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是梦。

初华自觉她的精神还没出问题，自己不久前刚刚在床上躺下，既然没有变动的世界线，世界末日也没有发生，那么现在自己身处的场景也只是一个梦而已。初华环顾四周，漆黑一片，似乎一个人也没有，偌大的空间只有自己一人，有种漂游的感觉。

直到脚底传来触地的感觉，失重感突然消失，初华差点摔倒。面前突然射来一束猛烈的光，刺得初华一瞬间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她用手遮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慢慢适应，她看向地面，是自己熟悉的木质地板，被光束的边缘照出了半圆形的形状。

也就是说，这里是舞台，那么那束光就是舞台的射灯了。初华整理了一下思绪，对于梦中出现这样的场景初华并不感到奇怪，就算自己好像已经离开舞台上的偶像这一身份好几天，但无论是在幕后练习还是正式登台演出，以Sumimi的身份还是Ave Mujica的身份也好，自己已经站到过舞台上无数次过了。

初华动了动身体，感到身上有些不属于她的重量，双手朝前环抱了一下，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把吉他的琴颈，爬满茧子的双手和手臂传来了吉他冰凉的触感，她仔细一看，居然是自己以前打工买的那把破旧的电吉他。

那么，要弹奏吗？毕竟是个梦，也没有扰民的问题。那么，要弹奏什么呢？双手逐渐适应吉他陌生而冰凉的表面，再次变成初华熟悉的样子，她扶正琴身，和公司给她定制的吉他不同，这把老吉他的背带有些窄，没法将吉他的重量均匀分布到初华的后背和肩膀上，给初华带来了一些久违的不适。

初华轻声笑了，好像自己已经很久没用这把吉他弹奏过了，刚买到时它的身上就有一些撞痕，而且它穿戴不如新的舒服，音色也没有新的宽广，不过它忽然就勾起了她几乎被遗忘的记忆了。对了，几年前的那天，她正是像这样背着这把老旧的吉他，从老家坐火车又转公共汽车，怀着犹如朝圣者一样的忐忑心情来到东京，独自一人站在选角的舞台上。于是初华决定，就演奏自己那时唱的歌。

初华没有多想，抬起的手轻轻落下，右手的指甲拂过琴弦，流淌出清脆的声音，紧接着是第二个音符。她独自站在台上，演奏着她自己改编，来自她家乡的歌谣。一切都和那天那么像，只是台下一片漆黑，那时台下的评委现在一个都不在。

说实话，初华早就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可能这就是他们没在梦中出现的原因吧，初华一边唱一边思考着。和后来穿上黑色演出服的初华不同，现在台上的初华仿佛回到了过去有些青涩的样子，旋律和唱腔不再冷酷帅气，而是带上了温柔和清脆。

最后一个音符从弦间流出，初华有些满足地垂下双手，松了一口气，作为当红的偶像，在台上就这样松懈下来肯定是不被允许的，不过既然只是自己的梦，四下无人的这里自己也能偷偷放松一下吧？

只是，这里真的没有人吗？

另一盏射灯突然打开，照向原本空无一人的观众席正中，初华的视线随着灯光看去，发现原本应该张张相同的座椅和平时有些不同，在光束的中心，那张座椅似乎包裹着一层流苏状金色的镶边，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初华有些疑惑地看着场地正中的那个座位，耳中却传来有节拍的清脆脚步声。

脚步声不大，却分不清位置，每一声却像敲在初华的头上，让她的心都有些震颤，清脆的声音在初华四周仿佛无限大的空间传开，听不见回声。初华有些焦急，也有些莫名的惧怕，她在等那个人出来，好像也在等接下来无法预测的舞台。

那人终于走进了射向观众席的射灯之下，看着她被灯光照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头发，这下初华马上就知道了来者是谁，她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缓和下来，她朝着观众席上的祥子招招手。

“小祥。”

在自己梦里四肢健全的祥子款步走到那个座位前面，转过头来面向她，初华的视力不差，自认这个距离能把祥子看得很清楚，不过现在的祥子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看了眼初华没有说话，只是朝她点点头，随即坐在了座位上，似乎在等待初华的演出。

初华有些疑惑地看着入座的祥子，她身上穿着演出服，那么小祥不应该和她一起在台上才对吗？初华又看向自己，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演出服，刚才那把旧吉他不见踪影，变成自己常用的那把黑色吉他，指间也合时宜地出现了一块拨片。

而舞台四周，不知什么时候放上了一把粉色的吉他，一把浅蓝的贝斯，一套黑色的架子鼓和两台电钢，只不过除了电钢，其他乐器的主人都不在这里。

初华摇摇头，如果是小祥要听的话，那么她要听多少自己都可以弹给她听，于是初华捏起拨片，扫过琴弦，丹田稍稍用力又唱出悦耳的歌声。这首歌的歌词就是她的第一篇作品，原来是准备留给偶像选拔的复选用的，不过选拔很顺利，这首歌也就没有给任何人听过，只有晚上初华独自在家的时候偶尔会演奏一次。

初华很高兴这首歌的第一个听众是祥子，因为这篇歌词可以说就是写给她的，这也是初华为什么从不在其他人面前演奏这首歌的原因。那时的她因为马上要离开家乡而内心忐忑，想在东京立下脚跟见到祥子的心情却无比急切，于是手中的笔好像自己在动一样很顺利就写下了这篇歌词。

啊啊，请听听吧，小祥，这是我写给你的歌啊……我的努力你能看到吗？我的心情你能感觉到吗？初华并不是一个会在演唱中投入很多感情的人，她总是刻意把握自己的嗓音，因为将演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会让她感觉安心。可现在的她变得少有的忘情，表情也变得动人，似乎将自己压抑的心情倾尽歌曲之中。

一曲结束，初华喘着气，她的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双腿似乎还在微微地颤抖。紫水晶一样的双眸反射着白色的灯光，显得神采奕奕，她看着台下的祥子，似乎在等待着祥子的褒奖。

祥子点了点头，脸上却还是没有什么波动，轻轻鼓起了掌，带着蕾丝手套的双手让掌声变得有些低沉。掌声停下之后，她的手向前一摊，似乎在等着初华的下一首歌。

初华还在思考祥子做的手势是什么意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台上除了初华明明没有任何人了，舞台上就忽然响起了伴奏，刚好就是《▽》。为什么？要演奏吗？是只有我唱吗？那钢琴和伴奏怎么办呢？初华脑子里塞满了问题，一时间有些思考不过来。

可是初华敏锐的耳朵很快捕捉到伴奏里唯独缺少了自己的声部，她看了一眼台下的祥子，祥子依然是一副等着她的样子，于是初华也管不得那么多，赶紧顺着伴奏开始唱，将歌曲补充完整。

毕竟是练习过成千上万遍的歌了，即使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初华很快就跟上了伴奏，就和她过去无数次练习的那样，声线一转凄美，不费什么力气就流畅地开始继续唱下去，可是事情很快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初华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下的祥子，却忽然发现射灯的角落里忽然走进了其他人，Ave Mujica的队员们穿着表演服一个一个从黑暗中走到灯光之下，围在祥子旁边。她们三人并没在看着舞台，而只是看着祥子，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正在台上演奏的初华。

初华有些错愕，差点慢了一拍。为什么她们都在台下，她们不应该和我一起演奏吗？为什么好像都没有看到我的样子？为什么围着祥子？为什么……初华不自觉朝前跨了一步，沉重的脚步声在乐曲中形成了不和谐音，看着面无表情的祥子，她决定还是将演奏继续下去。

她很快就后悔了。

几人围在祥子旁边，开始她们各自的动作。海铃俯下身，用手中的木梳为祥子梳起瀑布一样的长发，祥子不动声色，旁若无人一样任由自己的头发被海铃摆弄。

若麦坐在祥子的旁边，掏出手机将自己和祥子框在手机镜头里，像这样的举动放在之前祥子绝对是会生气的，但现在的祥子好像没看到一样，没对身旁勾肩搭背的若麦加以任何阻拦。

睦走到祥子面前，将她自己挡在初华和祥子之间，初华只能看见睦淡绿色的头发。睦牵起祥子的手，下个动作出乎初华的意料，睦两腿一跨，坐到了祥子的大腿上。初华心急如焚，她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也看不见她们现在是什么表情。

……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初华想停下演奏，却发现她做不到，望着亲密的四人，远在舞台上的她面前的景象是好像梦境都难以比拟的荒唐，身体却反而不听自己的指挥。初华想伸出手，她的手却仍然在拨动着琴弦，她想大声喊叫，嘴边流出的却仍然是动听的歌声。

不、不是这样的，理解小祥的只有我……为什么你们靠她这么近？只有我能满足她，匹配祥子完美编曲的完美歌词和完美歌声，你们能做得到吗？只有我能陪在她身边，为什么现在在她身边的，反而是你们？？

初华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她的眼眸震颤着开始破碎，徒劳地想看清祥子的表情，视线却无论如何透不过睦的后背。小祥……你现在还在看着我吗？你还能看到我吗？我在台上……我在这里啊！过来，过来吧小祥，你穿着演出服不是吗？离开她们，我们一起来演奏，好吗？

小祥，你有在听吗……，我有好好在演奏哦，用我能尽的全力，这样的话你能满足吗……我、我在弹啊，我有在好好地弹吗？

为、为什么不是我……

不知不觉间，伴奏停下了，但初华的身体却没有停下，违心地继续着台上的独角戏，乐曲缺少了钢琴和伴奏，变成了清唱，原本凄美清亮的歌声即使是清唱也毫不逊色，但在初华的心中却好像残疾一般不再完整，但现在的她仿佛被丝线控制的人偶，唯有停止演奏这一件事她无法做到。

“旋转木马是残酷的游戏，你永远在前进，永远追不上前面的人。”

伴随着清唱的结束，初华像一个断线的木偶一样呆站在台上，视线避开了逐渐亲密的四人，不敢看主席台只能看着脚下的地板。这时一声响亮的旁白在初华的耳边响起，初华抬起头，却发现另一个人慢慢地走上了台。

“……你是？”

初华打量着走上台靠近自己的人，她有着一头金黄色的披肩中发，穿着黑色系的演出服，俊美的脸庞表情严肃，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初华看着向自己走近的人，这才发现她和自己有着完全一样的外表。

她就是自己。那我是谁？初华的大脑处理不过来这么多的信息，以至于脑中忽然闪过这显得有些荒谬的问题。初华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终于和她的目光对上，和自己紫葡萄一样的双眸不同，面前的初华眼中飘忽着若隐若现的红色，流露出危险和疯狂的信号。

“你觉得你理解她吗？或者说，你觉得她理解你吗？”

红初华手指指向观众席，另一只手钳住紫初华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观众席上因为视野模糊已经扭曲成一团的四人，她拼命用力，却始终无法脱离红初华有力的手。不情不愿只能看着自己不想看的光景。

“正视现实，你还没真正理解她，她也还没真正理解你，那么你永远无法拥有她。你的队友们最终会抢在你前面，就像现在这样。”

下巴的钳制终于松开，紫初华有些站不稳，脚步有些虚浮，被红初华的双手扶稳。她原以为自己和祥子已经足够了解彼此，但自己的梦境告诉她事情还有另一种可能，尽管自己夺去了祥子的四肢，但人心是难以预料的，现在的她对自己和祥子产生了质疑，祥子的内心是否还有别的想法？就算现在没有，如果以后她见到了其他人，她的心会不会变呢？

初华不敢肯定。

“……你是谁？”

红色眼睛的初华有些惊讶，似乎想不到另一个自己会这样问她，但她很快露出一个有些危险的笑。

“我当然是三角初华，我就是你。”

“你说的这些……”

“都是为了满足你，因为这也是满足我，我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她……不了解我？”

“那你知道她了解你吗？”

“……”

初华不再质疑，怔怔地看着观众席，台上台下仿佛两个世界，台上的初华反倒像个观众，看着台下的四人表演着一出不堪的戏剧。过了一会，她好像终于投降，低声发问。

“……我该怎么办？”

“和她的心说话。”

“心？”

“心。”

“那我要怎么做呢？”

“你如何夺去她的手脚，就如何夺去她的心。”

初华猛地摇摇头，双手捏紧成拳。

“这、这怎么可以？小祥会……”

“做了那么多，事到如今，你却想心软？”

红初华的反问掷地有声，看着良久不出声的紫初华，她摇了摇头。

“那么，这样就可以了吗？”

红眼睛的初华指着台下。

“不……呃……”

红眼睛的初华走到紫眼睛的初华面前。看不到观众席了，紫初华只能看着面前占据了自己全部视线的金发野兽，她红色如石榴的眼睛好像有摄人心魄的魔力，初华无法拒绝她，正如她无法拒绝自己。

“让她最后的生命里只剩下你。

“忠于欲望吧。”

射向观众席的射灯关闭了，祥子和三个队员全部消失在黑暗中。随之伴奏再起，台上只剩下初华一个人，她的眼中闪烁着红色的危险光芒，伴着歌曲，在重又剩下她一人的梦境中高声歌唱。

“世界是一架手摇风琴，只有天主可以亲自演奏，而我们所有人都只能跟着乐曲起舞。”

初华的脑中回响着这句话，正是刚刚还在台上的另一个初华冷峻的声音。

经历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境，初华觉得这几乎是个噩梦，从床铺上支起有些僵硬的身体，额头上还有些冷汗，经历过昨天性事的下身仍然酸胀，有点不听大脑指挥。今天是7月7日，是她和祥子共处的第7天。

初华甩了甩头，想要把脑子里的梦和不适一起赶出大脑，稍微清醒一些的脑内却涌进了短促的手机铃声。初华几天前已经把自己日常定的闹钟取消了，这几天也没有电话拨进，听到铃声的初华有些被吓到，这才发现是电话把自己吵醒的。

她急忙看了一眼身旁好像还在熟睡的祥子，昨天的激烈运动在她身上留下了更深的疲惫，即使是电话铃声似乎也没能将她吵醒，只是柳眉微皱，似乎也经历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境。

是谁打过来呢？是事务所吗？还是学校呢？初华连忙接通电话，将祥子有些乱的刘海匆匆拨好，翻身下床又不忘给祥子掖好被子，急急走出客厅才将手机贴到耳边，和拨号者随意打了个招呼。

“你好。”

“……”

来者没有出声，初华有些疑惑，以为是谁打来的恶作剧电话，电话里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初华开口说话。

“……我要挂了。”

“三角初华。”

初华的大脑宕机了一瞬间，被意料之外的声音吓得不轻，她急忙把手机拿到面前，重新亮起的屏幕上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一个字。

——“睦”。

她赶忙把手机重新放到耳边，捏着平日里示人的温柔声线回应。

“噢……啊，睦，是有什么事吗？”

“……你问我？”

“呃……是小祥的事情吗？她现在很好，不用操心的……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总之……”

“你还打算骗我吗？”

一句冷冰冰的诘问将擦着额头冷汗的初华钉在原地，她知道了？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了？秘密被发现让初华一时间方寸大乱，她连忙将手机挪开，深呼吸平复心跳，过了几秒才重新接话。

“啊……睦在说什么呢，我哪里骗你了……”

“你把祥怎么样了？”

“什么样了是指……”

“前天，在中野区的三德那里弹钢琴的就是你和祥吧。”

初华从未和如此充满敌意的睦对话，话筒另一头的少女真的好像把每个字都恶狠狠地念出重音，和初华对睦的印象大相径庭。在初华的记忆里，除了自己和祥子，似乎睦和祥子也是从小相识。

她想到了刚刚自己的梦，一丝凉意爬上她的心头。眼见隐瞒已无意义，初华只能将就着睦的话解释。

“啊……是的呢，我特地在学校请了个假，想陪小祥出去散散心……”

“八幡同学告诉我你大前天也没有上学。”

“啊，这是因为……”

“别再说了，我知道祥现在是怎样的，因为能对她这样做的只有你。”

“前天，你也在三德？”

“你不用管。”

“……”

初华思前想后，睦究竟是如何知道她和祥子出门的事情的，不过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所以，睦想要怎样做呢？”

话语间初华也收起了笑意，换上了和偶像身份相悖的严肃态度。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将祥交给你……我宁愿祥回到丰川……”

“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初华冷冷的反驳，她很了解祥子，祥子绝不会接受在丰川家重新被囚禁的结局，说出这样的话她底气十足。

“你觉得祥子想回去丰川家被软禁吗？”

“你不也是在软禁祥吗？”

初华一时语塞，但她很快找到了退路。

“……不让小祥出门是你和我共同讨论的决定，你不要用这个要挟我。”

“不让祥出门的意思是要你砍断祥的双腿吗？”

初华“啧”了一口，印象里温顺的睦现在展示出她从未见过的攻击力，声音变得尖锐而响亮，从她口中说出的每句话都让初华无路可走。一周前还在并肩作战的战友现在已经成为了争抢祥子的仇人，初华只能破罐子破摔。

“小祥是同意的，至少她的双手是。”

“什么……双手也？”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好像一瞬间萎靡了下去，话尾带上了一丝沙哑，旋即又疯狂地朝话筒里大喊。

“你现在在犯罪，你在杀人！”

“我没有杀人，为了保护小祥，我不在意犯了什么罪。”

“够了，我马上报警，你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不会把小祥交给你们。”

“她从未属于过你。”

“……小祥是我的，这六天来，我和她已经形成了共识，没有人能改变。”

电话两端的人的态度从冰冷都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事态已经无法挽回。

“睦说完了吗，我要挂了……小祥准备起床了。”

“等……”

睦才刚说了一个字，初华就把电话挂断了，她靠在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梦境的内容一点一点浮现，初华又想起了那个坐在祥子大腿上和她亲昵的睦，那个荒谬的梦境如今似乎要变成可怕的事实，初华捏紧了拳头，想起了另一个初华对自己说过的话。

小祥是她的，不会再交给任何人。所以在小祥被夺走之前，要彻底占有她。初华朝房间里走去。

祥子似乎已经醒了，但变成人棍的她现在几乎做不出任何动作，睁大的双眼有些空洞，木然地注视着走近的初华。

“小祥，你醒了……是不是我讲电话的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祥子摇摇头，但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没有……不过，电话那一头是睦吧。”

“呃……不是，只是事务所的电话。”

祥子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只是揭穿初华撒的一个不值一提的小谎。

“不用骗我，现在会打电话过来的只有她，我知道的。”

初华坐在床头，力气有点大，祥子的身体往一旁侧了侧。初华的表情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她目不转睛看着祥子，但祥子却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为什么小祥这么确信呢？”

“因为我了解她，她现在一定很担心我。”

那我呢？一直关心着你的我呢？一句平淡的解释，却好像在初华内心深处的潭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她内心的危机感绝不能接受祥子的内心将自己放在第二位，于是她一翻身，将身体支撑在祥子上方，用力将她压在床上。祥子的视野被初华的脸完全占据，她只能看到初华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红。

“睦马上要把你带走，她已经报警了。”

祥子扭开头，没有说话。初华干脆把脸贴得更近，两人额头相抵，初华粗重的吐息直接喷在祥子的脸上，明明是偶像般的甜美气息，却弥漫着致命的味道。

“如果真的发生了，小祥会跟着走吗？……你会离开我？”

“我已经这样了，如果睦带着警察来，那我也没法……”

“不行。”

支撑身体的手脚一松，初华几乎是将自己砸在了祥子身上，祥子发出一声难受的闷哼，紧接着初华就把娇小的祥子纳入了自己的怀里，翻了个身。初华抱得很紧，祥子几乎不能呼吸。

“我不会让任何人带你走。”

“这、这是为了你的未来……”

“我只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的未来，小祥。”

祥子不再言语，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一个宽恕淘气女儿的老母亲。

“我不会走的。”

“……但小祥说得对，她们会把我们分开的，我们反抗不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良久，初华才从祥子的淡蓝色的发间抬起头。

“最后的最后，我想要你的一切，我想占有你的心。”

过去祥子只在极少的场合里能明白寡言的睦内心的真实想法，现在的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也能读懂初华内心的真实想法了，她淡淡的笑了，似乎是对自己命运的一声和解。她用自己的耳垂磨了磨初华的鼻尖，语气里只剩下坦然。

“……嗯。”

客厅的桌子第三次承担起手术桌的职能，有了前两次的经验，简易的手术台很快就搭建完成，一切工具准备妥当之后，初华大步走进了房间，她的手似乎还在发抖。

“放轻松，发抖的手是不可以拿刀的……我哪里都不会去。”

摸了摸安慰自己的祥子瘦削的脸，初华拦腰将她抱起，祥子被抱起时发出了有些难受的呻吟，看来昨天的欢爱还没有在她的身上完全退潮。初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她转移到桌子上——现在的她太轻了。

初华接了一杯水，让祥子一点一点地喝完。祥子没吃饭好多天的身体异常虚弱，就连喝水这样人类基本的求生动作祥子也要几乎竭力才可以完成。现在的她如果被全身麻醉也许会永远昏死过去也说不定。

“还是局部麻醉吗，小祥？”

“嗯……噢，对了……”

听到祥子要求的初华有些疑惑，但也帮祥子稍微支起身子，等会的她就可以直接看到初华给她开刀了。和这几天对祥子所有的感觉都不同，初华只感觉自己被一阵温柔的氛围笼罩，似乎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探险的富家小姐又回到了祥子的身上。

“……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嗯，只是我最后的要求而已。”

给对应的部位做好麻醉，等待起效的难熬时间里双方却都选择了沉默，初华看着柔弱的祥子，祥子看着天花板。初华不知道祥子现在在想什么，这又印证了她其实还不够了解祥子。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搞清楚，不是吗？她的手压在自己的胸口，平复自己因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变得有些兴奋的心脏。

大约麻醉药起效了，由于胸口被麻醉，祥子只是感觉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越发困难，耳朵里只能听到偶尔因为相碰发出叮当清脆响声的手术工具，看着已经开始在自己身上操刀的初华，张开嘴巴却好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埋进自己的皮肤内，拉开一条鲜红色的线。

原本还有些恐惧的心现在却波澜不惊，她只是在沉默地观看着自己的葬礼。

祥子看着初华，她的额头似乎出了一层汗，只不过自己无法为她擦汗，只能眼看着她一声不吭地捏着刀片在自己的身上走线。麻醉的效果很不错，如果不是自己直接看到面前的场景，祥子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注视着面前差不多将肌肉完全分离开的初华，祥子莫名想起了小时候的初华，那时的她也像现在这样对每件事都那么专注，而那时的自己还远不知道今天的彼此会发展成这样的境地。

不过她从未后悔过，因为祥子很少后悔，等到她开始为事情感到后悔的时候，她早已没有去后悔的时间。但现在的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为了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里不留下遗憾，她决定说一些话。也不管自己究竟还能不能发出声音，初华能不能听见，祥子还是开了口。

“……也许我早应该明白你的心意，结果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无意之间利用了你。”

也许是祥子的声音太低了？初华好像没有听到，她只是认真继续着手头的活计。祥子的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她看着自己胸膛出露出一点森森的白，好像是骨头，她知道时间不多了，于是她继续说。

“其实你那晚说了自己的故事之后我就明白了……是我有意无意忽略了你的感情，才导致今天这个地步，所以我接受了，我把自己交给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后悔。”

经过一段时间紧张的操刀之后，初华终于透过撑开的切口，窥见祥子有些血淋淋的内里，几根纤细的肋骨整齐排列在她的面前，里面则是仍在缓慢却坚定运行的两肺。初华忽略了上方的器官，转而向下拿起骨锯，用最后的耐心将祥子的左侧第三和第四根肋骨锯开一小段。

现在的她连将骨截面用骨锉锉平的心思都没有了，初华的脑内滴答地响着不知何时会结束的倒计时，仿佛下一秒警察和睦就会破门而入，在两人终于融为一体的最后关头将她们分开。她的手有些强硬地伸进祥子锯开的肋间，擦过骨截面的手背有点疼。察觉到自己身体内伸入了异物，祥子的喘气声变大了，但她仍然在喘气的间歇和初华说话。

“扶我坐起来……”

“小祥？”

“你刚刚……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女孩居然摆出了一副娇嗔的表情，初华有些惘然。刚才的她心里千愁万绪，光是分离祥子的肋骨就已经花去她几乎全部精力，她只知道祥子似乎在自言自语，却没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扶起祥子的过程中，初华的另一只手依然没有停下，她的手往里伸，宽厚的手掌轻轻包覆上了仍在缓慢搏动的心脏。

“没关系……初华。”

“……”

“初华。”

“……嗯？”

初华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终于得以直面面前朝思暮想女孩的心，她此刻似乎终于说出了那个对自己已经许久到好像一个世纪未用过的称呼。

“你叫我……”

初华猛地抬头，一侧的脸颊却突然迎来了一个温软柔和的触感，轻柔得如一个及笄年华女孩的吻。她看向祥子的脸，祥子的嘴唇似乎还在因为某种接触而微微翕动着，面色如已死之人一样苍白，脸上却回光返照一般挂着温柔而灿烂的笑，宛如一朵背光的向日葵在初华面前怒放。

祥子有些眼冒金星，严重的虚弱让她几近难以保持清醒，就连面前金发的女孩都要融化成虚幻的一片，心脏感受到了外物的干扰，让她的身体下意识直冒冷汗，但她仍然竭尽全力保持身体的正直，眼眶里盈满生理性的泪水，连带着似乎琥珀色的美丽眼眸和已经开始散大的瞳孔也要破碎从脸颊流下。

“对不起，初华……其实我、我是爱——”

已经来不及了，初华甚至没有听完祥子说话的内容。深入祥子身体的双手没有停止动作，那只手有些粗暴地抓住仍在微弱搏动的心脏，稍一用力，初华便使它脱离了原来的位置，大的小的血管纷纷随着暴力的扯动脱离。

初华的手慢慢从祥子的身体里抽回，祥子的心脏便这样被捧在初华手心里带了出来，左心室经连的主动脉断裂处仍在咕嘟咕嘟地冒着几泡血，表层的斑驳血管撑大似乎将要爆开，最后坚持着微弱跳动了几下便终于停下，将初华的整个手掌和小臂都染上深色的血红。

而就在初华扯下心脏的一瞬间，祥子未竟的话语也再无机会讲完了，她终于像一个断线人偶——她舞台剧里身陷绝望的人偶一般——双眼因为失去对光的反射黯淡下去，全身上下的一切动作，身体软绵无力地倒下，伏在初华的怀抱里。因为血管的破裂，身体里无处涌流的血从口中冒出，和腹腔的切口处流出的血一起将初华纯白的衬衣也染成触目惊心的鲜红。

初华面无表情地端详着面前鲜血淋漓的心脏，仿佛不是器官而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她好像已经感受不到怀中女孩的死体逐渐失去的体温。处在高压之中的精神终于转醒，她咀嚼着祥子最后的话。

咦……？刚才小祥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叫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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