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勾住再向左…哦哦要这样才看着自然…这回怎么样？”

“嗯嗯，这回看起来好很多了，团子很标致。”

“对吧，看我练两下就上手了，快夸夸我。”

“好哦，博士真棒真棒。”

“那…现在出门？好像都快黑了。”

这个时节勾吴的天黑得很早，回民宿休息一阵后出来就发现外面已经亮起了路灯，而古镇随着夜晚的到来相较于白天要热闹许多，大概在这附近过年的人们都是在第三天午饭后便开始了过年的下半场行程，用剩下的几天休假难得得去别处旅个游。之前路过的许多没开门的店铺这时候都亮起了暖色的灯光，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带着酒香的甜味——那似乎相当吸引小海龙的注意力。

没有走上午那条直达广场的石板路，而是横穿过河准备从白天看到的居民区绕一圈再过去。

居民区相比于古镇的中心要安静许多，但也有几户本地人开的小卖部和饭馆开着大门，大约做的都是邻里的生意，老板没事干就只是和伙计们坐在一块聊天打牌。

巷子很深，但藏不住那愈发浓郁的甜味，甚至随着我们的探索那甜味还逐渐变得更加丰富起来，慢慢就能闻出来其中包含着姜的辛辣，甘蔗的糖味还有一种相当熟悉的花香。走进居民区的深处，凭着方向感绕出一个半圆的路线，悄悄观察古镇夜晚这静谧祥和的一面，而当远处广场的灯笼映射在石板路上的光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时，那香味的来源便也在拐角处现身——一家没有招牌的…甜水铺子？

小店的户型看起来也是以前的老房子改建的，就位于桥的旁边，虽然离商业街只有这一桥之隔，但对面的灯火和繁华似乎并未注意到这里，只有我和温蒂站在门口琢磨这里卖的是什么东西。

店前支起了个火炉和几个大铁桶，炉子上的小锅里盛着的褐色液体正冒着小泡升起阵阵热气——带着姜的辛辣和浓郁的甜味，似乎很适合现在这个季节，其中还漂着好几个白色的汤圆…应该这里也叫汤圆。

“老板，要两杯桂花…米酿？要热的。“

“好嘞，小伙子春节来这里旅游啊？哦哟，囡囡打扮得真漂亮，像个仙女！”

菜单就贴在炉子边的小桌上，都是些让人有食欲的名字，桂花米酿…红糖姜汤圆…名字很简短，比城里那些饮品店宣传的大乱炖一样的饮料要容易理解，价格也比城里的那些要友好很多，最起码不会看到后怀疑配料里是不是加了金锭。老板是个丰蹄阿姨，正站在店里慢悠悠地收拾着案台，见着我们两人在一旁张望，便热情地站起来打招呼。

“是，一直想看看勾吴的古镇就来了。欸，阿姨，能把其中一杯米酿换成这个汤圆吗？“

“可以可以，小姑娘等下哦，汤圆还要热一会儿的。“

“哦~那挺好，我们这镇子最近滴旅游开发起来了，官府的人就说要好好搞一搞，侬瞧外面那路是去年才翻修了一遍的。”老板说着一口夹杂着勾吴方言的炎国普通话，听起来有点像夕，但音调要沉稳许多，她一边同我们寒暄一边麻利地转身干活儿，又是从罐子里擓桂花糖又是跑去后面盛米酒放到小锅里加热，“米酒要加蛋不啦？”

“不用了，原味就好。”

温蒂站在我身后悄悄观察着店内的环境，虽然这片居民区相比对面的商业街整体老旧很多，白墙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斑驳，但至少这家店铺里面收拾得相当干净，瓷砖上没有物资，各种器具分类得当，甚至墙边另外安装的水管看起来也被打理得很洁净，老旧对于这些建筑来说只是一种岁月的痕迹而非脏乱差的近义词。

“欸，阿姨您这米酒是自己酿的吗？”

除此之外，小海龙还一直盯着刚才老板放在后面那一摞用来储存米酒的瓷碗，按她那性子大概是又开始好奇这种带着甜味的米酒是如何酿出来的吧…刚这么想就听见她看着老板锅中的米粒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是的呀，都是用糯米酿的，镇上的人家家都会做这个，我们早饭也吃的。“而那老板似乎是发觉我们对她店里的那些家伙什很好奇，便也顿时来了兴致，从后厨拿出来装着一袋袋白亮的糯米和做米酒的各种工具，好像要仔仔细细把自己得意的手艺展示出来一样，“就用这种糯米，品种好，先泡再蒸，蒸完了放凉加酒曲，然后放暖和的地方，这发酵的环境可重要了。”

“对对！微生物的环境确实重要！”小海龙突然激动地两眼几乎要放光，差点都忘了她最近还接了些生物方面的项目，还是没从工作里转过来呀温蒂。

“欸囡囡你对这个有兴趣啊，真好，现在年轻人都不喜欢这种手艺了。城里基本都在工厂生产，侬瞧外面那些连锁店，全是工厂做出来原料运到这的，味道不正的，侬尝尝就吃得出来。”

虽然聊得火热，但老板的手倒是没停下过，掐好时间等米酿热好另外那大锅中的汤圆便也像小小的白玉球，装进垫上塑料袋的纸碗里，这个倒做得很快，半分钟不到就打包好连着米酿一起递了过来。

“我这个汤圆使用红糖姜水煮的，冬天暖身子要吃姜，女孩子喝了也好的…嗯，好了慢用啊，就算你们一杯的加个好了，汤圆算送你们啦。”

“女孩子…？嗯嗯，谢谢阿姨，您春节快乐呀。”

“欸！你们过年也快乐，在这里玩得开心啊！”

接过装着饮品的袋子，小海龙不知道还在思考些什么，索性直接把袋子贴到她手上当个暖手宝，等她回过神来再和老板道别往桥边走去…这热米酒的温度好像和小叶的发热功能差不多，还挺舒服。

接下来……

就往灯火阑珊处走吧？这句又是谁教的来着？

过桥没走多久就到了白天一起拍照的拐角，夜幕将古镇建筑之外的景色悉数打上了一层昏黑的滤镜，不过此时驻足于这拐角的游客可比白天多了不少，好像这里是个很受欢迎的拍照机位似的。凑近了再往广场那边看才发觉原来是有人用大功率的放映机把色彩斑斓的视频和图案投影到了对面的山坡——大约是纪录片，昏黑的幕布变成了个巨大的露天电影院，这个距离平视的话刚好能看清整个投影的画面，也难怪这么多人在此处停留。“

远处的湖面到了晚上也成了另外一副景色，隐藏在角落的霓虹灯与造雾机相互配合，湖面俨然成了云雾缭绕的仙境，而在那氤氲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有人走动的影子，大概是水面上铺设了供游客参观的台阶…似乎又是一片没走到的区域。

“唔…人好多…“

然而越是接近那仙境，人群就愈发拥挤，都快到了摩肩接踵的程度。这商业和旅游集合在一起的区域吸引了古镇绝大多数的游客，而小海龙显然不适应这种人多的场合，等走到广场的牌坊下面时她就已经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也不说话，就是几乎要把我的胳膊当成了扶手抓着不放，好像一松开就要向前倒下去了一样。

“去外面走吧，这里太闷了，还容易走散。“

确认小海龙还没有松开我的右臂，在人海的潮水涨到我们这边前就带着她从广场的分叉路口逃了出去。广场外侧的巷子更像是先前听过的“官府好好打理“过的地方，路面宽了不少，也修了挺多精致的景观，找到了一处视野还不错的长凳…应该是能供人休息的长凳，索性就在这里休息。旁边还有几座小雕像，表现的是几个人在一起捶打什么东西的动作，灵感大概是来自于本地的传统手工。

“先把这个喝了补充体力吧。“拿起装着饮品的袋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趁热喝比较好。“

“嗯…“

小海龙半眯着眼睛，还是一副迷糊的样子。她托住杯底接过温热的米酒，显是捧在手里捧了好一会儿等到这双手解冻后才拿出吸管插进去。

“嗯？！“

试探性地尝了两口，温蒂随即露出了相当惊喜的表情，好像一下子就恢复了精神似的。

“这米酒很好喝欸，博士来尝尝！”

虽然平时对吃食没啥太过苛刻的要求，在实验室熬夜的话我会喝那种芥末味的理智药而她是吃些营养果冻，但在吃到好吃的东西时小海龙的反应还是相当可爱有趣，会像个小仓鼠一样睁大眼睛把那惊喜展示给别人看，正如现在这样直接把杯子递了过来示意我将手中的汤圆和她的交换。

“汤圆里的是…黑芝麻？之前食堂早餐时有卖过，甜味很不错的。”

忘了和老板多要一个勺子，只能把自己用的那个插在碗里递过去，小心着别让那小勺沉进糖水里。不过小蒂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共用餐具这件事…不如说好像很久都没有在意过，她只觉着碗里的糖水还有些烫，舀起一勺吹了吹才送进口中。

“咕哇——！又辣又甜的，好刺激啊，嘶好辣！”

刚吃进嘴里小海龙就立马闭上眼睛，她的反应看起来比我要剧烈很多，像是吃了年的火锅那样，不过这明明是姜汤来着？

“我就吃了个汤圆，难道是这汤里姜味重？“

“呜嗯嗯，是——“她捂住鼻子弯腰缓了将近一分钟，”很冲，然后有很强的甜味，红糖的甜味，和糯米汤的那种味道。“

“听起来还很有层次感的。“

“缓过来了就还行，感觉整个身子都暖起来了。“她说着把羽绒服的拉链往下挪了点，让人好奇这姜汤后是否真的能让人浑身发热，”博士，你说为什么刚才那个老板说女孩子适合喝这红糖水呢？”

“不知道，可能是炎国的传统医学？这里不总说药食同源吗，回去问问桑葚好了。”

望着对面是商铺发呆，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尝试着观察出什么东西来，这块区域的餐饮比先前看到的要少很多，基本都是些卖各种小物件的商店，而从这边路口又延伸出去了另一块街区，那边写着的是…

足疗…足浴…？

好像是听过脚上有很多按摩后对身体有益的地方来着？

“蒂，你觉着那都是啥？”

“什么啥？那边是…足浴？好像在哪听过…”似乎是察觉到我环顾四周的动作停了下来，温蒂便也也跟着我转头的方向看去，“欸！确实是之前改造罗德岛的浴池时征求意见时收到的，说是希望加上额外的泡脚池和足疗功能，不过我那个是用水流按摩，这个应该也是泡脚之类的吧。”

“好长一条街呢，难道这算是当地特色？博士怎么注意到这个了？”

“倒也没有，单纯好奇为啥那么多人。”

“回罗德岛了我也可以用之前的模板改造一个出来哦，桑葚小姐还会用各种草药配合着按摩来着，有个什么穴位图。”

你一言我一句地聊些旅游相关的见闻，感觉嘴里有些干燥了就拿起温热的纸杯尝尝她赞赏有加的桂花酿。米浆丝滑地流进喉咙的瞬间便理解了小海龙为何露出那般惊喜的表情，本以为这种东西都会甜到齁嗓子或者冲到辣嗓子，但实际上很难察觉到酒味，甜度也恰好合适，配合着桂花的芬芳充满了口腔，原本淡白色的液体在路灯的渲染下显出些暖色，好像这一整杯都是那糖桂花的颜色，变得更加诱人。但脑子里的进程从饮品转到传统的足部按摩再转回去是不是有点太奇怪了？要是以后形成不妙的记忆点了怎么办？

“博士，我好像发现一件事。“

想着些有的没的，身旁的她似乎也发现了什么新东西，拽了拽我的衣角让我转过去顺着她的方向看，原来是家卖布料的店铺，老板似乎是本地人，正坐在店里悠哉游哉地喝茶，看着几个穿着时尚的菲林女性——似乎也是城里来的，驻足于门口观赏那些用来染色的工具。

“嗯？什么？“

“好像很容易就能分辩这里的居民和游客。”

“哦？怎么分辨呢？“

“嗯…好像住在这里的都喜欢穿那种青蓝色的布衣，而且要么年纪很大是叔叔阿姨，要么是小孩子，基本没有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的。“

“好像确实是这样，可能年轻人都去勾吴的城里了吧，那里工作机会多一点。“

“唔…“

“原本的生活方式已经不适合现代咯，人总要进步的，古镇的活法也得与时俱进呀。“

“比如做这种旅游和小商铺？“

“好像还有别的古镇景区把居民都迁出去住新房再请回来给游客表演原来在古镇的生活，还能领工资呢，现在那里风评还挺不错的，也是勾吴旁边。”

“听起来总感觉很奇怪…家乡这样就算…停滞了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题，小海龙挑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老家…总感觉她这是话里有话。

“怎么了，也想到自己的老家了？“

干脆替她把前缀给点出来，而她听到后却是摇了摇头。

“…有点，但也只是看着有点像，本质上的问题还是不一样的。“

“还想到很多东西就是这样随着时间消失掉的，爷爷的研究所也是，我离开伊比利亚的时候，爸爸妈妈姑且还能进行，只有爷爷的研究，可能有好几代没新人了…嗯…唉，怎么突然聊到有点感伤的话题了呢。”

大约是察觉到话题逐渐变得有点微妙，小海龙说完就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身子，正好休息够了决定下个目的地要去哪。

“这回可不是我开的头呀，还是想想晚上吃什么吧，人生的哲学问题也很重要。”

“…也是。“

“还有，温蒂，补充下刚才你说的。“

“嗯？什么补充？“

“和温蒂在一起的地方就是老家捏。”

“呜哇——果然一说这个博士的语气就会变得好肉麻。

“就是要这种效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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