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安穿着最喜欢的收腰黑色大衣，站在桥上，看着安静的河流，周围的行人路过时基本都会对她予以第二次目光，但也仅限于此。

今天李清安梳着高马尾，正面也好侧面也好都挑不出瑕疵的面容得到了充分的展示，但是她站在这里并不是想享受这种回头率……而是因为无事发生。

这几天，父母经常去医院，并没有说明为什么，大概是母亲有什么不舒服的吧，现在更是直接住院了，但是李清安最后一次看见母亲的时候，感觉她的气色很不错，完全感觉不到病态，不过也并没有去问母亲到底得了什么病。

没有人说，李清安也没有去问。

寒风吹过，但攻不破李清安身着的堡垒，她甚至双手插兜只给寒风吹拂脸的机会。

她不为所动，静静地看着。

就是这里，那个名叫王振云的男生死去的地方，他的尸体在更下方的水区被找到，但却是在这里被杀害，扔进河里。

这附近绿化繁茂，没有居民区也没有商业街，连路灯都很稀少，更不用说监控，警察的调查似乎陷入了瓶颈，最近也不找她问话了，大概已经放弃，当作疑案搁置了吧。但是王振云的父母还在持续着……某种坚持，某种固执，始终声称自己儿子的死与李清安脱不开关系。

“为什么呢……”

李清安自言自语，却并无好奇，只是不解。

“中午好！李清安。”

出乎意料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李清安不慌不忙地回头，一名同龄男生站在不远处，灿烂地笑着，但那不像是惊喜，甚至和当下的事无关，而是在已经在某些事上得到满足的笑容。

“我记得你是……周临？中午好，心情很好啊。”

李清安回道，对于这名只见过一次，且一上来就表白的男生没有什么排斥的意思。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谢谢。”周临这时才上前几步，来到正常人聊天的距离，“你这是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

李清安露出笑意。

周临摇了摇头，发现对方和上次见面不一样，心情很不错。

“因为我什么都没做啊。”

李清安笑道。明确情绪的笑意，却又有所收敛，如果是其他人的笑脸是会发光的花朵，那她的笑就是色彩明艳的花朵。

周临陪着笑了一下，问道：“一起去吃午饭？”

李清安没有回答，而是先问：“现在是周三，你应该在学校吧？”

“你也应该在学校吧。”

“我先问的。”

“那我答了，你也会答？”

“会。”

李清安微笑着肯定。

感觉不一样……周临再次感觉到与李清安对话存在的异类感，但面上如常回应：“我初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了，现在在打工生活。”

“打什么工？”

“你现在应该在学校吧？”

周临无视对方的问题回敬道。

李清安失笑，回道：“有个同学死了，现在我被对方的父母指控为凶手，警察在与他们沟通，而为了避免麻烦，也避免刺激他们，我请假了。”

“那可真是太倒霉了。”周临耸耸肩，“一起去吃饭？”

李清安对初中毕业后就打工这件事毫无反应，仿佛是这样或不是这样都没有区别。周临则对某人的死之类的事毫不关心，仿佛死了还是没死都无关紧要。

“你在打什么工？”

李清安又没有回答。

周临也没有不耐烦：“保密。”

“那，我的回答也是保密。”

李清安笑意狡黠又可爱。

周临沉默了片刻，这才发现，面前的少女虽然在看着自己，但实际上一直没有看过自己的脸，目光始终在身体和手脚上。

他开口道：“我在给一个富婆做事，具体什么事不好说，太杂了。”

某种程度上，这是事实。

李清安目光微抬，与周临对视了刹那。

那感觉再次撞开周临的眼与心，承受这道目光之人要么深陷其中，要么仓皇逃避。但李清安立刻移开了视线。

“你打算去哪里吃？”

她问。

“一个人的话，找家面馆吧。一起的话，得先知道你想去哪些地方？”

“就面馆吧，正好，我知道一家好店。”

李清安率先迈出脚步，没有等待的意思。

周临自己跟上去。

两人并排走，身高相差无几，但周临在这一刻就明白了，和这名少女一起走的话，无论如何都赢不了。如果以前有朋友和她一起外出玩过的话，那应该就不会在下一次还想带她一起了吧……这并非身边有一位美人这样简单的事，而是别的什么……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在李清安身边”、无论去哪里都只是“跟李清安一起”这般彻底的本质。

周临想起那天跟着李清安一起的柯怜，那个少女似乎根本不会去想自己在他人眼里的样子，所以才完全没有察觉这件事。

李清安所谓的好店并不大，街上的单间门面，里面摆了十来张长桌条凳，勉强控制在不会人挤人的程度。

虽然店面不怎么样，但周临确实一进来就闻到令人食欲大动的香味。他时常庆幸自己没有和郑凝云同流合污变得难以享受这种重味，那个董事长居然说以强烈味道刺激食欲并非美食，真是目光……味觉狭隘。

在点餐之后，二人无言。

李清安刷着手机，周临则端详着对方。

仔细想来的话，周临发现自己这还是第一次和异性约饭，此前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异性经历，但这样普通又正常的事却偏偏没有一次。毕竟是从初中开始就几乎没有和别人正常交流了。

一点也不紧张……周临有恃无恐，既不怕被对方讨厌，也不怕浪费时间，她对自己的印象好坏根本无关紧要。

而坐在对面的李清安呢？

她看起来也一点也不紧张，甚至好像完全忘记了有人一起来的。现在的自己对于李清安来说还是无关紧要的人吧，所以既不在乎也不紧张，那么为什么答应一起来吃饭……随便答应的吧？换成其他任何人都是一样的结果吗？

周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普通的话题早已离他的生活远去，他太久没和人这样正常地坐在一起了。

“……你下午打算做什么？”

周临想出一个问题。

“到处逛逛吧，没什么事要做。”

李清安头也不抬。

“……嗯，哦。”

周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头，并非日常闲聊会提及的事情，没有一个契机的话，永远不会提及的事。

一直到两人的面做好端上来，周临都没想好，只能跟着吃面。李清安吃得很随意，却既没有声音，吃得也不慢。

在这略显窘迫的时光中，一个声音惊呼入场：“诶！这不是李清安么，在这儿吃面呢？”

周临比李清安更快地看向声音的方向，那是三个男生，各个体态良好，面容也不差，但带着令周临厌恶的笑容，那是想要进行某些自以为有趣之事的笑，与不怀好意存在区别的，可恨之笑。

李清安抬头扫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吃面，不发一语，仿佛只是为了确认他们的身份

三人行中的另一人开始点餐，而一开始说话的那人则继续道：“诶？怎么不理人啊。”

“因为你说的话太傻*了。”

李清安随口道。

说话的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句回应，愣了一下，而旁边的两人则立刻开始取笑。

随后，那人满脸阴沉左右看了一眼，竟然抄起一个纸巾盒，对着李清安道：“你再说一遍？”

“你，傻*！”

李清安头也不抬，冷声道。

周临暗暗吃惊。

那人也不装模作样，真的把纸巾盒扔了过来，真的打在了李清安的头上。

“哐……”

纸巾盒落地。

李清安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甚至没有一点反应。

那人依旧满脸阴沉：“再叫？”

这时，服务员和那人身边的两个男生开始打圆场，但没人上手拖他。

李清安揉了揉头上被砸的地方，微微抬眸：“你是耳朵有问题还是脑子有问题？傻*这么喜欢别人叫你傻*？”

“你**！”

那人作势要冲，旁边两人立刻拖住他。

李清安则没有打住的意思，继续说：“健身里总有你这种脑子有病的傻*啊，你是全家死绝了么？脑子有病治不起？”

周临在旁边几乎瞪大了眼睛，觉得这骂得有些过了……李清安的反应不太对劲。

“我*！那天没被王振云打够是不是？想被我按在地上打？”

那人的冲势更加猛烈，几乎要挣脱身边两人的阻拦，看起来是真的怒火中烧了。而店里的服务员也围了过来，想要阻止这场闹剧，但并未上手拖拽，只是挡在两人之间。

而李清安则寒声道：“哦，你想当下一个王振云？”

这一声，让那人的气势瞬间消散大半，其身边的两人也来回打量李清安和那人。

李清安还不停止：“才个把月，你去了没准儿还能陪着一起上路呢！”

氛围沉寂下来。

周临知道王振云这个名字……上个月死掉的李清安同班同学，死前不久与李清安发生过冲突。王振云父母坚持儿子的死与李清安有关，警察并不取信，也无证据。

那人直愣愣地瞪着李清安，对方却连这边的脸都不看一眼。班上多有议论，但没人真的相信王振云是因为李清安而死，然而，即便并不相信，此刻也有些心虚。

最终，那人也只能开骂，再有动手的迹象也都只是装装样子了。

李清安则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傻*”，以及神色如常地吃面。

僵局，在僵局之中，那人撑着脸色，但仍感受到了一丝挫败，他不愿接受这一丝挫败，他想赢回来……他看向了坐在李清安对面的那个男生，从最开始，他叫李清安的时候，那个男生就回过头来了。

看了看其长相和穿着以及大致体格后，那人控制脸部露出嘲笑：“这你男朋友？”

“呵。”

李清安这下连“傻*”都懒得说了，但在对方气上心头的脑回路下，似乎被理解成了一种“不知如何应对”的信号。

“哦，呵呵，哈哈～”

那人不再看李清安，反而盯着她对面的男生笑，一边笑一边找座位坐下。

周临被盯得莫名其妙，在别人那里吃了瘪，想在我身上找回来？

他气笑了：“你看啥呢？”

那人也笑着：“没啥，没啥。她是你女朋友？”

周临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心情，看来对方最后还想确认一下，不过，这并非确认是不是男女朋友，而是会根据周临的回应确认两人是否认识。只要认识，是不是男女朋友都一样。

周临看向李清安，她毫无反应。

周临回头看向那人，笑道：“我想让她成为我女朋友，可惜没成。”

“哦，呵呵。”

那人只是笑，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在笑我？”

周临问。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与他同行来的两人不知为何也跟着一起笑，看了李清安和周临一眼，也跟着摇了摇头。

周临深呼吸，他生气了，他会调整自己，但从不克制自己，他笑了：“如果你们不想死，现在就给老子滚！如果你们还敢留在这儿吃面——老子让你们今天躺着进医院！”

“诶哟？”那三人一下子站了起来，“来啊。”

周临则只是笑了笑，不再看他们。

那三人把这当作胜利的信号，又是一阵笑声，接着吃起面来。

李清安最先吃完，周临吃了一半多，正打算不吃了和李清安一起离开时，李清安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

周临不解其意，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禁哑然失笑，道：“再等一会儿。”

现在的周临并没有什么超乎常人的战斗力，所以面对三个体格比自己好的同龄男生并没有什么胜算，至少没办法轻松取胜。于是……

那三人的方向仍时不时有刺耳的声音传来，李清安吃完了没有走，周临也没有。

不一会儿，几个成年男子走进店里，他们进来没有点餐，左看右看，很快锁定了那一桌三个男高中生，领头的男子二话不说，走上去就提起一个男生的后领往后拽，猝不及防的男生直接被拽倒地，发出一声痛叫。

另外两人刚看清楚状况就各自挨了两拳，局势一边倒，四五个成年男人轻松压制了三个男高中生，店员想靠近的也挨了一巴掌。

“走吧。”

周临起身，其他客人这个时候也纷纷离座往外跑。

店员中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其他的都是大妈，嘴上功夫不停，却没人再敢真的上前。

李清安临走时回头看了最后一眼，仅仅几个人的打斗就已经围成一团，看不清具体情形，但很明显，那三个男生毫无还手之力，在那一团人中，一张条凳被高高举起，然后竖直着砸了下去，伴随着一个男生的哀嚎，一名成年男子抓住条凳翘在上面的一端，像捣蒜一样不停地打下去。

李清安没再看，拿出手机扫码结了款，走出了店。

此时店外已经围了一些人，周临混在其中。

两人一并走出了人群。

周临长长地吐了口气，心满意足。

“警察会查的哦。”

李清安淡淡道。

“关我屁事。”

周临大咧咧道，且不说他想躲的话警察就绝无可能找到，哪怕不躲，他也压根儿不认识那五个人，就算警察有能耐顺着那五人摸瓜，摸到最后也只能得到一个“远房亲戚”般的关系，绝无可能得到“参与”的证据。

他笑了笑：“恶人自有恶人磨，与我何干？”

“哦，哈～”

少女轻轻笑了一声。

周临这时才算把刚才的事彻底抛之脑后，回过神来，发现李清安一点也没被吓到。

“为了我？”

李清安问。

看着少女的笑颜，周临感觉作出肯定回答的话也许能增加好感，但还是冷哼一声：“你想多了，你没求助我，我自然不会多管闲事。他们自己惹到我头上来了，死应该是不会死，但以后要怎么生活嘛……呵。”

即便这样说，少女的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对那三人的遭遇毫无波动，对做了这种事的周临也毫无畏惧，就像是知道了一件以前不知道的事一样，仅此而已。

“你不怕吗？”

周临问。

闻言，李清安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疑惑，不过很快舒展，她似乎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意思，回道：“不怎么，要不是在吃面，他扔我纸巾盒的时候我就还手了，也就打一架而已，虽然我应该赢不了就是了。那个时候，他的面还没来，如果他真想打断我吃面，那我就直接一碗泼给他了。”

周临抿了抿嘴，察觉到对方会错了意——她以为自己是在问她不怕那人真冲上来打她吗？也就是说，哪怕在潜意识里，这名少女也完全没有因为那几个成年男子过来下毒手而受到一丁点的惊吓。

“你和那人有过节？”

“嗯……”李清安认真回想了一下，“哦，以前我好像也骂过他，喜欢健身的苍蝇，总是装模作样到处叫，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要用肢体动作表现自己……比蚊子更该灭绝的东西。以前在班上骂过他，可能是因为这个吧……不过无所谓吧，只要没在我跟前叫，我基本都忍了。”

“……哦。”

周临也不再在意，自己已经下达了指令，自会有人执行，善后如何也不是他考虑的事。

“你要跟着我？”

李清安见他过了一条街还不离开，便问道。

“嗯？哦，嗯。反正我现在也挺闲。”

“好。”

李清安也没什么排斥的意思。

之后整个下午，两人在城市里闲逛，就只是闲逛，周临没有主动邀请什么，只是跟着，时不时就见到的东西闲聊两句，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不过去的地方都是李清安认识的区域——以前读过的学校、有许多漫画小说售卖的书店、像游乐园一样有许多游玩设施的的公园……但李清安一样都没玩。

她就像是闲到随意地翻阅已读书籍的老人，并不期望从中品味新意，也不期待从中回味熟悉……仅仅是因为以前走过这里，走起来不需要分辨道路，所以就从这里再走一次而已。

最后，两人在公园的快餐店吃了一顿两倍于午饭花销的油炸晚宴。

“你不怕胖吗？”

周临直直地问。

“我不会胖的。”

“不会胖的体质都是自欺欺人。”

“大部分是，但我不是。”

李清安的话很随意，并非辩解的味道。

“哦，那真是太好了。”

周临笑道。

晚饭后，两人分别，李清安要回家了。周临也该去拜访阿姨了，这几天的辛勤耕耘不能荒废，当趁热打铁。

结果周临和李清安分别没多久，接到警察的电话，和李清安又在警察局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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