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那个强行控制我的家伙好像也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把我召唤出来……估计是想把我当作打手用吧。现在想想，这边的世界也是一样的弱肉强食啊，所谓文明也没那么管用嘛，不知道过去这么多年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呜噢？”

细微的咯噔声从暗处传来，而后一柄箭矢紧随其后从高空射来，显然是瞄准亚诺直驱而来。不过，这种程度的袭击实在是小瞧了赤眸白狼以往那段光靠自己一人便征服了整个族群的时日，他只侧身避开锐利的锋芒，落空的箭矢随即钉在了墙上。仔细一看，嵌入墙壁的箭头上似乎还涂着某些液体，不知道是毒药亦或是催眠药之类的东西。

“啧，居然躲开了……难得见到不带着主人自个乱逛的使魔，没想到这么机敏。难不成是自己逃出来的？”

说着这话的人似乎是方才攻击的始作俑者，见突袭的计划被识破，于是也不再隐藏，首先从之前的阴影中现身出来。而与之一起出来的，还有其他几个将拐口封锁包围的家伙，所有人尽数戴着遮住面庞的黑布，看来是早有预谋的组织行动，不过似乎只是一时兴起才盯上了亚诺。

“虽然身上有伪装魔法的气息，但也就这点程度的话，看来你的主子也就是三流的水平了……正好，也不用我们大费周章去处理后事，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吧。”

“哎呀，虽然不是很明白……看来我这是被人埋伏了？真是好久没有过的体验啊。”

亚诺挠了挠脑袋，才后知后觉现在自己是被人埋伏的状况，面上的表情也有些尴尬。不过在片刻后，巨狼又重新笑了起来，眼中猩红的光泽在暗夜当中显得灿烂而危险。

“不过，平时陪你们玩玩狩猎游戏倒是无所谓，这次我可还挺忙呢，你们是想乖乖让路还是让我把你们揍一顿再说？”

“哼，跟那群魔法师一样嚣张的口气，果然狗跟主人都是一个德行……无妨，反正能在奴隶市场里卖个好价钱的就是好货。全给我上麻醉药！”

战斗几乎是随着奴隶贩子的号令一触即发，但本以为几秒就会结束的注药却是被眼前难缠的猎物硬生生拖延下去。先不论巨狼那壮硕的体型是如何能够在箭雨的夹缝当中闪躲攻击，即便偶尔有攻击能够射中他的肢体，附上的麻醉药也像是完全发挥不出来任何的作用，连些微的速度都没受影响，反倒让巨狼有种愈战愈勇的趋势……而且主导权还逐渐向他那边偏斜。

“呜！低劣的使魔，别过来……哇啊！”

其中一名弓弩手的武器被亚诺直接打落摔坏，又被径直向外踹开飞出足有几米的距离，惨叫声在暗巷当中显得格外清晰。尽管很快就有人补上缺口，但很明显没有人再敢起与巨狼近身搏斗的念头，而这种想法一旦扩散开来，便只能难以遏制地蔓延到每个人的头顶像是阴霾一般挥之不去。领头带队的几人咬了咬牙，最后几道视线同时看向先前发言的那人，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决策。

“真是难缠的货色……算了，死了拿去当素材卖也有不错的价格……给我用那个，记得别把珍贵的皮草打烂了。”

亚诺全然不觉旁边悄声的命令，一心想着要如何从包围圈中挣脱，任凭数人的围攻也无法在他手里占到半点便宜。纵然这些无足轻重的攻击实在令他烦躁，但逃离的希望已经近在眼前。

“好了好了，我的耐心也差不多该用光咯，快点给我乖乖让开……唔！”

似乎是因为过于急切的缘故，亚诺一不留神之下就中了一支背后射来的吹箭，比起一般箭矢更为细小的兵器确实难以躲避。不过，箭头也仅仅只是刺进了他的背脊，轻微的疼痛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阻碍。接下来只要再将眼前阻拦的家伙甩开，马上就能够——

“……唔！”

四肢像是突然被抽去的力气，完全跟不上意识的操纵而变得瘫软下来，身体随即失衡跌落在地，他本想发出两声疑惑的质问，但喉咙与胸腔当中犹如被烈火灼烧的疼痛已经让亚诺连喊叫的力气都彻底丧失，张开嘴便是满溢不止的铁锈味喷涌而出，发黑的血液顺着獠牙流淌一地。周围的攻击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泛起的耳鸣声让巨狼头痛欲裂，在昏黑的视线当中只能勉强看清一双正朝着自己迈步走来的鞋履。

“别挣扎了，还没什么生物能从这猛毒下撑过来，既然不愿意当奴隶，就给我老实受死。”

“咕嗷……！”

短刀的尖端将巨狼的咽喉刺穿，鲜血顿时倾洒而出，气管也被轻易地割断，在一声细微短促的嚎叫后，终于是彻底没有了气息。周围的人见状也收齐了武器，有些在方才不慎被打中的雇佣兵也是朝地上的尸体啐了口唾沫，不过倒是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没有了性命的使魔，全身上下也就剩皮毛和骨骼能拿来卖钱，没人会想让自己即将到手的报酬贬值。

既然目标已死，也就没有再继续对尸体保持警惕的必要了。留下两三人去四周放风免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觊觎后，剩余的人将巨狼的躯体拽上，打算拖到隐秘点的地方再剥皮分解，毕竟血腥味常常会引来些麻烦的东西。没人注意到，那根沾满血液的指爪仿佛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这猛毒药当初花了不少钱买来的吧，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本……不过看这家伙这么生龙活虎，把筋抽了拿来制武器品质也不错，皮毛估计也值不少，那帮子贵族就喜欢拿这种东西当地毯。”

奴隶贩子喘了口气，抱怨着最近的生意愈发难做，好在外城区的独行使魔这种稀少而又值钱的目标算是最赚钱的买卖，既不用担忧是内城区饲养的宠物而被那群位居权势巅峰的存在追究，还能卖出远超女人与小孩的价钱。

“嘁，就是抓起来实在难缠，不过杀了也好，控制不住更麻烦……喂，后面那几个，快点绑好上路。”

收拾猎物的人实在干事拖沓，奴隶贩子皱了皱眉，想着要怎么克扣那几个家伙的工钱，刚把武器插回腰侧想回头去催促之时，脚掌却像是死死钉在了地上一般无法挪动半分。

并非是因为外力的受阻，而是某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阻止着他向后移动。正当他对这种诡异的感受有所疑惑时，马上从身旁掠过的气流以及石块被撞碎崩毁的轰鸣立即给了他一个答复。

两个……或者现在应该说两具人类的躯体被扔在了先前用他们自己撞出来的缺口当中，从整块被砸陷的倒塌砖墙看来，那两人的状况已经是九死一生。奴隶贩子尚在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时，惨叫声再度从身后此起彼伏，在自己也将要变成眼前人的惨状之前，他连忙伏倒在地，躲在木箱后的阴影里观察着形势。

方才那头本应早被下毒割喉而死去的巨狼，此刻正狂乱地攻击着周围所能见到的一切，甚至连其他匆忙支援的攻击都没有闪躲，任凭创口当中鲜血喷涌而出，只为了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歼灭身边所有的活物。血红色的双眼泛着癫狂的微光，亚诺将插入心脏当中的短剑硬生生强行拔出，又捅向距离他最近的敌人，随后再用漆黑的利爪留下致命的痕迹。

没有人知道狼人为何会死而复生，但事实正摆在他们的面前：一个不计后果并且还不会死去的猎物，顷刻间成为了追杀他们的猎人。西国当中的确流传着一些所谓的“复生”魔法，但那些基本是魔法师当中亵渎的谎言，将尸体与骨骼简单拿来再利用的驱使，至于能让人比死亡之前更加活跃的……

“喂喂，不会吧……总不能是那个传闻里的……见鬼，该死该死该死！”

似乎是联想到了某件可怖的事情，男人呼吸一滞，连已经溃不成军还在等待他指挥的手下都选择弃之不顾，胡乱地支撑起发软的双腿就想要往最近的路口逃跑。但可惜的是……能够给他作为肉盾的家伙也已经被消耗殆尽。

“啊，啊啊啊……！魔女的怪物，给我滚开！”

尖叫并不能阻挡巨兽将他直接按倒在地的动作，男人被迫与那双摇曳赤芒的眼珠对视，血腥四溢的手爪牢牢地抓紧他的头颅，让男人交织在恐惧带来的晕眩与疼痛带来的清醒之间。任凭他如何拳打脚踢挣扎扭动，利爪仿佛早已刺进皮肤嵌入骨骼当中，似乎在活生生捏碎他的整个头骨之前，巨兽都没有丝毫要停手的打算。

在混着碎骨的脑浆溅满覆盖着血液的地面之前，男人隐约听见的是巨兽的狞笑，以及一道模糊而又遥远的声音。

“虽然我也不会介意你就这么把他捏碎，但留着他的性命能够有助于调查后续的事情，能否请你在这里收手呢，亚诺先生？”

“呃嗷……！呜嗯……？”

能让白狼狼人一族狂暴的血脉之力一旦启动，除非等待精力耗尽自然解除，否则基本没有手动阻断的办法，对亚诺这种血脉之力堪称是全族最为浓厚的个体来说更是如此，纵然他已经能够对此掌握得炉火纯青，强行中止血脉之力的话也要受到不小的影响。但是，那道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仿佛对他灌输了某种足以让他平静的力量，清醒的理智又逐渐恢复到因为一时的死亡而停止运作的大脑当中，猩红的光芒也被逐渐熄灭。

亚诺随手把已经半死不活的奴隶贩子丢开，对于自己刚才发狂时造成的惨状没有半分的愧疚，毕竟残留的毒素还在让他的关节隐隐作痛，没有必要把打算对自己下死手的家伙还留存在眼前。

“……哼。”

吐去嘴里在刚才撕咬下来的小块血肉，亚诺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之前那道声音来源的方向——虽说是似曾相识的声音，但既然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那对亚诺而言只能说明最多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呃。

蓝发棕眸的男孩行走在血池的地狱当中，却没有半点污渍沾上他夸张的披风与略显滑稽与宽大的衣物，他只是用平静而无害的微笑望向眼前的巨狼，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存在就在刚才大开杀戒过。

不过，这幅伪装的表象只能用来欺骗某些不知道男孩真实身份的人，况且其中并不包括亚诺。尽管如此，他汹涌的气势还是瞬间就被熄灭，脸上又挂上有些尴尬的傻笑，就像是一条被戴上了项圈的大狗。

“好、好久不见啊，米珊德……嘿嘿！“

“本来是感应到了永生魔法被发动的气息，还以为是悠尔塔出了什么事情，结果居然是亚诺先生啊……先不论那个，总之还得感谢你把这支最近一直在流窜作案的团伙歼灭掉，头伙我会派人带回去审讯的……”

米珊德简单地解释着自己赶来的原因，眼神不留痕迹地瞥过地上的奴隶贩子……说实话，要是被抓捕的人真是悠尔塔的话，他要做的事情或许比亚诺本来的打算还要更甚。

“不过……既然是亚诺先生的话，想必是有什么不得不亲自过来的事情吧。这里不大方便说话，要先去我的宅子里吗？”

“这个，倒不如说本来的目的就是……总之我们走吧！”

于是，“魔女“就这么将“怪物“带离了黑街，只有着还没来得及被清理干净的惨状说明着午夜发生的一切，不过那马上也会被洗刷干净，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真相。

米珊德似乎是选了一条类似暗道的通路，穿过各种不细心观察根本无法察觉的岔路，直至在经过了某处水渠过后，亚诺连自己被带进内城区的事实都没能发现。最终的目的地是一所隐秘的宅邸，虽说米珊德准备好了热水打算让亚诺洗干净身上的血污再说，但看对方焦急的模样，也只是将他领进了会客厅。

“是这样啊……唉，以往都是悠尔塔来劝我早点休息，结果他自己反而累倒了吗。虽说知道他要管理一整个族群也很忙碌，不过没想到会忙成这样……”

放下装满红茶的杯盏，米珊德的叹息当中沉淀着几分无奈与担忧的心绪，每个字眼都像是在捅着在场某头把身为族长的活都给祭司干完的巨狼。斟酌片刻过后，米珊德又点了点头，补充道：

“我明白了，我这里的确可以帮悠尔塔调配些魔药……不过毕竟这只是能解决燃眉之急的办法，要是他还在那么拼命的话，迟早会再一次倒下的。回去之后，麻烦亚诺先生帮我好好劝劝悠尔塔，好吗？”

“呃，唔嗯……”

不知是出于想要得到认同还是某种微妙的愧疚，亚诺张着嘴，在鬼使神差之下说出了那个潜藏在心底许久的计划。

“我觉得，干脆带着悠尔塔远走高飞，让他不要再操心那些会让他累垮的事情，不是更好吗……至少也能让他过上比现在更轻松的日子吧？”

“……说的也是呢，要说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的话，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过，我还是更想让悠尔塔去实现他自己的愿望。”

悠尔塔自己的愿望，米珊德与亚诺都对此心知肚明——想要让所有的族人得到温饱的生活，不必再被寒冷和饥饿所折磨。再者，他们心底也其实清楚在这个愿望下更深层次的想法，便是想要从过往无法痊愈的创伤当中逃离出去。

但是，愿望之所以会被称作愿望，便是因为它本身并非是什么触手可及的存在。比起让悠尔塔投身到日复一日几乎虚无缥缈的努力里，亚诺更想……让悠尔塔只注视着能够让他感到快乐与幸福的事物。

“虽然这话说的有些晚了，看来亚诺先生你对悠尔塔的占有欲也挺沉重的。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我可要找你算账的哦？”

“我、我不会做那种事啦！”

亚诺连忙摆了摆手，但那双被干涸血迹的手爪反而让他的说辞更没有说服力。所幸，米珊德只是对巨狼窘迫的表示以轻笑回应，似是只把刚才的质问当作是一个玩笑。

“不过，前半句话的确是真心的哦？有时最好还是多找找其他能让你有所牵挂的事。毕竟，悠尔塔也希望着你能有除他以外的……活下去的理由。你对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活下去的理由啊……”

这次，亚诺切实地因为心虚而移开了视线。过往大半生涯全都在厮杀的巨狼，事到如今早就对所谓的人生意义抛却不顾……不过，也不是完全到一点都不剩下的程度。

这或许也是因为爱恋而得到的“意外”吧。

“……嘛，我会偶尔关心一下那群狼崽子的，毕竟我也不是没有把人拉扯大的经历。”

“呵呵，那么还请亚诺先生慢慢考虑吧。话说回来，现在天色不早了，亚诺先生在这里有安排住所吗？”

“……啊。”

在这之后，由于亚诺早就把旅馆的位置忘的一干二净，不得已只好在米珊德家宅的客房里歇了一晚。至于第二天利卡恩究竟在外城区找了多久，等他与米珊德碰面之后是如何拧着自家族长的耳朵怒笑着狠狠教训，那都是另外的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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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还是村子这附近的空气清新。利卡恩那家伙也真是的，直接就把我赶回来了……不过反正我也没打算久留！”

亚诺第二次经历空间穿梭的状况显然比起之前的第一次好上不少，最起码这次他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压抑住了喷涌而出的呕吐欲望。提着装满了魔药的包裹，巨狼兴冲冲地朝着自己的村庄飞奔，犹如解放天性一般享受着在原野间疾驰的感受。在跟路上碰见的几个村民打完招呼后后，他直接闯进营帐的门帘，随后又在床铺的旁侧刹住了车。

悠尔塔……悠尔塔还在床上阖眼，虽说眉间的疲惫依旧堆积如山，但状态看上去要比前一天亚诺离开时好上了不少。桌案上也放着研磨好的药粉，看来守夜队的确有来照顾过悠尔塔的情况。

“我回来啦……嘛，不用起来回应我，就这么继续多睡一会吧。乖乖吃完药，然后我会去帮你好好干活的，别老是想着村子的事情。”

亚诺刻意放轻了自己平时粗沉的声线，让这段话变成了纯粹的自言自语，指爪略微挤进了祭司的吻部过后，他将药液顺着爪尖倒入其中。金眸白狼的睡颜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让亚诺实在好奇对方究竟是在做着怎样的美梦，同时脑海中再度浮现起米珊德之前的劝诫。

“除了你以外活下去的理由……吗，除了‘我爱你’这件事的话……

“……嗯哼，我相信你也同样爱着我噢，我亲爱的伴侣。”

温柔至极的轻吻落在悠尔塔的鼻尖，像是一片悄无声息融化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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