧心里一股火气无处发泄，你非要迎上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两个美丽冷峻女孩眼看刚见面就要互殴，矮个子男生和莱纳连忙出言阻止，让场面好歹是稳定下来了。虽然互通了姓名，但两个女孩怨气未消，所以并没有过多交流。

黑发男孩和女孩是住在一起的青梅竹马，阿尼看着女孩把刚才冲来时扔下的布包打开，把面包拿出来喂给男孩，心中顿觉不爽，又说不出为什么，但是这股情绪闷在胸中，又逐渐堵上喉咙，然后——

阿尼突然抱住头，她感觉像一颗榴弹在颅中炸开，耳鸣到几乎失聪，脑浆由内向外涌出，从眼眶到口腔充斥着糜烂的血肉，让她喘不过气来。

疼痛突然消失，难受的感觉一扫而空，阿尼喘着粗气抬头，却惊讶地发现那个女孩也抱着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这就是阿尼·雷恩哈特与艾伦·耶格尔和三笠·阿克曼的初遇。这离奇的遭遇让阿尼在两年后与他们在帕拉迪岛的训练兵团再遇时毫不意外，她甚至有一种预感，她和这两个人将会一直纠缠到生命的尽头——

“喂喂，你是在走神吗？这么看不起我？”

破绽百出的一拳攻来，阿尼轻松地格挡住，回应着男孩：“对付你还不需要全神贯注。”

“哼，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

我等着，阿尼在心里回应，没有说出口。少女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悄悄扬起的嘴角已经暴露了这句话的另一种含义。

阿尼的心思刚刚发散，却立即感受到了一道冰冷的视线，那一刹那，自己就好像被野兽盯上了一样，身躯竟然僵硬了一瞬。

“机会！”男孩突然奋起，和过去无数次一般冲向了女孩——

“砰！”“啪！”——

烟尘散去，艾伦狼狈地趴在地上，脸部和被太阳烤得龟裂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他出手的那一刻，阿尼就调整好了身体，放低了重心，然后毫不留情一记鞭腿。可怜的艾伦就像落水的旱鸭子，无助地在空中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在落地之际抓住了自己唯一的战利品——阿尼的腰带。

““抱歉——””少年和少女同时说道。

阿尼并没有生气，她本来就不是很在乎腰带什么的，毕竟过去她连鞋子都没得穿。但被盯上的那一刻，转瞬的僵硬后身体就像是有感应的一般兴奋了起来，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控制力度，让艾伦出了个大丑。听着旁边人群对艾伦不自量力的嗤笑，自己心中无端的有些烦躁。

“不不，不好意思啊。”男孩拿着被自己扯断的“战利品”，一下子红了脸，“我帮你去买一条，不，干脆就用我身上这条吧！这是我前两天刚换的，肯定没问题。”

阿尼还没来得及拒绝，男孩的腰带就到了自己的手上，他叉着腰不好意思地讪笑着，落日的余晖洒落到他沾满灰尘的肩膀，像是为他铺上了一层模糊的金箔，闪烁着温和的光芒。

但温情的画面还没持续多久，阿尼就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视线，这一次她准确找到了视线的来源——

“要不是三笠一直说，我才不会换这腰带呢。”

是了，三笠·阿克曼，这家伙总是和艾伦形影不离，就连艾伦送自己东西都要提到她。阿尼感到愈发的烦躁了，湛蓝如湖水般的目光也泛起了波涛，直直地指向三笠。

二位美丽的少女在落日之下无声地对峙着，冷峻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在温和的光照中显得十分刺眼，只留下艾伦一个人不知道在那说着什么。

对方很生气，阿尼做出判断，黑发女孩冷静的脸上并没有太大的表情，但身上散发的气息毫无疑问在彰显着这点，她甚至觉得对方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和自己打一架了。

要问为什么，因为阿尼自己也一样，被这么盯着当然不会好受，但阿尼觉得自己的愤怒绝对不止于此，连身体似乎也在叫嚣着碾向对方，她心中的烦躁到了极点，而对面的三笠也是一副忍耐到了极限的样子——

“三笠，你来了啊！”

艾伦的声音吹散了弥漫的火药味，他跑向三笠，不知道聊起了什么。

黑发少女为男孩掸去灰尘，包裹在围巾中的浅浅温柔在落日之下更显暖意。

但在阿尼看来，这太阳光，亮得有点过分了。

要不要找个机会和她练练？心里无端跳出这个想法，不，为了想办法夺回始祖巨人她才加入了104期训练兵团，为了达到参军的年龄他们在这岛上已经熬过了两年，在这里主动挑事暴露身份的话就前功尽弃了。

艾伦向阿尼道了别，金发少女松开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收紧腰带，走向了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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