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还是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自己都该保护好这俩小家伙，自己答应了乔治·李，也答应了艾德。

“好了，自由练习到此为止，米雪儿命中率比平时低了点，等会儿再调整一下，现在来给你们讲讲今晚的行动。”

明拍了拍手，让俩年轻人都到自己身边来。

艾卡和米雪儿对视一眼，收好武器，围在明身边，站直了听队长讲事情——明对待任务从不马虎。

“今晚的行动目标只有一个，剪刀手首领芙拉薇娅，我相信你们都在通缉令上见过她，她是欧泊红名名单榜首的头号危险人物。”

听到这个名字，艾卡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她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个人害得普雷顿的伊甸被毁，害得普雷顿毁于一旦，好在欧泊援助了这个边境的城市，才重建起现在的普雷顿城区。

“我们要做的，就是击溃她，让剪刀手群龙无首，行动代号枭首，地点在……404基地。”

明从文件夹里翻出404基地的平面图，发给米雪儿和艾卡。

“这是欧泊研究秘密武器ZERO的基地，我们得到了可靠的情报，今晚她会带领剪刀手攻坚404，为了ZERO的研究。”

明在平面图上圈出基地内的核心区域，“这是实验室和资料存储室所在的位置，如果他们为研究而来，那他们一定会重点进攻这个区域。”

“剪刀手竟然已经在垂涎这种高杀伤力的武器了……不能让他们得手。”

米雪儿抬头看着明，湛蓝的的眼睛里满是义不容辞的正义感——明并不讨厌米雪儿这份纯粹的直率。

“404基地……地图上看起来大都是狭窄的地形，很适合我的能力发挥。”

艾卡点了点头，明白了为什么这次自己能破格参加行动。

“这次行动的保密级别是最高级，因此，只有我们三人参加，我们不会有其他后援。”

“说明到此为止，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米雪儿心里的担子终于因为这句话落到心上，沉沉地压着心脏，“报告明前辈，我没有疑问了。”

尽管她还是难以置信，她们居然要独自去面对剪刀手的首领了——虽然米雪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欧泊和剪刀手的矛盾日益加剧，迟早会全面开战的，只是自己希望，到那时，自己能有能力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和无数无辜的平民。

艾卡的声音在自己身边响起，“明姐，也就是说，我们要把剪刀手引到资料室去，瓮中捉鳖，对吧？”

“对，资料他们已经提前转移了，留在404的只是一个空饵，用来钓芙拉薇娅这条大鱼。”

“资料室的空间有限，能最大限度发挥我们的优势，米雪儿的喵喵卫士，你的火焰，还有我的电球，我们是最适合完成这个任务的人选，放手去做就好。”

明拍了拍手里的文件，“现在，再次调整枪械，训练半小时后去404布防，坐等大鱼上钩。”

“收到！”

响亮一致的回答，让明略微安心了少许。

任务陈述简洁明了，任务目标清晰无二，任务参与者都是自己信赖的下属，但明心里总有点发毛。

任务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她们真的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剪刀手的头儿斩于马下吗？

7

芙拉薇娅的确来了。

但，她是一个人来的。

她还是穿着通缉令上的那件黑色大衣，双排扣没一个扣着，内衬的黑色马甲和白色衬衫都和通缉令上如出一辙，但今天她还系了领带，或许是某种仪式感，大衣背后是再显眼不过的剪刀手标志，像是公然的挑衅。

你看，剪刀手就在这。

我就在这。

监控上的她站在404基地里，狡黠地、得意地笑着，目光饶有兴趣地扫过基地里的每个摄像头，甚至包括针孔摄像头，她那张噙着笑的面容在每个摄像头定格，好像她是善于在镜头前表现的女演员。

但她们都知道她不是，她是剪刀手首领，芙拉薇娅。

米雪儿的声音发着抖，“她……是不是，在看我们？”

“冷静下来，按原本的计划布防，启动你的喵喵卫士，继续待在监控室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走。”

明不得不承认她脑子里一个很莫名其妙的想法，芙拉薇娅比自己，或者说，比自己想象中，更了解404基地，得多。

她们奔跑着，害怕失去那个必胜的时机。

芙拉薇娅漫步着，等待那个必胜的时机。

手里漆黑的客制化独舞在404基地刺眼的白光照耀下闪着炫目的光，芙拉薇娅很喜欢这把枪，令客制化武器的确很有一套，他把这把武器命名为，“狼舞”。

起舞吧，剪刀手的头狼。

芙拉薇娅忍俊不禁，今晚的确是自己的独舞。

但，不会是最后一舞。

子弹精准地打碎了头顶的激光哨卫，碎片落在脚边，芙拉薇娅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

大概，还是能修好的，乔治·李应该给她留了图纸，而他女儿是个永不言弃的孩子。

还是忍不住苦笑，芙拉薇娅想起来今天下午令对自己说的话，自己的这份仁慈，从来不会让自己更适合当剪刀手的首领，只会无端地惹出祸端，给自己添麻烦，也给剪刀手添麻烦。

芙拉薇娅知道，米雪儿的喵喵卫士最多有三个，她也知道，在404基地里最适合它们的位置在哪，米雪儿或许会为了完成任务放弃最优位置，但她的队长会依据她的直觉和经验把这些喵喵卫士放回到最优位置去。

芙拉薇娅闭着眼睛都能清理掉这些微不足道的障碍。

又一个喵喵卫士在发挥作用前就被子弹打碎，支离破碎地躺在地上，米雪儿攥紧了手里的枪，死死地咬着牙，等待明的命令。

米雪儿很不甘心，那是自己最得力的助手，是自己最好的伙伴，也是父亲留给自己的礼物，但它们就那样轻而易举地碎在自己眼前，那个人的脚步连一瞬都没为它们停滞。

恐惧和愤恨占据了米雪儿的心一瞬，又被她按下，这个人是很可怕，也很强，比自己见过的目标都强，但自己必须相信明前辈和小艾，这是任务，她们需要完成任务。

因为她们是欧泊搜查官，因为她们是复眼，她们是欧泊第一特别作战小队。

芙拉薇娅拍了拍手，“啪”，“啪”，掌声回响在404空旷的走廊里，无人应答。

“啊啦，真冷淡，不出来和我好好谈谈吗？”

“明，我还以为我们会有说不完的话要讲。”

明缓步从掩体显出身形来，逆焰抵在她的右肩窝，紧靠锁骨，准星直直地指着芙拉薇娅，食指扣着扳机，只是暂未扣下——面对这个狡猾的女人自己不敢要一丝松懈。

但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她，那份对故友的热切更是无稽之谈，或许只是为了迷惑自己的队员的话术。

“我可不记得我认识你这么个头号通缉犯。”

明回敬了她一句，用眼神示意躲在暗处等待时机的艾卡和米雪儿不要打草惊蛇。

“你当然不认识，你要是还记得我，欧泊也不至于走到今天，剪刀手也不至于。”

芙拉薇娅忍俊不禁，手里的短剑冲锋枪被她单手举着，像是回应明的邀约那样，正对着明指着自己的枪口。

“但于情于理，你也该认识我。”

“我是上一任复眼副队长，那时候他们还称呼我为，欧泊之眼。”

芙拉薇娅有些玩味地笑了笑，她知道欧泊不会把这些信息告诉明，明自然也不会知道——404基地的安保以前由自己负责过，自己对这里了如指掌。

“……那为什么你选择了背叛欧泊？”

明没有让眼前的准星偏离芙拉薇娅一分一毫，暗处的米雪儿也是，枪口径直指着踏入陷阱的剪刀手首领。

“哎呀，这么相信我吗？”

芙拉薇娅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仅仅是一句胡诌可不能让现在欧泊的眼睛信服。

“我知道你是。”

这是明的谎言，她从未得知任何关于上任复眼副队长的消息，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芙拉薇娅确实是。

在这个地方接过话茬或许能套出更多情报。

明不敢贸然开枪，她记得关于芙拉薇娅的报告上写着她有致盲的能力，战局千变万化，一秒的视野丧失都可能是致命的失误。

“你不可能知道我是。”

芙拉薇娅觉得有些好笑，面前的人还像以前那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真让人怀念。

“闲聊就到此为止吧，我为什么背叛欧泊……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芙拉薇娅扣下扳机，高速的子弹向明的位置飞驰而去，只是堪堪擦过明躲进的掩体，留下明显的弹痕。

米雪儿的子弹先一步命中了芙拉薇娅的手腕，导致短剑冲锋枪射出的子弹偏移，可那个女人脸上只是得逞的笑。

光线在一瞬间消失，视野里只有一片漆黑，更糟糕的是，米雪儿意识到刚刚的开火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凝滞的空气里只有轻微的震动，一只蝴蝶，扇动翅膀，鳞羽上的鳞粉扑朔迷离。

没有片刻的犹豫，米雪儿启用了她的杀手锏，“咆哮吧！火力大喵！”

既然自己失去了视野，那就让大喵来替自己找到目标！

倏忽间，利刃划破空气的响声，铝制品被穿透的清脆响声，粉尘溢散在空气中的声音。

米雪儿睁开眼，视野重新可见，可自己的火力大喵被尘雾遮得严严实实，丢失了目标，只是茫然地升在空中，电子屏幕上是父亲预设好的可爱像素表情，地上的灭火器碎片清晰可见，芙拉薇娅的身影却消失不见。

米雪儿紧张地寻找着目标，定睛一看，芙拉薇娅正拿着她的短剑直指明的眉心。

“Checkmate.”

芙拉薇娅微笑着。

“你家的猫崽子还得再磨炼磨炼，现在行事太冲动了，虽然思路是对的。”

“是太在乎你了吗？”

“刚刚的开火不是你允许的，不是吗？”

明没有说话，她在等，等芙拉薇娅没注意到的另一个扭转战局的时机。

火舌肆意地舔舐着芙拉薇娅黑色风衣的衣角，起初只是一点火星，但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火焰已经笼罩了她。

米雪儿趁着她分神的片刻再次向她开火，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却再度响起，青色的影子现出身形，锋利的武士刀以匪夷所思的反应速度划开米雪儿的子弹。

“欢迎回来，我的影子小姐。”

芙拉薇娅有些狼狈地撕碎被烧焦的布料，这好像是今晚她第一次向欧泊展示她没那么游刃有余的一面，明隐约觉出艾卡的火焰或许是芙拉薇娅的克星，今晚的行动还有成功的可能性。

拉薇凌厉的青眸死死地盯着明，那人被自己的枪指着，琥珀色的眼底毫无惧意，像以前一样。

灭火器粉尘散去，正当米雪儿以为自己的好搭档还能再次发挥作用的时候，却发现火力大喵已经凄惨地被另一把忍锋贯穿动力系统，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我的狼群到了，明，游戏该结束了。”

芙拉薇娅扯出一个笑容，拉薇既然在这，就说明剪刀手的另一个行动已经成功了。

“不，才刚刚开始。”

明用膝盖撞击青狼的枪管，伸手擒她的手腕，那人却像早有预料似的反抓自己的手臂反扣在背后，枪口再度抵在自己后脑勺上。

拉薇对这套近身格斗再熟悉不过了，欧泊的标准格斗术，加上明自己的变式，她都一清二楚。

现在的明不可能赢自己。

艾卡觉得此时此刻就是明姐先前对自己和阿米说的，不得不出手的时机。

她们作为守方，她们在暗处，要利用信息差打她个措手不及。

艾卡记着了，艾卡知道阿米也记着。

但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

“现在的我，就是那即将迫近的焚风！”

日珥充能完成，滔天的火焰在404基地肆虐。

“逆弦之火绝不烧灼友人，只会席卷一切对手！”

艾卡知道她们会赢，没有人能从这样的火焰里逃脱，她们会赢，她们会的！

深红色的电球紧随其后，势必将芙拉薇娅和拉薇困在艾卡的焚风里，明没有在见到芙拉薇娅的时候就用出来正是为了这一刻，这个必胜的时刻。

芙拉薇娅闭上了眼睛。

令人本能恐惧的高温，被火焰吞噬逐渐稀薄的氧气，铺天盖地的红色，迫近的、逼近的热度，一切都跟那天那么相似。

其实拉薇知道芙拉薇娅怕火，但那人还是会摸出打火机为她自己点上烟。

就像现在，害怕火焰的她把自己从烈焰风暴的边界推开，却被火焰炙烤。

时间会在某刻突然流速放缓，拉薇看着她，被火光笼罩着的她，紫发黑衣都染上赤红的她。她回头对自己笑，眷恋又深情。

而后，是湮灭一切的白。

魔术师施展的，一瞬的魔法。

明在失去视野前，看见的只有十字星芒悬停在艾卡的火焰里。

……

“对不起，明姐，行动失败了。”

艾卡有些愤恨地揪紧手里那片黑色风衣的残屑，即使是在那样的火焰中，还是被那个人逃走了。

“是我的错……明前辈，我太冲动了……”

米雪儿低头盯着失去了动力的火力大喵，努力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明叹了口气，“不是你们的问题……我们对对方知之甚少，对面却几乎摸透了我们，这样的信息差对战局影响太大了。”

明伸出手臂把俩小家伙抱进怀里，“往好了想，至少我们都没事，对吧。”

明知道，这可不像是队长该说的话。

但，这次行动在开始之前就注定是失败的。

明太清楚信息对局面的影响，就好比国际象棋，她们在下出第一步的时候，芙拉薇娅已经把接下来的十几步都预算好了。

在这种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她们不可能赢。

接下来，明要跟上层的老东西们好好掰扯，让他们把芙拉薇娅的资料交出来——这样她们才有资格跟芙拉薇娅掰手腕。

明隐约觉察出芙拉薇娅和那个青色的影子或许的确出身欧泊，她们的持枪姿势有欧泊训练的影子。

但凡事得往好处想，这次行动，毫无疑问证明了艾卡的能力，未来她会成为对付芙拉薇娅的一张王牌。

眼下还是安抚好小家伙们，再想想令人头疼的报告和文书该怎么解决。

或许是明不想承认，也或许是明潜意识拒绝细想那个显而易见的盲点——芙拉薇娅为什么没有对她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她有那么多机会，那么多将自己一击毙命的机会。

但紧急的通讯打断了原本略有缓和的气氛。

“这里是明，行动失败。”

“是的，我在听。”

“你说什么？”

“亚克萨工厂已经被剪刀手占领了！”

“但……我明白了，我们现在回去。”

明狠狠地砸了墙一拳，“该死的，我们才是上钩的鱼，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米雪儿和艾卡心里的仇恨之火愈演愈烈，芙拉薇娅的确是欧泊的头号危险分子，占领了军工厂，他们以后也能生产更多武器来和欧泊作对，真正的战争就要爆发了。

7

“拉薇、拉薇……”

喑哑的嗓音，微不可察的呼唤，但拉薇听得很清楚。

“我在，我在这里。”

拉薇甚至不敢用力去握她的手，她的手无力地扣着自己的手，只记得呢喃自己的名字。

星绘刚给芙拉薇娅后背的大片烧伤做了应急处理，冷水冲洗，抗生素，生理盐水，止痛片，纱布包扎。

从404基地到星绘在普雷顿的诊所的路程耽搁了些治疗的时间，芙拉薇娅后背的衣物用些许和伤口粘连，在拉薇的注视下被星绘的绷带和那些焦黄间或小水泡的皮肤一起包裹起来。

拉薇鼻尖泛酸，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可一切都在芙拉薇娅的预料之内，自己用烟雾遮蔽火力大喵视野是这样，星绘瘫痪火力大喵是这样，星绘的星芒掩护是这样，哪怕是她推开自己被火焰吞噬也是。

拉薇实在是不甘心，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办法能避免这样刻骨铭心的伤痕？

拉薇想不明白，只有悔恨的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那人手心里。

“……”

星绘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安慰拉薇，这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若是珐格兰丝受这样的伤，自己只怕是会无视芙拉薇娅的意志把罪魁祸首就地正法。

但也是芙拉薇娅亲自制定的、最小限度伤害那三个人的计划——却让她自己受的伤最大化了。

在战场上，对对手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但芙拉薇娅知道，自己知道，拉薇也知道。

那三个人无非只是被欧泊欺骗了的可怜人。

被欧泊陷害的乔治·李的女儿，崩溃症被轮回植入虚假记忆的明，普雷顿被收复后深受欧泊谣言欺瞒的女高中生——伊甸的陷落跟芙拉薇娅没半点关系，那是欧泊实验引发的“自然灾害”。

无知者无罪。

她们都知道。

“拉薇……我感觉不到你…”

呓语似的呢喃再度响起，拉薇俯下身去用脸颊蹭她的手掌，“我就在你身边。”

“你哭了吗……？”

芙拉薇娅隐约感觉到手上有什么温热的、湿润的触感，后背的疼痛已经让她的感官有些迟钝，止痛药也让她头昏脑涨。

“我……”

拉薇哽咽起来，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不想这样，她不想芙拉薇娅奄奄一息的时候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又因为她心疼得哭了。

她不想再见到遍体鳞伤的芙拉薇娅了。

但芙拉薇娅总会这样，她总是把自己当成最小的牺牲——因为她的自愈能力是所有超弦体里最强的。

眼下可怖的烧伤她明天就能痊愈。

徒留在乎她的心被她撕得粉碎。

“拉薇、拉薇……不要哭，让我抱抱你…”

芙拉薇娅使劲伸手摸着拉薇的脸，像是徒劳地想为她揩去那些泪水。

拉薇的眼泪止不住地掉，像是连绵不绝的雨线。

星绘抽了几张纸巾给拉薇，伸手探了探芙拉薇娅额侧的温度，还是发着凉，起身给芙拉薇娅快打完的点滴换了袋生理盐水。

芙拉薇娅试着看清楚面前的人，可失焦的金眸怎么都聚焦不起来，模糊的视野里只有那人的深蓝色，指尖濡湿的触感没有消散，她还在哭。

芙拉薇娅只能握着她的手，用拇指指腹摩挲她的虎口，试图安抚她。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笃笃”。

拉薇和星绘在同一时间死死地盯着那扇门，星绘办公室的木门。

会在凌晨四点敲响这扇门的人，只会是麻烦。

星绘用食指抵着嘴唇，比出“噤声”的手势，拉上芙拉薇娅病床前的帘子，才不紧不慢地取下门背后的白大褂披在身上，而后满脸关切地开了门——按理来说，这个点来求诊的普通病人大多都是病危。

可站在门口的也正如星绘所料，是明。

“明小姐？”

“这么晚了，是发生什么了吗？”

明大笑起来，拉开星绘平日坐诊的房间门，惬意又随性地坐在星绘办公桌对面，“刚结束行动呢，来你这儿看看有没有什么创伤后遗症。”

“欧泊能提供更好的诊断和治疗吧？”

星绘这么说着，还是拿出听诊器听明的心跳，没什么异常，沉稳得不像是对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什么顾虑。

说明顾虑在自己身上呢，星绘在心里自嘲地笑着。

“说是这么说，但咱们都这么熟了，让你瞧瞧我也放心点，心里踏实。”

明四处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除了桌上多出来的香氛瓶，和星绘背后拉起帘子的病床。

“原来星绘医生还有摆弄香氛的爱好，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明伸手去摩挲那个圆润的香氛瓶，在心里感慨做工精细，又仔细嗅着香氛和空气中的味道。

这款香氛的气味似乎有些太浓烈了，味道也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气味，更像是私人特调。

“这是……别人给我的礼物，其实我不太懂这些，只是循着她的意，摆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星绘斟酌着词句，避重就轻地告诉明部分的事实——真话只讲一半也是谎言。

那是珐格兰丝给自己的，希望代替她陪在自己身边。

星绘敛了敛眸子，示意明伸手出来，自己掐了掐她的虎口，才伸手把她的脉，仍是平稳如常。

星绘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欧泊特务头子的心理素养。

她确实没想到明在经历了今晚的行动受挫和亚克萨工厂被剪刀手占领的打击之后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来诊所确认自己的身份。

如果自己不在诊所，那她的确能靠这份证据确凿的不在场证明推出自己与剪刀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星绘，为什么帘子拉上了？”

明笑着问星绘，像是朋友相见总爱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因为我刚刚在那儿小睡过，被子还乱着，不好意思见人，索性拉上了。”

星绘用开门时想到的借口搪塞明，算不上天衣无缝，但至少逻辑自洽。

“这样，我没什么问题吧？”

明收回视线，和星绘的紫眸对上。

这是她审讯嫌犯时最爱用的方法，对面说没说谎自己一眼看得出来，瞳孔的颤抖或是一瞬的放大都足以背叛他们本人。

“明小姐……你是来，见我的吗？”

星绘带着不确定发问，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似乎觉得明在这样深的夜里来诊所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

“是啊，人在受挫之后总会想着见见自己的老友的嘛，今晚的行动我们吃了大亏。”

明突然有些后悔出门前没把那瓶杰克丹尼捎上，不然现在或许会让自己的出现显得更合时宜些。

“这……这些东西告诉我不合适吧？”

星绘歪着脑袋，有些困惑，诚然一副不想牵扯过多的中立医者的模样。

“唉，你该来欧泊的，欧泊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明其实很想给复眼再配一个队医，这样她们小队的持续作战能力会好很多，只是上头一直找不到人选。

“……明小姐言笑了。”

星绘眼眸暗了暗，她确实没想到欧泊给明的记忆洗得这么彻底，连自己也是欧泊出身这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那我这就回去了，不打扰星绘医生了。”

明起身，摆了摆手，又在门口停住，回过身来拍了拍星绘的肩，“星绘，最近真是要变天了，你也要小心，我和米雪儿都受了你很多照顾，我们都不希望你出事。”

“嗯，明小姐也是，替我向米雪儿问好，都保重。”

星绘点了点头，像平时那样温和地笑着。

明终于推了门走，星绘把门合好，坐回办公桌前，用瞳孔解锁了终端。

【明给我留了窃听器，在我的右肩。】

帘子后的拉薇见星绘没有直接拉开帘子对话，估摸着明多半是留了些什么，也以尽量小的动静摸出终端。

【那，你也不得不离开了。】

【……】

【资料转移和清理需要半小时，替我看着芙拉薇娅的状况。】

【了解。】

星绘按着平日办公的节奏，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鼠标和打印材料，不带一点急切。

按她对明和欧泊规矩的了解，窃听器的使用者在得到信关键息时无需向上级汇报就能直接行动，而明这样狡猾的猎手距离诊所的路程不会超过十五分钟车程。

如果自己现在就把窃听器毁了她能直接上门拿着搜捕令把自己抓回欧泊去——医生可不需要这么强的反侦查能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明戴着耳机仔细听星绘那边的动静，直觉告诉她那边有问题。

就算芙拉薇娅有援兵，拖着那身伤也走不了多远，她势必会找地方休整。

如果可以的话，明希望自己的直觉是错的。

明不希望……星绘站在欧泊的对立面。

星绘是参加了普雷顿重建的医生，那时候回声第二次爆发，普雷顿深受灾害影响，星绘就是这时候来的，她重建了诊所，广泛收容治疗病患，带出来不少现在还活跃在岗位上的医生。

她对普雷顿有恩，对自己和米雪儿也有恩。

那时候任务紧急，自己的伤势刻不容缓，米雪儿瞅见一间夜间值班的医院就抱着自己进去了。

其实这不合规。

欧泊有权调动民间医疗资源，但那是保密任务，按规矩她们只能回总部休整。

星绘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替自己处理了伤势又叮嘱了自己几句要注意的东西，连医药费都没收。

后来一来二去，熟络了不少。

明的确不希望，与星绘为敌。

耳机里能听到的只有鼠标点击的声音，打印机运作的声音，钢笔蘸墨和书写的声音，凌晨没什么病人，也没有谈话声，只是星绘习惯夜间也派人值班，如果是她自己值班，就会顺带整理诊所的资料和病历。

最重要的是，没有帘子被拉开的声音。

自己斟酌后没有打草惊蛇的地方，那儿还是没有动静。

或许这次自己的直觉确实出错了。

明后脑勺枕着胳膊向后靠着电脑椅，准备等天亮就关闭窃听器。

可耳机里传来清晰可闻的声音，星绘的声音。

“明小姐，我很遗憾，你的直觉实在是太敏锐了。”

而后信号接收器只剩下沙沙的忙音，窃听器被破坏了。

很遗憾，自己的直觉还是对的。

明扯下耳机，带着下属直往星绘诊所去。

十五分钟后，星绘的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资料悉数销毁，徒留一封手写信，安静地躺在实木桌面上。

【替我交给副所长，她会继续把这家诊所经营下去的。】

明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

普雷顿失去了它最好的医生，还是被自己亲手逼走的。

后来明调了监控，穿着骑士服的星绘在离开前，远远地望了一眼她的诊所，上了剪刀手的车。

第二天拂晓之前，普雷顿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星绘的通缉令，罪名是勾结剪刀手。

那张通缉令上印的不是监控里模糊又神色黯然的她，而是医生执业资格证上温和笑着的她。

8

“会不甘心吗？”

拉薇开着车，一路向北，往亚克萨工厂去。

“怎么不会？”

穿着骑士服的星绘小心地用风衣残布裹好还在呓语的芙拉薇娅，免得她受凉加重伤情。

“我在普雷顿待了五年，我亲手重建的医疗体系，现在不得不放手了。”

“但……崩溃症的治疗一直没有突破性的进展，或许也是时候离开了。”

星绘呢喃着，金眸对上拉薇瞥向后视镜的青眸。

“普雷顿失去你，影响或许还不小。”

“这倒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星绘思索着拉薇的话，欧泊对自己的驱逐对于普雷顿民众来说，无疑是足以动摇民心的败着。

“不过还是，等我们的头狼醒了再讨论这件事吧，她总是看得更远些。”

星绘借手里点亮的微弱星光看向芙拉薇娅紧蹙着眉的睡颜。

“嗯。”

拉薇正了正后视镜，把油门踩深了些，趁着夜色，带芙拉薇娅和星绘，回家。

路上的颠颇让芙拉薇娅恍惚着睁开眼，“……到哪了？”

她睡得昏昏沉沉的，脑袋还昏胀着，太阳穴隐隐地痛，后背的烧伤倒是已无大碍。

“到亚克萨工厂了，我们的新据点。”

拉薇踩死刹车，拉紧手刹，才回头来看自家首领。

那人眼里还是蒙着雾，脸色倒是好了不少，想必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星绘也在，还是被明捉着尾巴了吗。”

芙拉薇娅叹了口气。

“没办法，明一直是敏锐的硬茬。”

星绘别开了视线，“清理我做得很干净，资料也带回来了，损失只有普雷顿的身份。”

“……我知道了。”

芙拉薇娅知道真正的损失并不像星绘说的那样简单，星绘在普雷顿待了那么久，所有的一切都牵绊着她，可她和自己一样是个狠心的人。

拉薇给芙拉薇娅开了车门，伸出手让芙拉薇娅搭着自己的手，那人释怀地笑了，搭上自己的手，被搀扶着下车。

“首领回来了！”

原本疲惫又沉默地休整的剪刀手们欢呼起来，他们的旗帜回来了。

在里边救治伤员的珐格兰丝都听得着外边的喧闹，在心里暗叹芙拉薇娅的确是活着的奇迹，这一出瞒天过海演得确实好。

“笃笃”的敲门声适时响起，珐格兰丝叹了口气，“进来吧，门没锁，但我也没空招待你。”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忙得焦头烂额。”

许久不曾亲耳听闻的，恋人的声音。

“星绘？”

“你怎么回来了？”

珐格兰丝差点连手上的针管都拿不稳，病床上难捱地呻吟着的病患也兀自放轻了声音。

剪刀手们都知道，星绘在很久以前就被调去了普雷顿，所以只剩下珐格兰丝一个人在苦苦坚持。

“以后都不走了，我暴露了。”

星绘故作轻松地吐出那些字，声音轻得像是喃喃自语。

“不用想太多，这天迟早会来，只是在今天。”

星绘没再说话，只是走进里间披了白大褂出来给珐格兰丝帮手治疗伤患。

珐格兰丝觉出星绘无奈的苦涩，也深知这不是芙拉薇娅决策的失误，欧泊的那位副队长实在是棘手。

也敛了话语，无声地为冲突的恶果收尾。

芙拉薇娅扯下身上的破布，借了拉薇的斗篷裹在身上，搭着副手的手去各个部门检查战果和工厂利用方案。

拿下亚克萨工厂，军火和补给对外的依赖都能减轻不少，欧泊逆弦武器的大规模应用一直让剪刀手很头疼，剪刀手没办法生产逆弦武器，现有的逆弦武器绝大部分都收缴于欧泊，数量有限，火力也有限。

但这种不平衡，在昨晚，得以打破。

亚克萨工厂，加上芙拉薇娅掌握的技术，剪刀手也能自己生产逆弦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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