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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死不足惜的你(繁體中文),1

小说:邊緣人系列 2025-08-31 08:40 5hhhhh 4840 ℃

「~~!!!!!!!」一聲嘶啞的嗚咽突然在耳邊響起,我猛地回頭,心臟狂跳。

什麼也沒有。

空蕩蕩的房間靜得可怕,只剩下啤酒罐滾落在地的聲音。

這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天,我都會夢見她被牽到絞架前,瘦小的身影在陽光下顫抖,靜靜地流淚。她不發出一聲,卻用那雙被蒙住的眼睛「望」著我。

每一天,我都會夢見她的哭喊,夢見她在呼喚我,夢見她問我:「妳是不是也討厭我?妳是不是也放棄了我?」

每一天,我都會夢見她在絞架上,明明雙眼被蒙住,卻仍然像能看見我一樣,聲嘶力竭地求我留下來,陪她。

然後我總是驚醒,渾身濕透。

房間裡的垃圾早已堆積成山,杯盤狼藉,但我甚至連去收拾的力氣都沒有。

要是我沒有去採訪她就好了……

如果我沒有採訪她,如果我沒有跟她說那些話——也許她就不會在最後的時刻變得那麼痛苦;也許她就能平靜地接受死亡,而不是帶著那樣的不甘和迷茫。

都是我的錯。

我以為自己能幫她,能撫平她的痛苦,甚至能為她做點什麼有意義的事。可我錯了。我根本什麼都做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

我這麼自以為是,結果只讓她的痛苦變本加厲。

「我為什麼要當記者……」我的視線定格在牆上的記者證上,苦笑一聲。

說什麼還原真相、走進別人的內心世界,結果不過是一場徒勞無功的自我感動。

採訪她,大概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讓我後悔的事——

——————

那一天,總編輯拿著一曡文件向我走來:「妳聽説過那個女高中生殺母案嗎?」

我想起了我之前在電視裡看的頭條。這名女生,剛剛滿十八歲,就因為殺死自己的親生母親而被判了死刑。據説她是學校裡的優等生,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但卻在某一天突然選擇將自己的母親一刀砍死,隨後在校內被捕。這個消息迅速成為各大新聞的頭條,引發了社會輿論的巨大關注。

我出身於一個幸福的家庭,父母和藹,給予了我充分的自由與愛。因此,當我那一天看到這樣殘酷的事實時,我內心的第一反應是震驚與困惑:為什麼她會選擇這麼極端的方式?她和她的母親有什麽樣的深仇大恨,以至於只能選擇這樣偏激的道路?

但是儘管有這些疑問,它們也不過是我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我從沒有想過我能夠近距離地接觸這個女孩。

我迅速平復了我的情緒:「知道的。有什麽事嗎?」

總編輯推了推眼鏡說:「聽説她不過十天就要被處決——」

「欸?她還這麽年輕,就要……」我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心裏一陣發酸。

「——唉,是啊。誰叫她正好趕上嚴厲執法的專項行動呢。」她惋惜地嘆了口氣,把手中的文件遞給了我,看上去是那個女高中生的資料,「總之,我們專欄爭取到了一個采訪她的機會。很難得,我想交給妳來做。」

我皺了皺眉,有些猶豫:「真的要我去嗎?這個案件的社會關注度這麼高,我怕我處理不好……」

總編輯點點頭:「我知道這很不容易,但我也有我的考慮。第一點,妳和她的年紀相仿,也許相比一些老記者而言,她會更願意對妳說心裡話。我記得之前有一些類似的採訪,年輕的受訪者更容易向年齡相近的人敞開心扉。第二點,妳雖然才來我們新聞網不久,但是之前妳也做過一次類似的報導,而且很成功。如果妳能深入挖掘她的故事,做出一個有深度的報導,對妳以後的事業發展也會非常有幫助。」

聽到「類似的報導」,我心裡不由得一沉:「可這個女孩……她畢竟是殺了自己的母親……去寫她的故事真的妥當嗎?我怕公衆會有不滿,就像之前我報導過的捷運襲擊案那樣……那能算成功嗎……」

「也許公衆會有不滿,但迎合公衆不是我們的本職。我們的工作不是去審判她,而是去理解她的故事,盡可能多地還原真相,讓公衆有機會看到事件的全貌。那次報導妳並沒有做錯什麽。」總編輯語氣嚴肅,但不乏鼓勵。

隨後,她語氣柔和了一些:「所以就和妳往常的作風一樣,不要帶著偏見,只帶著好奇和真誠去面對就好,把妳所見所聞原原本本地寫下來。實在是擔心公衆反應的話,那就交給我們處理吧。」

我沉默片刻,終於點頭:「好吧,我會盡力的。」

既然我要去采訪她,身為一名新聞從業者,我必須拋開情感干擾,不帶任何偏見地去了解她。如果我想揭開真相,真正了解她,我就必須設身處地地進入她的世界,理解她所經歷的一切——哪怕她是一個瘋子。

「那就辛苦妳了。我先下班了,記得不要太晚走喔。」總編輯笑著離開了。

——————

我翻開她的檔案,一張學生照映入眼簾,照片上的她面容清秀,皮膚白皙,剪著乾净的波波頭。她的眼睛大而明亮,但隱約流露出些許的疲憊和柔弱。

「這樣一個看起來清純乖巧的女孩子,怎麽會是弑母的凶手……」我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我繼續瀏覽著她的成長記錄和家族背景。

「單親家庭……父親在她年幼時離婚,組建了新的家庭……天哪!她的母親要打這麽多零工!」我停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

為了支持女兒的生活和學業,她早上在工廠裡做工,下午又到街角的小店打零工,晚上還會在家中接一些手工活來補貼家用。每一段描述都是一份無法承受的重擔。

「為了女兒美好的未來,她簡直費盡了心血……」我陷入沉思。這樣的付出令人動容,甚至讓我感到敬佩,但同時也讓我更加不理解,為什麼那個女孩會選擇如此極端的方式?

在我成長的家庭裡,我們相信「愛拼才會贏」,我的父母也曾教導我努力和堅持的重要性。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能夠衣食無憂,也全拜我父母辛苦打拼所賜。他們的嚴厲和愛交織在一起,成就了我的成長。而她的母親,看上去遠勝於我父母的愛和努力,怎麼會導致如此殘酷的結局呢?這樣的疑問在我腦中盤旋不去,讓我愈發迷惑和難以接受。

我又瀏覽了一些事發時對她母親的鄰居、同事以及家人的採訪。鄰居們都表示,這位母親每天早出晚歸,幾乎從未有過閒暇時間。他們形容她總是背著沉重的購物袋,步履匆匆。每次在小區裡見到她,她的臉上都帶著疲憊的神情,但當提到女兒的時候,她卻總是會露出驕傲的笑容。

她母親的同事也談到了她的辛苦。他們說她在工廠裡工作時從不叫苦,總是默默承擔最繁重的工作。即便腰酸背痛,她也堅持著,因為她常說「我女兒要上好學校,我不能停下來」。這樣的話語讓同事們對她既敬佩又感嘆,他們都知道她在努力給女兒創造更好的未來。

我還讀到了她母親家人的採訪,他們描述了這位母親在家庭聚會時的情形。她幾乎從不提及自己的困難,只是談論女兒的成績和她對女兒的期望。家人們知道她過得不容易,但每當他們試圖給她一些幫助時,她總是微笑著拒絕,堅持自己可以應付。

這些描述讓我對她的母親產生深深的敬佩,也讓我想到自己的母親。雖然我的家庭沒有這麼拮据,但父母的努力和對我無條件的支持卻是相似的。

「……這麽完美的母親,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了女兒,為什麽最後會是如此悲劇的結局?」我產生了這樣的疑問,再繼續往下讀去,「看看大家是怎麽說這個女孩的吧……」

女孩的大多數親戚們對她並不太了解,因為她母親總是以學習忙為由拒絕讓她參加家庭聚會。即使來了,她也很少和人交談,總是坐在角落裡默默無語。在殺人事件發生後,他們都認為這個孩子就是個白眼狼,完全辜負了母親的辛苦付出,也完全無視了母親對她的愛。

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哪怕這個女孩是殺人犯,她也算是自己的家人,為什麽要一邊倒地斥責她呢?她難道就沒有支持自己的家人嗎?對了,外公外婆呢?祖輩都是很心疼孫輩的……

我迅速地往後翻去,卻絕望地發現她的外公外婆早已離世。

「那麽鄰居呢?鄰居們是怎麽看她的?」我再繼續翻閲著檔案。

與母親相反,鄰居們對女孩的印象並不多,基本上停留在她禮貌且安靜的樣子,看見熟人會微笑著主動打招呼,顯得很乖巧。有些鄰居也提到,他們以前會經常聽到母親大聲斥責女兒,特別是在女兒考試成績不理想或學習不夠努力時,聲音大到好幾層樓都能聽見。

「該不會是因為這個吧……」我的心裡打了個顫,「但是,父母擔心孩子的學習,擔心孩子的前途,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我的父親對我的成績也很嚴厲,考試失誤了也會罵我……」

而且在後來他們也注意到,最近一兩年母親斥責女兒的次數明顯減少了,似乎整個家庭的氣氛有所改善。明明事情在向好的方向發展,難道説這只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

……那麽她的老師和同學對她有什麽看法?我繼續往下翻去。

很奇怪地,老師和同學們對她的評價也都流於表面。大家都説她「品學兼優」、「聰明」、「性格内向」、「溫柔」之類,偶爾有一些「身體不好」的説法。

「……她在高中二年級的時候休學一年?」我被一段奇怪的描述吸引了眼睛。但是我再往後翻查時,發現休學的原因只是「健康狀況原因」,沒有過多的表述。她的身體不好似乎是一個持續的問題,但具體的病情和原因卻不清楚。

讀了這麽多資料,除了母女之間以前有爭執、女兒身體不好、休學一年之外,我一無所獲。

我越發覺得這裡面有什麼被遺漏的東西。

——————

我不甘心地開始在網路上搜索有關她的資料,打開了幾個熱門討論的論壇和社交媒體,閱讀網民們對這一案件的看法。不出所料,大多數人對她充滿了譴責,說她把母親的含辛茹苦毀於一旦,或者說她冷血無情,甚至有人稱她是「畸形的優等生」,指責她「矯情」、「心理脆弱」、「經不起挫折」。有些人語氣極為激烈,甚至直言「這種人就該被除掉」。

然而,真的有這麼簡單嗎?會不會有一些被忽視的事實?

在一些被埋沒的討論串中,有少數人提出,她可能長期生活在極端的壓力之下——無論是學習壓力還是母親的控制——終於心理崩潰,才選擇了這樣偏激的方式來解脫。但這些猜測的聲音很快被其他人淹沒,被指責為對罪犯過度共情,有些人甚至認為這是對受害者母親的不敬。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願意去聽一聽她怎麽說嗎?」我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現這個念頭。隨著我瀏覽更多的評論,越來越多的譴責聲和極端言論讓我感到沉重,也讓我意識到,這些資料中真正缺失的東西是什麼——那個女孩的所思所想,她自己的聲音,我完全沒有看到。

我再去看警方的筆錄。儘管物證確鑿,她也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但她的作案動機僅僅是——

「受不了我媽媽了」

——沒有了。

她們之前發生了什麽,上面沒有寫。

她是怎麽看她母親的,上面也沒有寫。

她為什麽最終會做出這種極端行爲,上面還是沒有寫。

只有一行備注:「嫌疑人對於動機的任何詢問均保持沉默,或簡短回應『沒有別的理由』,未進一步解釋。警方多次嘗試從不同角度詢問其內心感受、與母親的相處細節等,但均遭遇抵觸。嫌疑人顯得漠然,目光呆滯,似乎對所有問題都毫無興趣,只重複說『受不了我媽媽』,並拒絕進一步闡述。」

這簡直就像是……

「……就像是一心求死一樣……」

我只覺得心寒。她像是對這個世界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甚至不願為自己辯解。

也許,和她年齡相仿的我,確實更適合得到隱藏在水面之下的答案。

為了第二天的面會,我在筆記本上列下了一系列問題:

妳的童年有什麼讓妳感到快樂的回憶嗎?

妳在學校裡是怎麼度過的?妳有沒有特別親近的朋友?

妳和母親之間有沒有過比較開心的時光?那些時刻是怎樣的?

妳在休學的那段時間是如何度過的?是什麼讓妳決定再次回到學校?

妳有沒有想過如何改變母親對妳的態度?有沒有嘗試過和她進行更深層次的溝通?

當妳的母親對妳施加壓力時,妳心裡是怎麼想的?有沒有嘗試過向她表達這些感受?

在決定殺害母親之前,妳有沒有過其他的選擇?那些選擇是什麼?

妳被捕的那一刻,心裡在想什麼?妳有沒有後悔過自己的行為?

妳對母親的感情是什麼樣的?是單純的恨,還是混合著其他情感?

如果能夠重新來過,妳會做出什麼不同的選擇嗎?

妳對自己的人生還有什麼期待嗎?妳有沒有什麼想要達成的夢想?

妳怎麼看待自己?妳覺得妳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些大概就是我想要問的問題。但是我知道,我必須要反復琢磨我的提問和對話方式,既不能觸及她的痛點讓她抗拒,也希望能透過這些問題深入理解她的心理,看到她行為背後隱藏的那些細膩情感。我告訴自己,明天的見面不是一場審判,而是一次理解,一次聆聽。

夜晚的時鐘滴答作響,我的思緒不禁開始模糊,腦海中依稀浮現出那張年輕臉孔。我並不真正了解她,不知道她是否會配合,不知道她是否願意打開心扉,也無法預測這次見面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但至少,我必須帶著真誠去面對這場對話,試著理解她的故事,找出隱藏在那些極端行為背後的真相。

——————

我來到拘留所時,迎接我的是一位年輕的女警官。她的制服熨得筆挺,襯得整個人精神抖擻。儘管她的表情帶著拘謹的嚴肅,但眉宇間還隱約透著一絲溫和,似乎對我的到來早有心理準備。

「妳是來采訪的記者吧?」她低頭檢查了我的證件,語氣中透著職業化的禮貌。

「是的,我是。」我點了點頭,內心卻難掩緊張。

她合上文件夾,指了指前方:「跟我來吧。」

走廊狹長,牆壁刷著單調的灰白漆,只有頭頂幾盞蒼白的燈光延伸著。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走廊裡的空氣似乎也帶著一絲冰冷。我跟著她,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說起來,這孩子……挺難溝通的。」女警官忽然開口,聲音裡夾雜著一點無奈,「自從進來以後,幾乎沒怎麼開過口。就算我試著跟她聊,她也只是點頭或者搖頭,從不說什麼具體的話。」

我微微皺眉,低聲應道:「我覺得,也許她一定經歷了很多……我覺得沒有什麽人是無緣無故就會犯罪的。」

「唉……我也想這麽相信啊,但是她什麽都不說。我們的心理諮詢師去談話也沒有用。」女警官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我一眼,神情複雜,「希望妳能夠讓她打開心扉,說出一些實話……或者至少,把她的想法告訴我們。」

「嗯……我會盡力的。」我默默感到壓力,但也只得點頭。

女警官帶我來到一扇厚重的鐵門前,推開它,一間簡陋的面會室出現在眼前。房間中央有一張小桌子,桌面上隔著一道透明的玻璃,兩側各擺著一把塑料椅子。白熾燈從頭頂投下,將整個房間照得毫無陰影,卻也讓空間顯得格外冷漠。

「一會兒她進來後,我會先在外面守著。」女警官淡淡說,「如果妳需要什麼,就叫我一聲。」

「好的,謝謝妳。」我坐到玻璃這邊的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氣,等待那個女孩的到來。

沒過多久,另一側的鐵門響起沉重的開門聲。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抬眼望去——

她進來了。

她比我想像中更瘦小。

明明是深秋,她還穿著短袖白襯衫,掖在黑色的及膝裙裡,顯得過於反季節。

紅色領結整齊地打著,制服乾淨卻顯得有些舊。

她蹬著一雙白色短襪和運動鞋,卻套著一副脚鐐——雖然看上去不重,但還是很刺眼。

她的波波頭剪裁得體,柔順而帶點彎曲的髮絲溫柔地勾勒著她的臉部輪廓,讓她更顯得甜美。

她低著頭,目光沒有落在任何地方,雙手被銬在前面,細細的手腕因金屬的壓迫而顯得異常纖弱。

左手還套著黑色的護腕,像是溫柔地在保護她的脆弱。

「這真的是殺人的手嗎?」我心中劃過一絲震驚,眼神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蒼白的臉上。

她被引到椅子前坐下,動作輕得像怕打擾誰似的。鐐銬的金屬聲與塑料椅腿摩擦地面發出的吱嘎聲,在空曠的空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女警官朝我點點頭,然後退出房間。鐵門關上的瞬間,房間裡只剩下我和她,寂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我拿起話筒,清了清嗓子,盡量用平和的語氣開口:「妳好,我是來采訪妳的。我叫……」我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這次見面,是想聽聽妳的故事。妳可以把我當作一個聽眾,想說什麼都可以。」

她的視線終於抬起來一點,眼神裡卻沒有什麼情感,只是冷冷地盯著我,似乎在評估我的真誠。

我沒有急著說話,靜靜地等待,試圖用自己的沉默讓她感到一點安全感。

過了一會兒,她低聲開口:「妳想問什麼?」

她的聲音比我想像中更沙啞,像是很久沒有說話,但我依稀能想象她原本聲音的澄澈。如果她還有未來的話,或許她的聲音當新聞主播會很適合……

「我沒有特定的問題……只是想讓妳輕鬆一些,說些妳想說的事情。」我試著讓語氣柔和一點。

「輕鬆……是喔……看我戴著手銬的樣子確實很輕鬆呢……」她的目光再次低垂下去,但話語中卻帶著刺,一時讓我無法接話。

我知道她對我抱有警惕,甚至可能帶著敵意。我不得不暫時放棄直接的提問。

「那麼……妳現在還好嗎?」我換了個方式,試著從一個更簡單的問題切入。

「還好。」她簡短地回答,目光始終不與我接觸。

「已經十一月了,妳還穿這麽少,冷嗎?」我小心翼翼。

「不冷。」她敷衍著。

「妳的髮色很特別,是天生的嗎?」

「嗯。」

「這裡的生活習慣嗎?」

「無所謂。」

不行,再這樣問下去,對話只會陷入死局,只會讓我們彼此越來越遠。

我停頓了一會兒,換了一個話題:「妳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有沒有什麼讓妳感到快樂的回憶?」

她聞言,眉頭皺了皺,似乎有一瞬間的情感波動,但很快又恢復了冷漠。

「……小時候?」她喃喃重複了一遍,帶著似有似無的嘲諷,「妳問這些要怎麽樣……」

「我只是想瞭解妳。」我盡量讓語氣顯得真誠,「我相信妳有自己的故事,有些東西,可能從沒人真正聽妳說過。」

「故事?」她突然輕輕笑了一聲,那笑容冰冷得讓我心中一顫。「妳真的相信嗎?」

「我相信。」我回答得毫不猶豫,目光直視她。

她沉默了片刻,然後冷冷地說:「反正妳就是來看我笑話的吧……我過幾天就要死了……妳就放過我吧……」

說完,她低下頭,眼神避開了我。

空氣像是凝固了,房間裡只剩下我們的呼吸聲。

我該怎麼辦?

——————

「……妳知道嗎,妳這句話讓我覺得很挫敗……」我輕聲說,卻驚訝地發現我的聲音在顫抖。

她的視線微微動了一下,但依然沒有抬頭。

「其實,來這裡之前,我很害怕。」我嘗試用更直接的方式去敲開她的心門,「我害怕妳對我抱有敵意,害怕我說錯話,讓妳更加抗拒。但最讓我害怕的是——」我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妳到死也不願意說出自己的故事,任由所有人隨便定義妳——」

「喔?定義?他們怎麽定義呢?」她終於抬起頭,用一種充滿敵意的眼神看著我。

我意識到,這可能是我唯一的機會。

如果我只是給予表面的安慰,被職業素養的框架束縛,也許我永遠無法觸及她的內心深處。

我也許要給她更強烈的刺激——哪怕這風險很大,哪怕她會永遠關閉與我對話的大門。

對不起……但我只能這樣做。

「網路上有很多人譴責妳。」我輕咳一聲,開口時刻意放慢語速,語氣中帶著些許試探,「有人說妳冷血無情,把母親的辛苦全毀了。還有人稱妳是『畸形的優等生』,說妳矯情、心理脆弱,經不起挫折……甚至有人直言,像妳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活著。」

她閉上眼睛,沉默了幾秒,呼吸聲變得粗重,像是在壓抑什麼。幾秒後,她睜開眼,露出一個透著濃濃自虐的笑容:「……他們說得對啊,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稍微停了一下,試著溫和地回應:「即便如此,我也不相信人會無緣無故地犯下這麼大的錯誤。一定有原因,只是——」

「妳有完沒完啊?!」她突然打斷我,語調猛地拔高,眼中透著強烈的怒火,「我殺人還需要什麼原因嗎?!妳懂什麼啊?!妳到底要我怎麼樣?!」

她的情緒終於開始崩裂。我心裡一顫,卻抓住了她的話里的關鍵點。

「妳剛剛問我『妳懂什麼』,所以妳希望有人能懂妳,對嗎?」我試圖平靜地接話。

她的潛意識裡,似乎還渴望有人傾聽她,甚至渴望被理解。

她愣了一下,表情明顯僵住,但隨即語速飛快地開始宣泄她的情緒:「妳能不能不要管我了?!我就是他們說的那樣——忘恩負義、自私冷血!我連我爸爸都不如!我就是個該死的野種,妳知道嗎?!」

她的語氣中帶著深深的自我否定,但「爸爸」和「野種」這兩個詞卻抓住了我的注意力。這些話不是她無端說出的——它們一定是長期羞辱與壓迫的結果。

我試圖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但語氣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急切:「妳說這些的時候,表情很痛苦,像是要哭但是哭不出來的樣子,妳意識到了嗎?」

她的視線遊移了一下,但很快又開始暴躁起來:「那又怎麼樣?如果痛苦有用,那法律還要來幹什麼?!再說,我媽媽比我痛苦多了!她每天這麼忙,還要操心我的事,她應該過得更好……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的話……!」

這一次她提到了母親。這更讓我相信,她並非冷血,只是被困在自我懲罰的深淵裡。

「不,痛苦不能洗清罪惡,但它能證明妳並不是冷血的人!」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抬高,「妳以為那些真正冷血的人會像妳這樣痛苦嗎?妳的痛苦,是因為妳心裡還有愛,還有牽掛,還有對母親深深的自責!」

「妳胡說——」她似乎想要反駁,但我沒有給她機會。

「妳說妳該死,但妳真的甘心嗎?妳甘心讓所有人只記得妳是一個弒母兇手,而不瞭解妳是怎麼一步步被壓垮的嗎?」我直視著她,内心逐漸被不甘覆蓋。

我知道這只是我的直覺——根據網路上被埋沒的分析和有限的資料所作的猜測。要是我的這段對話被公開,可能要被公衆質疑我在為兇手開脫吧。但我還是願意賭一把,賭她的痛苦背後有一個不被人知的真相。

她的肩膀開始顫抖,嘴唇微微張開。

「妳知道嗎,我采訪過很多死刑犯。」我已經盡力控制住心中的激動,但卻無法壓抑我的聲音,「有些人真心地在懺悔,有些人冷漠無情,有些人充滿辯解,還有人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但妳不一樣,妳是我見過的第一個,連為自己辯解的力氣都沒有的人。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死刑犯有那麽多情緒:自責、自暴自棄、但是又有委屈、情緒混亂……妳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但妳的故事呢?妳的聲音呢?」

「妳煩不煩啊?!」她終於失聲,兩眼含淚,憤憤地盯著我,「連我媽媽都不聽我說話!!我要怎麽相信妳?!我告訴我媽媽我有多愛她,結果連個屁都不是!!妳以為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只覺得胸口越來越沉重,要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妳知道嗎?妳說妳愛妳媽媽,那妳為什麽要用痛苦懲罰自己,用沉默來埋葬它呢?妳的聲音是重要的,但妳卻讓它被埋在所有人的誤解和罵聲裡!我怎麼能接受這樣的結果?!我怎麼能……」

情緒的洪流終於衝破了理智的堤壩,我拍桌而起,聲音帶著哭腔:「妳真的甘心讓別人只看到這些——」

話音未落,我突然看到她猛地瑟縮了一下,雙手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頭,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像是預期著某種即將落下的暴力。

糟了。

她的動作不是防備,而是恐懼,是真正的、發自骨髓的恐懼。

我剛才的行為不僅沒能突破她的防線,反而觸碰到了她內心最深的創傷。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我連忙低聲說,立刻重新坐回椅子,雙手慢慢壓平在桌面上,盡量讓動作顯得柔和無害。「妳不用怕,我不會傷害妳……我不是那樣的人……我只是一個想聽妳說話的人……對不起……」

她的身體依然在微微顫抖,眼神飄忽,細微的喘息聲從緊閉的雙唇漏出,像是已經游離在這個房間之外。那目光中沒有敵意,只有深深的恐懼與屈辱,像是在面對某種無法逃脫的噩夢。

我該怎麽辦?

我只能耐心地等待,讓她慢慢從那種恐懼中抽離。

一秒。兩秒。三秒。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

終於,我看到她的雙手從頭頂滑下,輕輕地放在膝蓋上,但指尖依然緊緊攥著裙布,指節泛白。她的眼神重新對上我,裡面滿是防備和脆弱,像是一隻受驚的小動物。

「對不起……我不會再那麼做了……」我輕聲說,盡量讓語氣平穩而柔和,「妳不要再防著我……好嗎?」

她沒有回應,但眼神中的防線似乎稍稍放鬆了一點,肩膀的緊繃感也有所緩解。

「對不起,剛才讓妳想起不好的事情了,對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低聲說:「……她以前也會這樣。」

我的心一緊,但我不敢追問,怕再度讓她的情緒崩塌。

「我不是她。」我緩緩說道,「我來這裡,不是為了指責妳,也不是為了傷害妳。我只是希望能聽妳說出自己的故事,無論它有多沉重、多痛苦,我都願意聽。」

她的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落下來:「妳以為妳能改變什麼嗎?這一切早就結束了……」

我的心一沉,但我告訴自己不能急躁。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所有的激動,以最溫和但堅定的語氣回答她:

「也許沒辦法改變什麼,但妳還活著,這就說明一切還沒有完全結束……妳還能說話,妳還有選擇。妳可以選擇讓自己的聲音被聽見,也可以選擇讓這些痛苦永遠被埋葬。但我希望妳能選擇第一種方式。」

她沒有立刻回答,但眼神中那層冷漠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

「妳知道嗎?」我像在懇求她,「妳不需要給任何人交代,但妳可以為自己說一次話。哪怕是最痛苦的部分,哪怕妳覺得它毫無意義,我也會聽,因為我相信,妳的每一句話都很重要。」

她的眼神垂落到桌面上,肩膀依然微微顫抖。

終於她的情緒像是崩潰了一樣,眼淚一滴一滴地砸在桌面上:「我就是一個失敗者,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讓她失望……她每天都這麼辛苦,可我呢?每次她加班回家,看見我分數掉下來,就會摔東西,摔我的卷子……我覺得自己一文不值……最後,最後連她的命都毀了,我什麼都毀了……」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像是一個破碎的氣球,最後幾乎聽不見了。

「……妳只是承受了太多,超出了任何人能承受的範圍。」我覺得我像是在哄妹妹一樣。

她抬起頭,眼神中滿是迷茫和痛苦。

「……妳知道我為什麼到現在只能穿校服嗎?」她的聲音突然變得輕而無力。

我搖了搖頭:「為什麼?」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制服:「因為我是在學校裡被抓的……到現在,沒有人來看過我,更不要說送衣服了……」

她的聲音忽然斷了,淚水無聲地滑落。

「我想過……如果我不是這樣的壞孩子……是不是會有人來看我?」她的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但現在想想,也無所謂了……反正一切都快結束了……」

——————

房間裡的燈光很白,白得有些刺眼。玻璃隔開了我們,卻隔不開她語氣中那一絲絲怯懦和不安。

「妳說妳是在學校裡被抓的……當時的感覺是什麼?」我問出這個問題時,刻意放輕了聲音。

她低垂著眼睛,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揉著裙布,像是下意識地尋求某種支撐。「就是……兩隻手被當場銬在背後的時候……有點羞恥吧……」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清,「其他……也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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