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萨尔多·帕沃内推开了解剖室的门，他一边脱去被汗水浸透的多层防护服，一边抬头看向跳动着红色的数字。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他又是在工作台上一待就是七八个小时。

楼道里静悄悄，连灯具的电流声都清晰可见，帕沃内把手指按上指纹识别器，一闪而过的红光扫过他的虹膜。他是毫不在乎赤身裸体地走出隔离区啦，反正这个时间警局里是一个人也没有的。

走进衣帽间，他听见自己的手机在金属版层上振动的声音。奇怪，这个时间点，谁会给自己打电话来呢？帕沃内倒是没有生气，知道他这个时间还不休息的人，一只手大概就能数过来了。

老式手机的屏幕上赫然闪烁着“·莫里”的字样，他有些惊讶，这家伙远在上千公里之外的美洲大陆，怎么想到这个时间打来电话给自己？

他把手机塞进防水袋带进淋浴间，把免提开到最大，一边给自己冲凉水澡一边接起了电话。

“喂？莫里？什么事？”

帕沃内的声音夹着淅淅沥沥的水声，他仰起头把浸湿挂到眼前的头发重新拨到脑后？

“帕沃内？你果然还没睡，我就知道哈哈。我在飞机上了，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还有十分钟就要起飞了了。”

“皮尔逊……？你在中转航班是么，去哪？不会是……”

大阿拉斯加愣了一会，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在脑海中的地图上给这地方打上高亮。莫里的住址离邻国的安大略的距离可不是一星半点，他怎么会跑去那里？加上和自己通话这个极具违和感的举动以及多伦多，这可是欧美航线的重要航点。他不会要来欧洲吧……

“我就知道你能猜到哈哈哈，还有八个小时我就能到希斯罗啦，你…有空过来接接我么？你那边这么大的水声是怎么回事？”

果然不出帕沃内所料，这家伙又搞什么突然袭击要往自己这来了。

“啊……我正在洗澡。八小时后的话……我倒是可以来机场带你一程啦，怎么，又跨国出差了？我的大忙人？”

安萨尔多给自己的毛发抹上柔顺剂和清香剂，仔细搓揉着身体的角角落落，嘴上不忘笑着挖苦莫里。

“唉，还真是，我就和你那有孽缘，你应该知道，最近北爱不是很太平吧……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帕沃内稍微想了想，他一向对时局什么的不太感兴趣，莫里一提他才想起来，最近那边确实有不少游行，甚至是暴乱的情况发生，这也是积重难返，酝酿已久的问题了。

他还在想着，电话那头的莫里对着自己倒起了苦水，什么事发突然直飞航线没有票啊，还有贝尔法斯特机场已经关闭了，只能来伦敦先修整什么的。

这么说起来……】

“北爱好像已经暂时戒严了吧，你应该进不去的。”

帕沃内想起了昨天同事说起的事，现在一切都串上了，他恍然大悟。难怪他们这总局的人手最近都少了不少，相比都是调去热点地区了。

“是——我知道到处都不太太平，我能在你这先借宿几天吗？”

他抛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帕沃内正拧干毛巾，然后提着防水袋走进通风橱里把自己风干，巨大的噪音里他只能大喊着回话。

“当然——可——以——，给我个航班号吧，我明早来接机。”

“AC8……”

后面几个数字淹没在了风机的噪音里，帕沃内没有听清。

“啊，飞机推出了，我得先挂了，落地见！”

莫里有些突兀地挂断了电话。帕沃内无奈地甩了甩头，看来得早上自己起来看航显了，反正多伦多过来的航班也就那几趟，大不了多等等吧。

他伸了个懒腰，穿上便装，叼着烟走进了老城如墨的夜色里，这座城市灯影不甚阑珊，声息低微，帕沃内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片，若有所思。

老旧的A330-300在希思罗国际机场的27L跑道头轻轻触地，减速板迅速抬起，两排主轮在磨黑的表面擦出一缕白烟，振动把莫里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手表上的指针指向了九点半。

谁能想到飞机推出之后突发故障，他们又不得不辗转腾挪到另一架飞机上，还是这个航班却延误了两个多小时，折腾得莫里很是劳累，一上飞机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布满划痕的舷窗外能看到希斯罗充满年代感的航站楼，温海气候标志性的闷闷雾雨，粘稠似墨，只是看一眼就噙满了湿润的缥缈。透过雾他没有看到什么接机员，甚至连机场常见的“follow me car”都寥寥无几。显然来自北部的动乱波及到了全国，他只希望机场还能够正常运行下去。

不知等了多久，客舱门终于打开了，莫里跟着人流钻进了行李大厅，一路上他看到了好几个蹲在墙边抽烟的年轻人。他们冷漠地靠在墙角，面前摊着旧雨布，摆了些CD卡带之类的小玩意。

“他们本应在Central London，或者Birmingham的大学城里，而不是像这样只为了讨个生活。”

[uploadedimage:19394717]

莫里摇了摇头，在心中叹了口气。他这才意识到这里的灯光也有些太过昏暗了。就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的等待，行李轮盘终于转了起来，一件件行李从黑洞洞的方口中被吐了出来，等到提上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行李时，莫里已经快要站着睡着了。

“帕沃内呢，他不会等到现在了吧。”

莫里拖着箱子小步快跑，想到了那个被他叫起来接机的大狗子，他一定等了恨久了吧。

帕沃内靠在接机厅外的栏杆上，点燃了今早的第四根烟，不远处的吸烟柱早就被塞满了，地上也落满了烟灰烟头。他焦躁地踱步，抬头看着迟迟没有动静的航显。

“AC856……是这一班吧，这延误也太久了一点。”

帕沃内除了等待也没有什么办法，行李轮盘的信息已经更新了，应该很快就能见到莫里了。他往四周看了看，来接机的人寥寥无几，他们大多已经接上人走了。帕沃内不由得想起一个多月前他来这接一位法医专家的场景，人头攒动，每个时刻都有超过五十个班机在来往。只过去了短短一月，竟会变成如此破败的景象。

也不知过了多久，帕沃内站起来伸展一下僵硬的四肢，通道里总算出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那个隔很远也能把人用孤独味噎住的家伙。

莫里拖着硕大的行李箱，急匆匆走着，帕沃内对着他挥了挥手，烟灰撒了下来，他连忙掐灭烟头，扔在脚底狠狠撵了几下。

“你可叫我好等啊……大记者，要我替你提个行李吗？”

“不用了，我也不知道航班会出这种事，咱们走吧。”

虽说不用，帕沃内还是帮着莫里把箱子勉强塞进了自己四叶草那不大的后备箱里，从希斯罗回帕沃内住处的距离不算近。

“你这次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趁着红绿灯的间隙，帕沃内扭过头问，顺便递过去一瓶罐装红茶。

“啊……这个我也还不清楚，可能会蛮久的吧……具体得看北爱的进展。”

莫里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穿城高速上几乎没有车辆，他们就像穿行在一条空旷的，嗯，莫比乌斯带？失去了参照物的高速甚至给人以无穷无尽的错觉。

莫里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象，困意很快又像是蠕虫，不知从哪钻进了他的脑海，昏昏沉沉间，他居然又睡着了。

“对了，莫……”

帕沃内正欲开口，转过头却看到莫里斜着身子蜷成了一个大毛球，依靠在头枕上，他的眼眸微微颤动，窗缝中冲进来的风让他的细毛也不断跳动。帕沃内愣了片刻，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不过他克制住了心中这份突如其来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他只是默默地把引擎模式从RACE切到了AUTO，让这台暴躁的V6怪物不再发出那么大的噪音。行驶在空荡荡的路上，帕沃内有些神游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莫里？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那么抗拒他？——莫里，几乎是他近些年来的唯一一个新朋友了。

哦。是那次，是那次采访，那次同样飘扬过海，让他对这只“北美野猫”刮目相看的采访。

帕沃内其实是非常抗拒接受采访的，在他各种不堪的回忆里，几乎每一个记者都是没脑子的蠢驴，只会问一些设定好的毫无新意和营养，甚至是有辱智商的问题。他们就像是寻味而来的鬣狗，很是恼人。

但没办法，谁让“前政府高官设计谋杀情人牵扯出政党背后的黑幕”这种案件实在是太惹人眼球，而帕沃内正是从遗体上找到蛛丝马迹的人，自然而然被局长他们给推上了前台，只得成为了为他们做政绩的抓手。

这让帕沃内无比烦躁，每天抽烟攒在烟灰缸里的烟头都多了不少。

今天他又接到了局长的电话，有一个漂洋过海的美国记者很快要来采访帕沃内，虽然他没有说针对哪个案件，但还能是啥呢？帕沃内只能希望他能够问出些不至于让自己翻白眼的弱智问题吧。

采访的地点约在了摄政街的一间咖啡厅，帕沃内倒是稍稍高看对方一些，至少品味还行，不落俗套。这家咖啡厅算是帕沃内挺中意的本地小馆，他家的Corretto很有家乡的风味。

门后的挂铃宣告帕沃内的到来，老板微笑着抬头，示意在靠窗转角为他预留的座位。那里早有人等待着他。帕沃内没有立刻走上前去，而是站在不远处稍加打量。他依稀记得对方的名字，莫里。他看着个头不算小，却没法让帕沃内把他和记者联系起来。

这只来自北美的“野猫”，此刻正专心致志阅读着一份早报，他的眼瞳是少见的绿色，浑身上下没有多余的动作，一席有些死板的长大衣，丝毫没有之前那些家伙聒噪又轻浮的气质。

给人以一种，极度冷漠的直感。帕沃内这下来了兴趣，这是何方神圣？

他走上前去坐在莫里对面。莫里抬起头，在帕沃内的脸上略一扫过，帕沃内居然难得感到一丝被窥视的意味，背后的毛炸了炸。

“啊，抱歉，我是莫里，您想必是安萨尔多·帕沃内先生了吧？幸会。”

对方好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伸出了手，帕沃内于是握住了对方的爪子。莫里的体温很低，掌心的肉垫有不少老茧，帕沃内同样试图摸清对方的底细。

“是的，你的手爪告诉我，你不仅仅是个记者吧？至少，曾经。”

“是的，您真的很敏锐，也许采访结束之后我们可以再聊聊。”

莫里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侍者正好端着托盘过来了，他放了一杯冰美式和Corretto在两人中间，帕沃内抬了抬眉毛。

“Corretto？你怎么知道我会喝这个？那我的车怎办？”

他也没有做作，端起杯子轻珉了一口，利口酒的鲜甜和咖啡豆的醇香驱散了熬夜的疲惫，帕沃内为之一振。

“我是记者嘛，您也知道，这再正常不过了，而且我有英国驾照，您不用担心。嗯……好喝。”

莫里也嘬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

“开始吧，我们也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关于那个案子，一位被狗仔盯梢的金融街的女经理——前工党的党鞭埃玛·克劳福特的情人，被发现在自己的住所中……”

“被发现在自己的住所中自缢身亡，调查清查后发现她不知何时欠下了巨额债务，此事因为被怀疑与克劳福特相关而闹得沸沸扬扬，您作为法医专家代表负责了尸检和解剖，成功推翻了自缢的结论——对了，我想我几乎可以把剩下的细节都给背出来了。”

帕沃内端在半空的咖啡有些洒了。他缓缓地把杯子放回桌面，发出了重重的一声敲击声。他抬起头，心中警铃大作，目光锐利死死地盯着莫里的绿眼睛——那里依然深不可测，毫无波澜。

“那么你是来做什么的？莫里先生。”

帕沃内往后一靠，双手抱胸，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其实我知道您并不是主要参与这个案件的，您其实很厌烦这种虚名不是么？我想要采访一个真实的，您。不如就说一个您最近的案子，如何？”

帕沃内着实有些诧异，奇怪的胜负欲涌了上来，他突然很想让面前这个家伙下不来台。

[uploadedimage:19394723]

“好啊，我给你说一个我前几天刚解决的案子吧。五天前老城区的河道发现了一具浮尸，女性，中年，浑身赤裸，全部手指和头部缺失。身下挂一个旧电熨斗，绳索松了她才浮上来——像是个锚一样。”

莫里一边听着，一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着，帕沃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尸检发现，她的DNA在数据库内没有记录，缺乏指纹等生物特征。会阴内有大量划痕擦伤，有侵犯痕迹却没有发现精液反应。尸体体态瘦小，身上有旧伤，总体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但生前最后一顿吃得蛮多的，进食时间在死前三小时。这就是全部线索了，那么，您有何高见？”

帕沃内又对着莫里挑了挑眉，颇有些挑衅的意味在里面。

莫里轻轻搓着自己的下巴，纸上的字仿佛歪歪扭扭地跃动着，不断排列组合，在莫里的脑海里是另一番图景。

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这尸体上有违和的地方，它们不应该同时出现。突然，莫里想到了什么。

“什么生物的生殖器能造成这样规模的创伤？”

他一下子明白了。

“凶手是个性障碍者，对吧？他和受害人之间一定有较大的身份差距”，莫里指了指受害人瘦小的身材，“这个电熨斗，老式的大号电熨斗，并不多见。”

莫里在对方的眼中读到了惊讶和赞许，他明白自己的推测是对的。他满意地点起一支雪茄——他知道帕沃内不会介意，因为他身上有熟悉的烟草味。

“不错，你真的很有天赋。”

不知不觉帕沃内开始以“你”称呼莫里了。

“我们在老城的洗衣店里排查，抓到了他。他是一家洗衣店的店主，天生性无能，老光棍。那天受害人流浪到他的店，向他讨了一顿饭，没想到自己唯唯诺诺的样子激起了对方的歹念。凶手用吃剩的玉米棒强暴了她，然后分尸把她丢进了河里。”

帕沃内满意地点了点头，向莫里伸出了手。

“很高兴认识你。莫里先生。”

阿尔法罗密欧缓缓停在车位上，帕沃内转过头看去，莫里还是熟睡着。这好像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吧？帕沃内歪了歪头，时间过得是真快啊。他先行下车，从后备箱里提出行李，然后轻轻敲莫里一侧的车窗。

莫里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眼里还有些泪水，恍惚间帕沃内只觉得他也没有那么冷，多了几分软弱和惶惑。

“我们到了。”

“嗯……”

他们俩钻进了公寓楼，莫里本来还要迷糊好一会，可当帕沃内打开门的一瞬间，他瞬间就清醒了。他其实早就能想到帕沃内大概会有一间比较，嗯，“过头”的房间，但这一开门他还是被炸裂的感官体验震撼到了。房间的装潢陈设很简约但有格调，颇有一种干练和精妙的直感。但……

扑面而来是一股浓烈的酒精的味道，他从混杂着的味道里嗅出了伏特加，威士忌，还有白兰地。他们和各种佐料的味道杂糅在一起，莫里甚至有种他在一个被轰炸了的酒窖里的感觉。

进门之后的餐桌上横七竖八是各种空酒瓶，地上还丢了一些。玄关处的各种皮鞋靴子胡乱摆放，让两人鲜有下脚之处。不过好在除了实在是乱糟糟之外，屋内还算得上干净，没有什么脏污和灰尘。

大概是看出了莫里的神情，帕沃内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开口解释。

“嗯……这段时间稍微有点不顺心，喝得比较多，又不常回家，今天直接来接你也没打理，让你见笑了。”

边说着，他先行进屋开始整理起来，莫里把行李先放到了一边，也加入了整理的行列。他们把空瓶和包装袋装进大纸箱，再拖到门外安置好。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你晚上可以先在这边歇息，我常备了生活用品。”

帕沃内把莫里领进靠窗的一间客房，空气中弥漫着些许久未通气的气味，床榻整洁准备好了各种日用品，短时歇脚还是丝毫不成问题的。他走过去推开了窗户，温润的风灌了进来。

莫里的心中突然出现了一阵莫名的冲动，他往前一扑，把自己重重摔到床上，床垫恰到好处的软硬很是舒坦，他放松地伸了大大的一个懒腰，舒展着身体。然后他就闻到了，帕沃内的味道。

帕沃内也坐了下来。

‘“累了？”

“嗯……没有，只是突然很想躺在这里，感觉很舒服——”

莫里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被褥里，似乎帕沃内的气息更浓重了，他有些荒诞的惬意。帕沃内轻轻伸出手，按捏着莫里的肩膀。他再次感慨，莫里有时候表现得就像他最熟悉的那些尸首一样——让人不安的低体温。

“你先在屋里休息一下吧，这么久的旅途，肩膀都硬了。我得再去趟警局，回来的时候会买些吃的。钥匙在门口的地垫下面，不过最近不是那么太平最好别出去了。”

帕沃内轻轻顺了顺莫里后颈的长毛，扯过被子按在他背上。

“嗯……”

大野猫举起手，权当他听懂了。

很快那头传来了关门声。房间里只剩下莫里的呼吸声。不知趴了多久，他支起身子，打算再稍加探索一下帕沃内的小公寓。

他走进了客厅，一角摆着帕沃内的小工作台，他捡起一支做了一半似乎被放弃了的卷烟查看，一如手他就感受到了，这是上好的古巴雪茄叶，再仔细把玩，内部有一部分填充似乎不甚紧密，大概这就是被帕沃内放弃的原因吧。

他把雪茄放到鼻尖，浓烈的松杉木和脂醇窜了进来，莫里感到自己的神经一阵雀跃，这上好的宝贝就这么丢掉也太可惜了。于是他从桌台上摸过雪茄剪，熟稔地剪开口子，把雪茄点着塞进了嘴里。

这回他是彻底闲不下了，雪茄强心针一般让莫里全然活了过来，他觉得得让自己找点事干才行。

“帕沃内走之前好像说过动乱波及到了伦敦……我为何不趁现在先了解一下现状呢？也是为之后的调查做好准备。”

很快他打定了主意，带着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初来时浑浑噩噩，他这才意识到帕沃内着实有点“突兀”了。他的公寓藏在伦敦的几乎快要界定入贫民区的老巷里，甚至电梯都还是老式鸽子笼。楼道狭窄似乎还有流浪汉留宿的痕迹，墙面更是积灰严重，满满的年代感。

显得帕沃内屋内的陈设更加格格不入了。

街道上依旧飘着蒙蒙细雨，莫里紧了紧身上的衣物，他四下看去，虽说是老城区，但这萧瑟的程度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街道上几分钟都看不到一辆车驶过，街边的商铺大多紧闭大门，报纸简单糊了糊，路面也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到处是飘散的垃圾和落叶。

莫里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一阵引擎的轰鸣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声响并不正常，他立刻听出了缺缸的声音。扭头看去，那是一台老旧的菲亚特，全车的漆面都已起皮老化，甚至很难说他的原色是白还是灰。车上蹦下来几个年轻人，他们半蒙着面，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许脏污，露出来的肢体部分也多少有些纹身。

莫里敏锐的感知立刻开始告警，面前的几人并不是什么一般过路好市民。

这些年轻人手持几根铁管，从车上般下了一只看起来十分沉重的小铁皮桶。莫里抬头看了看，这是一家关门歇业的数码产品店，橱窗内还摆着许多款式颇新的手机和配件。莫里隐隐觉得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

“哐哐……！”

铁管一下下敲击砸在玻璃上，密密麻麻的蛛网在玻璃上蔓延开来，另外几个年轻人撬开了铁桶，浓烈的油漆味弥漫在街头。随着玻璃彻底化作碎片，他们一拥而入，把各种电子设备装进随身带来的袋子中。

油漆泼在卷闸门上，两柄废拖把书写着胡乱的标语，莫里勉强辨认着，似乎是些什么“北爱独立”相关的内容。

他悄悄摸出自己的摄像机，藏在袖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个看热闹的路人，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在萧瑟的街头还是有些显眼了。

很快一个年轻人转了过来，看向莫里。他眯起了眼，一对豹耳微微抖动着。莫里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把摄像机再往袖口中藏了藏。就快了，素材已经快够了。

“喂！你给我过来！”

年轻人对着他举起了铁管，大喊着让莫里向他们走去。

“我……？先生们，怎么了？”

莫里心中叫了一声不好，他暂时僵在原地，并没有向前的打算。

“你的袖子里是什么东西？混蛋，你不是本地人，你是谁？”

莫里赶忙低头，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方才不小心按到了摄像机的夜间模式，此刻一束明显的红光中从他的袖口射出，直直对准了那帮年轻人。

莫里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多年在（）摸爬滚打的经验，他太清楚了被这帮失去理智的火爆青年逮住的下场。雨点拍击在莫里的脸上，他的心脏急速跳动着——他还没跑出几步就听到背后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冒失了……”

他这么想着，北美野猫怎么可能会是豹子的对手。

一只爪子拽住了他的围巾，莫里险些一头被勒晕过去，他重重地后仰然后摔倒在地，摄像机脱手而出，摔在地上。

“完了……”

莫里就这么被拽着在地上拖行了十几米，年轻的暴徒把他团团围住。

“嚯——体面的绅士，怎么也会干这种偷拍的勾当？”

为首的年轻人一脚踩在他的胸口，毫不留情地挖苦着，另一个家伙捡来了莫里的摄像机塞到他的手里。他毫不在意地把玩着摄像机。

“那个！别动它……啊……”

莫里猛地挣扎了一下，摄像机对他实在是太重要了，他记得还有一些资料没有导出，要是就这么被他们拿走的话……混混头子又是一脚猛地踩在莫里身上，他捂着胸打了个滚。

“你们这帮女王脚下的佞臣……给条子做走狗，想把我们送进监狱里……平日里不都是高高在上吗！现在呢？看不惯我们北爱的乡下人？今天就让你后悔！”

他狠狠地把摄像机摔在地上，外壳四分五裂，暗绿的电路板录了出来。还没等莫里在做出反应，他就被从地上拽了起来，一把按在油漆还未干的墙面上。

一拳重重砸在莫里的脸颊上，淡淡的血腥味立刻在他的口腔里蔓延开来。又是一拳重击在莫里的下腹，他痛叫着蜷起了身子，立刻被七手八脚拖了起来，胸口又多了几个凌乱的鞋印。

这帮年轻人火气很旺，下手更是没有轻重。莫里尽可能地把自己要害护起来，让自己的肌肉卸力，不要伤及筋骨才好。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大沙包，拳交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忽然，腰部一阵剧烈地疼痛又让他大叫了起来。不知是谁用铁管砸在他的右腰，莫里捂着腹部在地上打了个滚。

“住手……！你们疯了吗！”

莫里努力扭动着想要躲避，却又被从地上拖起，领头的家伙一肘恶狠狠地击打在他的腹部，莫里忍耐不住，一大口血水从嘴里喷了出去，然后软软地滑倒在地。浑身都在疼，他能做的只剩下尽力护住要害，至少现在好像骨头还没有受伤。

各处的疼痛刺激下，他的精神也有些恍惚了。这时他听到了远处似乎传来了隐隐的警笛声，仿佛就是一瞬间的事，那些向他袭来的拳脚消失不见，然后是一阵丁零当啷的开关门，老破车发动了。

莫里想要挣扎着起身，最后只是依靠在墙角喘着气。警车还没停稳，一个壮硕的人影就飞了出来，而警车则一脚地板油冲了上去，车身卡位，堵死了对方逃逸的路线。

“莫，莫里！怎么是你……还好，还好……都是点皮外伤。”

是帕沃内的声音，他没有贸然把莫里拉起来，轻轻解开了莫里的衣物，为他检查身体。不知是否是莫里的错觉，帕沃内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充满了暴烈开的怒火。

帕沃内捡起了铁管，走向被警员背手按在警车上的混混们。

“谁干的……告诉我。还是说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帕沃内的太阳穴突突跳着，怒火在他心中翻涌，握着铁管的手止不住颤抖，他感到天旋地转。

“帕沃内……没，不要……”

“啪！”

“啊！……求求您，不要打我……”

帕沃内抡圆了，一棍重重砸在其中一人的肩上，那个家伙凄厉地哀嚎了起来。帕沃内就像聋了一样，沉着脸又抡圆了铁管，准备教训下一个帮凶。莫里头皮一阵发麻，按帕沃内这个手法，两棍子估计那些家伙就得断骨头，他会惹麻烦的。

莫里挣扎着居然站了起来，感谢这一身质量上乘的衣物，帮他缓冲了很多冲击，一过的疼痛之后他发觉自己并没有受伤太多。

“帕沃内！”

他对着那个暴怒的背影怒喝了一声。帕沃内的动作停下了，他剧烈地颤抖着，高举着铁管好一会才缓缓放下。

帕沃内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他处理完了事务刚出警局就看到同事们准备出勤，一问竟是在自己的住所附近，不祥的预感就钻了出来，一路上他都在祈祷不是和莫里相关，可事与愿违。

“当啷。”

他把铁管扔在一边，示意同事把人带走，然后有些颓然地转身，走向莫里。他爬满血丝的异色双瞳迷茫地在莫里身上扫过，眼角似乎有……泪痕？帕沃内蹲下，小心翼翼地把碎裂的摄像机装进口袋。

“抱歉……我该早点回来的。”

他走上前，也不顾莫里的反对，一个打横把他直接抱在了怀里，声音里是歉意和抑制不住的愤怒。

“啊……我身上都是油漆……没，没事的。”

莫里有些受宠若惊，本想挣扎着挪开，帕沃内的双臂镣铐似的牢牢抱紧了他，他也渐渐安下心来，莫名的没来由的，安心感。

他闻到了炽烈的情绪的味道——莫里向来对情绪敏感，从小他就灵感极高，总有点“神棍”的特质。这股热切而浑厚的情感包裹着他，莫里感到心中丝丝暖意流淌，他不假思索地拽紧了帕沃内。

帕沃内的呼吸沉重，胸膛起伏着。他把莫里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转过身在柜子里找起药品来。

趁着这个间隙，莫里四处瞥了瞥。帕沃内的卧室和整屋的陈设相比又是另一种风格，家具摆件很多而有些杂乱，有混沌摆，辉光管和各种水晶多面骰，把各处空间填得相当满当，窗帘壁纸都用上了深色系的物料，总给人逼仄的紧迫感。

“他原来，这么缺乏安全感吗……”

莫里默默想着。而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是墙上胡乱奔放完全看不出文字的涂鸦，像是毫无顾忌与愤懑的发泄留下的痕迹，血色的油漆几乎糊满了一面墙。莫里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

帕沃内提着药箱过来了。他伸出手，准备脱去莫里的衣物。莫里先是一愣，下意识地躲闪开，一丝绯红爬上了他的脸颊，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都什么时候了，别逼我用强哦。”

帕沃内皱起了眉头，双手抓住莫里的小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莫里的衣物上还有些未干的油漆，刺激性的味道在屋内不太好闻，熏得莫里泪汪汪的。

“我……还是有些，嗯，没法在别人面前脱衣服……”

罕见的，莫里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淹没在咕噜噜的嗓子里，他的耳朵低垂下来贴在头顶，一幅受惊的小猫模样。

帕沃内叹了口气。

“那只能我来了。”

“唔……！”

莫里缩了缩，抓过一个抱枕，压在自己脸上，就当是做个鸵鸟了。帕沃内则拿起剪刀，沿着莫里的裤腿裁开一条缝。磨穿了许多小孔的牛仔裤被泥水油漆打得僵硬无比，帕沃内花了好大功夫才能完整地和莫里的毛分开。

帕沃内轻手轻脚地剥开粘连在莫里大腿内侧的布料，他的指尖刚触碰到莫里这片柔软的毛发，他就像触电一样猛地一抽，腿往回缩想要躲开帕沃内的控制。

他发出了一声惊叫，还有喘息声，然后有些软软地靠在那里，帕沃内看不到抱枕后他的神情，经验和直觉告诉他，他应该是碰到了莫里什么不得了的敏感处了。

“……不，不要碰那里……”

他的声音几乎埋没在布匹与棉花里。

“如果你想要得破伤风，任凭油漆钻进你的伤口，铅中毒然后全身流着黑血，最后抽搐着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的话，也不是不行。”

帕沃内恶狠狠地，夸大其词地说，他开始有些恼火了，一方面因为莫里不是很配合，另一方面则是自责，两种焦躁地情绪在他心中愈演愈烈，让他很是烦躁。

“……”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