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刚才帮我脱身。”

“呵，你可没给我其他选择。”

“说来也怪，我们总能在各种地方碰巧遇到。”

“确实奇怪。”

“或许这意味着什么。”

两人继续沿着上坡踱步，经过一辆辆停在路边的豪车，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空地。

郁郁苍苍的大树支起树冠，年久失修的路灯勉强照亮地面，使他们将注意力放在遥远的风景上。靛青的群山匍匐于天空与地面的相接处，被幽幽的晚霞勾出轮廓。星星点点的灯火因大气折射而不停闪烁，由远及近地分布在整座城市的鸟瞰图景中，与夜空中真实存在的星星如出一辙。

充满星星的城市。

为追寻星星而存在的城市。

“也没什么好看的嘛。”

“我看过更美的。”

音乐响起，节奏叮呤。米娅与塞巴斯蒂安在湿润的黄昏中跳起清脆的踢踏舞。

变幻的光线映照在观众席上，故事在所有人身上同时发生。

（不对，怎么想都不对……）

周围十分安静，只剩下演员的说话声，白悬的精神却无法集中在银幕上。

（明明是两张椅子，为什么只有三个扶手……）

沈禾的奶茶放在左手边，白悬的奶茶在走进影厅前就喝完了。两人之间的扶手空了出来。

沈禾坐在白悬左边，沈禾的右手放在她右手边的扶手上，坐在白悬右边的陌生人的左手放在白悬右手边的扶手上——左右两边的扶手都被占据了。

一束强光打来，站在银幕前的米娅借助投影的漫反射找到了塞巴斯蒂安的位置。一路小跑赶到电影院的她上气不接下气，但坐在塞巴斯蒂安身边的时候，嘴角的笑意却抑制不住地扬起。

白悬的双手只得搁在大腿上，别扭的坐姿令她浑身不自在。

她也想把手放在扶手上。

趁米娅的注意力被影片吸引，塞巴斯蒂安假装调整坐姿，悄悄向下瞥了一眼。米娅的修长手指正放在膝前，距离他的左手只有几公分。他的视线移回银幕，左手试探地往左挪动。

一毫米，一毫米地挪着。却很快碰到了米娅的手。

原来，塞巴斯蒂安的小动作全都被米娅看在眼里。

（把手放上去，会碰到的吧。）

白悬看着沈禾的侧脸。她全神贯注地盯着银幕，使人不忍心打扰。

（但是，碰到了又怎样？）

从影院大厅的舞台上走下后，她的心跳渐渐变缓，头脑也冷静下来。

（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吧。）

回过神来，自己好像掉进了沈禾的圈套。

在那么多人面前以情侣的名义亲吻刚刚成为朋友，不，或许连真正的朋友都算不上的人，无论如何都不正常。可她却处理得泰然自若。

归根结底，是不在意。

不在意周遭的目光，不在意与他人的关系，不在意朋友的感受，只顾及自己的表现欲望，让所有人陪她演一出戏。即便做了如此尴尬的事情，到最后连一句道歉都——

（——等等，她道歉了吗？）

她把见面开始的对话从头到尾回顾了一遍，唯一的一句对不起是自己说的。

（没有！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凭什么能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啊！）

白悬越想越气，侧脸被亲吻的地方似乎还在发烫。她不再犹豫，将手臂直接放到了沈禾的右手上。

米娅早已把右手放在两人之间，等待着塞巴斯蒂安的到来。

肌肤触碰的瞬间，米娅和塞巴斯蒂安默契地张开手掌，五指交叉，紧紧相扣。

明明被压住了右手，沈禾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她和影厅中的其他人一样，迫不及待地期盼着银幕中男女主角的下一步进展。

“沈禾……”

白悬只想要一句道歉。

索取道歉的最好时间是十分钟前，其次是现在。

这句像是从某个名人名言篡改过来的话突然从脑海里蹦出来。虽然不知道出处是什么，但已经能作为此时此刻的理论依据了。

“沈禾。”

“嗯？你叫我？”

随着手指的缠绵，溢出银幕的爱意在屏息凝神的氛围中蔓延开来。米娅与塞巴斯蒂安深情对视，身体微微前倾，两张嘴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胶片燃烧起来。

观众席上发出一片惊呼。而后，又是一阵欢笑。

燃烧的并不是这部电影的胶片——这是一部数字电影——而是影片中米娅和塞巴斯蒂安观看的老电影胶片。导演通过巧妙的镜头语言同时打断了男女主角的吻戏和观众们的期待。

放映机的灯泡亮度高，功率大，易燃的胶片的确有被淘汰的必要。

“怎么了？”

影片的节奏缓和下来，沈禾终于听到了白悬的声音，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

“关于……刚才的事……”

明明已经组织好了发言，开口时却支支吾吾。

“嗯？”

“我……”

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着她。

背后冒着冷汗，浑身寒毛直立。剧烈的不安感猛然袭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安静的观众席变得聒噪。

“什么情况？”

“这电影怎么这样？”

“为什么变成黑白的了？”

“那是什么……火车吗？”

放映因胶片自燃而中止，接吻未果的米娅和塞巴斯蒂安便离开电影院，驱车前往下一个地点——可出现在银幕上的，是失去色彩且模糊不清的黑白画面。

寒酸的火车站里，一辆冒着白烟的老式蒸汽火车正沿铁轨从远处驶来。一旁的月台上站着许多乘客，似乎是在等待火车停下。这些乘客都穿着现代服饰，与复古的画面格格不入。

简直就是放错了电影。不明就里的观众们议论纷纷。

“好像真的一样……”望着银幕的沈禾突然开口说道。

“诶？”

“那辆火车……好像要从屏幕里冲出来一样……”

“什么……？”

白悬意识到了不安的来源。

不是害羞，也不是害怕，而是——预感。

“快趴下！”

双腿不由自主地站起，跨至沈禾身前，将她护入怀中。

砰——！

下一秒，火车的车头把银幕撕开一道裂口，突破自身所在的二维平面，直直地撞入影厅。碰撞产生的巨响震耳欲聋，夹带着碎片的尘土迅速笼罩了整个封闭空间。舒适的娱乐场所瞬间变成了地震现场。

响声的冲击让白悬一阵耳鸣，能感受到的只剩下胸前的温暖与短促的呼吸。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

沈禾很安全。

“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刚才，发生了什么……？”

沈禾吓得不轻，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

“不清楚，但是……”

弥漫的尘土逐渐散去，撞击点的状况显现出来。

在重力的影响下，火车的速度不足以命中观众席，仅仅停在了大银幕前的平台上。那些飞扬的尘土和碎石并非碎裂的影厅地板，而是来自于画面里的土路。坐在第一排的观众没有受到撞击造成的伤害，仅仅在慌忙躲避的过程中滑倒在地而已。

（电影画面……成真了？）

白悬还没来得及推敲这种假设的可能性，驾驶室的舱门突然打开，一个浑身黑色，头上长着摄影机的人形生物跳了下来。

异象得到了解释，熟悉而陌生的名词脱口而出——

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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