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在这冰冷无情的城市里（大川视角）

我愣在前座，看着那敞开着的车门，被雨淋湿的后座。

车后座上，原本应该端坐在那儿、即使被捆成哥特式人偶也依旧高冷优雅的“妹妹”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潮湿的空气和雨点迎面拍打进来的淅沥声。

我赶紧往车后座探身，把那扇大开的车门关上，伴随着“嘭”的一声关门声，外头的雨声被稍稍隔绝，但我心中的焦躁并未减少半分。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除非米亚酱真的是魔法人偶，长出翅膀飞出了服务区，不然她必没有走远。

“那个……米卡酱，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项圈上的指示灯没有亮起，她依旧沉默。

我拿上雨伞推开车门。

毕竟这么大的服务区，一旦出了什么偏差，就算我想把米亚酱捞回来，也不见得能轻易找到。

“你先好好待在车上。”临下车前，我对米卡酱丢下一句场面话。

她倒是动都没动，身体似乎因为刚才还没完全缓过来，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半瘫软的姿势。也罢，这样也好，她就别再搞什么幺蛾子了。

车门关上，我又一次直面狂猛的雨幕。

四周张望，试图看看有没有“穿着哥特萝莉装束的乳胶人偶”这样显眼到离谱的存在——但目力所及，只有雨水冲刷的停车场罢了。

她真有能力自己解开束缚吗？还是说——有人把她带走了？可是谁会把这样一个诡异的乳胶人偶拐跑啊？逻辑上讲也太离谱了！

我或许活在什么白痴作者写的三流小说里也说不定……

就在我心乱如麻的时候，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那辆车又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先前跟我聊天的那位小向。

“哟，大川……是吧？”他挥舞了一下右手，“怎么了，表情这么严峻，出什么事了吗？”

我本来想随口敷衍两句，可又觉得不太好。

我咳嗽一声，斟酌着语言：“嗯……是这样的，我后座那……呃，我的一个同伴，不见了。”

“同伴？！”他语气里有些惊讶。显然他记得我之前说过是一个人出差，不过好在他没有深究，“那个，你确定不是自己去上洗手间了之类的？或者逛超市、买零食去了？”

“她行动不便，而且……性格也不太可能随便乱跑……”我挠挠头，仍在苦恼着用什么词去形容才不会把对方吓坏。总不能说“一个被绑着手臂的乳胶哥特少女莫名其妙消失了”吧，那我估计他会报警先把我抓起来……

小向张望了一圈，揣度了一下我的焦急神情，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要不……我和你一起找找？”

“啊？”我愣住了，“不用麻烦你吧？”

“没事，反正我们也走不了，还不如在这附近转转……嗯，小茂，你在说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副驾驶里的小茂还坐在原地，依旧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只露出一双水灵的眼睛注视着我们。

“呜呜。”她说道。

看来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什么？”小向追问起来。

“呜！”小茂的表情有些焦躁，眉头蹙在一起。她抬起那连指毛绒手套，向我点了点，然后指向另一个方向。

“哗哗。”随着她的动作，仿佛有什么金属的声音响起。可能是身上的金属饰品吧，这倒不是重点……

我向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是我刚才驻足的避雨棚。而在另一侧，正露出黑色衣摆的一角，随着那人的动作不断摆动着。

“啊……哦哦！我看到了，感谢！”我向着那个不爱说话的少女点了点头，向着那边快步赶去。

待我转过棚子的挡板时，一个矮小纤细的人影浮现在眼前，那身形比米卡酱还要娇小些，加上那隐隐现现的哥特式花边……

除了米亚酱还能是谁呢。

在暴雨的冲刷下，那个精致的黑色蕾丝裙摆完全湿透，失去了原有的优雅与挺拔，湿漉漉地紧紧贴在仿佛公主一般的人偶身上，仿佛是紧绷的拘束一样，勾勒出她内部纤细的的硅胶身体。此外，身后的单手套与腿部的锁链也因此不言自明。

万幸，如果有人经过的话，看到这样的景色一定会大惊失色的吧。

与此同时，这个高傲的人偶正在遮雨棚下挣扎着左右摇晃，似乎正在做着挣脱自己束缚的尝试。

我向前走去，那层蕾丝面纱因为被雨淋湿而紧紧贴着的，依旧是那张一动不动的硅胶脸。还有那双比起姐姐米卡酱更偏蓝色调的眼瞳，即使没有任何活人般的转动，也能让人“感到”她目光中的傲气与愠怒。别忘了，她身前那虚假的双臂，总是保持着双手交叠的优雅姿势呢，这种高贵的姿态与那有些气恼的神情、还有她在暴雨中扭动的形象放在一起，仿佛是描写大小姐落难的插画作品一样，充满了戏剧的张力。

这副模样，真是可怜……又可笑。

我终究没有把这种话说出口，转而试探性地叫道：“米、米亚酱？”

那人偶一愣，猛地退后半步。

看来，沿着米卡酱的项圈从车头所能看到的视角，趁我下车的时候，米亚酱顺势推开了门，并且以这种紧包拘束的状态，于暴雨中在第三人称的视角中上演潜行，避开了我的视线，躲到了避雨棚的另一侧。考虑到之前米亚酱所经历的数不清的包裹，以及她遭的那些罪，刚才这一系列动作可真称得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可惜，她身上这身束缚并不是简简单单能够脱困的，刚才这场小小冒险的结果，变为了徒劳无功的挣扎，就这样消散在暴雨中了。

“唉……何必乱跑呢……那，和我回车上吧。”

米亚酱没有回应，只是扭动了一下肩膀，让自己的真正的手臂在后背处晃了晃，似乎有些自嘲——瞧，我连双臂都还被单手套紧绑着呢，任君摆布吧。

近前一看，这身华丽的裙子，就这样被暴雨淋了个通透，真是可惜了啊。不过，想到内部有这么多层包裹，中之人应该不会淋湿，这倒算是一种慰藉了——当然，湿透的衣物带来的沉重感与冰凉，应该是跑不了了。

我用脖颈夹住雨伞，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轻轻揽起雨中落难的人偶，这下我的身体也湿透了。

出人意料是，算入了淋湿所带来的衣物重量，人偶的重量仍在我可以掌控的范围内，看来中之人比我想象的还要纤细一些呢。

“呃……这就是你同伴么？！”当我回转身时，后面传来的疑问吓得我一哆嗦。

是小向，看来他刚才放心不下，跟着追了过来。此时他神情里满是震惊。

这不奇怪，任谁看来，这位隐约露出哥特裙摆的“姑娘”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语气敷衍：“嗯，这……这是我弟妹，性格有点怪，刚才和我耍脾气呢啊……是吧？哎呀，你别生气嘛……咱们去车上说。”

当然，米亚酱不会说话，她略微把脸背过去，显示出一副“不想搭理你”的姿态，倒是贴合当前的情景。

“咳，这样啊……那，大川哥，我……我帮你打伞吧。”

“啊不用不用！谢谢你啊，小向，那啥，我看你车上小茂好像不太舒服，你回去照顾她去吧！”我一边道谢，一边赶紧把米亚酱抱回车这边。毕竟米卡酱还在车上，遇到之后更不能解释清楚了。

我扶着她在车外停顿了一下，雨水顺着她那层层的哥特裙流淌，映着灯光泛起微微水光。我好像在抱着一只猫一样，尽量轻柔地拧着她身上衣角，那被雨水浸泡过的硅胶身体，传来一阵光滑与冰凉的质感，更加逼近着真正的人偶。随着我的拍打，人偶身上一阵阵轻微地颤抖，仿佛是在抖水一样——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反应么？

米亚酱发出“沙沙”的挣扎声，双手依旧被束在背后，于是她无奈地侧过身。

我好不容易把她“请”回了后座，并谨慎地关好了车门——生怕她再不开心直接开门走人。车内顿时多了些雾气，玻璃窗再度模糊起来。

“呼——”我坐回驾驶座，发现自己浑身都湿了大半，不禁打了个喷嚏。

听到车门关闭的时候，米卡酱则是忽然扭了一下细腰，仿佛是小动物舒展身体一样，发出“唔……”的闷响，那修长而包覆着丝滑乳胶的手臂像两条优雅的水蛇，在昏黄车内灯的映照下闪耀着微光。与此同时，后面的米亚酱轻颤着滴水的哥特裙摆（我的车座算是毁了）调整回原先的坐姿，随着胸口的一起一伏，发出一阵阵隐秘的摩擦声，只是被雨声给掩盖了大半。

她到底为什么要在暴雨里冒险离开车？是想躲避这不断升级的游戏吗？

想到这，我忍不住又责怪起米卡酱来。虽然不知道围绕这两位人偶的中之人发生了什么故事，但她做的显然有些过火。

“唉……”我叹了口气。

雨依旧在下，不过似乎有一点减弱了的趋势。

“算了。”我喃喃自语，“雨好像小了一些……既然米亚酱回来了，我们不如出发吧？”

米卡酱在这时微微调整了姿势，那黑色的乳胶小手向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后座的米亚酱发出几下拘束的摩擦声，似乎对继续前进并无异议。

窗外，隐约能看到小向和小茂在车里说说笑笑，似乎没留意我这边的奇葩状况。我在心里向着这对小情侣默默道别。

再见了……恐怕再也不会见到了吧。

我启动车子，沿着湿滑的地面慢慢驶向高速入口。

冬季的夜色来的尤为迅疾，泼洒雨雾的无边天际渐渐昏沉。

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发出“吱嘎、吱嘎”的轻响。车内没放音乐，却有三重“白噪音”交织在一起：雨声、引擎声，以及“嗡……嗡……”若有若无的振动声。

仿佛又回到原点。

我握紧方向盘，告诫着自己，专心开车。

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在这片昏暗与雨夜的交织中，车子逐渐加速，载着我与两只乳胶人偶，驶向更深邃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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