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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被许多人寄予厚望的旅行最终还是走向了烂俗电影般的戏剧性走向。假若有人可以预见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在目睹了这么多骇人听闻的事件之后，怀着最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这群人登上列车；命运之神将她的手指点过这些人的脑袋，使他们求生、期待、失望又经历希望的起伏。

在经历了无数个小时之后，或许只是短短一个下午，或许又已过去几个月的漫长时间，在没有了参照物的停滞了的空间里，一切有关过去时间的猜测都将仅仅依靠体感，依靠那不能统一与确认的个人的感知。也许许多人曾抱有过这样的幻想：没有工作、没有学习、没有待办事项地躺在无事可做的闲暇中，轻松又虚无地浪费光阴，然而，当这样的时空真正来临、并在某种外力的作用下被无限拉长时，人们又往往迫切地希望能有什么可以处理的事情，就像所有被记载下来的历史一样：当某种稳定的状态持续得太久，就必然要有什么来打破它。

在失败的逃生尝试之后，列车上的人们终于接受了现实，开始寄希望于W公司的营救措施上。在漫长得几乎令人发狂的等待中，他们尝遍了一切消遣的事情。有学生出发时带来了纸牌与棋子，于是大家就玩起纸牌游戏和棋局对弈来；有的人习惯性地在身上带上把玩的物件，于是人们就争先恐后地围成一团，等待触摸它精巧的构造与质感。书籍与刊物更是火爆至极，在经无数人手传阅以后，最终人们也都厌倦了这些被阅读过千百遍、千万遍的故事。最后，一个学生举起手来：来讲故事吧！这位勇敢而精力充沛的学生提议道，于是，人们便聚集到同一节车厢，开始分享故乡、童年、人生的冒险经历、以及一切他们记忆中的古老传说。

人类在遭逢险境时展现出的出奇团结，使这群在都市中饱受生存之苦的人们短暂地感受到了一种和谐的温馨。又经历了上百小时的故事会后，等到人们终于讲尽了一生中所有的冒险、说尽了所有来自过去与未来的猜想与传说，从编织出的幻想的美好世界中回过神来时，未曾到来的营救与未曾改变的车厢环境还是摧毁了这种相互抚慰般的团结。当人们停止言语，抬头望向四周时，封闭的车厢与永无尽头的蓝色灯光，终于磨灭了一些人的耐心。

人们哭起来了，更多的则是绝望的怒吼。公司的家伙是让我们在这里等死——有人嘶吼道，我们都要饿死了！可是，自从他们陷入这种境地以来，还没有一个人感到过饥饿与干渴。生理机能停滞了，身体内部的运行规则，同车厢里的时间一样被停止在了一个诡异的维度。如果此等现象允许被比作什么，那么被困在永恒时间中的人群也许正如同水族馆水池中的巨型鱼类，在长到超越一生的时光中慢慢患上精神上的疾病。

人们需要消磨时间——如同吸了毒的人的神经越来越难以对常规剂量的毒品感到愉悦，这群车厢中的困兽也越发难以被常规的娱乐手段所抚慰。慢慢地，人群中滋生出越发激进的消遣，道德与良知也越发地在这些疯狂的行为中变得薄弱。载着不同乘客的车厢逐渐变成了领地与国土，短暂的团结后，人群重又回归了彼此分裂与隔离。

也许这是一场社会实验——有的人会想。也许，是有一群疯狂的科学家试图测验，人在没有了社会规则管控的环境下，还能维持多久的道德与良知。不论答案正确与否，假若真有这么一场泯灭人性的实验，那么实验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第一场地狱边缘的狂欢已于几小时前在邻近的车厢中开启。

辛克莱锁上车厢连接处的门，背对着车厢另一头的景象。还有一些学生瑟缩在这节车厢里，另一些人则已经去了别的车厢，现在，这节被为数不多的学生们所依赖的车厢是他们唯一可以作为家的地方。

“你害怕吗，辛克莱？”

德米安站在车厢中间的走廊上，正在一本书上画着什么，他抬起头看着辛克莱，而后者正背靠着门无声地落下眼泪。

“我……我很后悔，”辛克莱抽泣着，“我应该听父亲母亲的话，听从他们的安排留在家里学习大学预科……我只是想和大家在一起……”

德米安合上书，走过去挨着辛克莱更近了一些。当他靠近辛克莱时，能够从辛克莱背后的玻璃上看见另一节车厢里的场景。他擦掉辛克莱的眼泪。

“现在你和我们在一起了。”德米安说。

“你不能看那个。”辛克莱挡住他的眼睛。

“这没什么，”德米安抓住辛克莱的手腕，转过身和辛克莱一起靠在门上，“这也是人类的一部分，早在太古时期，这是人类赖以延续的手段。”

“这种地方是不会有新生命的。”

“也许它们会像地球的演化那样，在几千年以后演化出新的形态来。辛克莱，漫长的时间里总会有什么改变的。”

德米安抬起头看着车厢的天花板——在车内灯光的照射下，它正发着冷冷的金属光泽，尽管如此，他看着它的目光仍像是在看着天空，看着某种重天之上的磅礴星体。

“你要一直呆在这一方角落吗？哪怕是动物，一直被关在同一个地方也会发疯。你见过动物展览吗？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奇珍异兽，”他随意地指了指车厢里的某一处，“你认为会有人在看着我们吗？”

他没有等到辛克莱的回答，因为当第二声绝望的呻吟透过车门时，辛克莱已经一言不发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像是要逃离什么宿命般等候着他们的厄运一般向前方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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