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的楡井血液倒流，頻頻用手掌抹了好幾次眼淚。

「小楡，在哭嗎？ 」

楡井點頭，將頭埋進膝蓋內，用哽咽的聲音說：「蘇枋先生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這樣我或許就不用恨你那麼久，或許會試著體諒你的處境，或許會理解你帶走我的原因……或許……」

「無所謂。」蘇枋的手環進楡井的腰際，靜靜聽著為他哭泣的哀戚哭聲。「你肯為我傷心就足夠了。」

「對不起，這麼嚴肅的事情我剛還想說開開玩笑緩解，我真的很抱歉。」楡井繼續抹著眼淚，情緒盪到谷底。

蘇枋鬆手，讓楡井面對面看著他，楡井半跪在沙發上俯視他，眼淚像斷線的珍珠滴落在蘇枋的臉頰上。「你可以親我嗎？」

「這時候嗎？」楡井哭得雙眼發脹，一邊抹眼淚一邊思考，在長長的抽噎換氣後壓低身體，印上自己的唇瓣。

「蘇枋先生的名字叫什麼呢？漢字怎麼寫呢？」楡井起身後問，這是他頭一次問蘇枋名字。

「隼飛，寓意翱翔於天際的自由隼——…」

「蘇枋先生的雙親肯定很愛很愛你。」楡井握著他的手，令蘇枋覺得楡井就是他失而復得的良善。

※

經此促膝長談，楡井換了個角度去看待對他執迷的蘇枋。有時他會問問蘇枋當年為何執著於打電話給他，還知道玩具手機這種東西，明明是生活於百年前的人。

蘇枋回答他，他沒想到當年設下的暗樁會起作用。「小楡的聲音是我在地獄甦醒時的慰藉，許久沒有人與我正常對話了。」

「至於玩具手機，只是在尋找對話媒介時的靈光一閃。」蘇枋握著他的手，走在送楡井回家的路上。他說：「小楡如今也生活在地獄，應該知道地獄裡的情報與時俱進，不難得知現世時興什麼、汰除什麼。」

楡井恍然大悟，在穿入家門前輕輕長吟了一聲啊表示理解。

今天是他16歲生日，楡井媽媽張羅許久，有炸物拼盤、什錦壽司、哈密瓜汽水還有最重要的草莓奶油蛋糕。適逢週六，楡井爸爸負責裝飾客廳，佈置的美輪美奐。

「孩子的爸，今年讓你準備的東西準備了沒？」楡井媽媽忙進忙出，在大茶几擺好所有東西後，在刻意空下的位置裡擺上玩具手機與穿著學生制服的鵝黃色泰迪熊。

「哎唷真可惜，這孩子今年又忘記回來參加自己的慶生會，肯定感到很可惜。」楡井媽媽如此說道，眉開眼笑的要楡井爸爸趕快過來。

「來了來了，這不就準備好了嗎？」楡井爸爸拿出包著精美包裝紙的禮物盒。「孩子的媽，你瞧，我讓店員包的多好。」

楡井媽媽開心點頭，和楡井爸爸就定位後開啟VR錄影。兩夫妻對著鏡頭熱烈笑著，再度說著他沒能來參加很可惜的話。

「秋彥，爸爸媽媽今年也替你錄影作證了啊，可別說我們因為你出遠門就忘記替你慶生！」楡井爸爸晃晃手中裝著哈密瓜汽水的玻璃杯。

「是啊，你爸爸為了實現你的夢想，斥重金購入你最想要的禮物哦。」楡井媽媽用神秘兮兮的口吻說。

「話不多說了，咱們秋彥慶生就是要唱生日快樂歌、許願、吃草莓奶油蛋糕！」楡井爸爸拿出蠟燭，往蛋糕上插了16根蠟燭。「孩子的媽，你預備好了嗎？」

楡井媽媽笑著點頭，和楡井爸爸輕輕搖擺身體、邊拍手邊唱著歡快的歌曲。「今天很高興呢，今天很快樂呢，生日快樂，讓我們唱首歌吧~~秋彥~~」

楡井站在他們眼前，覺得像在看一場與自己有關卻不能參與其中的電視劇，他回頭看著蘇枋說：「蘇枋先生，今天我生日，為什麼我感到悲傷呢？」

「抱歉。」蘇枋摸摸楡井的臉頰。

「我不是要你給我道歉啊……」楡井捏捏手指，在自己的生日蛋糕前坐下，順便拍拍身旁的位置。「蘇枋先生也坐，晚點要吹蠟燭了。」

「秋彥，祝你16歲生日快樂，要許願了，第一個願望你最喜歡許世界和平了，今年是不是也不例外呢？」楡井爸爸提及他記憶中楡井許過的願望。

「第二個願望、第三個願望爸爸媽媽會等你許完再替你吹熄蠟燭哦！」楡井媽媽和楡井爸爸相視而笑。

楡井認真地閉上雙眼，對著燃燒的生日蠟燭雙手握拳許願。第二個願望他許給雙親，第三個願望他許給帶他走的蘇枋。許願完畢，他與雙親共同吹熄了蠟燭。

「蘇枋先生，我把第三個願望許給你，但因為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所以保密。」楡井朝蘇枋一笑，被愛滋養的孩子有顆始終溫柔的心。

蘇枋握緊他的手，陪他繼續看著楡井爸爸拿出包好的禮物，見證他們拆開分享，是一台價值不菲的單眼相機。

楡井的眼睛亮晶晶的說：「我曾跟爸爸許願，說我想和他們環遊旅行，拍遍世界風景。」

「那現在你……」

「換蘇枋先生陪我去吧，你不會想把我永遠困在地獄吧？」

「你想何時啟程就何時啟程。」蘇枋允諾，肩膀靠著楡井，眼神放軟。

「既然都有相機了，是不是要拍下值得紀念的第一張照片！」楡井爸爸跑出鏡頭外，拿出早就立好的相機腳架，將相機設定好秒數後迅速站定位置。楡井爸爸抱著象徵楡井的鵝黃色泰迪熊，楡井媽媽手裡拿著玩具手機對著鏡頭比耶。

楡井有些落寞，想跟著加入，但又覺得自己只是透明的魂體，徒增煩惱。

「小楡，你是這場慶生會的主角。」蘇枋拉著他走到兩夫妻身旁的位置，待他定位後就要走到旁邊等他。

「蘇枋先生，不要走，站我旁邊。」楡井拉住他，在最後的倒數三秒握住他的手微笑。

「蘇枋先生你有聽過一個說法嗎？離巢的燕子失足摔落在泥地上，再也無法展翅飛翔。燕子媽媽卻沒有忘記過他的孩子，所以燕子每年都會長大一點。」

「今天我才明白，我跟失足的燕子一樣，是因為爸爸媽媽每年都為我慶生，相信我還活著，我的魂體才會產生變化。」

「蘇枋先生，以後要換你替我慶祝才行，當然、我也會替你慶祝。」楡井轉頭這麼說，深呼吸一口氣後說出自己的決定。「教我怎麼打電話，我要跟我的爸爸媽媽告別，我不要他們一直傷心下去，不要他們明明不快樂還強顏歡笑。」

蘇枋側身看他，眼淚含在眼眶上。「小楡，也許你可以多想想……」

「上次吵著回來後我就想好了。」楡井堅毅的回覆，在蘇枋的教導下撥通連接玩具手機的電話。

歡快的鈴聲洋溢而出，突兀地劃破兩夫妻勉強維持的假象。楡井媽媽以為自己按到玩具手機的按鍵，嘴裡說著這是秋彥最喜歡的玩具該怎麼辦才好。

「孩子的媽，看是不是哪裡出問題，好好修理，別讓秋彥擔心啊，看要去哪修理我陪著你去。」已經恢復平時模樣的楡井爸爸感覺蒼老了幾歲。

“喂——…”

“爸爸媽媽一直不接起來，我只好自己先說話了。”

兩夫妻嚇了一跳，明明只是玩具，怎麼跑出兒子的聲音，難不成是店家的惡作劇？

“我是秋彥，是你們在平成30年4月5日失蹤的兒子。”

“是最喜歡哈密瓜汽水，最喜歡加上香草冰淇淋的秋彥。”

“是曾跟爸爸許願，要跟你們環遊世界，拍遍照片的秋彥。”

「啊天啊，真的是秋彥！你、你現在在哪？我跟爸爸找了你找好久好久！你……你怎麼能都不回家呢……？」楡井媽媽激動的語無倫次，楡井爸爸接在後頭說：「是啊，快跟爸爸說，爸爸開車載你回家。」

“其實，我從剛剛就一直在這裡，只是你們看不見我。”楡井緊緊握著蘇枋的手，繼續說下去。

“爸爸媽媽，謝謝你們替我慶生，我很高興。”

“我今天打電話是想告訴你們，我過的很好，請不要擔心。”

「秋、秋彥，你當年失蹤真的、真的是被帶走了嗎？都怪媽媽沒有及早察覺，怪媽媽讓你一個人面對那麼多事情！」楡井媽媽自責捶胸。

「孩子媽媽，不要把責任都往身上攬！」

「是齊藤家太過分，硬說你已經被帶走還討要你的屍骨，我跟你媽媽都認為你只是出遠門而已，那群無禮的垃圾、敗類！」楡井爸爸抱住楡井媽媽，輕撫他的背跟著哭泣。

楡井斟酌字句，想好後說：“爸爸媽媽，以後不要替我慶生了，我喜歡祖母住的佛龕，能替我選一張照片擺在他旁邊陪他嗎？”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啊？你只是出遠門，暫時忘記怎麼回家而已！」楡井爸爸崩潰，無法接受從秋彥口中暗示的真相。

“爸爸媽媽，我知道你們一時無法接受，可我不想看你們活在織好的美夢裡。

“今年盂蘭盆節我就回來過，只不過是強行突破守護神回來的。”

“現在也是，我就站在你們面前。”

楡井媽媽抬頭，輕輕說原來那不是他的錯覺。既然如此，為什麼現在反而感應不到孩子回來了呢？

“媽媽要幫我準備漂亮的精靈馬，要綠綠的、聲音脆脆的黃瓜，這樣我就能快點回家渡假了。”

“爸爸則要幫我挑胖胖的茄子，這樣做出來的精靈牛會特別壯，我回去就能帶很多你們準備給我的禮物了。”

「秋彥啊……」

這通電話無疑是在宣告孩子已經回不來，再大再美的虛幻泡泡都該破滅。

“請你們一定要長命百歲，不要太早過來這裡。”

“要代替我去環遊世界，享受屬於自己的生活！”

“我愛你們，保重。”

“嘟——…”

「秋彥！秋彥！」楡井媽媽發了瘋似的拍打著玩具手機，無奈完成使命的手機按鍵已經發不出聲響。「媽媽還有很多話想對你說，怎麼不等等媽媽呢？」

「媽媽還想看你長大成人的模樣，秋彥你知道嗎？媽媽……媽媽快要想像不出來你長大的樣子了，秋彥……！」

「孩子的媽，別哭了，你這樣孩子會走不開腳，我們要接受他已經離開的事實。」

「對不起……」楡井淚目看著雙親，這次他是真的離家遠行。他抹抹眼淚，望著蘇枋說：「往後蘇枋先生要代替我的爸爸媽媽喊我的名字，要很溫柔的喊，不能兇兇的、不能冷冰冰的……」

「秋彥。」蘇枋抱住他，呼喊他，抹掉他哭的亂七八糟的眼淚。「生辰愉快，你想要什麼願望？」

「我想回去我跟蘇枋先生住的地方。」

「不多待一會兒？」

楡井頻頻搖頭，場面太過傷心，他堅持不下去。蘇枋知道楡井選擇了什麼，他輕撫他的背，不多說什麼，靜靜帶他回去，關閉了連結現世的倉庫門。

※

隔年的盂蘭盆節如期而至，楡井氣喘吁吁地衝進地府設立的精靈驛站。剛才他在家裡跟蘇枋纏綿過度拖沓了時間，急趕慢趕才趕上末班班次。

「楡井秋彥是嗎？」

「對的！」

秀出通行牌的楡井在地府官員的放行下，騎上楡井媽媽準備的精靈馬，正式返家渡假。

去年拍攝的慶生會照片正擺在玄關的鞋櫃上，仔細一看，會看到邊上有兩個淡淡的人形輪廓，被楡井雙親稱為最親密的全家福。

小说相关章节：《魑祟異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