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冬日的风暴无疑是严酷的。当罗德岛航行在苍茫大地之上的时候，这般严酷就更为明显了：从舷窗向外看去，大部分时候都只看得见呼啸的流沙，以及宛如尖刀般的，狂风的线条。干员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室内，若是不像医疗部那般忙碌，或者分配了任务和值班，他们的生活便是找方式打发掉航行的时间。所幸“艺术细胞”在这里并不缺乏，因此比起一般行伍里的酗酒、赌博和危险游戏，罗德岛上“打发时间”的方式也相对和平。

只是，博士却变了。从前的他总是乐于参与大家的各项活动，从参观开发部门的最新成果，到参加logos先生举办的圆凳滑行赛，抑或是加入孩子们私下举办的故事派对；可现在，他却只是一言不发，静静地待在舰桥上，注视着狂风与飞沙从面前流过，有时候一看就是一天。干员们很有默契地不去舰桥打扰他。只有凯尔希医生或是阿米娅小姐会给博士送饭，也只有她们能叩开博士的房门。

不应该是这样的，迷迭香这样想着。

在所有人努力维持这一如既往的日常的表象之下，仿佛此时的博士所面临的异常无人敢去面对一般。

思来想去，在克服了许多次遗忘与忐忑后，迷迭香还是决定，主动迈出那一步，亲自去舰桥看望博士一趟。

“博士……？”

与迷迭香想象的不同，当她推开舰桥室的舱门时，却看见了一副奇异中带着些许搞笑的景象：舰桥室的正中间，电炉正发出运作的轻微嗡嗡声；博士缩着身子，将那件长风衣外套披在背上，手脚缩在暖炉上的桌板下的棉被里，像一个小老头那样，缩着身体烤着火。右手边的置物架上摆着一具小电炉，烧着的铜锅里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飘散出一阵阵浓郁的香气。博士正出神地望着窗外，手上却掐着时间，待到手表传来“叮”的一声后，，便慢悠悠地转过身关掉煮着东西的电炉，在桌板上摆好隔热垫，这才拿起锅子，不慌不忙地准备享用一番。

“啊，我还以为又是来说教的凯尔希呢……好久不见，中午好，迷迭香。”

博士并不诧异，放好了铜锅，转身向迷迭香挥了挥手，又指了指锅里还冒着泡的汤面——煮得劲道软弹，几乎呈半透明状的方便面，上面还浮着几块罐头肉——招呼着年轻的菲林少女：

“吃饭了吗，迷迭香？要是还没吃的话，我这里有泡面。凯尔希她从前总喜欢说我用嘴巴直接泡面对身体不好，你看，这次我可是有好好用锅煮的呢。”

明明是博士略带诙谐的话语，可在迷迭香听来，这一连串的调侃里，却满含着自嘲与痛苦的悲哀。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敢去看博士——缩着身子、端着泡面，面容不改，却看上去颓废又失意的男人。好一阵，她才控制住情绪，缓缓走到博士身边，从身后抱住他的肩膀：

“没关系的，博士……”

“我已经吃饱了。”

迷迭香抬起脑袋，认真地看向博士的眼睛。那双本该炯炯有神，充沛着精力与自信的双眸，却是如此的黯淡：可怕的血丝密布在眼白之中，宛如蜘蛛的结网，让她的心也被缠住了；男人的面容透着枯槁，眼眶附近也是一片乌青——这憔悴的神色无损于他成熟的俊美，甚至还让那有些不亲和的威严消去了不少，显得更加平易近人。可迷迭香不想看到这样的博士，她希望博士是那个愿意面不改色倾听自己诉说的，一边处理工作一边抚着发丝哄自己入睡的存在。自己理应是幼稚而渺小的——在凯尔希医生面前也是，在博士身边也是。纵使自己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足以撼山易石的巨力，这巨剑的执柄，也应当握在心上之人的手中。

“凯尔希医生让我劝劝您……总是吃速食品，对健康不好……”

小菲林鼓着脸颊，刻意露出唇边的虎牙，扯起博士的衣袖。她大概是想要劝一劝博士的，可一来找不到合适的由头，二来也不敢笃定自己的心意，因此又只能“假托”凯尔希医生的名义了。毕竟，不论如何，这只小猫也只是个14岁的孩子；她对大人世界的想象是有限的——稍微成形的回忆，基本都与凯尔希、阿米娅和博士有关系。

“那个老太婆，大概不会这么关心我吧？她只会说，‘喜欢吃泡面那就吃到死，死了自己烧掉别来麻烦我’，这样的话。”

博士轻轻笑了——他知道，这是迷迭香假借凯尔希的说辞。反正凯尔希不在，他也就放心大胆地开起了玩笑。他笑着，回过身去，一边捏着迷迭香的脸蛋，一边抚弄着少女的猫耳与白色长发。可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躺了下来——他越是笑得用力，这泪水就越是止不住，不一会就聚集在下巴上，沿着胡茬汇聚成许许多多的水滴。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他，也只好侧过身去，伸手揩着泪水，却依旧笑着，有些尴尬地辩解着：

“抱歉……看了太久窗外，眼睛受刺激了……嗯……”

博士慌张地辩解着，不知不觉间也与迷迭香一样，找起了拙劣的说辞——罗德岛的所有舷窗都有镀膜保护，即便是漫天茫然的风雪，也无法对舱内观察者的视力造成损害。听着博士这般托辞，迷迭香也在模糊的视线里，轻轻笑出了声。

“快吃吧，博士……凉了可不好。”

“嗯。”

博士端起锅，倚着暖炉，吸溜起了他的餐食。迷迭香挽着他的肩膀，静静感受着吞咽带来的耸动。两人都默不作声，只有氤氲的香气，与唇齿摩擦的声音，在舰桥室内弥漫着。第一次，迷迭香知晓了心有灵犀的感觉——只是这样沉默着便能感受到莫大的幸福，好像两人的心，也在彼此无言的陪伴中连接在了一起。从前自己也享受过博士的陪伴，可那时的自己将一切视作理所当然，只是单方面地索求，从没想过，要为博士做点什么。

“嗯……”

下腹的胀感，随着身体的接触而逐渐涌起。她知道，自己又到了“那种时候”了。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