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绫人要沐浴，托马早早在浴池里放好热水。俯身用手去探水温，温度刚刚好。先前他出门一趟置办了一批抑制剂，内服外服的都有，虽说家主大人没说到底用不用，但总之有备无患。

……主要是预防镇守之森那事儿，被咬一口还是挺疼的。

出浴室门，绫人已经在外边等着了。他倚靠在走廊的围栏上，侧身望向铺满月色的庭院，眉目温柔，不知在想什么。

“家主大人。”托马提醒他。

“水好了？”绫人回过头来笑着问。

“好了。”托马说。

绫人进浴室，托马紧随其后，替绫人宽衣解带。绫人的衣饰繁复，但托马已经服侍了绫人十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家主大人衣着的构造。托马将衣物一件一件叠起来放在干燥的柜台上，绫人只剩下一身单薄的中衣，他站在原地看着托马忙碌，眸色晦暗不明。

“下午我去买了抑制剂，您要用吗？”

托马为绫人解下最后一件衣物的腰带，白色中衣顺着肩膀和手臂滑下，露出绫人线条匀称的躯体。托马没感觉不好意思，毕竟服侍绫人那么多年，两人还是从小一起长大，什么没看过。

不过托马觉得自己还是不够谨慎，他忘了发情期的Alpha可能稍微受一点刺激就会有所反应。

浴室里充斥着浓烈的柏香，室内温度似乎都升高了好几度。托马的头简直要晕了，他黑着脸抽了抽鼻子，努力让自己适应这高强度的信息素，然后保持目光的端正，尽可能不去关注绫人的发育状态。

“抑制剂？不用。”绫人跟托马唱反调，两步走进浴池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托马。

终于不用担心自己会无意间观察到家主大人的发育状况了，托马心态良好，不用就不用吧，他忍。不就是信息素吗，他离绫人远点，就闻个味儿的话，也不至于那么难以忍受。

“别离我那么远，我还等着你给我搓背呢。”绫人显然没打算让托马得逞，随手抓了块毛巾朝家政官丢过去，托马双手接住，脸更黑了。

“您做什么呀，您明明知道我……唉。”托马撇撇嘴，还是无可奈何地凑上前，随时听绫人差遣。

“真的很难受吗？”绫人问。

“呃，怎么形容呢……”托马挠挠头，“倒也不是多难受，就是那种，很强的压迫感，很排斥，浑身起鸡皮疙瘩，嘶……”

浴室的温度熏得托马的脸颊红红的，绫人也不由得感觉燥热。他让托马低头，自己伸手去摸托马颈后的伤口，只摸到凹凸不平的疤痕，和Alpha滚烫的体温。

“你身上怎么这么热。”绫人哑声。

托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绫人就率先将手探进了托马的衣领里。潮湿的水汽濡湿了一大片肌肤，托马浑身一个激灵，抬手想制止绫人，却被绫人捏住后颈，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虽说家主大人不可能真的对他有什么“威胁意味”，只是发情期的Alpha所做的一切行为可能都是在驱赶同类占领主权，所以托马认为自己会感到威胁也很正常。

“你能不能一起下水。”绫人劝诱道。

“不能。”托马义正辞严。

“你不下来怎么给我搓澡。”绫人循循善诱。

“相信我的实力。”托马正义凛然。

“我不信。”绫人索性离开浴池边上，直接坐在水池中央，让托马在上边够都够不到。

托马算明白今天这事儿不能善了了。此时此刻他只想把那堆抑制剂一股脑全灌进水池子里再跳进去和绫人玉石俱焚，然而事实上是他刚站起身便因为腿麻呲溜一声滑进了浴池里。

绫人大笑，游过去接住无端落水的家政官。托马呛了好几口洗澡水，悲愤交加，扑腾间大喊：“这日子没法过了——”

绫人一边笑一边搂住托马的腰，嘴里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这么丢脸的事就我看到了，没事啊……”

托马觉得这几天已经不能用流年不利诸事不顺来形容。他大口喘着气，回过神时整个人已经坐在了绫人身上，绫人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好近，托马如此想到。他的下巴靠在绫人肩头，胸膛紧紧相贴，感受到绫人的心跳，连带着自己的心也在一起跳动。

上次一起泡澡还是在很久以前的孩提时期，活泼的孩子在池间嬉戏打闹，你朝我泼水我偷你里衣。后来长大懂事了些，就不这么调皮了，意识到彼此之间亦有差距，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家仆，总是撒欢玩闹也不成体统。

“怎么了？”绫人低声问，将托马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托马摇摇头，轻轻拉开和绫人的距离，却看到绫人那双眼睛，水汽氤氲，温和深邃。

或许那时他看懂了绫人的眼神，看懂了绫人想对他说什么。托马张张嘴，发不出声音，于是微笑着将头摇成拨浪鼓。鼻头一酸，他只能将这汹涌而来的情绪解释成全是这热浪熏出来的。

绫人握住托马的手，托马没有拒绝也没有排斥，轻轻回握，然后很快抽离。

“我尽力控制信息素了，现在这样还难受吗？”绫人温声问。

“这样没事。”托马说。

“那这样呢？”绫人说。

柏香的气味更浓，托马坐直了，说：“勉勉强强。”

“这样？”绫人笑着凑近。

托马迅速向后仰倒，表情难看，有一种被信息素冲晕的美。

“好，好，我知道了，我就维持这个程度就可以了。”绫人扶着托马的腰免得人又栽进水里，“虽然对我来说还是有点难受，不过我更想疼爱一下托马。”

“什么玩意儿……”托马无力反驳。

绫人将手伸进托马的衣摆，衣服早就全湿了，于是他贴心地替托马脱下来丢在一边。托马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任由绫人动作，两个Alpha就这么赤裸裸地坦诚相待。

“家主大人的发情期……要怎么办？”托马声音很小。

“忍过这几天就没关系了。”绫人笑了笑，“以往都是如此，毕竟……我还没有与Omega结合。”

托马哦了一声，点点头。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最后是托马率先打破沉默：“家主大人，我替您沐浴。”

托马低声说着，垂下双眸，手指在绫人光滑的脊背上游走。若不是知道托马对自己并无半分心思，绫人几乎要以为托马在引诱自己。

他没有回答，用目光静静描摹着托马的轮廓。家政官见家主迟迟不回应，于是抬头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家主。绫人时隔多年再一次看到了那双翠绿的眼眸在水汽的衬托下能有多让他魂牵梦萦，湿漉漉，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毫无诱惑暗示，却让他今生无法自拔。

绫人突然发觉其实只要自己想，自己完全可以现在就占有托马。Alpha排斥Alpha，但绫人会用强硬的手段镇压、驯化他。家政官也许会奋力抵抗，也许会哭着哀求绫人——如此风光亦是绝景，然而最后一定会接纳绫人，正如他一直以来的温顺和服从。

Alpha骨血深处对于宣示主权的欲望阴暗地膨胀沸腾，甚至将另一个Alpha也理所应当地划分为自己的所有物。占有他，这明明是自己多年的夙愿，绫人又一次抬手去抚摸托马的颈后，Alpha无法标记Alpha，但只要他咬得够狠够深，让伤口再也无法愈合，疤痕永远无法消失，就可以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到，让那个人只能血淋淋地向世人展示主人无处安放的狠戾的占有欲。

但是那样的话，托马除了痛苦，什么也不会有。绫人不要那样。因为他爱这个人。

这次沐浴格外的久，等两人从浴池出来，已是夜色如墨万籁俱静。托马如往常一般跟在绫人身后，垂下双眸，似乎有心事，随后又摇摇头，将脑中杂念甩开。

神里家的家仆大多已经歇下，只有夜间巡视的守卫偶尔提着灯笼结伴经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漫无边际地聊天。

“话说家主大人什么时候结婚呢，我没见过他对哪家小姐有意思呢。”

“哈哈你可真八卦，我也没见过。欸，说不定托马会知道？”

“有道理，下次找个机会问问他……”

等守卫有说有笑地走远，托马才从暗处走出，松了口气。

“我说，为什么在自己家里也要鬼鬼祟祟的啊。”绫人被托马扯着一起躲着听墙角，只能哭笑不得地问。

“嗯，毕竟偷听八卦是不好的事情呢。”托马用手顶了顶下巴，煞有介事地说，“更何况家主大人是八卦的对象欸，家主大人自己不好奇吗？”

“不好奇啊，我像是爱听八卦的人吗？”绫人似笑非笑。

“欸？可是您还经常要我去外面打听……”托马撇撇嘴，对绫人死不认账的态度表示谴责。

“别人的事和自己的事能一样吗。”绫人意味深长地说，“你要是想知道我的八卦，直接来问我不就行了。”

“是吗？”托马用怀疑的眼神盯着绫人，想起刚刚经过的守卫讨论的事情，“那家主大人有喜欢的人吗？”

“嗯……”绫人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有啊。”

“是谁？”托马上前一步，目光炯炯有神。

“你求求我就告诉你。”绫人笑得如沐春风。

“……”托马的脑海里回放了无数次被绫人捉弄的瞬间，“罢了，就算我求了家主大人，您也只会回答‘你猜’吧！我不会再上当了！”

说完托马就要离去，却又被绫人扯着手腕拉了回来。

“欸别走啊，怎么越来越绝情了。”绫人笑着拍拍托马的手，“这次不一样，这次我一定如实回答。”

“呵呵，不信。”托马自认为已经对绫人了如指掌，“您要是真的想告诉我，干嘛还提出这么多条件呢？”

“因为托马求人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嘛。”绫人说，“光是看到就会心情很好。”

“所以说每次捉弄我只是为了取乐么……”托马的脸色黑了几分，受不了了这个人真的是太恶劣了。

“但是我这次真的想告诉托马哦。”绫人摇了摇手指，“机会难得，来吧，快来求我吧。”

托马盯着绫人，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接着他张开嘴，吞吞吐吐地发出几个音节，却没能组成完整的话语。

“……”托马干笑两声，挠了挠头发，“算了，事关家主大人的隐私，我还是……不要知道了。”

尽管对答案已经有所猜测，可是托马已经不想知道那个答案了。他无法解释那种心悸绞痛的感觉，他只害怕家主大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啊……为什么我是Alpha呢……

随后他开朗地对绫人说：“以后有机会再告诉我吧，那……家主大人，晚安？”

“等一下，托马，今晚……要去我那里吗？”绫人打断托马，走上前低声说，“我看看你脖子上的伤。”

“不、不用了，家主大人您也真是的，今天一天都看了多少次了。”托马捂着后颈，讪讪地说，“这么一点小伤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我先走了。”

托马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绫人独自在原地。绫人看着托马的背影越来越小，转过身用手摸了摸庭院的立柱，没感情地笑了几声，不知道在笑什么。

多么安静的夜晚，多么冷酷的月色啊。

不过安静只是暂时的。似乎能听见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在咫尺之遥停下。

“等、等一下，家主大人。”托马蹲下身扶住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那个，我、我今晚还是去家主大人房里睡吧，家主大人在发情期，一定很不方便……我，我很担心……”

绫人回头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担心，只是担心……托马挤出一个笑容，来掩饰如雷的心跳声。转身离开时，绫人的信息素浓度逐渐降低，托马以为自己会好受一点，然而行走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宛如胸膛被剖开，鲜红的心脏暴露在残忍的空气中，向世人展示主人的赤诚。

托马忽然明白，其他的怎样都好，唯有离开绫人一事，自己绝对不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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