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岁清明节

引子

又是一岁春来碧树玉妆~

谁家新燕飞入银屏画堂~

我自把盏凭栏且醉疏狂~

门外东风折尽垂杨~

记得去岁寄书书成枕上~

叹万语千言诉不尽衷肠~

那年陌上与你携手同沐春光~

笑语盈盈风语暗香~

……

又是一岁清明节，烟雨朦朦，雨声渐大，将整座山城笼罩在雨雾之中，荒无人烟的古道，长满青草，带着四月春雨的些许料峭春寒。我身披雨衣，独自伫立在一座孤坟前，雨点打在塑料雨衣上，发出簌簌的轻响。雨衣面罩外的雨帘模糊了视线，天地仿佛连为了一体，远方山峦的轮廓已模糊在黑压压的云层里，我眼前只剩这一座长满青草的孤坟。坟前的墓碑上，照片已经泛黄，照片中的人儿依旧笑的灿烂，黑直的长发飘逸灵动，漆黑的眼眸在照片中波光流动，一瞬间竟让我有斯人未逝的错觉。

泪水模糊的双眼，坟前供奉的香早已燃尽，纸钱也只留下一堆被打湿的灰烬。供桌上的瓜果依然还在，但已经不甚新鲜了。

墓碑上的字因年久而风化，已几乎不可辨认，但我还依然清楚的记着上面的字——爱女康妍之墓。

“妈妈，我们该走了！”和我同样身披雨衣的小女孩，抓着我的衣角晃了晃。

我低头看去，嘴角露出无奈的苦笑。点了点头，拉起女儿的小手，带着她离开了这荒山孤坟。走到车前，我回头看去，雾已经遮住了那孤零零的坟堆，只留下从地面鼓起如女人胸部的一般的轮廓。

烟雨雾蒙中，我启动了车子，雨刮器运行着，刮去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而我思绪却飘散开来，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正文

“康妍，你今天怎么穿裙子了呀！”今天刚起床出门，在公园里就碰到了我的好玩伴，他今天身穿一身素白的裙子，脚上穿着一双凉鞋，虽然是男孩子，但也令我眼前一亮。他本来长得就比较俊俏，换上了裙子，反而有些妩媚。

“我妈妈说今天周末，不用去学校 就给我穿上裙子了~”康妍看着我，声音清脆地说道。他不仅长的像女孩子，连声音也有些像呢。

当时尚且年幼的我并不知道男生扮作女生会发生什么，只是很开心的拉着康妍的手和他一起去玩。我和康妍家是世交，听我爸说，在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和康伯伯约定过，如果他们家生的是儿子，我们家生的是女儿，或者他们家是女儿，我们家是儿子，那就相互缔结娃娃亲，当年的老一辈，封建思想还比较顽固，娃娃亲这种事情也还颇为流行，不说农村，就是城市里也有。

于是刚出生的我和康妍，就这样被两家人安排着缔结了娃娃亲。不过小孩子是不懂这些的，对婚姻和爱情也仅仅只是停留在“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概念，我只知道康妍看起来是个小伙子，实际上和我相处的多了，很多地方都很像女孩子。不管是性格还是长相。在我的记忆里，十岁以前，康妍还是短发，自从十岁那年，他就开始有意地留长发，从小和我一起玩耍的经历也让他融不进当时学校里男生们的圈子。班里的男孩们血气方刚，争强好胜，他这种可以说有点娘娘腔的男生并不受待见。康妍打小就和我一起玩耍，我小时候也经常穿裙子，他对裙子很喜欢，也吵着闹着要康伯伯一家人给他买，康伯伯虽然很不满他一个男孩子天天鼓捣女孩们的东西，但最终还是随他去了，给他买了很多女装，衣着打扮都可像女孩子了。再加上他长相清秀俊俏，在班里很受女孩子的喜欢。

不过相对的，因为在女孩子当中很受欢迎，在男生当中就不那么受欢迎了。当时年纪还小，班上的孩子们都以和女生玩为耻，嗯，这么说也并不恰当，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他们觉得和女孩子玩是很丢脸的事情——源于幼年期奇怪的自尊心和叛逆心理。所以一直和女生玩的很好的康妍自然就被他们排挤，不受他们欢迎。不过男生们不喜欢他，但他在女生这边倒是很受欢迎。小时候一起玩过家家的时候，都是我们一群女生轮流扮演“妈妈”，而他一直当“爸爸”。俊俏的小男生在女生群体当中可是很吃香的。那些排挤的他的男生也是长大了以后才意识到，找不到对象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小丑，哈哈哈。

渐渐的，长得更大了一些，上了初中。我的成绩很差，但康妍学习成绩很好，因此我妈经常让我去康妍的家里，美其名曰:“一起学习，共同进步。”不过每次去他家都是学不了多长就偷偷跑出去玩了。康妍家的条件比我家稍好一点，那个年代正是互联网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大概是2005年左右吧康妍家里买了一台电脑，由于我经常去他家，这电脑我也经常玩，再加上家里人也已经告诉了我们两家缔结娃娃亲的事情，我和康妍的关系就逐渐变得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玩伴那么简单了。

那个时候我们很单纯，别说情侣之间的情话了，就是拉拉手都羞的不行。他作为一个男孩子，娇羞起来的时候比我都像个女生。

因为有大人在旁边，我们每次亲密的时候都很小心，生怕被大人看到然后闹个大红脸。女生比男生发育的稍早一些，所以对哪方面我知道的也比他多一些，但即使这样，我们也依然还是很单纯的，和现在的小学生不大点就满口脏话不同，我们那时候一直到初中都还以为只要结了婚亲个嘴就能怀孕，所以我们尽管胸中本能的欲火熊熊燃烧，却都笨拙的不知该如何发泄，只能互相拉拉手，笨拙的抓着对方的大眼瞪小眼。

再大一点，上了初中以后，我们的关系更加紧密。康妍在我的影响下也开始逐渐尝试着穿女装，这家伙不知道觉醒了什么怪癖，老是喜欢穿我穿过的衣服。我的裙子，袜子，鞋子都被他穿过，穿就穿了，还懒得不洗，弄得我每次都要埋怨他很久。

上了初中以后，我们对男女之事都懂了很多，但我们之间依然是发乎情止乎礼，那个时候我的头发长了一些，康妍的头发也留的有点长了，在学校里已经有点雌雄难辨的苗头了。好多男生跑来问他要联系方式的，给他表白的，每次都弄的他很尴尬，而我就在旁边看着他脸憋的通红的尴尬样子不住的笑。

我们依然还是被家里人安排到了一个班，我和他正好是同桌。我懂得很多，老是会私下里给他讲几个荤段子，看着这男孩被我搞得面红耳赤抓耳挠腮的模样哈哈大笑。

康妍本来成绩还算不错，但被我这么捣鼓的，也稍有些下降，但他毕竟聪明，很快就又把成绩提了上来。

中考过后我们又考到了同一所高中，高中的时候，班里人都成对成对的搞对象。我们的关系也越发的好了，而康妍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正式的尝试在众人面前穿女装。虽然学校里我们都是一身学生装，但他的长发和清秀的面容还是很容易被认成女生，甚至有一次我和他聊天聊的太投入，不小心一起进了女厕所，厕所里的女孩子都没人发现他是男的。还有女生当着他的面脱裤子蹲下上厕所，给他整得面红耳赤的，这才发现自己进错了厕所，不过为了防止尴尬，他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转身走出来女厕。

高考前夕，康妍向我表白了。在学校的操场上，一群人围观着，就连老师也跟着起哄看热闹。

看着这个家伙递给我的一束玫瑰花，还有漂亮的银白的戒指，我虽然有些不满这么多人瞎起哄，但也还是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接受了他的表白。

自此，我们正式确定了关系。

高考过后，我们互相约定好尽量考同一所大学。

本来我的成绩很差，但在康妍的帮助下，也逐渐跻身优等生的行列，最终，我们报考了同一所高校，是省里最好的大学。

到了大学，康妍和我都彻底放飞自我了，我们同吃同住，虽然住在一起，不过我们却没有做过那种事情，直到毕业那天我还依然是处女。康妍也彻底放飞了，他天天穿着女装出门，甚至去学校上课也是穿的女装。一开始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后来才逐渐平息，人们对此也见怪不怪了。

和女装的康妍一起出去逛街，也会有人问他要微信……可能是他太美艳了，导致我这个正儿八经的女生反而从来没被人搭讪过。这让我有一点小小的挫败，我一个女生还比不上你个伪娘？

后来因为这家伙实在是太娘了，我干脆私底下不叫他老公了，改叫老婆，他也叫我老婆，我们互相叫对方老婆。我们明明是很正常的异性恋，却搞得跟女同性恋似的。

康妍平时就爱穿各种女装，我的丝袜，小皮鞋，洛丽塔，还有各种二次元网游的角色cos服装他都穿了个遍。我们出门逛街，很多人都以为我们是姐妹两个。

不过这样子也有很多烦恼。就比如，经常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家伙看他长得漂亮，上来搭讪的。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上厕所的时候都会有人对他说:美女，你走错了吧，这是男厕所。

一切的转折，都来自大四那年。那天，康妍和我说他要准备考研了，所以我们也不得不暂时分别一段时间。然后，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别，再次相见的时候，竟然是在病房里。

我们分开以后，康妍自己租了房子，但是黑心中介推荐的那房子装修不合格，甲醛等毒害物质超标，我们分开半年，到大四毕业的时候，我接到了康妍的母亲给我打来的电话，得知了一个噩耗。

年仅22岁的康妍得了癌症（别管合理不合理，我实在不是医学生，大伙将就着看吧）。

窗外阳光和煦，清风吹进纱窗，将窗边洁白的窗帘吹的微微飘动。康妍躺在洁白病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染黄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两边。

“老婆，起来吃点东西吧。”病房里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他。我平时不怎么喜欢穿丝袜，但自从康妍病了以后，我一直都穿着他所喜欢的肉色丝袜。医院方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康妍的生命，也许就在这个月了。

“谢谢，我……吃不下……”男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上十分虚弱。

我坐在床边，对着汤匙，将有些烫的清粥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啊，张嘴……”

看着康妍乖乖把粥喝下，我才露出一丝微笑。

“老婆，我……我感觉，我应该是要不行了……”

“瞎说什么，别乱说！”看到他脸色苍白的样子，我心中一紧，有些心疼，眼泪差点就没忍住落下来。“会好起来的，我们还要结婚呢，我还要给你生个小康妍呢~别说丧气话！”

“咱爸妈都……都来了吗？……”康妍虚弱地说道。

“他们已经快到了，下午就来了。”我摸着康妍的手，和他十指交叉，说道。

“嗯……老婆，你也不用瞒着我，我知道我的情况……”康妍断断续续地说道。“等咱们爸妈……咳咳……都来了……我……我和你们……咳咳说下……咳咳，我的后事……咳咳……”

“别说了别说了，你先别说话。”看着康妍难受的样子，我也心疼的几乎要落泪，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哭，我要坚强，他现在需要我。

下午，我爸妈和康妍的爸妈都来了，康妍在病房里说了自己的遗愿，他希望在死后可以被当做女孩子入殓下葬，不想穿寿衣，而是穿女装，也希望自己的墓碑上能表明自己的性别是女而不是男。

听到康妍的这些要求，康叔叔的脸色有些难看，康阿姨早已经泣不成声，我们一家也低着头，心情十分沉重。房间里的气氛异常凝重，只有仪器滴滴的声响回荡在病房里。

“唉！”康叔叔发出一阵沉重地叹息，坐在了病床旁边的椅子上。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最后无奈叹息，开口道:“妍妍，既然你想这样，那就，都按你说的办吧……”

康阿姨一夜之间都愁白了头，原本神采奕奕的阿姨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很多。眼圈红红的，握着康妍的手哭泣。

突然，康叔叔站起来，走到面前。

“嘉嘉，叔叔能拜托你一件事吗？”康叔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爸，我就知道，他要说的这件事可能决定权不在我手上。

“叔叔，您说。”

“嘉嘉，妍妍眼看着日子不多了，你们……就这个月，先把婚事办了吧。”康叔叔红肿着眼圈，脸上的皱纹都更深了。

“啊，这……”我愣了一下，随后看向我爸，我爸点了点头。“你康叔都这么说了，嘉嘉，我没有意见。反正你们两个本来就两情相悦，这样也好……起码妍妍不会留下遗憾了。”

“你们这段时间好好努力，最好能搞出个一儿半女的，也不算我们两家断了香火，唉，闺女，对不起，叔不是有意要逼你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康妍此时在昏睡，自从前两天从ICU里抢救过来以后，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康叔和我爸商量着，打算提取康妍的精子保存起来，做个试管婴儿，为康家留下个一儿半女的。

我看向躺在那里的康妍，泪水夺眶而出。

晚上，我爸妈和康妍的父母都暂时回去了 只留下我陪护着康妍。

“老婆，这么多年了，咱们都在床上一起睡了好多次了吧？”漆黑的夜晚，病房里的灯已经被值夜护士关闭了，黑暗中，我旁边传来康妍的声音。

“嗯，是啊，好多次。还记得小时候去你家，你那个房间，你晚上睡觉老坏了，总是抢我被子。”我躺在医院租赁的陪护床上睡不着，听到康妍说话，我也就顺着他的话回答道。

“老婆，等明天咱们就办理出院，我们结婚吧！”黑暗中，康妍坚定的声音响在我耳边，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听到康妍的声音如此坚定，不像以前柔柔弱弱的样子，比我还像女人。

“好，老公，我答应你。”泪水从眼角流下，我悄悄抹掉眼泪，柔声说道。

“嗯，老婆，不要哭。”

黑暗中，康妍再次说话。“老婆，等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找个好人家嫁了，安安心心的过日子。”

“我爸的话，那不是害了你了吗？你要是给我生了孩子，那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康妍！”听到他这话我就生气，声音也大了一些。“混蛋，老娘和你这么多年了，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吗？康妍，老娘就看上你了，非你不嫁！你管不到我！”

“林嘉！你听好了。你的一生还长的很，不应该把青春浪费在我这个死人身上。你就没想过，以后你要一个人养四个老人啊！我们都是独生子女。”

“那就更要生个孩子了！”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划破了黑暗，我躺在陪护床上，我们都再没有说话。虽然我看不见康妍，但我想，他应该和我一样无法入睡吧。

第二天一早，我扶着康妍下了地。和叔叔阿姨还有我爸妈一起帮着康妍办理了出院的手续，当天，我们就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我该嫁人了。

康妍没有穿通常情况下作为丈夫结婚应该穿的西装，而是穿了一身JK制服，黑色的百褶裙子，黑色的小腿棉袜，黑色的制服皮鞋。一身黑色衣装，裸露的大腿在这初秋微凉的天气很吸引人的眼球。

房间里，我在妈妈的帮助下穿上了大红色的秀禾服新娘装。红色的绳扣金丝嫁衣，衣服上还绣着金色的凤凰图案。大红色的荷叶边长裙，裙裾是锯齿状，也有凤凰的图案。我穿了红色的内裤，在裙子里面套了一双肉色的光腿神器。脚上是黑底的血红色高跟鞋。

坐在梳妆台前，我妈在细心的给我编发髻，我拿着口红默默涂抹这，看着镜中气质高贵又不失妩媚的漂亮年轻女人，我嘴角微微扬起。

“他一定会喜欢吧？”我想。

我妈帮我涂上粉底，描了眼线，戴上红色的丝绸手套，等待我出阁的时辰。

沉重的金色凤冠被我妈帮我戴在头上，珠光宝气的头饰在房间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与我盘好的发髻相得益彰。秋风萧瑟，我已是待嫁的新娘了。

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亲朋欢送，更没有夫家抢亲，婚礼本就仓促，也就没有通知亲朋，至于我俩，因为都没有多少朋友，自然也没有通知他们，来接我的，只有康叔叔和康阿姨，还有一辆黑色加长的宾利车。

康叔叔看了看一身凤冠霞帔的我，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爸站在我身后，虽然我看不到他，但我能感受到他目光灼灼，老泪纵横。

“爸、妈，我先走了。”我转过头去看向爸妈，轻声说道。头上顶着沉重的凤冠，我都不太敢有大动作，这身衣服穿起来繁琐复杂，颇为麻烦，也很消耗体力。

“嗯，去吧闺女。别让妍妍等太久了。”

“嗯嗯。”

我点了点头，转身跟着康叔叔他们上了车。我作为新娘子要先过去，我的父母要晚一会儿才能过去。

康家的宅子里，我在客厅里见到了穿着白色JK衬衣，黑色裙子，黑色小腿袜，黑色制服鞋的康妍，他也化着浓厚的妆容，掩盖了一点病态的苍白。但虚弱的神态和疲倦的样子还是将这层可悲的伪装无情地揭露了起来。

“一拜天地！”

院子里，我头上蒙着红盖头，在司仪喊完话以后，康妍拉着我的手，我们手拉着手走在红色的毯子上，康妍因为病痛，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很坚定。

在场的人只有我的父母，康妍的父母，还有婚礼司仪以及其他工作人员。

我被康妍拉着转过身背对着坐在八仙桌两边的康妍的父母，手拉着手一起鞠躬三下，这就是拜了天和地。我手上的丝绸手套不透气，捂得我手掌心都出汗了。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但我也能感受到康妍那如同女孩子一般柔嫩的手上温热的湿汗，他也出汗了。

“二拜高堂！”

接着，我和康妍互相拉着对方的手，我们手掌紧紧的扣着，仿佛只要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一样。我们一步一步走到坐在桌子两边的康父康母前，一起跪了下去，对着康叔叔和康阿姨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来鞠躬两次。

“夫妻对拜！”随着司仪大声喊着，我和康妍松开手，互相面对着拜了一次。虽然我盖着盖头看不见他，但我想，他肯定和我一样的激动。

虽然穿着JK制服出席自己的婚礼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不过康叔叔和康阿姨都没说什么，别人自然也不会多嘴。

康妍想做女孩子的想法都快成本能了。夫妻对拜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在胡思乱想。想起了小时候一起玩过家家时他笨手笨脚的拉着我演“夫妻对拜”时幼稚的样子，我的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不过有盖头遮着，自然是没人看的到的。

回想起这家伙小时候淘气又顽皮，把我六一儿童节上台表演要穿的白色连裤袜划烂，还给我恶作剧的写了好几个字，最后被他爹狠狠收拾了一顿的事情，我差点笑出声来，不过好在我想起来这是婚礼上，硬生生止住了笑意。

“饮交杯酒！”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司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随后我感觉手掌心有人给我递了一个酒杯，我愣了一下，随后才按照预先安排好的程序，把酒杯往前递，有人拉着我的胳膊帮我找对位置，把酒杯送到康妍的嘴边。

我的红盖头内，康妍的手也将白瓷的小酒杯递到我嘴边，醇厚的酒香飘了出来。

就在我刚要喝下酒的时候，康妍的胳膊突然一软，酒杯“啪”的一声掉到地上，里面的酒撒了一地，把红地毯弄湿了一片，我的衣裙上也沾了好多酒。

“康妍！”我懵了，大声喊叫了出来，也顾不得入了洞房才能掀红盖头的规矩了，当下掀开红盖头，看到康妍软软地倒了下去，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我，嘴角是幸福的微笑。

“妍妍！”

康叔叔和康阿姨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快步跑来扶住康妍，这才没有让他倒在地上，但他还是软着坐在了地上，黑色的裙子被尘土弄脏了一些。

我也不顾新娘子的风度和气质了，提着裙子走过去蹲到康妍身边。

“妍妍，你怎么样！坚持住！”我握住他的手。“快！叫救护车！”

“不！不要……！爸……妈……老婆……我……我爱你们……”

康妍微笑着，气喘吁吁地，一字一顿地说着，短短一段话，却让他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那如同娇艳的女孩般俊俏的脸蛋上，笑容凝固在了嘴角。我眼睁睁地看着康妍的眼睑缓缓闭合，握在手中温热的手掌也猛的一沉。

“不——！”

我大脑一片空白，大声叫喊着，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打湿了红色秀禾服的衣领。

现场一片混乱，康叔叔和康阿姨都再也绷不住了，大声失声痛哭。

我哭的撕心裂肺，为什么……为什么……只差一点……就差一步……仪式马上就结束了……我马上……就是你的新娘了……

良久，我才逐渐冷静下来，看着泣不成声的康阿姨和眼圈通红，满脸憔悴的康叔叔，我竟然表现的前所未有的冷静。

“叔叔，快点把妍妍……送回家吧！”我强忍着悲痛，对康叔叔说道。

“对，对！回家，回家！咱们回家！”康叔叔这才终于如梦方醒。连忙在几个工人的帮助下，将康妍软绵绵的身子抬回到了家里。

红色的地毯上洒着两杯未能完成使命的白酒，其中一个白色瓷杯子摔碎了。

康妍虽然很娘，但他到底本身还是男生，他的力气比我还是要大上许多的。可曾经那个能轻易把我压在身下的康妍如今却软绵绵的，宛如温顺的羔羊般被几个身材健壮的工人抬着到了屋里。

我脑子里一幕幕回想着曾经和康妍的点点滴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顾不上被泥土弄脏的百鸟朝凤裙，提着裙子跟了上去。

康妍的房间里，身穿着JK制服容貌清秀的康妍如图睡美人一般安详的躺着，双手被那些工人交叠着放在腹部，右手放在左手手掌上面。他穿着制服小皮鞋的双脚从脚底看几乎成了一个“一”字型，完全散开了，一副无力且柔美地样子。

康叔叔和慷阿姨也渐渐平复了情绪，虽然眼底还是十分难受，但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康妍，手不停地捏着衣角。那几个工人将康妍放到床上以后，就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不过我分明看到有一个工人在出门前眼睛一直盯着床上的康妍，眼神也不太对劲的样子，像是那种色狼看美女的眼神，这种眼神我曾在许多男生眼里看到过，康妍生前也经常被这样的眼神审视。不过此时我已无心追究那家伙的非礼目光。我只能捏着自己的衣角，轻咬着嘴唇尽量不让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嘉嘉，你受苦了。是叔对不起你。”康叔叔神情悲戚，目光中透露着绝望和悲痛。

听到康叔叔这话，我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康阿姨好不容易忍住的情绪又如图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我们抱在一起，忍不住放声大哭。

过了好久，我们才终于止住泪水。

“我等下联系殡仪馆的人，先把妍妍拉走处理一下，做个防腐。”康叔叔一脸悲痛，每一个字几乎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至于入殓穿的衣服，妍妍走前不是说想穿女人的衣服吗，这方面我们这些上岁数的老家伙也不懂，也不知道你们现在年轻小姑娘都流行穿些什么，嘉嘉你应该懂，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嗯嗯，叔，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深吸了一口气，哽咽着说道。

婚庆公司的人在康叔叔结了尾款以后就离开了，临近傍晚，开着黑色的殡葬车的殡仪馆员工终于来了。

他们拿着一个黑色的长长的袋子，穿着蓝色的防护服，脸上戴着口罩，袖口扎的很紧，手上戴着医用的橡胶手套，一共两个人。他们从外边走进来，一个人把那黑色的长条形袋子打开，拉链拉开。随后两个人一个抓着康妍纤细的脚腕，一个扶着康妍柔弱的肩膀，将他轻轻一翻，康妍乖乖地翻了个身。

我想起以前和他一起睡觉的时候这家伙抢我被子时那么大的力气，而现在被弄着翻身软绵绵的样子，我甚至不敢相信，我的妍妍已经死了，他真的死了，就连翻身都得人帮忙了。

康妍趴在袋子上后，那两人一个拉着康妍的胳膊，另一个扶着康妍的腿，将他再翻了一个身，康妍又仰面躺着了，只是相比起一开始来，头发更乱了一些，手也无力地放到了身体两侧。

PVC的袋子拉链缓缓合上。看着心爱的儿子被如此摆弄，康阿姨情绪又激动了起来，几天内多次遭受打击，她终于有些撑不住了，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淑慧！”康叔叔大喊一声，连忙扶住康阿姨。

“嘉嘉，你跟着去殡仪馆吧。做完防腐以后我给你打钱，你帮忙付账。我送你婶子去医院！”康叔叔已经来不及悲伤了，他此时前所未有的冷静，无力地说道。

“嗯嗯，叔，你们······保重，路上小心。”我点了点头，提着裙子跟着那两个抬着装有康妍的袋子走了出去。

他们打开殡仪车尾部的门，将尸袋放进去，车厢里有靠着车厢壁的座位，那是给死者家属的位置。

“小姑娘，你是死者什么人？”那两人当中的一个问我。

“我······我是他的妻子。”我愣了一下，看了看被随意放在车厢地板上的尸袋，我咬着嘴唇坚定地说道。

“妻子？”那人上下打量了我一遍，说道。“死者不是女的吗？”

“是，但我确实是她的妻子。”我本想说康妍其实是男的，但却顿了顿，默认了他们以为的康妍的性别。

“好，小姑娘上车吧。”那人点了点头，和同伴去车子前面的驾驶室，我则提着裙子踩着车尾进入车厢里，坐在座位上。

上车的前一刻，我分明听到两人嘀嘀咕咕：“现在的年轻姑娘玩的真花”

汽车一路飞驰，很快就到了殡仪馆。我从来没想过，从城区到殡仪馆居然只需要短短二十多分钟的路程。

短短二十分钟，却是一个人的一生。

到了地方，我看着那两人抬着软的不像话的袋子往里走去，我也提着裙子跟在他们后面。一袭鲜红的秀禾服很是惹眼，许多来此悼念亲人的家属都不由自主的看着我身上的秀禾服。

金色的凤冠依然贵气逼人，在夕阳的霞光下泛着高贵的色泽。但它的主人已不再需要它来完成使命和仪式。

阴森森的殡仪馆内，人生终点站的最后一站，墙上的“安全出口”标识牌撒发着森森绿光，让这本就阴森的地方显得更是宛如森罗鬼殿一般。高跟鞋踩在瓷砖的地板上，产生嘎达嘎达地响声，在这空旷而死寂的走廊里，宛如生命最后的挽歌。

处置间里，黑色的长条PVC袋子被放置在不锈钢的台子上。本来防腐的过程家属是不能参观的，但或许是我的美貌起了一点作用，又或者什么其他的原因，他们允许我进来观看康妍防腐的全过程。

“小姑娘，防腐过程中可能会有一些血腥，你真的确定要看？”两人当中那个年长一点的男人问我。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默默站在一边注视着不锈钢的台子上那黑色的袋子。我很少穿高跟鞋，现在脚站的生疼，这处置间里也没有个凳子椅子，让我略微有些难受。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比起失去他来，其他的难受都只是小问题。

那个师傅点了点头，也就没再说话，他让那个年轻一点的男的去关上门，然后换好了防护服装。

那个年轻的应该是个学徒，看上去有些生疏。此时师傅已经拉开了PVC袋子的拉链，康妍穿着黑色制服皮鞋的脚暴露了出来。随着拉链划过的声音，康妍整个重新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小李，把剪子拿来。”那老殡葬工对自己的徒弟吩咐道。随后娴熟的一手扶着康妍的半边屁股，一手从她屁股下面把尸袋撤了出来。

看到康妍的隐私地方被摸，我鼻尖就是一酸，但还是努力忍住，没让眼泪流下来。

很快徒弟就拿过了一把剪刀。

“小姑娘，衣服还要吗？”老师傅问我。“不要的话我就剪了。”

想了想，反正要换新的衣服，剪就剪了吧。

“不要了。”

“嗯。”老殡葬工点了点头，他先一手抓住康妍尸体的脚腕，此时距离康妍死去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尸体已经轻微的有了些僵硬。脱小皮鞋的时候费了一点力气。他的徒弟也没有闲着，而是转过台子来帮康妍脱另一只鞋子。一想到本来这鞋子也许是晚上入洞房的时候我来帮他脱，而现在却让两个大男人帮他脱，我就心里又气又难受。我紧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在外人面前，我必须坚强一点。现在妍妍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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