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离开了地平线，微微地偏向了中天。今天有点凉嗖嗖的，你看见窗帘微微地飘动着，想必是昨天夜里玩手机太痴迷，以至于忘记了关窗户。看看手机，屏幕上面有一片薄薄的雾水。昨晚恐怕又是枕着手机睡着了，才留下这样的痕迹。按开手机，现在不过是九点钟，窗户外虽然有些声音，但并没有多么嘈杂的人声和鸣笛声，更多的反而是不知道什么鸟的叫声。

这倒令你的心情有些舒畅。当然了，心情和起床没有直接关系，所以你也不是很想现在就起床。你于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后笼一件卫衣，从被子里钻出来，从床上爬过去，伸出手去关窗。不过，今天的天气似乎格外地好，即便是像你这样平常缩在家里、很少出门、只是因为要晾衣服才关心天气的人，也不由得摆出欣赏的眼光，停下关窗户的手，多看了几秒钟。

当时你正在美好的大平原上居住，一望无际的蓝天好像海洋似的，微风拂在你的脸上，让你有一种轻快的感觉。这股微风令天空涌起温和的波浪，稳稳地把那轮红日从泛白的天际线里托出来。纵然还有点凉，金色的阳光却十分爽快地披散在你的身上，把你的头发和脸蛋都晒得暖烘烘的。抬头望去，天上颤巍巍流着几丝纤云，忽悠悠向着自己这边飞来。顶着温暖的阳光，你眯起眼睛，瞧向那抹红日——它把自己的欢乐播散下来，沐浴在湛蓝的天空中，令金色的光辉洗濯整座城市；银花似的闪光落在你窗前，由窗玻璃稍微折射一下，把阳光切割开，轻轻剁成碎屑，洒向你的浑身。这样隐秘含蓄的温柔带给你安宁和舒适，仿佛天上有一朵燃烧着的火焰，它热烈地绽放，摩挲着你的脸庞。

多么好的早晨，多么温柔的天气，还有鸟儿惬意的叫声！你看着窗外的一切，倚在窗台前，不由得陷入了一种安静的状态。这时，一丝凉意忽然袭击了你的皮肤，又刺入脊椎，你才收回有些涣散的眼神，转而回去穿衣服。你如今也没什么睡意了，就干脆起床。

一边穿衣，你心里一边思索着昨晚的事情：在一串串字符和电子信号后面，那个女人究竟是怎样的？刚开始聊天时，你脑海里还从未明确过自己对于这个“姐姐”的想法，你也许在大脑的主动幻想中听见过她的声音、看见过那张银盘似的、模糊不清的面庞，时而幻想着没有五官的脸上会浮现出轻松而又富有魅力的微笑。

你和她认识已经有十余天了，她和你之间的对话并不很多，但你却有些别的特殊感受：一种无需多言的、理所当然的预料，一种波涛似的渴望，它们催促着你的心脏迅速搏动起来，让你的血液流遍浑身，再为你的大脑带去肯定的讯息——“别错过了这个姐姐。”这样的渴望十分罕见，对于屏幕那头的人，你完全是从聊天记录的字里行间去看待，随后想着，她的身姿，她的背影，......也许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漂亮女人，瘦瘦的瓜子脸，光彩的睫毛，静谧的眼睛，轻盈的身体线条，......满头乌丝，像一串黝深的宝石披在肩上；你甚至似乎看到了她的身体——白皙而泛着浅色的粉红；俊秀的脸蛋，优雅的胸脯，颀长苗条的身材，洒脱而又素雅的打扮，或者由于晚睡，她的脸颊上也许还有些苍白。

这些都是你自主的想象，没有什么人逼着你，但就你自己的期望而言，这样的形象简直再完美不过。你的确和她聊得很久，但只要涉及到网友，你就总是会有一种恐惧的、可怜巴巴的想法：你对于这样一个美丽的人而言，究竟有多么的重要性呢？她对于你的声音，又会有多么的重视呢？你可不想自己用一种十分粗暴的方式独占了她的时间，那样只会给你们之间的聊天带来许多不确定因素。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对于是否会让她感到厌烦，你并没有询问过她的想法，自然也就无从得知她对于和你聊天这件事有着怎样的看法。面对这样一个神秘的、素未谋面的人，你显然意识到自己的不确定的地位，为了保护这段关系而选择了刻意地退避，压抑住自己的想法，毕竟你对她有些好感，这就使得你不能不考虑到她的想法，她的情绪，她的安排，以及她自己的生活；但是，你的心中还有另一股力量在督促着你，让你切勿松懈了自己的感情，要抓住这段关系，死死地攥在手里，别让她对你感到厌烦，也别让她感到特别的无聊。......呵！只是刚刚认识没多久，你就已经开始变得如此谨小慎微，这是否又呼应了你心中那一种富有刺激力的热情呢？假使你敢于去问问她，再去从字句之间抠出一些她本人都注意不到的情绪泄露，那么也许你就能对自己的感情了解得更多一些了，而且这样的工作一定是要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进行的，或者你的手段至少别被这位姐姐很简单地就看穿了才好。......

昨晚——持续到今天凌晨——你和她的确聊得很开心。想要在这样一个通常用于不纯交往的交友软件上遇见对语言学和哲学有所研究的人，可不是一件概率多么高的事情，更不必说你和她很合得来。她还给你发一些梗图，比如“white IQ bell curve”之类，右边就摆着你所熟悉的黑格尔的大脸盘子。

一开始，你并没有和她立刻进入到互相都感兴趣的话题里去，只是在她与你闲聊的字里行间，捕捉到一点她也许是无意间说出的哲学和语言学常用的术语。这些词汇毕竟十分独特，又有自己的一套术语体系，你稍微一问，于是两人就有了共同语言。而在这之前，最初的时候，你把一串消息发出去，通常就会主动在几句话内结束这个话题，对面似乎也很配合，于是你们之间的聊天就好像一段段紧凑的音符，频率不高，但总是相当默契；又仿佛是一张张小广告，各自独立而又具有完整的一环情节与逻辑。这并不是真的因为你们两人心有灵犀，而只是因为你担心自己拽着她聊天，会令她感到不快，毕竟你可不知道屏幕那一头的女人在忙乎什么事情，所以迅速结束话题是一个比较明智的选择；但这样一个女人和你有如此投机的话题，又并不为你感到厌烦，就连回复你消息的频率都十分紧密，那么，这样看来，她昨晚实际上是一直在和你聊天，而没有与别的人交往了？......

哈！也许是你在家里呆得太久了，对于人际的交往也有些不甚熟悉，以至于想得如此发散，这些答案虽然有些依据，但都是些无所谓的事情，恐怕也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不过，和她聊着，你感到自己的的情绪十分激动，在自己的床上来回翻滚；而当你听见消息铃声时，又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几乎是蹑手蹑脚地摸上手机，点开详情——到了这时，那种按捺不住的情绪又开始左右你的肉体了，你的身子不由得乱动起来，比如你会趴在床上，舒展开自己缺乏锻炼的细弱四肢，伸个懒腰，然后把手伸到洗得十分干净的枕头枕套下面，冰冰凉的感觉会让你稍微冷静一点，也会舒缓你的呼吸，只余下你的心跳在弹簧床垫里回荡，仿佛一只秒针在走动似的，给你带来一点无聊，也令你准备好心情，与她继续聊天。

从床上起来，把头发往后梳一梳，你扑上洗面奶开始洗漱。柔滑的肌肤从你的手心里摩挲过去，忽然间有一点粗糙的颗粒出现在你的脸蛋与指腹之间，这令你浑身一顿，随后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仔细检查着自己的面颊——没有什么异样，但那种不快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也许那只是一点再正常不过的粗糙，但你的触觉却将它放大了许多倍，以至于仅仅是因为这样一点小事，你的心中就充满了痛苦与疑虑：自己的希望和自己的现实哪怕有一丝不合，你就会坐立不安。也许自己的确对于外貌有着太高的自我要求，但仔细想想，难道爱美也是一种罪过吗？

擦干了脸，你坐在书桌前，开始了一天的生活。今天起得比平日里还要更早些，所以你忽然有些无所适从了，只好打开电脑，再度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打开那个熟悉的软件图标，看看“姐姐”有没有给你信息。信息栏并没有红点，你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只是刚刚认识的人，你为什么会期待她一大早给自己发消息呢——虽然已经不早了。

但你还是忍不住这样去想：她会在早晨时想起你来，会在百无聊赖的课堂上想起你来，给你发一两句话，问问你昨晚睡得如何，又或者问问你别的事情，进一步了解你，并且主动涉及你们所共同喜欢的话题......

那种预感又来了。你如今对这种预感十分惊奇——往大了说，这不过是一种妄想，或者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幻想着一切事情都会按照自己那股模糊的意愿去发展；但它又显现得如此真诚、如此野蛮，虽然不会想着破坏什么东西，但却令你心中发痒，又随着你的每一次心跳、每一股从胸口泵出的血液流向全身，好像冰冷的铅水，令你的胸膛有节奏地起伏，又令你的血管忍不住呜咽起来。

关上手机，你又有一股叹气的冲动。这并不是因为你真的十分郁闷、与至于需要叹气来疏解自己的烦躁，而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行为，或者说，是一种对自己感到不安的表现。对着一串电子信号产生了许多奇妙的想法，这可不常见。你毕竟还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但是，仔细一想，你又是怎样呢？听一听，这座城市已经开始繁闹起来了。汽车的鸣笛声，人群的交谈声，隆隆的车轮声，......由于你住在高层，因此这些声音各自并不十分刺耳，但现在已经到了喧嚣的时候，忙碌的街道开始排演起每个工作日都会有的固定节目——人声的合唱，鸣笛的声部，......你坐在书桌前，扭过头往窗外看去，那各种各样的色彩，广告牌的大号字体，充斥着深蓝色玻璃的平头大厦，还有高耸的、钢筋水泥的巨大建筑。......往楼下看去，宽阔的大道上，人与车辆的洪流并行着，泾渭分明地往前涌动，好像这座城市的血液一般滚动不息。

外界是十分忙碌的。而你呢？你拉上窗帘，就可以躲进自己的小窝。外界对于你而言并不具有多么的吸引力，每当你走在街上，那千百双眼睛来回走动，其中似乎总有那么几双眼睛用或恶毒或奇特的目光打量你，令你的头脑有些发晕。人群似乎是一个大旋涡，每一滴水珠都各自忙碌着，前后拥挤、左右推搡，密不透风地运动着，高密度地搅拌起来；只有你，由于无聊的生活而失去动力，好像一粒水银似的留在原地打转，最后陷入到震耳欲聋的环境之中，往下坠去。

江右是一座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这样形容，是因为它在几十年内就极快地改换了自己过去的面貌。它有诸多历史，也有很大的地界，它是整个大洲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也是整个世界上最大的竞技场；但对于你而言，它很小，只在自己的活动范围内，这座城市才变得有些意义。不过，这也是一座相当包容的城市，等到独居之后，你就摆脱了家里的各种束缚，跳出了那个小小的、清澈见底的鱼缸，转而摇曳着尾巴，游进了这片广阔的、深邃的大洋之中。你外出时并未有过什么人指摘你，只是偶尔有着好奇的眼光，更多的时候是你自己头昏眼花。你太不适应这种与无数人一同行走的感觉，也忍受不了自己的面容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到审视的样子，......你对自己的各个方面都关心得不得了，每当白天，哪怕装束打扮都相当好，你也总觉得自己的一切缺点都暴露无遗；直到黄昏的时候，那阵子光线暗了，当红日投下的金色、高楼大厦裁剪出的黑影，这两者共同组合在一起，你才能够稍微感到自信些，毕竟那时候的光线组合很不错，即便是一只烂拖鞋也能被衬托出高级感来。

吃过了早饭——其实你更习惯于早饭午饭一起吃——你回到书房，看着毫无反应的手机，你感到更无聊了些，而这种无聊很快就开始发酵、变质，随后转化为一种沉重的心情。你靠在椅背上，手指在腿上无规律地交缠着，眼前却总是浮现出那个女人模糊的形象。她的脸庞没有五官，似乎正在等待着你用自己的幻想把她涂画得生动些。可是，又有什么方法能够更进一步地了解她呢？你思索着，一边十分熟练地打开了她的空间。

要说近来在和她聊天这方面有什么收获，那大概就是这一套连招了——点进去空间，看看特别关心里有没有最新动态，然后对着她发的每一条文段、每一个字句仔细揣摩，试图从中读出自己之前没能发现的隐含意味来。对于你自己的良心而言，这种奇怪的冲动显然是十分危险、甚至是十分可笑的；但你却无法克制自己，你只想多关注她一点。一想到在这道电子的、薄薄的纱幕后面，仿佛有着一个美丽的、酷酷的、神秘的女人，你就感到前所未有的憧憬与期待；然而与此同时，这种无休止的、乐此不疲的欢乐之中也夹带着隐秘的恐惧和战栗。你害怕她是一个十分受欢迎的人，而且你总是有着这样的预感——即便这预感的唯一来源便是你的焦虑和占有欲。

你一边点开空间，一边考虑着你这样做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如今，你的行径大概也算不上普通的浏览了，那么，你的窥视又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呢？你打开空间，难道就只会看见自己想要的结果吗？没错，她的确和你聊了许久，你们也很合得来，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就会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你身上去了，你仍然只是一个再常见不过的网友，而她呢？从平常发出的一些翻唱里，你可以听见她那富有魅力的嗓音，这样的歌声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所能够拥有的。如果她十分活泼，那么她的人际关系绝对不会只限于你一个，她有自己的世界，而你只是在屏幕的这一头，幻想着一些你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为何出现的情景。

你看着手机，看见她的新动态，点进去，就是一串文字，里面写着：“一个人有一个厨子，烧得一手好菜，可是不幸，他有一张这么小的嘴，只吃两小块肉就吞不下了；而另外一个人有一张像参谋本部的拱门那样大的嘴，但可惜，只配吃马铃薯做的德国饭。命运多奇怪地耍弄着我们啊！”

这是一段什么文字？似乎是从哪里摘抄的，像是上个世纪的翻译风格。你满心疑惑，复制了文字，放到搜索框里一看，这段字是从果戈理的《涅瓦大街》中选出来的。你稍微看了看，这是一篇写爱情的小说，而自从与她认识的这么十几天以来，你都不知道她有什么看爱情小说的喜好。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这一段？

你并不知道。这不过是一篇小说的一个段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指向，仿佛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文学摘抄；那些点赞的家伙，一串串各有特色的名字，也不过是别的电子信号，但在你眼里看来却不是这样——也许它们当中就藏匿着让这个女人发出这段文字、用于传达暗示的罪魁祸首！这奇特的火苗近乎是一瞬间就窜起来，一直烧到你的胸腔里，令你的心头竟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好像在挣扎，在呻吟。......你在吃醋么？——不知道！你就连对自己也不大清楚，更别提对这个女人了。你压根就没有询问过她的心境，你也一直选择性地忽视着自己的这份情感，把这股不断涨起的潮水给封得滴水不漏，不让她知道一点。自从出现了这种想法，你的自信心就急转直下，一路飘荡着沉入乡间小路的水沟里。眼前的这段文字，对于你而言仿佛是最严峻的考验，——你不愿去询问姐姐，天知道她会作何回应！但在你心里，还有更为复杂的想法：你的情感长久以来堵塞着，根本无从释放。好不容易命中注定一般地碰见了她，却又因为这样的事情而难以排解。......显然，她就是你情感的最佳归宿，但此时此刻，焦躁与烦闷已经占据了你的心思，也许你可以运用语言的微妙，将自己窥视的意图完全隐藏到字里行间，这样可以造成她的错觉，也不至于被她看穿，从而或多或少地造成疏远。......

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一想到这个女人也许会和别的同龄人有着情感上的亲密关系，你的胸中就忽然闷烧起来，无名的烈火团团禁锢着你的心脏；你的一双眼睛盯着那些黑色的文字，好像一面高悬着的、极大的透镜，把每一个文字都收进视线里，折射为一条条炙人的光，最后聚焦在自己的心尖儿上，仍由其沸煎，升腾，酷热。就在这灼烈的当头，忽然又有一阵冰凉从自己的额头上窜下来，从皮肤里钻遍全身，又不慌不忙地卷起难耐的瘙痒，炙烤着你的细胞与肌肉，令你的呼吸颤抖着，有气无力地呆坐着，仿佛这些文字是太过残忍的烈日，以至于把你青春的绿叶烤得卷曲起来，变成了丑恶的焦黄色，稀稀拉拉地蜷缩在椅子里。

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嫉妒，怀疑，还有恐惧。你嫉妒那个可以得到姐姐关心的人，即便根本没有证据表明那个人存在；你怀疑姐姐已经对某个人抱有好感，而自己则没有机会从那扇已经关上的门里瞥见一丝希望的微光；你恐惧自己对她的占有欲，这种好感可不是空穴来风，你不希望她被任何人占有，只有你自己才有这个资格，但你的自卑心可不允许你这样想，于是就生产出更多与幻觉，让你陷入对于坏结局的担忧之中，再用失去姐姐的恐惧把你死死拽住。......对于这种恐惧，你却既不愿消除它，又不愿接纳它，只能由得它在你脑子里四处捣乱；它还把陷入浅眠的自卑与自哀拽起来，三个坏家伙一起作乱，把你的心情弄得糟糕极了。

你很容易就能想到最直白的解决办法：那就是询问她本人。可这又谈何容易呢？你是什么人，怎么能够擅自指望一个这样的女人对你实话实说？而且，这里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你就连你自己也不相信，以至于每次聊天时，你都把自己放在很低的位置，免得自己冒犯了别人。这可不是什么谨小慎微，而是没有自信，自卑！你的不信任是不分对象的，仔细思索一下，你就连自己也不相信，那么即便她否认了，你就会真的相信她吗？难道你不会认为她实际上是在用敷衍的语言来掩盖真正的事实吗？你对自己的不信任造就了如此的卑微境地，以至于连实事求是都做不到，但在爱情这方面，耿直的处事方法真的会有效吗？更何况，倘若要把这种自卑追溯到源头，那么你就会发现你心底最担忧的事情：你凭什么就认为她爱你呢？她可是很受欢迎的，而你和她只是在网上才有交流，谁知道她对你是怎样的想法？没有现实中真真切切的感情确认，你怎么有资格认定她也同样爱着你呢？却不必说你就连见她一面的勇气都少得可怜了。......

你把手机在手里摩挲过来、擦拭过去，指甲碰在屏幕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你的身子不再像刚才那样由于惊慌而十分火热了，转而有些发冷。你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毕竟，这么一段文字算什么呢？关你什么事！也许这真的只是一点摘抄，每当这个亲爱的姐姐读书，她就会记录下珍贵的语句，难道你每次都要怀疑一遍吗？这只不过是文艺范儿的行为，又能代表什么别的意味呢？

闭上眼，你把目光从屏幕的白底黑字上收回，视线的残影还存留在你的视网膜里，不过你已经稍微镇静了点。这么一段文字，这么一段也许只有你才会去无限解读的可恶文字，有什么资格弄得你如此困扰呢？这样的折磨令你有些疲倦，于是你闭着眼睛，躺着，压抑着自己的心情。可是奇怪，你的手却不听你的脑袋使唤，好像它有自己的意志，并且选择了违抗你的软弱与怯懦。你自己只想把手机扔到一边，稍微发一发呆，或者眯一会儿，让自己从当前的心境之中摆脱出来；但你的手却点开了聊天界面，告诉你：“这才是你该寻求答案的地方！”

“叮咚”，忽然有消息跳了出来。这不是姐姐的消息，又会是谁的呢？只见上面写着：

【早安】

你的心脏蓦地一跳，伸开手指，立刻就要去回复，可是你的手再次不听你使唤了，你的身躯凝固了下来，就好像一扇铁窗把你从她身旁隔开，你纵然是不喜欢，但却更不愿意它打开；你闭上眼睛，忽然很想睡觉，睡觉就有理由逃避了。然而像有人在摇晃你似的，不允许你睡。你只好睁开眼，盯着接下来的信息，继续看：

【昨天聊得比较晚，我这边刚醒】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责怪你吗？你几乎是立刻就有些反感，好像她讨厌了自己就必定是她的错一样，也许在你的幻想里，她就应该为你的感觉负责，而不是用这种隐晦的词语来暗戳戳地责怪自己——不，仔细想想，这可不是她的错，你长久以来都没有和别的人聊太多东西，遇到了她，你的话匣子就关不上，即便想控制自己，也仍然熬到了那么晚，当然有你的一部分责任，你喜欢她，你想和她多交流，想对她了解得更多些，但你又忍不住为她担心，并且认定是自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可是你还坐着，一动不动。

她又接着发了几条消息，你都不理会。你只是动了动手指，忽略了姐姐的消息，点进软件的设置界面，关闭了所有消息提醒，随后站起身来，前去洗手间，扑了点热水在脸上；随后，你把双手撑在面前的洗手池两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湿漉漉的漂亮脸蛋，粘在两旁的发丝，血红色的耳垂，微微颤抖着的睫毛，......你对于这样的情感并不熟悉，在你的人生经历当中，如此激动、如此易爆的情况，恐怕也就是这一次而已。好在你的理智并没有被那千丝万缕的线条给缠住，而扰乱了最起码的判断。想到这里，你匀出一点力气，笑了一声，随手扯了张纸，擦干净脸，也不顾书房里孤零零的、没充多少电的手机，回到了寝室里。

趴在床上，你睡着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持续了两天。你没有回复过姐姐，但她还是每天早上给你发两句消息，仿佛蹲在一个失去意识的人身边摸她的脉搏。但是，即便现在，你也仍然不理会她，你试想着自己的情绪会因为几天的隔离而稍微平息些；事实却证明，你处理压力的能力根本就没有多少。你不回消息，但你会继续窥视姐姐的空间，就像现在这样，看过了手机，然后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一具人偶。

身体僵硬着，脑子却十分灵光，你在心里飞快地思索着：如果姐姐知道了你现在的真实状况，会作出什么反应？你心中害怕她会是不耐烦或者无所谓的神态，只希望她能够在你完全没有和她倾诉过的情况下对你温柔些、包容些。可这还不够，一想到那条动态，你就感到脊椎上一阵冰凉，胸口处一阵窒息，即便姐姐这两天并没有再发过动态，但只要那条动态还在那里，不管它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散发出一种无形的恐惧，把你死死攥住。此时，你多么希望她能够具有一种神奇的读心术，主动删掉这条动态，或者逼迫你说出你内心的想法，这样你也不必再为自己的胆怯和混乱的念头负责任了。......唉！看着这一串发暗的文字摘抄，你忽然生出一股怨恨与责备来——这情绪本应该是指向你自己的，但你就连那个勇气也没有，如今只好以一种畸形的方式改换了面貌，转换为长长的一段文字，从脑海涌上心头：你配不上她，你就连一点微小的勇气也挤不出来，甚至还擅自妄想一些根本没有过求证的事情——你的手飞快地舞动起来，到了后面，你嫌弃这十根手指太慢，直接用上了语音文字识别，读着读着，又忽然哽住了，再用最后一点勇气把剩下的字打完，点击了“发送”。

做完这件事，你立刻就关上了手机的网络，从头脑的滚滚轰鸣中摆脱出来，盯着发出去的那一段文字，不由得感到阵阵害怕与绝望——天啊！就连你自己也完全惊呆了：恐怖的情绪不受控制地镶嵌到了你的字句之间，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而言，这样的文字都太负面、太令人烦躁了；你怎么会把这段东西给发出去的呢？可你却不想撤回，你的心中有一股变态的想法，这段文字偏偏就是要让这个女人看见，作为自己这么几天以来异常精神的收尾，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报复——通篇的辱骂与贬低都指向你自己，但却无论如何都想要让她看见，......这是一段怎样的文字，写这段字又是出自怎样的诡异情结，你自己也不知道。

重新打开网络，你下意识地关上了手机屏幕。屏幕上是漆黑一片，从反射可以看到你的脸蛋；你还听见接收消息的通知声，却记不住总共响了多少次，只知道这消息的频率不特别高，而你一动不动，试图仅仅从消息的频率中就识别出那个女人究竟是用什么样的语气在和你说话——难道这就是你对自己的要求吗？为什么你竟如此怯懦呢？你既然已经把这段意图十分明显的文字发了出去，又怎么会期望自己不去接受对面那个女人的回复呢？更何况，仔细想想，她这么快就回复了你，也许她是十分关心你的，只有你自己在这里折磨自己的内心。对你来说，想要面对现实就是这样的困难吗？逃避可不能解决问题，但你也清楚，自己的痛苦不是因为别人，恰恰是因为你自己，这一种慢性的奇怪疾病把你死死缠住，你所做的无非是你一直以来都在做的罢了。......

可是，你还是忍不住去看她的消息——你胆怯地打开手机，点进聊天页面，她发出的字却没有什么别的含义，只是写道：

【这几天怎么了？说什么注销账号，你怎么忽然这么激动？稍微冷静一下吧，我不会逼迫你回答，但你也别有压力，好吗】

【别想太多，放轻松点。我不会对你有厌恶，反倒你自己对自己太苛责了】

【我懂你，我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但你终究会想通的。如今你好歹跟我说出了你的想法，我也希望你不要憋着自己的情绪，有什么情况咱们互相沟通，等到跨过了这一道槛，你就会好些了】

【别想太多，好吗】

你眼前却一阵发黑。你的丑恶心思终于被她察觉了，而她却好像个没事人，只是戴着一副光滑美丽的面具，冷静而又准确地处理着你的情感垃圾。想到这里，你的脑袋就一阵疼痛，你厌恶自己所做的一切，厌恶自己不直白、不爽快的个性——而她也一定知道的！如此，在她眼里，你又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也许对于她而言，这些话都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安慰，而你，......你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手指想打字，却连动也动不了了。你真恨不得自己从没有发过那一大段话！你还有脸再说些什么话吗？也许你平生还从没有过这样的恐惧与屈辱呢！

“不......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厌烦我发的东西，但我就是这样想的，而且，我怎么能够奢求你的关心呢？我在贪图什么呢？我想多了解你一点，但我却没有这个资格。对不起。......”

【停一下】

天呐，你怎么又在说这些话了？可这却不是你能够控制的啊！你咬紧了牙关，手上颤抖着，把自己的种种想法全都抛给屏幕对面的那个无辜的、令人又爱又恨的女人——这不仅是因为你的心情混乱得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状态去面对她，更因为你不愿把自己心中的话说出来，那些私密的想法在很大程度上见不得光，只能在自己的心中渐渐沉淀、净化，而一旦在冷静下来之前和她交谈，你的坏情绪就一定会暴露在两人之间，那可是你最不愿看到的局面，那些东西在你看来是那样的丑恶，你简直无法想象，倘若自己晦暗的心思被一个自己憧憬的人所看穿，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好在话还没说出口，你尚且可以控制住自己——逃避，什么也不要说。可是，唉！到底哪一种办法，才能让你排除心中那一块肿瘤似的污块呢？这种可怕的、血痂似的情感，你对任何人都还没有表露过，倘若要把它揭开，恐怕只能落得个撕破血肉的下场！

“抱歉这么久只憋出这一段话来，但你能够听我这样一个人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从你这里得到的安慰就已经足够了......也许不足够，但我也不会要求更多，毕竟我这么几天都在装腔作势，而你又根本无从知道这一切，这就是我的报应，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人会喜欢的。”

你还想继续发。到了这时，你的情绪再一次爆发了，长久以来莫名其妙堆积着的念头，忽然都融化成滚烫的岩浆，只等着你的心脏一泵，你的胸口一闷，它们就肆无忌惮地喷发，变成热泪，从你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你的感官在此时无限放大了，耳朵里有着嗡嗡的噪音，同时又听见窗外汽车鸣笛的声音，还有人群交谈、汇聚在一起的千万种声音；然后是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鼓动着血液。你的额头在发烫，腮边有些红润；这不是因为你高兴，而是因为你憋着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恐怖的、混乱的思绪已经完全脱离了你的掌控，转而暴躁地激荡起来，好像一场大潮，劈脸漩在你身上，把你打得头昏脑胀。

【说够了没有】

......啊！这是什么意思？这里面蕴含的情感很简单，或许也并不十分强劲，但在你眼里，这短短的几个字就含着十分恐怖的意味。你被吓得浑身一颤，冷汗几乎是立刻就布满了后背，......这样一种冰凉的、薄弱的感觉缠绵着你，把你心头一切燃烧着的情感都压了下去，好像一盆冷水浇在燃烧的垃圾堆上，刺鼻的气味顿时窜得老高；还有难听的吱吱声，以及你喉咙里抑制不住的泣诉声，它们同时悲鸣起来，随着鼻翼的抽动而不能禁止，令你的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接下来是要怎样？这段关系难道就要很快地结束了吗？不，你可不想这样的。......

【我都说了，你先冷静一下，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却不听。你这不是在无视我？你要是真有一点自省的念头，就给我闭嘴，好好思考一下，我还会继续听。你现在的状态我可不喜欢】

“我可不喜欢”？你细细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睛不禁瞪大了，呜咽声也停住了，忽然间，周边的一切又似乎都归于静寂，就连胸腔里的心跳声也变得安静了许多——你把呼吸也给忘记了。此时，盯着这一小块发着光的屏幕，你心里激动地想着：她这是什么意思？怎么，难道你从现在的状态中摆脱出来，她就会喜欢你了？但，“喜欢”这个词有着许多用法，怎么你就敢确认她是在用那种暧昧的意味呢？......你心中蜷缩着、压抑着的情爱却顾不得这么多，它们往上飞翔，直直地冲进你的脑海里，指挥你的手指打出一段字：

“姐姐，我知道了。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冷静一下。”

【好】

她几乎是立刻就回复了。你心中一紧，血液刷遍你的浑身，这又使你不自主地温热起来，......你的眼眶里不知何时，又冒出了几滴泪水。等几天，不，等到明天，自己好好睡一觉，就告诉她你的真实想法——她甚至还不知道你喜欢她呢！如果她就连这也不知道，而且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自己的懦弱与患得患失，那么你还能干成什么事情？至少，你可以不用再期望她会了解你、喜欢你了！

并且，你也可以想想，自己最近的情绪，是因为那一段文字，对吧？也许要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应当先从那里入手。你就搜索了那一篇小说，仔仔细细地把它通篇看了一遍，见到了里面的文段——“......在这个魔窟里，人亵渎地践踏并嘲笑着一切点缀生活的纯洁神圣的东西，女人，世界之花，一切创造物中的王冠，变成了古怪的、莫名其妙的存在，一切女性美，连同灵魂的洁净，一起消失了，丑恶地学会男人的神态和粗野大胆，不再是柔弱的、美丽的、和我们不同的人物。......”

这样一篇小说可不像是用于抒发她情感的合适载体，而更像是“渴望破坏和谐生活的可怕的地狱精灵”！答案很简单了，她的那一段文字，只可能是一种摘抄，而与情感没有半毛钱关系，你可不觉得她那样聪明的人会不知道这一点、会不懂得把自己的情绪与截然不同的文本强行拼接在一起。是的，这么十多天来，你故意煽动着的自己的怒火与惭愧，都只不过是你自己那畏缩的思想在作祟，为着自己喜欢这个女人，你巴不得事无巨细全都与她共同分享；可是，一想到自己野蛮生长的情感与复杂的行为，一想到与她交心，你就变得畏缩，这怎么能不令你发愁？

在这样的煎熬中，时间几乎是眨眼就飞过。你发了许多条动态，多是一些你自己看着都觉得无聊的文字，它们的作用无非是发泄你心里憋屈的情感，顺便幻想着那个女人会看见你发的东西，然后以某种方式进入到她的生活里、在她的思想中占据一席之地。对于你而言，这本应该是只有不成熟的小学生才会用的拙劣手段，但你却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你不仅自己泡在空间里，同时还继续着对那个女人空间的窥视——你并不觉得羞愧，只是多费了些心思，把她的所有公开的东西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好像一只蜜蜂停留在每一朵花上面。

几天来这样的行为，使你有些冷静下来，因为在你眼里，她似乎并不是一个习惯于把自己的情感完全暴露出来的人，更像是一具冰冷的模特，把自己打扮好的外表大大方方地摆出来。而你呢？已经是大学生了，虽然在休学期，但至少是应该老成些、冷静些，但你却不是这样，只是任由自己长久地被强烈的感情所支配。你深吸一口气，想道：“现在我大概是知道了她想要什么，可我就这么确信我能够得到我想要的吗？我想要的是幸福，像我这样的人，难道能够很顺利地从她那里得到幸福吗？也许对我而言，最好的办法是从她那里抽身而出！我应该远离这样有毒的关系，否则我一旦尝到失败的苦味，到时候我会怎样，就连我自己也不敢想象。可是于我来说，我大概的确是很爱她的，这又叫我怎么逃避呢？要说出自己的爱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啊，但我又不得不去做，要不然，我早就该放弃这种感情了！”

等到了新的一天早晨，你看着面前的手机屏幕，之前那种种痛苦，忽然又十分鲜明地浮现在你眼前，刺入你的脑袋了——你仿佛预料到自己告白失败后的绝望，又似乎看见了成功后的激动与光明。这怎么不算是一次赌博？你对于感情可是一窍不通啊！但这时，你不但不再畏惧失败，反倒因为这样的不安而变得勇敢了，尽管这勇气十分脆弱、只是薄薄的一层雾气，但也总比之前那样要好些！

你就鼓起勇气，对她说：“我想通了。我想面对自己，我想告诉你我的想法：我对于你的感情已经到了我不能抑制的地步，我必须要向你告白。即便我对这段关系珍视得不得了，即便你可能对我没有感觉，即便这次自白可能会让我们不再能够像之前那样来往，但我还是要说：我喜欢你，我，......我喜欢你。”

你的心脏狂跳了几下，还没等它反应过来，对面就回了消息：

【我只要最后那句话就足够了】

【你能说出来很好】

又是片刻的停顿。你心里反复思索着第一段字，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美好的未来；你不敢插嘴，只是瞪大了眼睛，等着她继续说。

【我也喜欢你】

“啊，......”你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难听的怪响。如果是平时，你当然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形象，但现在哪顾得上这些？你恍惚着，嘴唇感到一阵难受的颤抖。你大口呼吸着，机械地操纵着手指：

“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吗？”

【对】

“那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可以】

【你实在有些可爱，又很乖。我想叫你笨蛋】

“真的吗？”

【或者叫你小狗也行，我喜欢小狗】

“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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