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洱海

出了火车站，还不到早上七点，我预定了火车站旁的顺兴大酒店，同在巍山路上，离火车站只有几百米，只需步行即可到达。95年初才开业的酒店，想来也不会旧到哪里去，所以我预定时也没做过多考虑，只要是有空调有浴缸的大床房就足够了，我俩在住宿上并没有太多要求。

到了酒店，一座七层的米白色小楼，墙上整整齐齐挂着空调室外机，与建筑主体连在一起的是家酒店自营的餐厅。由于时间太早，昨天的客人还没退房，所以我俩只好先把行李寄存在前台，等回来之后再办理入住手续。

因为昨夜在火车上跟我挤了一宿，小家伙的长发看起来有些许凌乱，头顶甚至竖起了几根可爱的呆毛；他愣愣地杵在我背后东张西望，见我寄存完行李回来，马上伸出小手拉了拉我的衣角，一副满脸期待的小表情。

“宝贝，走吧……”我伸手帮他捋了捋头发，小吃货的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逃得过我的眼睛，“饿了吧？先吃早点去，吃完再去游船码头……”

“大理有什么好吃的呀？”小爱人乖巧地跟在我身后，还不忘抱怨上两句“哥…那个…今天能不吃豆粉了吗？…黏糊糊的一坨跟婴儿食品似的……”

“那就找饵丝吃吧……”正好在巍山路上，我想起大理有名的巍山耙肉饵丝，“你看过《应声阿哥》对吧？还记得京京跟店老板要空碗给小伙伴们分饵丝吃吗？”那部82年的老电影，讲述的正是来自北京小朋友京京到云南景颇山区看望妈妈，并与当地小朋友结成亲密伙伴的动人故事；当年北影厂的这部电影，几乎每个小孩子都看过，小泥猴，勒丁勒干和木兰，一个个鲜活的形象我至今都还清晰记得……

“没印象了…我那时候才几岁呀……”

“就记得吃…别的啥啥都记不住……”

“滚……”

一大碗热气腾腾肉香浓郁的饵丝下肚，小家伙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边打着饱嗝，边拿着纸巾擦汗擤鼻涕，在我面前丝毫不掩饰他小吃货的本质。

赶到游船码头时，也才早上八点多，洱海的游船每天早八点半营业到下午三点半，基本上全年无休。我拉着小家伙排队买了早上九点的第一班游船票，从大理港码头出发一路向北，正午时分到达桃源码头；我准备下船后再带他去蝴蝶泉看看，最后乘车返回酒店结束一天的行程。

苍山洱海大部分位于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境内，总面积近八万公顷，早在1993年时就已经成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苍山又名点苍山，南北纵向绵延在大理西边，而洱海也是南北向长长一条，坐落在大理的东边；这让大理背山面水，形成了典型的亚热带气候，冬暖夏凉十分舒适。

“宝贝，你还记得吗？你在西湖边上问过我，问我心里最美的湖在哪里……”等登船的空挡时间，我拉着小家伙站在洱海南岸向北眺望，一望无际的洱海在远处与天空融合在一起，海天一色宛若一副油画般美不胜收。

“当然记得，我还问过你世界上最大的湖在哪……”小家伙掏出背包里的照相机，准备记录下眼前的美景，“苏必利尔湖对吧，在加拿大……”

“嗯…洱海看到了，那下一个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五大湖？”我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当时在杭州也不过是随口说说，但没想到一切都成真了，我们如愿来到了大理，不久后一定也有机会去领略世界最大淡水湖的风貌。

“你陪着我，去哪都可以……”小爱人眯着一只眼睛，咔嚓按下快门，“哥…你说咱们俩的缘分是不是命中注定的？……”

“对！…咱俩绝不可能错过彼此……”

很快就到了登船的时间，那时的洱海上还没有如今的豪华游船，我们这一艘是个古色古香的传统龙船造型，甲板上下一共三层，最上面是中式古建筑独有的琉璃瓦尖顶，顶上还立着“大运”两个字。玻璃钢打造的船体，船头的龙头色彩艳丽栩栩如生，船身上绘制着龙身，船尾则是龙尾，远远看去像一条蛟龙在湖中翻腾。

我赶忙拉着小爱人上船，在顶楼找了两个靠窗的地方坐下；我特意选择了船体左侧的座位，一来是因为等下开船后可以完整看到西边的苍山，二是由于云南地处高原阳光比较强烈，我们两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子又很少涂防晒霜，这几天难免晒黑了不少，纵使我嘴上总是口口声声说不管他晒多黑我都喜欢，内心却还是更想要个白白嫩嫩的晓宇，所以选了没有阳光直射的一侧……

九点多钟，游船缓缓开动，游船每天有三班，通常早上这一班是人最少的；我俩这次也没额外花钱请导游，毕竟云南我来过好几次，该去的景点我还算比较熟悉，不如省下这笔钱把住宿和交通搞好一点。

洱海造型独特，是狭长的一条，东西最宽处也不过九公里，而由南到北却长达四十多公里，内陆高原淡水湖泊本就相当稀有，像这样两百多平方公里的大湖更是极其罕见；洱海就像一条披在高原上的蓝色丝带，又好似镶嵌在苍山脚下的一大块温润碧玉。而苍山上，也蕴藏着少有的古冰川遗迹，既壮丽有神秘；它更是像一条巨龙一般横卧在我俩眼前，守护着大理这座千年古城……

“十年修得同船渡……”我又想起了三年前游西湖时的场景，如果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是烟雨江南的真实缩影；那苍山之麓洱海之滨的大理，便是风花雪月的最好写照。小爱人此刻仿佛也被眼前的景致深深吸引，小手扒在窗口不断地向外张望着，直到察觉我主动把身子凑过去，他才转过小脑袋面对着我，跟我把额头贴在一起，我更是忍不住在他耳边轻语道：“宝贝，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呀……”我明白，若不是在游船上这众目睽睽之下，我俩早就已经拥吻在一起了，“哥…陪我在船上走走吧……”

“楼下好像有三道茶表演，我带你去尝尝吧……”看到小家伙眼中闪过的兴奋，我明白他有些坐不住了，精力旺盛的小小少年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坐完这近三个小时的船程呢，饵块和饵丝也应该比洱海更吸引我身边的小吃货，“宝贝，等下喝茶不要叫人家小姐哦，在大理碰到年轻女孩都要叫‘金花’……”也许是习惯的原因，“小姐”这个词在大理丽江多少包含着些贬义，所以平时很少被用到；至于为什么要叫“金花”，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只晓得这是老一辈就传下来的规矩。也许是因为59年的那部老电影《五朵金花》吧？它早已成为了是云南大理白族女同胞们勤劳睿智，美丽端庄的代名词……

我俩结伴来到下层船舱，这里十分宽敞，摆着几张传统的木制茶桌，上面覆盖着蓝白相间的蜡染桌布，还有些身着白族传统服装的工作人员在售卖大理的土特产。我俩随便找了一张茶桌坐下，马上有位热情的小妹走过来询问我们是不是要喝茶；当然了，这是个额外收费的项目，重点还是为了推销茶叶，如果最终选择购买就算是先尝后买不必再付茶钱，如果不买就要支付些喝茶的费用。收费就收吧，既然来了大理，三道茶是一定要喝的，尽管晓宇年少出国也算见多识广，但相应的就会失去很多了解国内各民族传统文化的机会，我觉得即便是花点钱让他长长见识也是非常值得的。

似乎是被一身靓丽的白族传统服饰所吸引，小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妹看，看得人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才把目光转移到她泡茶的动作上；不过这也没什么，如果怕看也不会选择在游船上工作吧，而且我也清楚小爱人的性取向，他不是在窥伺窈窕淑女，或是觊觎曼妙身姿，甚至臆想男女欢爱之事，而只是在单纯地欣赏。

白族人民崇尚白色，他们认为白色是圣洁的象征，代表着白族人民的淳朴无暇；我俩眼前的这位金花也不例外，白衣白裤，外罩红色灯芯绒领褂，腰间围着镶边绣花围裙，身材玲珑有致，又带着西南边陲少数民族女子独有的韵味。

而整个装束的最亮点，便是她头上的复杂头饰，那包头上的刺绣图案不只做工精细，更是寓意深刻；整个包头形似弯月代表着“洱海月”，上面点缀的白色小穗意味着“苍山雪”，中间绣花部分象征着“上关花”，而徐徐垂下的璎珞就好似“下关风”。这正是最能代表大理的“风花雪月”，早已融入了普通百姓的服饰之中。

第一道茶是苦茶，要将茶叶放入陶罐后加热翻滚烘烤，直至茶叶微黄而焦香后再注入开水，此时会有“啪啪”的响声，同时有水泡冒起。待水泡落下后，再注满开水，片刻后即可倒入杯中。这第一道茶茶色橙黄透亮，味道苦凉醇和，我俩端起小茶杯吹了吹气，细细品味着苦涩却香醇的茶汤。

当然，喝茶就像生活，有苦就有甜，这第二道茶便是甜茶；小妹熟练地将红糖，芝麻及烤香的乳扇末，核桃仁等配料放入小杯中，冲入滚沸的热茶，稍加搅拌后“举案齐眉”地送到我俩面前；这是白族的习俗，敬茶人要举杯至眉高敬献给宾客以示尊重。这第二道茶茶色褐黄，味道香甜而不腻，也许是由于第一道茶在口中残留的苦涩，这第二道茶喝起来格外甜美，齿颊留香。

第三道茶叫回味茶，如果说甜茶在北方尚能找到，那这回味茶的饮用方法则是云南独有的，因为要将花椒，桂皮，生姜和蜂蜜等放入杯中，再冲入沏好的热茶，所以味道异常独特。这第三道茶茶色菊黄，味道香甜又麻辣，回味十足。

一苦二甜三回味，这真的好似我俩这些年的生活，有苦有甜，有痛彻心扉的离别，也有幸福温馨的相聚；一场不被世人理解也无人祝福的爱情，两个饱经风雨却不离不弃的大男孩，还有三生三世生死相依的约定。小爱人似乎也有相同的感受，因为我发觉他握着茶杯的小手在微微颤抖，他哪双清澈无邪的大眼睛深情凝望着我，眼眶却早已湿润……

茶虽好喝，但我意识到这其中的寓意或许过于沉重，晓宇本就是个多愁善感的少年，这些年又陪我经历了这么多起起伏伏；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地享受生活才对。

我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安慰小爱人，便急忙起身付了茶钱，拉着他起身去挑选大理的各种小零食，试图以味觉上的刺激让他赶快忘却心中的忧郁。我明白他爱吃酸酸甜甜的东西，便主动拿了包大理特产的雕梅，而小家伙也清楚我不喜欢酸的东西，为我选了云南特色的鲜花饼……

“宝贝…别想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啦……”我俩来到船头，眼前是漫无边际的洱海，徐徐清风吹过，带动了小爱人额前的长发；我撕开包装取了一颗梅子塞进他嘴里，小家伙也抹了一把眼睛，在小脸上堆出了一丝微笑，“你看，这洱海多美呀！哥不是说过吗？咱俩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你少给我灌鸡汤了……”小爱人也撕开鲜花饼喂给我，还贴心地用小手接住落下的碎屑，“以后出国就全靠咱们自己了，怎么可能什么事都一帆风顺……”

“那又怎么样，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没想到小家伙已然有了这样的觉悟，“只要咱们俩在一起，这世上就没有难事…怎么？你怕了吗？…”

“我怕？你别怕就行……”小爱人的语气很坚定，“谁怕谁是小狗……”

“嗯…谁怕谁是小狗……”面对未来，我没有丝毫胆怯的借口，更没有任何退却的余地，一个小孩子都敢直面人生的挑战，何况是我这个成年人，“宝贝…这个雕梅…好吃吗？…”我转移了话题，不再去讨论未知的未来……

“问我干嘛？你不会自己拿个尝尝吗？”

“我……”我顿时局促羞涩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小嘴……

“你……”小爱人立刻心领神会，观察四周把小脸凑到我面前……

那半颗雕梅被小家伙含了一阵，味道明显淡了许多，不太咸也不太酸，而是甜蜜得恰到好处，温热又清爽，好吃得无与伦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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