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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死不足惜的你(简体中文),7

小说: 2025-08-31 08:40 5hhhhh 5860 ℃

这也是为什么我的父母支持我成为记者。这也是总编告诉我们的道理。如果不能挖掘出人作恶的因果,那我们的职业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能有什么理由?!”她突然抬起头,歇斯底里地否定着我内心深处的观点。

“为什么其他人就都可以忍下来,我就不行?!为什么只有我会变成这样?!”

“我妈妈说我不用功,我舅舅说我没良心,老师也说我不好好学习,改造中心里也这么说……”

“而且我妈妈那么早就离婚,一个人把我养大,打那么多工,那么辛苦……”

她的眼泪瞬间滑落下来,声音变得沙哑:“我还记得她带我去游乐园的时候,她抱着我转圈圈……我还记得她给我做的饭菜……但是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对不起她……”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几乎听不清楚:“那颗流星这么可爱……我怎么配……”

“她是从天上来的……但我就是……我根本就是……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她只是下凡而已,又为了王子牺牲……为了爱而牺牲……我呢?反而是妈妈为了我……我就是个错误……”

“像我这种人,活该被社会淘汰吧……”

我愣住了,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她说的这些话。

“……你……你真的觉得有‘错误的人’吗?你真的觉得……有人活该被社会淘汰吗?”我已经尽力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但刚一开口我就发现了我的徒劳。

她没有回答,没有点头,没有摇头,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几滴眼泪无声地落下。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手撑在玻璃隔板上,语速急促:“你真的这么想?我知道你犯下了重罪,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但是你之前遭受的这些痛苦,完全不是——”

完全不是你的错——

没有生而为错误的人。没有活该被社会淘汰的人。没有天生应该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

我相信,你的遭遇,只是你身处的环境没有给你其他的选择——

可是我看见她的姿态,所有的语言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我看见她缓缓地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一种深深的决绝和自我放弃——

我看着她白皙的脖颈,她抬头仰望着我的姿态,像是准备好了一切,像是一头等待着屠刀的羔羊,宁静地引颈受戮——

然后,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自虐而虚弱的笑容,仿佛是在嘲弄自己,也嘲弄着这个世界——

她的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子直刺入我的心——

“——我觉得我死不足惜。”

——————

我想起了网络上那些人对她的指责。说她畸形、矫情、心理脆弱,甚至应该被除掉。那些人对她一无所知,所以能说这些话,我也可以理解。

可是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意识到这个事实时,我所有的力气像是被抽离了一般,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所以你没有想过按过失致死来辩护……对吧……”我的声音干涸。

她的眼神微微一闪,随即垂下眼睫,视线落在桌面上某个模糊的点上。“我连救护车都没有想过要叫……你还觉得我没有故意杀人吗……”

“可是你那时候的精神状态……你真的能确定,你完全是在清醒的情况下……?”我还在徒劳地为她辩解。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嘴角掠过的笑意,却比哭还难看:“精神状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我砍她的时候……刀是真正的刀……血是真的血……”她顿了顿,指尖拨弄着镣铐,“你能告诉我,这是‘过失’吗?”

她反问的语气平静,却让我无法回答。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镣铐声偶尔作响。

“所以……你也没有想过自首……对吧……”

她低下头,良久,声音从胸腔里传出来:“像我这样的坏人,根本就不应该自首吧……”她的眼睛抬起来,空洞地望着我,“我不想有任何减轻罪行的情节……不配……”

“为什么不配?”我的语气突然急了起来,几乎脱口而出,“你觉得法律只是用来惩罚吗?它不是应该——”

“应该什么?”她冷冷地打断我,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教育我?挽救我?改造我?”

她突然笑了,笑声低沉而破碎:“我早就是个废物了,你知道吗……”

看来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你也拒绝了精神鉴定……对吧……”我压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没有……”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不值得……”

“可是他们没有看到你手腕上的伤口吗?”我追问。

她的肩膀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护住了护腕。“看到了啊……他们也问我了……我就说是我不小心划到……”

“为什么?”我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你为什么要隐瞒?”

她抬头看着我,眼神像是两片深不见底的湖泊,声音冷得让人心颤:“这么明显的事情,还需要鉴定吗?”

我无言以对,感到自己的视线模糊起来。

对啊,她的手上戴着护腕,太特殊了。而且入狱的时候,应该会要搜身,他们不可能没有看到这么显眼的伤口吧!

那为什么——

“——谁叫她正好赶上严厉执法的专项行动呢。”我突然想起来总编辑说的话。

难道,因为有这个专项行动,警方就加速了审理的环节?而她的案子太过明确——不仅有直接的物证和自白,还有长期的动机线索,所以警方就按“计划性行凶”结案?

警方想要快审,她一心求死,这就是两厢情愿?这也太荒唐了。但是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那……政府有指派过律师吗?”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有啊……”她的语气平静得异常,却隐隐透着一丝讽刺。

“那你也什么都没有说吗?”我试探着问。

她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笑:“我是坏孩子,还是这样的结局适合我……”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接受了某种无可逆转的宿命。

“你被母亲高压对待也好,那个所谓的‘改造中心’里受到虐待也好,高中里的学习压力也好……有去找过心理咨询吗?”我试图换一个角度,“政府有一些社福和法扶项目——”

“心理咨询?社福?法扶?”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眉头微皱,语气里满是困惑,“那是……什么……”

我心头猛地一沉。“你不知道这些?”我不敢相信地追问。

她摇头的动作很慢,但是她的眼里一瞬闪过了很多情绪:愕然、茫然、还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我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简单地介绍起来:“心理咨询是让你和专业人士谈话,帮你减轻心理压力;社福可以帮助低收入家庭,提供经济补助或者心理辅导;法扶则是……在你遇到法律纠纷时,提供免费的法律帮助……”

“心理咨询是找心理师吗?”她皱着眉,“那个……要好多钱吧……”

“不一定的。”我连忙解释,“学校里应该有咨询中心,有些地方政府也有免费的心理咨询服务。如果家庭有经济困难,可以申请减免费用……”

“学校?”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的老师连我们成绩掉几分都要不停唠叨,你觉得我会跟他们说什么心理问题吗?”

我愣了一下,内心微微一痛。她的反应太真实,让我不知如何反驳。

“那社福和法扶呢?”我继续试探,“像低收入家庭补助,或者申请学费减免,这些你有听说过吗?”

她的表情从疑惑转为更加茫然:“没有……”

我吸了口气,努力让语气平静下来说:“像低收入户的补助,通常可以帮助家庭解决一些基本生活费用的问题;如果家里负担太重,可以向地方的社会福利中心申请。如果是法扶——法律援助机构,它提供免费的法律咨询和援助,像涉及到未成年人的案件,比如家庭暴力,或者所谓的‘改造中心’的虐待行为……”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像是完全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感到她的抗拒,立刻停下来说:“我知道,听起来很陌生……你是不是觉得,像你这样的家庭根本不会有人帮忙?”

她低下头,缓缓点了点头。“我们家……一直都是我妈妈一个人扛的……她说别人是靠不住的……”

“你妈妈说的,确实有她的道理。”我试着安抚她,“但这不代表这些资源就不存在,也不代表她永远没有其他选择。你知道吗?有些孩子靠社福项目的补助,真的撑过了很困难的日子……”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愤怒和绝望:“那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们?!”

我怔住了。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语速快得让人心惊,“你知道吗?我们家有多穷,你知道吗?我妈每天要打三份工,有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你知道我想过多少次去死吗?!没有人帮过我们!什么社福法扶,什么心理咨询,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我没——”

“我都要死了!你现在才跟我说这些?!你觉得你很了不起吗?!你为什么——”

她的声音卡住了,眼泪像是决了堤一样涌出来。

她低下头,双手掩面,浑身发抖。

我的喉咙一阵哽咽。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真的没有用吗?她说得对吗?我陷入了一瞬的动摇。

不,不是的。她的处境也许属于极端个案,但把她和她的母亲逼到如此的困境绝对不是个案。

她口中的‘改造中心’里,应该还有很多孩子——那就是最好的证明。

就像她口中的小组长,还有她提到的其他室友,那些在‘改造中心’里的孩子们——他们应该也有类似的困境,他们的家庭应该也在挣扎。但他们还有机会。

“你说得对……”我低声说,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你没有错,你妈妈也没有错……是这些资源没有被普及,让太多人错过了它们……”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像是彻底被掏空了一样。

我停顿了一下,试探着问:“但你记得吗?你说过,改造中心里的室友,除了你和小组长,还有六个对吧?也许,小组长已经不在了,你也不再需要这些帮助,但她们还有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语气放得更轻:“你之前说……你们很团结,关系很好,对吧?”

她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却依然没有抬头。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她们试试。”我用尽量柔和的语气说,“你能告诉我她们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吗?”

她沉默了很久,手指攥紧了裙布。良久,她抬起头,目光里闪过一丝动摇:“……我想想……”

——————

“刚才就是我最后的问题了。”我轻轻合上了笔记本。

这场对话耗尽了我的精力,我的内心像是被千百种情绪撕扯过,伤痕累累。

她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良久,她抬起眼睛,声音颤抖而轻微:“……真的没有问题了吗?”

我愣了一下,心中一阵酸痛。她的语气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好像这次谈话,是她某种程度上的依靠。而现在,我要结束了。

我放下笔记本,抬起头望着她:“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对我,或者……对这个世界。”

她的嘴唇颤抖着,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她只是低下了头。

我的心不知为什么突然沉了一下。她的沉默,她的动作,代表了她的彻底放弃。

空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令人喘不过气。

我犹豫着是否该起身结束这次采访,这时她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我。

她的眼神里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隐隐的恳求。

“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看到她的眼神时,我的大脑像是短路了一般,几乎脱口而出,连语气都没经过斟酌。“如果你还有什么愿望的话……我可以满足你。”

她的眼神再次闪了一下,随后低下头,嘴角扯出一抹几乎看不见的苦笑:“……你在可怜我吗?”

她的语气不重,但却像是一根尖细的针,戳进了我的心里。我摇了摇头,随即又觉得这个动作无法传递我的真实感受,于是说:“我可怜你能有什么用呢?大概算是自我满足吧……”

她愣了一下,随后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几乎看不清的笑容。

“我……我能叫你姐姐吗……”她低声说。

我有些措手不及:“……为什么这么问?”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真挚的温柔:“因为……除了我男朋友以外,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聊过这么多自己的事情……你给我的感觉就像姐姐一样……”

我的喉咙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以吗……?”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我拒绝。

“……嗯,当然。”我平静地答应道,心里的各种情绪却千回百转。

她的眼神重新聚焦到我脸上,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感激,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

“姐姐……”她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在组织着什么词语,最后,她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我知道我这几天可能就要……到时候,你可以来陪我吗?……”

她的语气如此轻柔,却让我心猛然一震。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死刑执行时,亲友可以来探望,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陪伴死囚走完最后一程。但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太过残酷,所以通常只是来道别而已。然而对她来说,也许哪怕多一秒的陪伴也是好的。

“……好。”我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颤抖,“到时候我来陪你。”

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震动,随后嘴角微微勾起:“谢谢你……我没有别的愿望了……谢谢你……谢谢你……姐姐……”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我忍不住站起身,双手撑在玻璃隔板上,语气里充满了安抚:“没事的……没事的……你不要再哭了……”眼泪也从我的眼角滑落,模糊了我的视线。

她也站了起来,被铐住的双手缓缓撑在玻璃隔板上,试图和我的手隔着玻璃重合。“嗯……姐姐……我会勇敢的……谢谢你……”

我看着她,眼前的玻璃隔板突然变得那么厚重,那么令人窒息。

她的手掌比我要小一些,隔着冰冷的玻璃,贴在我的手下,微微颤抖。

那一刻,我恨透了这层冷冰冰的屏障,恨透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上,而我的泪水则打湿了笔记本的封面。

“姐姐……姐姐……我会勇敢的……”

“没事的……”我对她轻声说,“你已经……很努力了……你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她说她会勇敢的。可是,她为什么要勇敢?她本不该需要这样的勇气。

她说她没有愿望了。可是,她原本该有很多很多的愿望。

我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

那之后,我四处奔波,试图挖掘与她相关的一切人和事。家人、老师、同学、男朋友的家人、室友,甚至照看她的警员。

我说服自己,这是为了核实她所描述的那些经历,验证她的故事是否真实。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只是借口。我只是怀抱着一丝不甘,希望能找到她尚未被这个世界彻底放弃的证据。

然而,现实比我想象得更加残酷。哪怕我的努力再怎么执着,我也一次又一次地碰壁。

——“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你以为我丈夫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吗?!再说,他前妻要不是那么偏执,他怎么可能离婚?!”——她父亲的现任妻子。

——“她供我读书那几年,三天两头生病,却从不喊累……我看她那么辛苦,劝过她好多次了,不要勉强生孩子……为什么她就是不听我劝……”大舅。

——“你知道吗?她为了我和大哥,把自己读大学的机会都让了。她说只要我们能出头,她就值了。可她的孩子……她付出了一切。怎么能……!你同情那个凶手,谁来同情我姐姐呢?!”小舅。

——“我那时候只是觉得她母亲很不容易……我以为她只是叛逆期,哪知道后来会变成这样?”国中的班主任。

——“我们学校课业很紧张,不能接受这种采访。请不要打扰师生。”高中校长。

——“你来了多少次了!校长说了,不接受采访!”高中的保安。

——“对不起……老师告诉我们,不要回答有关她的问题……”高中同学。

至于她的男朋友和他的家人,他们早已经移居海外,我连影子都没能见到。

至于她在改造中心里的室友们,我仅知道她们的名字、年级和学校,但连她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想要找到她们,无异于大海捞针。我曾守在几所学校的附近,试图见缝插针地把名片递给路过的学生和老师,然而这样的努力大多无果。

只有那个女警官愿意与我稍作交谈。

她告诉我,女孩提到的那起骇人听闻的强奸案属实,而且早已有了结论——那些强奸犯已被判处死刑。

“但是‘改造中心’本身依然在运作,只是被要求整改。”她的语气里带着无奈,“这个设施是有合法资格的,我也找上级问过,但我们没有办法……”她话里似乎有话,但我也不敢追问太多。

“你要帮她可以,但记住,别陷得太深。”总编辑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提醒我。

每一扇门的关闭,每一次拒绝,似乎都在提醒我——她和她的故事,正在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忘。

但我仍然不甘心。哪怕只是一点点证据,哪怕只是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哪怕只是一个电话的响起——我都希望能证明,她没有被这个世界完全抛弃。

然而,直到接到通知,说她即将被执行死刑的那一天,我的电话依然没有响过。

哪怕一次。

——————

在监狱里,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孩。

如我所预料的那样,除了我,没有人来陪她。

她仍然穿着校服——短袖白衬衫、黑色及膝裙、红色领结、白色短袜和运动鞋,仿佛她还是那个为学业全力以赴的优等生。她的头发和脸庞被打理得更加整洁,應該是特意沐浴过,准备迎接这最后的时刻。

只是,她的双手已经被绳索绑在背后,那是她曾描述过的绑法——肩膀上绕两圈,手臂缠了几道,双臂被吊在背后,剥夺了她的一切反抗能力。绳索深深嵌进她细嫩的肌肤,像两条毒蛇。

她的胸口别着写着她的囚犯编号和名字的布条——编号上打着刺眼的红叉,无言地昭示着她的罪行和命运。

我轻声向一旁的警员请求:“这样会不会太紧?能不能松一点?”

他们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无奈:“规定不能改……对不起。”

“没关系……”她却微笑着安慰我,语气轻柔,“真的没关系……戒网瘾的时候也这样绑过……我习惯了。”

她的语气那么平静,平静得令人窒息。我看向她纤细的手腕,这才发现她不再戴护腕了,手腕上的那些伤痕清晰地暴露出来。

“你的护腕呢?”我低声问。

“……不需要了……”她抬起头,强忍着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冷吗?”我担心。

“……这样挺好的……”她轻轻摇头,微笑里带着恍惚。

“自从你来采访过她之后,她整个人变得安静了很多,乖巧得让人心疼。我们还问她要不要穿长袖的衣服,给她选了几件,但她拒绝了,说怕麻烦我们。”那位照看她的女警官语气里满是惋惜。“她真的是个好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们经手过很多死刑犯了。那些人有的高大强壮得像头牛,到了这种时候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腿软到站不住,有的还失禁,路都走不稳,还不停地哭闹,逼得我们只能堵住他们的嘴。但她……”旁边的男警官也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看向她瘦小的身影。她的双腿微微颤抖,但她努力挺直脊背。

“按照惯例,这种场合不能穿裙子的,但她这种情况……哎,算是我们特意让了一步吧。”男警官说着,转向女孩,声音里多了一丝温柔:“你犯了大罪,但至少现在你很勇敢,敢作敢当。下辈子,好好做人吧。”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她的脸微微一红,抬起头轻声说:“谢谢……”然后她转向我,“那个……姐姐……”

“你说。”我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谢谢你能来……”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没事,我答应过你,不会失约的。”我说,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些。

她低下头,似乎在犹豫,良久才开口:“你是记者……能不能在我被处决前,给我拍张照?最好……拍得漂亮一点……”

我的心猛地一酸,眼眶忍不住泛红。

……

她踉踉跄跄地跟随押送的警员。我走在她的旁边,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的视线却没有落在我身上,只是抬着头,空洞地望着远方的天空,望着隐藏在云层深处的太阳。

她在想什么?

是怀念和母亲在游乐园转圈圈的日子?

还是幻想和初中好友坐在树下读彼此写的小说?

抑或是想象和小组长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畅谈着共同的未来?

或者,她在想和男朋友依偎着看远方的极光、沙滩、珊瑚礁、教堂和摩天楼?

……她会不会幻想,死后自己会不会成为一颗流星?

她何尝不懂这世界的美好?

她何尝不渴望享受这份美好?

可这一切,最终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能看着她无声地流泪。

哪怕她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她也不敢哭出声,甚至连抽泣声都没有,只是偶尔吸一吸鼻子。

我心如刀绞。

……

我们来到了绞刑架前。

绞刑架设在室外,而执行却是由室内遥控进行的。这样的设计是为了让处刑官和犯人无法互相看到,以减轻执行者的心理压力。

我看着她纤细的脖子被套上粗重的绞索,看着她含泪对我微笑,看着她的双眼渐渐被黑布蒙上,视线被彻底剥夺。

我高估了自己心理承受的能力。

光是看着她,我就已经喘不过气来。

心跳加速,几乎要跳出胸膛。

眼前开始发黑,金星闪烁。

我几乎站不住,摇摇欲坠。

我转过身去,想要逃避这一切。然而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她细微的呼唤——

“——姐姐……你也要离开我吗?”

什么……

怎么会……

那声音微弱却清晰,像一道利刃,穿透了我的耳膜。

为什么……?

明明她的双眼已经被蒙上,她怎么还能察觉到我的变化……?

“——姐姐!你不要走——你不能走!”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嘹亮而颤抖,带着哽咽和哀求,像是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我僵在原地。

“——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可是……可是我到底错在哪里啊?!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妈妈说我不够努力,老师说我不好好学习,你也说我可以有其他的路……可是……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啊!——”她的声音越来越高亢,情绪激烈得仿佛要将自己撕裂。

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无论是作为记者,还是作为她短暂生命中的“姐姐”。

“——妈妈……妈妈要我长大,妈妈说只要我乖、我争气,她就会开心……你也说我很努力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会生气?为什么我做的每件事,她都说不够好?!我真的有那么差吗?真的有那么差吗?!”

不是的……你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我……我就是想要妈妈抱抱我而已啊!这也是错吗?!我真的……真的做错了这么多吗?是不是……是不是我根本就不该出生?!我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的?”

不是的……没有谁就是不应该出生的……

“姐姐,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从来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啊!你能告诉我吗?你能帮帮我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换做是我,我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办……

“……可是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对吧……”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几乎听不见。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妈妈!!妈妈!!我真的错了!!我对不起你!!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啊!!我应该怎么办啊!!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啊!!我该怎么做啊!!妈妈!!妈妈——”她突然仰起头,用嘶哑的声音呼喊着,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我清楚地记得,她曾拒绝和任何人沟通。

我清楚地记得,她说自己死不足惜时,那死一样的宁静。

但现在,她的情绪如此汹涌,却是因为——她真的想要答案。

她真的渴望有人能告诉她,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怎么活下去。

这是她身为动物的求生本能吗?

还是我的出现让她明白,原来还有人在乎她?原来她和她母亲的痛苦,也许完全可以避免?

如果是因为我——如果是我的采访,让她的最后时光变得更加痛苦,那么,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根本不该来见她?

要是我没有来采访她就好了……

要是我对她态度冷漠一点就好了……

这样也许她能平静地走完最后的路……

“囚犯68566号,情绪出现波动!快控制住她!”有警员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快!堵住她的嘴!”另一个命令随之响起。

女警官默默地将头转向一边,眼里闪过掩饰不住的哀伤。

“不要!!不要——唔!唔唔唔唔——!!!”女孩的声音突然被粗暴地压制,她的身体在挣扎,但双手被绑在身后,完全无法反抗。

“~~~~~~!!!~~~~!!…………”她最后的哭喊、不甘、挣扎和迷茫,都化作嘶哑的呜咽,被堵在了喉咙里,然后被整个世界吞噬。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背对着她,无力地低声道歉,一遍又一遍。

“~~!!!!!!!”她的声音微弱,却像是一把冰冷的刀,深深刺入我的心。

我闭上眼,任泪水滑落,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刑场。

……

……

……

在那之后,我请了两周的假。总编辑没有多问,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好好休息。

两周的时间过得飞快,但对我而言,却像一场漫长的煎熬。

我坐在地上,靠着床边,手里抓着一罐啤酒,可是我连打开它的力气都没有。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璀璨,但那光芒不再触及我的眼底。对我来说,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仿佛整个世界被剥夺了色彩,只剩下无尽的黑白和空虚。

“~~!!!!!!!”一声嘶哑的呜咽突然在耳边响起,我猛地回头,心脏狂跳。

什么也没有。

空荡荡的房间静得可怕,只剩下啤酒罐滚落在地的声音。

这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天,我都梦见她被牵到绞架前,瘦小的身影在阳光下颤抖,静静地流泪。她不发出一声,却用那双被蒙住的眼睛“望”着我。

每一天,我都梦见她的哭喊,梦见她在呼唤我,梦见她问我:“你是不是也讨厌我?你是不是也放弃了我?”

每一天,我都梦见她在绞架上,明明双眼被蒙住,却仍然像能看见我一样,声嘶力竭地求我留下来,陪她。

然后我总是惊醒,浑身湿透。

房间里的垃圾早已堆积成山,杯盘狼藉,但我甚至连去收拾的力气都没有。

要是我没有去采访她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采访她,如果我没有跟她说那些话——也许她就不会在最后的时刻变得那么痛苦;也许她就能平静地接受死亡,而不是带着那样的不甘和迷茫。

都是我的错。

我以为自己能帮她,能抚平她的痛苦,甚至能为她做点什么有意义的事。可我错了。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这么自以为是,结果只让她的痛苦变本加厉。

“我为什么要当记者……”我的视线定格在墙上的记者证上,苦笑一声。

说什么还原真相、走进别人的内心世界,结果不过是一场徒劳无功的自我感动。

采访她,大概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让我后悔的事。

“还是辞职吧……”我挣扎着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电脑前。

然而,就在我启动电脑的那一刻,手机突然响了。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我怔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您好,哪位?”

“您好……”听筒那头传来一个带着颤抖的女声,“是许女士吗?我是……我是她的室友……我听同学说,你在找我……”

我的大脑一瞬间空白,手指微微用力,几乎要把手机攥紧。

“……我需要你的帮忙。”女孩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楚,像是一片微弱的羽毛,却重重地击中了我的心。

一股热流涌上我的眼眶,泪水模糊了视线。

原来,她的故事还未结束。

——————

……

——————

……

——————

结局:总编辑视角

我在病房门口遇见了卿玲的母亲。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怨恨:“都是你们新闻网的错……要不是你们坚持让卿玲去写那些报道,她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你怎么还好意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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