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气，氤氲，所有念想混进迷幻，所有的思考越发迷离，肆肆水声飘荡耳边，无法触及的闷湿填满喉头，深呼吸，便是深不见底的窒息。清脆的流淌之音在脑中描绘形状，轻盈而欢悦的旋律恣意变幻让无法说清道明的记忆浮现眼前：不知道是屈辱，还是欢欣，抑或因为多巴胺或内啡肽的分泌搞错了那份感知本来的样貌，但不论如何，谢菲尔德都认为它是不可信且不可言明之物，她在它身上看到了疑惑的影子，同样看到了自己心情阴翳的脸庞。

温暖的水流自上而下浇灌，舒服的触感随着贫瘠的身体曲线绵连，从指尖坠落，或沿着后脚跟沉入水里。浴室积满了雾气，又闷又湿无法窥探真实的醉往神迷满盈感官，也许是早餐没吃饭也许是别的什么缘故，她感觉脸颊和耳朵比平时的晨浴更加烧烫，胸口堆积的无法理解的压抑同样分外明显。她想问问自己是因为什么感到焦虑还是烦躁，但回应终究只是一片啪嗒啪嗒的清澈水声。

呼吸有点困难，身体行为同样难以自制，想把一切都归咎于空腹洗澡产生的低血糖或大脑供血不足但眼前无时不刻闪现的某个令她有点火大的男人的脸又好像是在说并非如此。原因出在了哪里她不清楚，就像雨后温和的阳光照在云层上散下的光晕一样，一种说不明白的好似错觉的恍惚笼罩了自己，连同彼时那些足够令少女们情迷意乱的对她编织的话语一同，裹挟进无感的云里，白茫茫、铺满天空。

啪嗒啪嗒啪嗒......

缭乱，浑浊，混沌，这是种感觉，亦是感受。闷湿中充斥洗发露和沐浴乳的香气是件让少女无法忍受的事，她说不上是个人无法接受的挑剔还是被人传染的毛病，就像在面对某些事情时她说不清自己为何总会掉进某人的思维里跟他一同思考，接着在答案豁然开朗时任那份欢欣鼓舞在心中徜徉。即便没表现出来，即便是刻意隐瞒，即刻对那人示好庆祝的击掌嗤之以鼻，内心充盈的畅快依然，无所遁形。

她望着白炽灯，望着白炽灯下散漫的潮雾，望着潮雾中泻落温水的花洒，望着被擦的锃亮的花洒里的自己，和正举着的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顿时身体不自觉颤了一下，因为那枚银戒恰好闪着耀眼的誓约。她问不出个所以然的关掉出水阀门，几秒种后感觉好受了些，再去看湿漉漉的戒指，届时那象征好似陷入沉睡。

“褒奖，还是别的什么......”

闭上眼，回忆着，回味着，往日景象历历在目，那些画面碎片般争相闪过，宛如昨日。倒挂的水珠掉进水塘，雾蒙蒙的玻璃潮气缓慢消散，那一刹的声响分外清晰。谢菲尔德攒攒嘴，吐出口气，将所有的郁闷和焦躁短暂抛诸脑后不打算记起，然后擦干身子，换好衣服，整理完发型和脸容走出门去。

深秋的早晨很平稳，一丝丝冷意加干爽微风裹挟感官，再和着腥咸的海水味道于甘美的无味氧气中斡旋，温和光线洋洋洒洒将目之所及处揽入自己怀抱，换做夏季，这时应有歌唱。火红枫叶落满街道两旁，改头换面的褪色时期衰败和寂寞尽情彰显着自己的伟力，连带无影的凋零，渲染整片大地。

去往目的地的途中跟几位同僚和其他阵营的姑娘擦肩而过，没有寒暄，她们笑脸盈盈的晃荡糖霜的波浪，纤美的傲人美体散发阵阵好闻的雌香，不尽相同的气味尾随了少女一路，最终在她们都为之倾倒的男人卧室门前散去。谢菲尔德呆立了几秒，她莫名有种忐忑，含着期待与隐晦的悸动，略显不安但还是强装镇定的推开了男人的房门。

吱呀——

门页的折合在安静的空间中不胜清晰。踏进屋内，遮光的落地窗帘削弱了太阳的亮度衬得室内狭小安逸，同样杂乱不已：昨夜欢愉过头没来得及清理的性爱玩具和情趣内衣散落一地，被不知名液体打湿索性翻过面暴露在外被褥内里，床头柜上乱堆未开封或兜满精浆的避孕套，混合到一起的无法言说的腥臊气味以及正在呼呼大睡的男人憔悴脸庞让谢菲尔德有足够底气相信只有一开始她的主人是自愿的。

少女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然后踩着大大小小的水洼拉开窗帘让温润的阳光照进卧室，照得那张双眼紧闭的憔悴的脸浮现些许生机的红晕。无视香味和臭味的干扰，醺醺暖阳使如同淫窝一样的地方开出花草，瞄一眼不打算醒来的人的表情，接着戴好手套预备打扫。不用想为什么女仆长这个点没来，因为这种情况下她大多时候都是玩的最欢的那个。

把那些报废的、没用的、多余的乱七八糟通通丢进垃圾袋衬出卧室的空间；把胡乱飞溅到地板上的干涸体液拖干净，难解决的污渍拿钢丝球刷让地面重回原本的干净透亮；把茶几、沙发、灶台和浴室等地方歪倒或摔落的东西归回原位以显示房间的有条不紊。

即便内心疑惑刚才经过身旁的舰娘们一共有几个是从这里出来的，但身为女仆的素养和与生俱来的习惯还是打消了深挖的念头。抹干净灶台后，少女给自己泡了杯咖啡以来醒脑。虽说未经允许随便动人物品是件很失礼的事，但她知道他不会说什么索性放纵自己的行为同时也为他泡上一杯。因为接下来得把被罩扒下来洗洗顺便把这个性欲旺盛的害虫叫醒。

她走到床旁，双手拽住被子打算无视里面的光景把他一把拉起，可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到了那张因过度劳累而形同枯槁的憔悴脸容。谢菲尔德顿了几秒，放弃对心中不知何时浮现的酸涩的解读放弃身为女仆理应执行的叫醒服务，把打扫工作的收尾丢到一旁独自品尝咖啡去了，至于他醒来时咖啡是不是冷的，那就跟自己无关了。

打开窗子允许凉风吹进，虽然室内温度会降低不少但弥漫的体液味道实在难闻。精致的小小女仆把其余的打理好后便捧着杯子缩到指挥官平时看书或批阅文件时坐的人体工学椅上轻轻啜饮，闲心翻阅几下看剩下的书，剩下的便是等待床上貌似刚陷入睡眠不久的渣滓主人醒来的时间了。

秒针一响一响，晰明脚步倾诉尘土无声。少女没一会儿便喝完了整杯咖啡，想着再满上一杯但一看滤壶已经空了，剩下的那杯怎么也不能动于是打消了续杯的念头继续阅读起男人平日阅览的书籍，秋风摇晃纤弱的树梢送来几分寒意，悠远的低语使阳光也虚弱几分，她又翻了几页，觉得屋内的味道散了差不多了就关上窗户，拿走男人遮遮掩掩的坏习惯后履行今日秘书舰的职责去办公室处理公务。

届时日头渐高，不过温度不见涨，吐息在空气中有了形状，姑娘们已经归航飒飒红叶纷飞在街道飘荡将秋日衰败景象映得格外寂寥，看得人内心凄凉，令多愁善感的人不禁胡思乱想。

她来到办公室，冰冷的文件早已堆积成山，无情的分成三摞垒在办公桌上等人处理。谢菲尔德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叹气了，好像是前两个月开始她就一改往常的镇静和淡漠开始频繁显露不满和无奈的情绪，叹息也渐渐多了，有时甚至连女仆长都提醒她不要在主人面前过多的表现负面情绪。

但她做不到，就像赖床的小孩一样改不掉这个毛病，她忘了是何时开始内心总会有种堵塞的郁闷，这种说不出口的异样困扰着她的同时也影响着她的情绪，纵使日常生活中体现甚微，但在她独自一人时就会放大数倍，如同寒冬的月亮，清醒、晰明，令人不得不注意。

可终究她还是只能独自消化，难以向别人开口，因为她能感知到这是在糖罐子里泡久了的披上海色幔帐的别样矫情。

太阳又往上升了点，再不解决眼下的公文下午只会越堆越多。谢菲尔德不在意床上睡死的那人是不是被哪几个妻子榨得神志不清了以为今天是休息日，也不在意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男人传染上的难以戒掉的烟瘾，点燃一根深深换气后，借着缭绕的蓝烟和尼古丁的效力处理起文件，直到搬走一摞后才得以喘息片刻。

柔润的暖阳直射下来，舒适的光热投在桌面映亮胡桃桌木淡漠的纹路，投在谢菲尔德白皙的手边。她把主子烟盒里仅存的几根吸完后不可避免的感到难堪和羞愧，身为皇家女仆染上这种恶习不是什么好事，但又难以更改又无法视而不见，以至于她总会扪心自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四下无人，耳边空寂，她在椅子上呆愣了一会儿，随后低首拿起笔重新批改文件。也就是在这时，身前不远处门簧发出声响，女仆长贝尔法斯特的含带愠怒的问候紧随其后。

“主人，我是不是有提醒过您不要在处理公务时抽那么多烟呢。至少不要把整个办公室都吐得云雾缭绕的，这样不仅是对舰娘们也对您身体......谢菲尔德小姐？”

被叫到名字的犯错的人身体下意识颤了一下，然后抻过头让对方在堆积着的累累白纸中看见冒出的茸茸脑袋。两人四目相对几秒，在这几秒间贝尔法斯特如同看穿了什么般，喷出鼻息，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语气的起伏，只是淡淡一句：

“您过来，谢菲尔德小姐，我们需要聊聊。”

“...我只是在履行秘书舰的责任，贝尔法斯特。”她如此回应道。

责任......还算责任吗，是不是说的有点重了。

“我知道谢菲尔德，所以现在，我们好好聊聊。”

面对长官的重申，内心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有时叫人捉摸不透的精干的皇家女仆谢菲尔德只得遵从命令坐到女仆长身旁，接过她不知何时泡好的红茶，静静听从接下来的安排或责罚或批评。但结果却总是出人意料——一如往常包容与严厉并具的完美执事管情绪就是刚才一样没有多余的起伏，她不过吹了吹高温的热气，轻抿了红茶一口，感受到烫人热量后扭过头来，看向近来错误频出的小小女仆，道。

“您这段时间直呼我名字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明明以前还会加上‘女仆长’或‘小姐’之类的后缀呢。”

少女以为这只是对她单纯的调侃：“抱歉女仆长，可能...我最近，确实缺少休息了。”

“我看的出来谢菲尔德小姐，毕竟您的黑眼圈已经重的跟主人一样了。”

“......倒也没这么严重。”

“您知道这话其实这话不是对我说的不是吗。”

她没说话，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见状的贝尔法斯特嘴角抹上笑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心事吗，谢菲尔德小姐。”

少女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您怎么会这么认为呢女仆长。”

“直觉？”像是在问对方：“我要兼顾的事情实在有点多，就当是磨砺出来的特异功能，想察觉什么还是挺轻松的况且谢菲尔德，你最近的表达确实有些...过激了？”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我也不清楚我在说什么，”贝尔法斯特笑道，留意的余光扫过身边少女左手无名指，又问：“跟指挥官独处有感到开心吗。”

“跟害虫待在一个屋子里怎么会开心。”

“我想也是，”女人耸耸肩道，而后站起身：“抱歉打扰您的时间我先告退了，烟尽量戒了秘书舰的工作还请不要落下以及......我想那些您应该很久都没听到的话，多向主人表示一下他会领悟到的。”

说完，贝尔法斯特离开了。但没多久由远及近的叫喊接憧而至，浩浩荡荡的声势吵得少女不禁赶紧喝完杯里剩下的红茶，回到秘书舰的位置上继续公务。

“谢菲尔德，你是不是又把我烟顺走了！？”

太阳真的很刺眼，即便柔和了、湿润了，依然温暖的能叫人流泪。那道声音靠近了，但明知故犯的人既没有在意也没承认的打算，仅仅抬起头，脑海可爱地一歪，装成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害虫主人，而且比起中午前大吼大叫，先把任务处理完才是身为指挥官的责任吧。”回应完后视线迅速回到冰冷的白纸黑字上，继续机械地批阅。

微风很舒服，吹在身上是仿佛有火在烧的如真似幻。耳边的低语淡了，愈来愈近的责问取而代之。

“我知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走了过来，粗糙的手放到桌角，手背和指节的纹路被漠然的醺醺光线映得分外清晰：“其他舰娘可不会动那些不需要被注意的小零件，况且...这里到处都是烟味。”

红枫哗啦啦地下着，借着洒落的阳光和秋风的冲荡使整条街道显得落寞而安宁，在淡然的祥和中，在五颜六色的视线里，谢菲尔德抬起头迎上指挥官的质问，那刹，男人恍然从那双剔透的淡金色眸子里窥到了一抹温热的感伤。

“监护害虫主人的身体健康是我的职责，即便我也真的很不情愿让您本就疲累的心情受伤但这就是我的任务，我有权亦有责任来监督干涉您，至于私生活方面您怎么奢淫是您自己的事，跟谢、菲、尔、德，无关。”

面对颠倒的愤怒男人退缩了，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打算发火只是想像和别的舰娘调情那样吓唬她一下。他知道这世上少有让眼前这位得力能干的女仆生气的事，所以在这突如其来的很正式的说明下，指挥官让步了，纵使他压根没做错什么。

“......别这么大火气嘛女仆小姐，我会注意的但给我点时间。因为要戒掉这玩意实在有点难。”

“不我...没、抱歉指挥官，我最近...有点莫名烦躁，没有要责怪您的意思。”少女珊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匆道了歉：“我太激动了只是......对不起。”

“倒没什么对不起的，”他说着，坐到她的身边：“先把工作处理了吧，跟之前那样。”

“您这除了性欲一无是处的身体，可是吃不消的。”

男人咧开一个苦涩的笑：“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与那些乱七八糟的没关系。”

谢菲尔德没说话，她把头埋进能把人掩埋的书文里，加快批改的速度希望在中午结束前把手头的问题解决完。

时间潜移默化的走着，像是永久吊在天空上的太阳步步升高暂时停到午头。温和的光线碎隙在动荡的纷扰的红叶海中如游鱼般灵动地移跃，清新的空气含着平和的甘甜入鼻，轻盈的纤手抚摸耳际，只是单单感受着便令人心旷神怡。在视线的交叠中，在肢体无数次的触碰下，在分享同一空间的呼吸与两人无论有意无意的接触里，谢菲尔德内心漂浮着一种独一无二的安逸。纸页的摩擦迸发出如酒般辛辣的烧烫，笔尖划过纸张的清响轻抚彼时躁动难安的心绪，风舒缓地流淌着，又好似静止不动，让暧昧却也恬淡的氛围渐渐升温，让少女不知为何本应一如往常的心产生一缕难言的满足。

他们在中饭结束之前精准而高效地结束了今日行程，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剩余的二十小时，就是、也仅仅是在这空闲的二十小时里，指挥官想大概率是不会再有姑娘向自己抛来橄榄枝了，因为他到这里的途中遇见了贝法，像是吃到了发酸面包一样的贝法。他觉得，那位能力出众且无比包容的女仆长会把哪些大概率跟自己有关没必要的琐事统统料理好，即便最多不过是推迟了本应到来的时间。

繁荣的脚步凝结出别样声响，和着美果与花朵的芳香。

男人如释重负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情惬意，舒畅。

指挥官望着被搬走的最后一摞文件，望着一秒一秒走动的时钟，望着余温尚未散尽的红茶热气，望着望着突然望到了失去支撑惊慌失措又被人仿佛心有灵犀握住地覆住自己手掌的那只小小的手。抬起头，毫不意外地撞进蒙着薄纱的淡金色眼眸中，撞进谢菲尔德毫不知情的完全出于身体本能的暗示里：她白皙的脸颊染着红晕让娇俏的小脸看起来比平时可爱太多，柔软的樱唇泛着水光显得格外诱人，半眯着的眼睛有些醉往神迷像是带有挑逗意味的喘息更是叫人不得不注意。嬗口轻启，芬芳扑鼻，携着被覆盖的黑咖啡的苦气和青春少女无与伦比的魅力，即便性格确实难以言喻即便行为确实跟往常搭不上关系，但此刻实实在在的感触就是如此不讲道理，溽热的幽兰吐息，娇人可气的炫目光晕，是那般，令人心旷神怡。

他身体顿了一下，又看了看，想了想，故意咳嗽两下以示提醒，然而对方貌似不打算会意。

于是他们挤到了一起，不论是出于谁的意愿还是双方的同意，既然没发现那就不是片刻的奖励，权且，都按照她的意。

半小时后，身体本能的想法姗姗来迟，谢菲尔德松开了手，指挥官跟着她朝楼外走去。此时叶声簌簌，火红与温润的斑驳交叠墙壁、泥土和道路间恣意摇动，热意和冷意不协调的谱出不可思议的协鸣，那声音和温度把眼前再度描绿了，又辽阔又狭窄的空影景象里有数道倩丽的身影，她们奶酪色的裙摆洋溢着温情的旋律，被纷杂的枫叶裹挟而去。

理应是时空错乱之感，但显现的无疑是扫人兴致的歇息本能的上涌。男人和少女漫步在红枫飞舞的小道，被阴翳冲淡的阳光斡旋其中，落在脸颊，手上，内心的平和与情绪的淡漠缓缓降落耳边低语一天的闲适。无垠的海悠悠荡漾，舒缓的调子和风和叶一同旋转、飘逸，男人不知为何感到身体轻松了些许，留意的余光向左边撇去，能看到的只余一个小小的姑娘，面无表情的跟着自己，她脸上挂着疲惫，眼里，遮不住的带着羞意的窃喜。

“你要领我到哪。”他问。而她则恬淡的回道：“弥补早晨的失礼。”

他们回到家里，途中顺便问明石买了包烟，那位商业头脑说不上发达也谈不上愚笨的猫头还向两人推出了充值就买一赠一的活动，不过指挥官没有答应，因为他知道她口中的充值大概只能买积蓄的那样东西，而起步价又有点过于不划算了。

那张浸满不同体液的被褥依然没洗，桌子上搁着的咖啡倒是见了㡳。谢菲尔德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吩咐主人随便找个地方休息，然后独自把早晨未完的琐碎清理完毕。虽说时间有点晚了但她仍然为他做了早饭，至于没做午饭的原因，一方面是冰箱里的食材实在不够另一方面是个人的私心不想让她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即便她自己都说不上这个难得的机会是什么。

黑咖啡、小麦面包，草莓果酱和新鲜烟草组成的朴实无华的早餐让饥肠辘辘的指挥官吃的很尽兴，不知何时形成的边吃饭边吸烟的稀罕习惯让早餐陪他吃饭的舰娘经常叫苦不迭，而他面对妻子们的责怪也会选择把抽烟这个项目留到饭后短暂的闲暇时间吐得厕所云雾缭绕的。但谢菲尔德并不在意，也许是不担心自己的身体情况也许是能忍受烟味，又或是她自己也有抽烟的坏毛病，总之当他们凑到一起的时候，男人格外轻松，因为只有在这时他才能感知到情绪的多样性，尼古丁的魔力啃食心肺，却也回馈给人无法言说的奇异幻觉，一种独特的眩晕感和摆脱外界干扰的安宁。

男人当然询问也叮嘱过眼前抽烟的少女要让她改掉这个鲜为人知的习惯。他害怕她哪天跟他一样长出胡子，害怕哪天会像他一样突然失去对外界的感知，但在一千天愈发乏力的拉扯下他放弃了，就像舰娘们说服不了他那样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找到老友般的喜悦，带着点随和的轻浮与心知肚明的忍耐朝对方渐渐靠近。

他想，谢菲尔德对自己大概是不会存在爱的，因为他们上一次做爱是在半年前他鼓起勇气尝试向她誓约的那晚。他与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被无味氧气浸没的静默中，依靠肌肤的炽热和紊乱的喘息摸索到彼此的身体，摸索到彼此的生殖器，然后在一小时的运动后完成了作为婚约纪念的仪式。整个过程连暧昧、不着边际的对话都没，有的只是接二连三的换气和不时因为自己手足无措造成的羞耻的辱骂。而自那之后，至少在指挥官的印象里，他再也没和谢菲尔德做过爱，最逾越雷池的一次不过寥寥的、安慰的接吻，还是出于她对自己的怜悯。

有时他真的很想问问他们还能不能再做爱，但这些也许在她看到是丑陋的污言秽语最终还是停滞在嘴边，随后咽进肚里独自消化。他疑惑，他困扰，这些就连他都觉得格外不要脸的情绪男人自己都奇怪到底是怎么生成的，是欲望想要猎食新口味，还是心底对这个不知何时变得难懂的娇小妻子的完全没必要的忧愁。

烟丝燃出嘶嘶苦味，蓝烟散漫，窗外风声淌过大街小巷。指挥官看着眼前在阳光的投映下显得疲惫的少女的脸，叼着的烟支一抖一抹灰就掉到了桌子上，他急忙拿住往垃圾桶里点了点，桌子上烟灰擦去，随后深吸口气任辛辣的臭味侵蚀五脏六腑，任所有的思绪和疑虑呼出体外，接着视线重新回到谢菲尔德身上，借着尼古丁的魔力，把心里的话语脱口而出。

“等会儿...要一起睡个午觉吗。”

话语落地那刻，谢菲尔德身体颤了一下，她看到有抹烟灰毫无征兆地掉到了地板上，紧接着有氤氲从砖缝里冒出，一股柔和、潮湿，如温水般的情绪豁然占据心头，将彼时纷扰杂乱无章的思绪驱赶，让她得以窥到眼前一直蒙着雾的只有模糊轮廓的，皎洁的春天。

为了掩盖不知为何的颤抖而把手放到桌下，指间已经烧到滤嘴的烟卷燃蒸出的呛人蓝烟几近消失，她的手上留着烟臭，指甲也被熏得有点发黄。沉默几秒，彼时开始莫名燃烧的热量渐渐添涌到喉头，谢菲尔德感到一股没由来的压抑堵住胸口让呼吸变得困难，连思考都愈发涣散。

无声的时间里钟表有声的走着，一席有重量的风忽然掠过，那瞬间指挥官错觉般的看到了少女平静的眼神里飘忽不定的欣喜。

她把烟蒂压灭，吐出口气，回忆这是过去的九十六天里，第一次对他堂堂正正的回击：“害虫主人的性欲已经蔓延到我这里来了吗，是该说您身体健康还是无药可救呢。”

“倒也不至于这么说，”男人无奈的苦笑道：“你要是不乐意的话，我也不......”

“但这是身为女仆的我应该做的，”她没给她逃掉的机会，起身把桌上的残局收拾好，含着笑意留下一句“您很懒惰所以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但最好，还是请您做点什么吧。”后进了厨房，紧接着传来水龙头放水的声音。

十五点的午睡对秋末来讲有些晚了，但对还能支配剩余的十七小时来说刚刚好。一阵断断续续的声响过去，谢菲尔德擦干净手对内心没有原因滋生出的隐约忐忑强装镇定，她推开指挥官的房门看到对方只脱掉了外套就明白，和别人不一样，这是一场不会脱衣服的午睡。

她的心情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落寞，窗子开了缝隙，阳光最后的余温洒进，不过二十平的空间里暖熏斑驳和枯枝败叶一同摇晃，轻盈游荡的声响如同一双灵活的纤手抚摸耳朵，气氛是静谧的，宛如夜间篝火旁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谢菲尔德有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种好似拨云见雾的释然或努力得到回报的理所应当，远处有一缕轻烟直飘向万里云层，垂挂的火球霎时被染脏了，而她这么久以来被什么东西堵住的心绪，豁然清晰了。

她解开围裙，松开袖扣，摘掉头箍也让亚麻金色秀发像巧克力一样顺滑地落至肩头。她款款而来，在淡漠的阳光中显得矜持、冷静，但不知是太阳的照射还是情绪的升温，那缓慢而优雅的气质被双颊的桃红不解风情的打破了，使她跟个小女生一样，夹杂羞涩和发酵后的欢喜向他走来。

“害虫主人喜欢吃甜食吗，晚餐...我可以给您煎鸡蛋卷帮您那呆呆的脑袋补充一下。”她说，是那般平常，语气浸满对回忆的难忘：“如果不喜欢，那我们今晚还是喝咖啡吧。”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谢菲尔德，”男人同样平淡的应道：“好好想想，你会做的东西多着呢。”

“是啊......”

如果换做别的舰娘，那想必不会是现在这样简单普通的午睡了。淡漠的花木影子没有热量，潇潇冷风激动地拍打着窗子，耳边很清静，内心也分外安宁。系统彼时的热切缓慢冷却了，幻觉的窃窃私语一步步漫上来替代萧索风声。

“谢菲尔德，”

“我在，”

“你最近...是不是很累？”

闻言的少女扭过头，静默中她看见指挥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双因疲劳而深陷的黑眼投射出只存在于梦境中的知性。垫住脸颊的柔软让她有点莫名的忘乎所以，身体躺在不是自己的床上却并没有任何排斥反倒格外舒心，她没有表情，白皙的面庞浮上晕红，金色的美眸荡漾无声爱意，垂下无垠的薄纱，铺撒在灯火通明的黑夜里。

“没有，害虫主人，我休息的很好。”

“是吗......”

“嗯，”声音是那般肯定，也让男人肯定了自己内心的猜想：“放松的睡吧，主人，至少这片刻，没人会打扰你。”

话语落地的霎时，浅浅的躲在云层后的太阳以一个微妙的角度落下光线落到两人枕边，下午的天比早晨要冷室内也没有开暖气，可男人身体并没有丝毫冷意反倒在轻浅的鼻息中支起了金色的晨曦，耳畔浮泛甜柔手边也搁着温软，新换的床被很舒服因为充满了太阳的味道，鼻前的清香让感官陷入沉睡，积劳已久的神经也随着秒针的走动一点一点陷入思维凝滞的海底。

指挥官感觉一切都停歇了，所有的声音、事物和人影都在刹那静止不动如结束的歌声一般，世上的任何东西都被朦胧的臆想给替代。他看到了托住云朵的糖霜，望见由饼干敲打成的能飞的鸟，树和花和草同样充满腻味的甜蜜于天空徜徉。

“真犟啊......”他叹了口气。而她需要刻意不去注意：“这话同样适用在您身上。”

指挥官轻笑一声，右手向右边稍微挪动近在咫尺的柔软便带着温度印进了感官中。他粗犷的大手捏住了少女的四指，然后撬开她下意识的薄如蝉翼的防御与那五指相扣，那无名指上的感触依然，全当是自作多情和痴人说梦，但他就是能认定誓约至今，那枚婚戒从没离开过谢菲尔德的无名指。

他内心有了底气，迷迷糊糊的睡意则恰到好处的给了他暌别四十天的勇气：“谢菲尔德。”

“......我在。”

“我们...还能不能再拥抱一次。”

那边没有回答。手掌力度忽然的收缩即是最好的回答。

“睡吧，即便这并不能缓解什么。”

“......嗯。”

——指挥官醒时太阳已经下山了，谢菲尔德不知何时离开，连身旁余温都消散殆尽。

寒露须臾的余火转瞬即逝，临近霜降前的白日便是黄昏。秋末的日落之时没有立秋之际的熏黄和温软，秋风萧瑟温度冰凉，火红枫叶被白月涂抹上黯淡的银色变作比星星更遥远的触手可及的破碎在即的银河，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的男人只觉眼前一片清静，耳边一片空荡，嘈杂的声响充斥整个世界。纤尘不染的残余火光在蔚蓝海流中洇开，簌簌夜风徐徐堆叠搅扰了无生气的大海，素白线条在混乱的翻卷中消失不见，手边的空虚放大心房的苦楚，躁动、哀戚，树声沙哑，枯枝摇曳，港口漫开了隐约的雾，吞没一个又一个夏日薄荷的身影。

指挥官没有思考没有任何想象的走在无人的街道，向左看去宿舍已经亮了十几盏灯，在他空白的脑海中渲染相对应的十几个火色的斑点。他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感到莫名轻松，只感觉得有块石头沉进了心塘最深处，在逐渐消逝的并不通透的光亮里，在往昔荣耀与薄凉苍月擦肩而过的须臾里，在耳畔大海忧伤的呼吸和宿舍楼那边传来的模糊的对话里，一束突然燃起的火苗和充斥苦臭的蓝色烟雾驱散了渗透的一切。

“呼......”

舒畅的吐出口气，最后的火焰已然消逝，惆怅的烟雾隐入镜子般透明的夜空，紧接着是流淌的光耀，缓慢的淙淙水声与随风飘逝的桔梗芳香，一滴一滴的火苗在空中飞溅，变成缕缕轻烟。他心脏霎时猛地收缩了一下，一些美好的东西如若愿望的臆想：透过朦胧海雾，他看到不远处谢菲尔德散着的漂亮的亚麻金色秀发在星光下飞舞，那娇小的身影顺畅地穿梭在昏暗如海底的甬道里，平静的淡金色美眸与男人视线交汇的刹那为他注入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力量让他缓缓向前走进，让脚步声顷刻于杂乱的风中舞动，让渐行渐近的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幻觉化为现实，并在万物映入月眼的那刻把所有埋藏在角落的秘密诉诸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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