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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受肉体上的痛苦比忍受漫长的时光更让人容易接受，有时，忍耐并享受痛苦在这无限的囚笼中更近似于一种逃避。

自从那些血腥的狂欢开始后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日，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过去了的究竟是分钟还是小时，丢失了参考的封闭空间里如今仅剩下靠着最后残存的意识聚拢在一起的人们，与那些早已在时光中被折磨得发疯、丢失了形体、只能化作蠕动的肉块在地面上惨叫着爬行的生物。

这样的场景每时每刻都在W列车中上演着，在外界平静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有无数列W列车中正发生着这样的惨剧。身处咖啡馆中享用饮品的人们绝对不会想到他们端起咖啡的一刹那即已包含了上百年的痛苦挣扎，正如日日劳作的人类不会察觉那些在他们苏醒前就已孵化了的微小虫类也会在他们入睡前就死去。

辛克莱的伤势已经扩大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在他们流浪于各个车厢中的漫长岁月里，仍有那些发了疯的人会持着武器朝他们袭来，更多的则是那些嚎叫着的曾经是人类、现在则纠缠成一团血肉模糊的固体的怪物。早从他受了第一次伤害起，他就已经放弃了保护自己的概念——毕竟在这连死亡都不被允许的被诅咒了的车厢里，伤势轻重早就成了最没有意义的概念。裂口中翻出的血管与组织并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因此他也就拖着日渐残破的躯体继续前行。一样原先完好的物品遭到损伤了，人们往往就不会再像对待原先完好无损的它时那样再小心对待它——这样的态度也一并被辛克莱应用到了自己身上。

他保持着这种自暴自弃的态度已经很久，以至于直面从自己腹中流出的内脏也已经麻木，除了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而嘶声惨叫一阵，久而久之连疼痛也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变态的恋痛倾向，而是人们常会优先使用已经旧了的工具——来尽量维持另一件尚未使用过的工具的完美状态。在这场有关时间的巨大灾难里，唯一幸运的恐怕只有德米安还保持着完整的人类躯体了。

从一场久到让人头晕目眩的睡眠中醒来后，辛克莱第无数次对睁开眼后仍然面对着的车厢天花板感到了绝望。

“我睡了多久……？”

“恐怕已经一天了，我也不能很清楚地计算时间，辛克莱。”

他总是希望某次醒来后睁开眼能够重新看见熟悉的校园，然而每一次苏醒都会使他的期望落空。辛克莱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摊纤维状纠缠着的血丝和肉块——这一部分归功于每次遭到袭击他都要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抵挡，更多的则是因为那些源源不断的怪物，祂们似乎总是想把其他人变成和祂们一样的东西。到目前为止，不知道是因为其他人都远在列车的另一头，还是最坏的结果已经发生，从他们跋涉至今，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过形体尚还正常的人类。

这样永无尽头的噩梦般的场景有时会让辛克莱有些错乱，让他怀疑曾经那段生活在卡尔夫的生活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也许世界原本就是这样，原本正应如这里所发生的一样，充斥着血和肉块？他想，毕竟，微风与鲜花、还有那些节日的焰火，早就因为过于久远而逐渐模糊在记忆里。可是，每当他这样怀疑起生活与世界的真实性，德米安的存在又会让他重新定下心神。

然而，当辛克莱又一次习惯性地看向德米安的方向时，德米安的腰上却横亘着一道伤口。他的眼睛瞪大了。

“这是什么时候……？”

“也许是刚才逃跑的时候吧。”德米安看起来不仅不像是觉得疼痛，反而非常坦然。

他们刚刚结束了一场逃亡，从充斥着怪物的车厢中逃出生天。辛克莱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各种从车厢中拆下的器械、亦或是其他乘客掉落的武器来作战，有时，他挥动一根长柄的棍棒，会以为那是一把长戟，一种令他感到熟悉的武器。更多时候，他对这种没有尽头的战斗感到疲惫。

也许这样的结果是正常的，也许没有人能永远保证自己在战斗中不受伤害。虽然刚刚脱离险境他就因为过度的疲劳昏睡了过去——他在这里总是疲惫地入睡，然而，德米安的躯体遭到损伤这一点还是让辛克莱有些狂躁了。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刚才的逃亡，把头深深埋在手里，发出绝望的尖叫。半晌，才从手中抬起失魂落魄的一张脸来。

“医生？我们得找医生……”辛克莱下意识地抬头张望起来，但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哪里，接着，他就惊慌失措起来，像个神经兮兮的焦虑症，但很快就又哭了起来，接着，他就很决绝地捡起了一块锋利的碎片，像是突然考虑好了什么。

他把碎片直扎进自己支离破碎的肢体，一边压抑着痛呼，一边流着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那上面生生割下一块藕断丝连的肉。他发着抖把那片肉双手奉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摁进德米安的伤口里。

德米安的身体罕见地颤抖了一下，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也许他觉得疼痛，但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把那里补好吧，德米安……”他听见辛克莱的哭声，“把伤口补好吧，我只能给你这个了……”

在辛克莱的啜泣声中，那些生物的嚎叫声又一次从车厢连接处的门外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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