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望能见你一面，但请你记得，我不会开口要求要见你。这不是因为骄傲，

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

“从拿得起枪的年纪开始，亚格罗塔宫的顶楼套间就成了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因为这儿视野好极了，趴在露天阳台的石头栏杆上，我能同时看见所有进出拉古那港口的船只和贡多拉，我能看清楚甲板上的货物，甚至是每个船员的动作、表情，以及他们一刻不停吐着酒气的嘴唇上每一处意味着可能的机遇或威胁的细微变化。有时我无聊坏了，就把枪里的水晶子弹全部退掉，对着这群水上的庞然大物与其上的小小生命：砰！砰！砰……顶楼套间就是这样的地方，你可以让朋友活，也可以让敌人死，所有的一切都只取决于你有没有在裁判众生时给枪里装上子弹……所以，你对它有什么不满？”

“我没有不满意。”

“现在它是你的了，你可以在套间里享受任何只有‘莫塔里’才有权享用的服务——当然也包括我的射击游戏。但近一个周来，每天夜里你都不在这儿，所以我想，也许是套间里出了让你不得不离开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晚上我不在？”

“好问题，但也是个无聊的问题。因为每个拉古那海员都知道，当你的船行将返岸，却找不到海雾中熟悉的灯塔灯光时，那麻烦就大了——迷航的船很危险，本身很危险，对外界也很危险。”

简短答复着这些貌似刁难的问题的你坐在镶着宝石的楠木椅子上，把手伸出亚格罗塔个人办公室的窗户，让拉古那的湿润海风自由地搔痒皮肤。就在这栋大楼外，街上的鼎沸人声和食物与花卉的香气搅在一起，从你敞开在傍晚夕光中的指尖起始，肆意朝你的感官攀去，直到被珂莱塔·莫塔里响亮的靴跟声和沁人香水味无情截断，盘旋而上，最终在拉古那的天空中消散干净。

“我不能到其他地方住吗？体验体验拉古那的平民风情，比如埃格拉镇什么的……”

“我没说不可以。那么……来些酒吗？”

“抱歉，今天不喝酒，如果非得点些什么……那就水加冰块吧。”

瞧瞧这个女孩，瞧瞧她——勾着眼影的眼眶里装着因屡遭回绝而飘起不悦、能将自然光映出五彩斑斓影晕的眸子，眸子里折射出她在玻璃酒杯上徘徊不定的手，手上则是量身打造的弹性丝绸黑手套。纤长的五指蝴蝶似地飞向酒瓶架上的一瓶威士忌，只为自己倒了些许，便将这些价格不菲的金色液体干净利落地送进了嘴里。

然后珂莱塔·莫塔里转过身来，对你踏响过膝皮靴的靴跟，手上没有你的冰水，只有那个轻捏在手间的装过酒的玻璃杯。她个子很小，而你要高大得多，但朝躺靠在椅背上的你走来时，她的蝴蝶结头带、鲜红披风、条纹假袖、荷叶边白连衣裙和各式各样耀眼的宝石首饰一齐摆动，竟使她的傲气高高在上，让你的注意力抬不起头，只能集中在她精致的鼻尖和优美的下颌——瞧瞧这个女孩，瞧瞧她——你的大脑在发抖。

“既然这样，那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真的。”

是啊，你到亚格罗塔宫的个人办公室里要干什么？你是个四海为家的人，而且你记性不好——确切点说，你已经完全忘掉了漫长人生中99%的记忆，而最近建立起的1%也好像在被过度失忆的后遗症慢慢侵蚀。你记得你飘洋过海来到拉古那城，为了某种……呃，类似于“拯救世界”的目的吧，你和眼前这位咄咄逼人的珂莱塔小姐进行了多次无可挑剔的合作，她帮了你，你救了她，你们跳舞，你们杀戮，你协助她扶持莫塔里家的力量，她同你分享拉古那城的秘密……然而，回忆清晰流畅地播放到仅仅半个小时前，你却陷入了一片混沌，站在这栋富丽堂皇的家族产业的门口，是什么让你恍惚了？是珂莱塔领你来到办公室时，她那一贯骄傲的靴跟声让你回到现实，还是说……它就是让你恍然失神的原因？

“好吧，让我猜猜看。你不会是……来娶我的吧？”

“……珂莱塔小姐，当男人们不遂心意时，这就是你惩罚我们常用的手段吗？”

这个女孩靠得太近了。即使你对她的肉体并不陌生——在一起跳舞时，你搂抱过她，知道她轻巧灵敏的身躯兼具着水蛇似的腰、熟瓜样的臀和棉花般的乳房；她的皮肤看起来就像刚挤出的牛奶，用手去捏时，又和脱了皮的饱满荔枝别无二致；她的五官无疑是神祗最成功的杰作，每一处部位都恰成比例地生在最显美丽的地方……

但现在的情况可不一样：你双腿上忽然增加的重量，源于珂莱塔毫无顾忌的叉腿落座，即使穿着长裤，你依然能感受到她大腿肉、丝袜与皮靴的质感，被她有节奏的双腿摆动燥得坐立不安，甚至在两膝之上，你还能隐约感到包在蕾丝中的阴户的潮热。她凑近你的脸，凑得好近好近，近得你几乎要撞上她的鼻尖，只要稍微往前一碰就能咬上她的嘴唇。

“从去年开始，所有能理解婚姻为何意的拉古那人都开始热衷于这个话题：谁会成为莫塔里家族二小姐——珂莱塔·莫塔里的新郎？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才有资格拥有这颗璀璨夺目的宝石？虽然据我所知，家族尚未筹划我的婚姻问题，但我心里已有自己的标准，想知道是什么吗？”

“我洗耳恭听，但珂莱塔小姐的手能否……”

糟糕……呃，糟糕吗？她的右手搭在你的小腹上，沿着衬衣下摆找到你的裤头，在裆部褶皱间拨弄着拉链。也许是不熟练，也许是紧盯着你的缘故，她的手指始终都在隔裤挠痒，然而仅是如此，忍耐男性的冲动就已相当困难，毕竟她实在靠得太近了。

“就不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吗？这难道是什么很紧要的动作吗？”珂莱塔不满地翘起嘴角，把皮靴的声音踩得比原来还要响亮，“风车镇有个画家，我欣赏他，经常让他给我画半身肖像，他曾说：如果可以，他更希望不收我一分报酬而为我作画。”

珂莱塔找到拉链头了，你似乎能听见拉链被缓慢拉开的声音。

“我问他为什么，他就用那种凡人看待神明的眼神盯着我，说我的眼睛里有一种傲慢到极致的平静，一种无论对贵贱男女都一视同仁的俯视，它让人退缩，让人不敢向我有所索求，更别提讨价还价、乃至于拒绝我了，所以，向我收取费用反而成了一种沉重的心理负担。”

你感觉热极了，这种燥热感不止源于珂莱塔手套丝绸对下体的摩挲，还来自于内心顿生的一股无名的烦恼，你的五官忠实地向大脑传递着关于珂莱塔的一切——脸蛋、体香、话语、肌肤……以及她皮靴靴跟踩动时鼓点般的声响。你的大脑不解地询问：这个小姑娘究竟是怎么把靴子踩得这么吵的？

“于是我想，如果真到了要把人生重担同另一个人分享的时候，那个人首先必须不能怕我，他还得敢于对我提要求，跟我讨价还价，甚至是拒绝我的提议。而现在，你拒绝了我提供的住处，专程来拒绝了我的酒，我们之间好像突然不再是过去那种合作无间的关系了……放心，我没有生气，但珂莱塔只做生意，不做无偿给予，所以——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对我的拒绝呢？”

就像重重迷雾里冉冉升起盏盏明灯——你直起身子，前胸贴近她丰满的乳房，左手握住她徘徊不前的右手，转瞬即逝的绯红和不易察觉的轻吟不但是她大局在握假象的裂缝，还是让你清醒过来的及时提示：你会坐在这儿，就是对她有求的。

“那么，话说完了，珂莱塔小姐的交易也清楚了。”你不再忍耐，任由裆下的欲望自由生长，隔着布料接应珂莱塔的芊芊玉手，“但首先，我不得不暂时搁置这项协商，因为珂莱塔小姐还欠我一个承诺，而据我所知，莫塔里人是最重视契约精神的。”

“……我欠你什么？”

“一个完全、完整地为我所知的珂莱塔·莫塔里——这是你亲口承诺的。但迄今为止，除了你的往日之影和勃勃野心，我眼中的你依然谜团重重。如果珂莱塔小姐不想让莫塔里家的契约精神受损，还是早些给我答复为好，就像这样……”

女人的裙子不像男人的长裤一样麻烦，仅需挑开洁白的荷叶边裙摆，你的手就能成功探索裙下的秘辛。即使只是在那层薄如蝉翼的蕾丝上轻抚，你都能感受到黑暗中蓬勃着的潮湿温热的生命力，至于这位在止不住的娇嗔中暴露青涩的小姐，忍耐已完全成了她最新的负担。

“告诉我，我摸到的是什么花？”

“……如果我不说呢？”

抚摸、挤压、揭起、伸入、拨开、轻挠、勾动……富家小姐的绒毛比沾着晨露的青草更嫩，富家小姐的皮肉比挂在枝头的初蕾更娇，富家小姐的体液比拉古那最神圣的山泉更润……现在你的手俨然成了引诱罪恶的毒蛇，在自行蠕动的蜜穴中吐信丝丝。不过，珂莱塔过分的反应令你在意——为什么她会这么敏感？

“黑色蔷……蔷薇花……四朵盛放，三朵花蕾……请停……”

不同于珂莱塔无从抽调的双手——一只僵持在你的裆下，一只拿着空酒杯放不开，而你还空着一只手，足够让你在珂莱塔假袖与连身裙的间隙中抚爱她光滑的腋下，轻掐她乳后的肌肉。在这小小天地中，少女的体香已和香水浑然一体，仿佛能看到蒸腾的氤氲。

“这是什么香水？”

“薰衣草……特别定制……”

女人的痛苦和快乐是难以辨认的，尤其是在涉及到性爱时。你已经看不到珂莱塔的宝石眼睛了，因为它们紧闭着，在潮红的脸上缩成扭曲的团，诸如此类的五官异状把她精致的脸蛋弄得乱七八糟，而你其他更进一步的亲密动作——譬如说先对着她娇小的耳垂吹气，再连着红宝石耳环把这小小的肉球含住；又或是解开她胸罩的带扣，将乳房上和她本人一般可爱的粉疙瘩像棋子一样盘在指间——都会加剧这种难以看透的变化。她舒服吗？她羞耻吗？她想反抗吗？还是仅仅是在享受？如何区分女人的欢愉与痛苦向来都是男人的未解之谜，尤其是在性爱时。

你也热起来了，烦躁起来了，你对珂莱塔全身秘密的渴望已经毫无保留地表现在你所有的动作上。在你试着亲吻她，从她没有丝毫拒绝的嘴唇上咬下一块柑橘味的唇彩后，你决定回应你脑海中的混乱之源。

“说说你的靴子，珂莱塔。”

“麂皮的……镶了钻，里面加了绒……全拉古那只有这一双……”

“我要怎么脱掉它？”

“……从上往下第一个蝴蝶结……先松开它……”

这实在是一个多余的问题，靴子而已，想怎么脱不可以？想到这里，你从椅子上站起身，连着把这个玩偶般瘫软的女孩带在怀里，迫不及待地把她放在办公桌上，让她背朝着你，对你翘起半掩在裙摆下的屁股。就像着了魇的猫咪，珂莱塔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枪，账本，钢笔，台灯……地板上顿时多出了办公桌上半数的物件，还包括她终于放弃握在手中、磕坏了一个角的玻璃酒杯。

“会有人进来吗？”

瞥见珂莱塔侧脸上瞪大的瞳孔，你就不自觉地被它璀璨的光芒捕捉了过去，也恰因这束光芒过分闪耀，你仍然看不清它究竟蕴含着多少种想法，欧珀的群色互不相让，哪道色彩才是它真正的本质呢？

“除非你立刻不停下，而我开始大叫……”

“那就叫吧，也许这也是珂莱塔小姐完美计划的一部分？”你忍不住掐了掐她的屁股，“当这个男人必将再次踏上旅途，而你似乎没有任何办法挽留他。也许只能创造一个机会，用你自己的方式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享受他的身体；或许用一个夜晚的时间，给他留下一份终身难忘的经历，让他犹豫，让他心碎，以此作为他不愿驻足的惩罚。

“但我已经说过了，为什么你们莫塔里家的人说话都这么委婉呢？”

甩开裙摆，珂莱塔·莫塔里的后庭向你的视线挥手示意——你注意到黑色蕾丝内裤上湿透的蔷薇，蔷薇下紧裹着肥硕的肉埠，这足以让你忽视珂莱塔所有貌似抗拒的动作，因为没有一个自认被强奸的女人会把花蕾变成一副水嫩多汁而含苞待放的模样——所以你可以迫不及待却从容自在地脱掉裤子，把自己充血肿胀的好兄弟送进大门洞开的粉色花园里，同那些精心打理的黑色体毛擦肩而过的瞬间，你感到自己身体那一部分暂时被切断了，但它很快又向大脑传达了拥抱温暖的喜讯，还不满足地抱怨道：有钱人家看门看得紧，只会摆出一副拘谨的模样待客，却不懂主动邀人跳舞！你可不能让你的身体受罪，对吧？于是你压下身子，咀嚼她的秀发，舔她的天鹅颈，咬她的香酥肩，从她的腋下穿过双手，在办公桌和乳房的间隙中插进十指，让她两粒软糖般的乳头变成指头间转动的弹珠，你已经能听到她在叫了，也许是这座城市迄今为止从未听过的最淫荡的叫喊，叫喊的节奏同步于身体的痉挛抽搐，同步于她小腹下渐渐急迫的收缩与舒张，你甚至可以听到这种引擎冲压式碰撞带来副产物的声音——在人体内走过一轮的威士忌、白兰地或是杜松子之类的液体喷在靴子皮革上的嗒嗒声，现在一切都玩太得过火了，她正在吃掉你，竭尽全力从你身上咬掉一块肉来，她的吸引力太强了，你的好兄弟头晕眼花，马上就要在一片漆黑中缴械投降，但你突然想起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即使这么做几乎无异于要你半条命，你依然在烈火成灰瞬间前用力切断了二人的联系，以超人的意志力找到一只看来似乎还比较干净的大腿，朝大腿上的红色丝袜袜边打出行动结束的信号弹，直到盯着那白色的液渍渗透丝线，在重力的作用下淌进靴筒中的黑暗后，你才同意放弃身体的控制权，在办公椅上的瘫坐中陷入虚无。

纵欲的戏码不过片刻，但冗长的交谈与抚摸足以将海天相接处的夕阳换成高挂穹顶的新月。你坐在珂莱塔的办公椅上，借着雪色的月光看着她：她的眼角挂着泪，唇色捺到了脸蛋上；她的衣服凌乱得就像被风暴肆虐了一番，肩膀和脖子上咬痕和淤红一时半会可消不掉；她双腿不由自主地打抖，好像内裤上还挂了红；她被蹬掉的皮靴死气沉沉地躺在办公桌底，于是包在红丝袜中的两脚终于能被你看个仔细——瞧瞧那鹤立鸡群的中趾，确实是双名副其实的“美人脚”。

真是个技术糟糕透顶的畜生，带着对自己或多或少的怨恨，你想扶起珂莱塔漂亮的脸蛋安慰她，想为她捋顺乱成乱麻的长发，但你做不到，因为珂莱塔·莫塔里的手枪正顶着你的下体，令人打战的金属冷意让你停下了一切动作。

“从你拿得动枪开始，你杀过多少人？”

“你会记得自己这辈子吃过多少片面包吗？”

“所以你会开枪，因为它们甚至都不算人，对吗？”

“取决于你的回答会不会惹恼我。”

你记得自由广场有个剧作家向你分享过一条人生箴言：如果一个女人是专程来找你做爱的，那她就不是个麻烦的女人。你还记得风车小镇有个画家自信地评论道：“要知道一个可爱的女人有没有生气，就看她的脸蛋有没有轻轻地鼓起来。”现在看来这些搞艺术的都在放屁，因为珂莱塔虽然可爱得要命，却没有鼓起她的脸蛋，还把手指搭在了扳机上，而即使舔舔嘴角的小表情已暴露了对你的认可，她看起来依旧是个麻烦透顶的女孩。

“……在我之前，你这样睡过多少个姑娘？”

“一个都没有。”

“撒谎。”

“从我走进你私人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天哪，你是个失忆的人！你怎么知道自己散失掉的、那些浩如烟海的记忆中到底有多少个“珂莱塔”？至少在重新清醒过来的日子里，即使已经遇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你也真的从未对她们中的一人动过手，事实上，你真的很有原则。

“你不要以为我对你一无所知。”

“既然你已经掌握了我的情报，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珂莱塔在干什么？你感到自己的大腿内侧不再只有金属的挤压，她的手指带着丝绸在杂毛中好奇地抚摸着，你记得和她跳舞时牵过她的手，却不记得这副手套原来还有被刻意仿出的皮革质感，拉古那工匠的手艺真神奇。

“有些情报藏在人心里，不说就永远不会被知道。所以……聊聊她们吧。”

“谁？”

“都可以，想到谁救说谁。”

你放下手，把一缕珂莱塔的头发放到月光下。

“一个年龄和你相仿的，怎么样？”

“嗯哼。”

“她也有一头白色的长发。”

“和我一样？”

“不，她是初雪那种白，你则掺了白银的灰。”

“不如她纯洁，对吗？”

“不，你看起来更高贵，她看起来……更柔软。”

在一个用枪指着你下体的女孩前描述另一个女孩真是个奇妙的经历，不是吗？

“她是一个地方的最高级官员，不像你这样……还需要再努力斗争一会儿；她死过一次，差点死掉一次，我救了她；她有重责，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恐怕在感谢我为她的人民做过的一切后，她就根本不知道我到哪儿去了……”

“然后？”

“……和你一样，她也穿着双过膝长靴，不过是纯白的，而且不吵。”

人们总说回忆是珍贵的宝物，但过度堆积的宝物也可能成为沉重的负担。明明清楚地感知着抚摸对象的温度，脑子里却不得不重复貌似相关却并不重合的回忆，你并不知道这样做对身下的女孩而言是残忍还是羞辱，又或者仅是一种开诚布公的表现，你只是忍不住去想：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有另外一个女孩在夜里听你描述拉古那的往事吗？

“你喜欢她，但也许并不爱她。”

“我不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是女人，你是男人。”

你为什么知道？你想这样问珂莱塔，但没有开口。你感觉很放松，放松得你甚至不愿意再睁开眼睛，只是沉默着，由她的五指自由地探索你的阴茎。它很累了，没有力气了，像霜打的茄子，落在漂亮的丝绸手套中，又像黯淡色彩的玉柱，被执着的工匠试图重焕荣光，指尖扫过它粉色的独眼时，它还激灵了会儿，但很快又蔫了回去，再也不动弹了。

“当我只还像个洋娃娃一样靠在祖父胸前时，祖父就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他说，世界上确实存在这样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夹克和长裤，右手红光闪烁，他穿越大海，穿越沙漠，穿越高山，穿越莽原，无所禁忌地在这个世界漫游，坚定不移地追求他的崇高理想，凤凰涅槃般地生而又死，死而复生，人们说他是皇帝，是神明，是信仰，但也有人说他不过凡人之躯，碰巧会些唬人的奇技淫巧罢了。

“后来他真的来了，神圣的双足落在黎那汐塔的土地上，非凡的魅力令人印象深刻，对男人们来说，他强大、坚定、勇敢、机智，无疑是戏剧中最完美的英雄模板，但在女人们那儿，这种完美却也成了一种致命的缺点——他太冰冷了。他的眼睛里容不下任何可能拖慢他前进步伐的多余情感，可他的擦肩而过又总令人侧目，结果就是一场场单相思的爱情悲剧的开场与落幕。”

真的有人能做到遍历红尘却又一尘不染吗？你并不想相信这种令人咂舌的传说，但一想到它们很有可能确实是你失去记忆中的一部分，你突然又感谢起这种记忆的丢失，负担世人的目光真的太疲惫了。

“‘珂莱塔’，只是个寻常不过的女性名字，过去没有被莫塔里垄断，今后也不会。所以祖父讲完这些故事时，总会开玩笑似地多提一嘴，对我说，不知道过去有多少个叫‘珂莱塔’的拉古那女人被这样祸害过，日后你年龄大了，碰上他了，可千万别着了迷。然而我真的长大了，开始懂得何为男女之情后，祖父却再也没有讲过这个故事。”

“因为我真的回来了，他不再觉得这只是个笑话。”

“不光是他，我也觉得不过是个笑话——至少在我动笔给你写邀请函时，至少在我第一次和你同乘贡多拉前，至少在我第一次被你抱在怀里前，至少在我的手被你牵起、我的身体随你舞动前，至少在你欣然接受我的昵称和亲制的赠礼前，至少……在我突然发觉莫塔里家的大宅是如此寒冷单调，在雨夜里孤身一人停驻在亚格罗塔宫顶层套房前的自己是那么可悲前……我也是‘珂莱塔’，我也只是一个女孩罢了。”

什么叫说实话，什么叫说谎话？实话不说全，是诚实还是撒谎？你当然知道有这样一个雨夜，你也确实是匆忙从埃格拉镇赶回城中，但在亚格罗塔宫巨大的阴影里，你远远就眺望到了栏杆上的那一抹鲜红，你听到她沉重的皮靴跟声，你看不到她的脸，却知道她最讨厌雨夜。可你依然选择只是看着，远远地看着，等到她落寞的背影消失在亚格罗塔宫，等到雨水停止冲刷女人的失魂落魄——是什么在作祟？是因为你想看到截然不同的珂莱塔·莫塔里，想看到一个不偿所愿的、渐渐心碎的可怜姑娘？

“但我也发现了，你不是皇帝，不是神明，不是信仰，你也只是一个男人。你坐在这儿，对我撒谎，对自己的心撒谎，却对自己的身体撒不了谎，你以为你可以让我心碎，让我恨你，让我在一切事情结束后把你赶出拉古那，从此逍遥四海，继续追寻你的崇高理想。但很可惜，我不是什么重任在身的、道德高尚到乐于放手的女人，我就是个傲慢到仰视一切的人，枪在我手上，我只听我自己的，杀人如此，爱人亦然——这就是你想要的，完整的珂莱塔·莫塔里。”

“珂莱塔，我……”

承认吧，你永远也无法把她的靴跟声逐出脑海，今天午后站在亚格罗塔宫大门的那一刻，你胸腔中的喜怒哀乐就全然变成了珂莱塔·莫塔里的形状：你想抱紧她，想埋进她的头发里，想舔舐她的耳朵、咬住她的嘴唇，想让酒淌过她的舌头，又从齿缝流回你的嘴里，想让她血淋淋的右手搭在你的胸脯上，想解开她的蝴蝶结、脱掉她的百褶裙、拽下她的过膝皮靴、撕开她的丝袜，想让她的锁骨、乳房、阴户与翘臀全部属于你，你想臣服在她的脚下，求她赏赐那趾缝中的每一缕气味，你想在办公室里操她，想在贡多拉上操她，想在天空中的翱翔装置中操她——即使这一切都与你的未来、命运和理想无关，你还是想要。

“把你仅剩的也交给我，那我就考虑……从此两清，互不亏欠。”

当枪口的冰冷消失，另类的温暖湿润包住你勉力再起的下体，你也彻底放弃了身体的掌控权，任由你混乱的思绪在她笨拙的口舌间越搅越糊。她的牙齿好小巧，她的舌头好柔软，她的喉咙咕咚咕咚，推出去又吸进来，颠来倒去，就像吧台前的调酒师甩动着调杯；她无处安放的手有时搭在阴茎上的褶皮，有时又挤推进你的腿间，口水从嘴角上止不住地滴落，在手套上拉了丝，又随着不舒服的呜咽声继续滴落在地板上。你知道自己忍不住，忍不住去想象一个未来：想象你失去了前进的动力，留在拉古那城，你的眼里装着珂莱塔·莫塔里的眼，就像猫眼石和欧珀镶在一块，就像架子两端本该老死不相往来的两瓶酒，忽然在调酒师的调杯中炸起浪花，在欢呼声和掌声中成为世界上最好喝的鸡尾酒……你就要忍不住了，她摩擦得越来越快，挤压得越来越频繁，从你的好兄弟那儿抽取液体，就像把你的灵魂拔出肉体，后来你只记得，她呆呆地跪在地上，盯着自己嘴唇的白浆，小心地伸出舌头，小心地把它们舔干净，从她在月光中沉默着闪光的眼睛里，你看到了自己的疲倦与逃避，你闭上眼，应允了身体的请求——

可睡眠不是死亡，它能给你几个小时的逃避，却带不走你试图忘却的记忆。

……

在循环往复着获得一切又失去一切的千万次人生中，在尽数拾取又一一抛弃的无数记忆碎片里，也许你曾亲吻过一百个风姿绰约的穿着皮靴的女孩，也许你曾珍藏了一千个富家小姐闪闪发光的银发，也许你曾偷走过一万个名字是“柯莱塔”的姑娘的心，但能在此时此刻，沉寂着、赤裸着、毫无防备地蜷睡在你怀里的柯莱塔·莫塔里，有且只有她一人——这是抚摸着你身体的芳香、温存与柔软所确认的事实。

她真的很小，真的。你抱着她，就像船载着玫瑰花瓣，轻盈又脆弱——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我们在同一条船上”吗？你克制不住去亲吻她的额头，闻她的头发，想要尽可能多创造一些清晨的美好，即使这样的美好可能转瞬即逝，但片刻的存在就是它的意义。

“留下来，留在拉古那，留在我身边，不要让我一个人留在雨中……”

是呓语吗？你这样想着，试着借乍泄入室的晨光找到她依然沉睡的证据，却出乎意料地撞上她清楚锐利的目光。就在那荡漾着光晕的宝石眸子中，哪怕仅是一瞬，你也确信自己捕捉到了那种难以言表的情感——它让行将远足的人踟蹰，令四海为家的人犹豫，叫无从依靠的人动容；它放荡但总是内敛，真诚却常作虚伪，甜蜜又长于残酷——它确实地在那儿，在柯莱塔的眼睛里泛起真实的微光。

“……我恐怕我做不到两不相欠。”

“为什么？”

“因为规矩。”

“什么规矩？”

“在拉古那，如果有人敢向莫塔里家女人的靴子里射精，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那人都必须把她娶了，这是规矩。”

你愣了愣，这表情却让珂莱塔笑了起来。

“莫塔里的规矩？”

你看到柯莱塔朝办公桌底伸出腿，伸出穿着沾染了精斑的红丝袜的腿，在被阳光逐渐侵蚀的桌底阴影中，用脚趾拖动那只毫无生气的过膝皮靴，挑起、夹住、立正、慢慢地塞进去，她扬起脚，又带着节奏地敲在地板上，靴跟便嗒嗒地响了起来。

穿着黑色皮靴的女孩说：

“这是我的规矩，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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