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sane小姐，您需要心理咨询吗？”

橘色长发的魔法人偶坐在工作台沿问出这句话时，她的旅伴刚完成她运动系统的初步修复，正坐在工坊地板上叮叮哐哐地敲着手里的腿——金属制的义肢的外壳——听到这话，手里的工具锤顿了一顿，抬头看她。

“Rei，你还有这种功能？”

“您好有的。”

被称作Rei的魔法人偶神色不变地回答。

“拜本机的十二位前主人所赐，如果您给予本机充足的能源，像这样的次要功能本机还有大约八十五种，比如心理咨询、婴幼儿教育、粮食酒酿造、书籍整理……”

“可以了Rei。”立马打断了人偶的报菜名环节，坐在地上的红发少女（少年？）Teto继续手里的工作，把铁片弯折成合适的形状。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需要心理咨询？”

“在本机和Kasane小姐短暂相处的五个月内，您微笑的次数和低于平均值31.14%，根据本机的综合评估，您的情绪可能处于长期低落状态，有外力干涉的必要。”

“那只是我天生不爱笑而已吧。”Teto平静地反驳，她已经习惯了脱线人偶的突发奇想。“我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但如果你想试试自己的功能是否完好，我不介意做你的对话人。”

Rei橘色的聚光灯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亮起来。

“好的Kasane小姐，本机马上开始该心理咨询流程。介于对您过往经历的信息不足，您首先需要回答若干预设问题。”

“嗯。”Teto随口答道。以之前的经验，无非是收集一些出身背景、家庭情况之类的信息——

“第一个问题，您有父母吗？”

“噗、咳、咳咳！”

第一句话就让Teto被口水呛得直咳嗽，喘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她不知该怒还是该笑，“听好了Rei，以后心理咨询这个功能先不要对其他人使用，太冒犯人了，用一次得再修你一次。”

“为什么？根据弗〇〇德的理论，父母给予的早期经验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人类一生的心理状态——”

“这是哪个主人教你的？”

“上一个。”

Teto不由得回想起那个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年纪轻轻三十岁就猝死的巫师（单身）——Rei的上一个主人。如果不是他的房东把这男人的家当拿出来在大街上清仓甩卖，自己就不会在路过那条街道时，看见掩埋在废旧工具零件里、看上去却光洁如新的紧闭着双眼的少女人偶。

老板娘见她有带走的意愿，忙不迭地将人偶半卖半送地卖给了她——“这东西三天能吃光我们一个月的能源费！”——事实证明老板娘没说错，后来她攒的路费大半都花在了整修人偶、更换零件以及购买足够让她开机的能源上，直到修好了Rei的太阳供能系统，她们的恩格尔指数危机才稍微有所缓解。不过供能充足也有副作用——有了过剩的算力进行不必要的思考，人偶经常面无表情地说出一些让人瞳孔地震的发言。

“Rei啊……没谈过恋爱的三十岁单身魔法师的情感经验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好的，本机会尽量减少第十二代主人输入信息的决策比重。”Rei的眼睛暗下去几秒钟又亮起来，标志着她完成了计算。

“让我们重新开始吧，Kasane小姐——您有父母吗？”

“为什么还要问这个问题啊？！”

“……”

“……”

“Kasane小姐，你难道真的没有……？”

“……你说话真的很冒犯人啊Rei。”

好吧，她会问出这种问题终归是自己的错，以前确实没有和Rei聊过太多关于自己的事，她对自己的了解可能仅限于“离家漫游的年轻巫师”这一层。Teto叹了口气。

“如果是生理意义上的父母，没有。我是被……姐姐，收养的。”

“以本机的判断，相当于单亲家庭。”

“……好吧，你这么想也行。我是在实验室的培育舱里诞生的奇美拉嵌合体，出生时唯一接触到的只有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后来禁忌实验被发现，实验室关闭了，研究员也不知所踪，那时姐姐发现了我……我就被她收养了。”

听完Teto的回复，Rei沉思着嘀嘀咕咕了一阵子“没有经历正常的人格发育阶段”“幻想对象需要重新评估”之类Teto听不懂的话，半分钟之后大概是计算完毕了，她抬起头平静地问出下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Kasane小姐，你恋母吗？”

Teto表情惊恐地看向Rei：“为什么都是这么奇怪的问题啊？！”

“根据弗〇〇德的理论，百分之八十的心理问题都可以用俄狄浦斯情结和伊赖克特情结解释，根据Kasane小姐的实际情况综合考虑……简而言之，就是恋母。”

“刚才不是让你不要参考那个弗什么德的理论了吗……”

“Kasane小姐，只点击一次不感兴趣，是不能保证内容下次一定不会推荐给你的。”

“都什么跟什么啊……”

“鉴于Kasane小姐对先前预设问题的抗拒心理，本机判断预设问题的形式可能不适用于对您的背景信息收集。本机将会采用更加隐蔽性的收集方式……”

Teto用幽怨的眼神盯着频发暴言的机械人偶。“你的次要功能是否太耗能了Rei，需要我帮你调整一下吗？”

“我们换个话题吧，Kasane小姐。”

好吧，至少小人偶还是挺识时务的。

谈话没有继续进行下去。Teto低头继续捣鼓手上的工作，而Rei低着头，眼中的光亮一明一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嘿咻。”十数分钟后，随手用怀里的机械肢体作为支撑，红发的年轻巫师从地上站起，向人偶挥了挥手里的工具锤示意：“Rei，完成了。”

“辛苦了，Kasane小姐。”人偶礼貌地感谢道。

Teto走到Rei身前半跪，将义肢的对准Rei膝部的接口，结合处金属“咔哒”一声脆响，刻着暗纹的主体构造彼此咬合住。Teto呼了一口气，继续处理余下的连接部分。

“修复完运动系统，最后的工作……我们就可以启程去下一个城市了。”

“Kasane小姐决定好目的地了吗？”

“还没有……我打算先去东部的城镇看一看，据说那里的冒险者协会很缺人手。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最后的零件也完成了拼接，义肢内置的人造回路随之畅通无阻，成为Rei机体魔力循环的一部分。Teto示意Rei先不要着急起身：“还有最后一道工序。”

Teto站起来抹掉手上的油污和汗水，取过一旁桌上的水杯，灌了一口，让温水一点一点顺着喉咙流下去。

“嗯，我需要再施加一次魔法。

“作用是针对机械造物和无机物的强化补强。保证你体内人造回路的稳定运行，构造和零件上不会像以前一样出小毛病了。”Teto认真解释完，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扭捏。“就是吧，这个魔法，像你这么复杂大型的目标，我也是第一次实战……虽然已经编作好很久了，但我不保证万无一失，如果出了什么事……”

“Kasane小姐，你在紧张的时候语速就会变得很快。如果您的情绪过于激动的话，可以平复一下心情，再进行下一步工作。”

“啊、不用……”红发的巫师清了清嗓子，努力将尴尬的情绪抛到脑后。

“总、总之，我要开始了。”

青涩、略显稚嫩的音色所吟诵出的词句，像水滴落入深潭的叮咚声。

まとめたなら　細かく包んで

影をよけて　ここまでおいで

将音节人工串联成有意义的词句，向蕴藏在天地万物中的魔力泉源提出借助力量的请求，这就是名为“歌曲”之魔法的运行原理。

朽ちた言葉　ねじられた言葉

沈む言葉　それでも綴れ

滴答滴答，雨水汇聚成细细的涓流。名为“玛那”的音素响应歌声的召唤，在空气中聚集成常人无法意识到、但在魔法使的视野里无比明晰的星点萤火。

恋をして　恋をして　

恋をして ふられ　また　捨てられて

過去をみて　枝を切れ

泣きたくなっても　まだNを増やせ

少年巫师的歌声略带悲伤、却又无比认真投入，她用歌声为能量的通路一步一步铺设着砖瓦。浓郁的魔力在小小的空间内奔涌，如果有人在此时踏入室内，即使主导者的歌声间歇，他也能听见音素翻涌的隐约齐鸣。而巫师确实停下了演唱。

被称为“间奏”的阶段，施术者要做的不是开口咏唱，而是静静地引导魔力的流动，将其编织为更加紧密的网络，为下一个阶段——“复唱”，能够让魔法的完成度和效力都上升一个台阶的重要阶段——做好充分的准备。

旅の前に付けた　韻律の

意義はそこに　言葉はどこに

上へ　下へ　うねるF0の

カタセシスの　ありかをさぐれ

无声地，第一缕音素从流系中脱出，轻巧地跳跃到魔法人偶的外壳上，穿过物理的桎梏，温煦地浸润机械内部的蚀刻回路。流动的魔力分出支流，随着再次响起的、娓娓道来的歌声平稳地运转。

恋をして　恋をして

飽きられて　ふられ　また捨てられて

円を描け　赤く塗れ

泣きたくなっても　それでも　かき集め

越唱越有自信一样，少年巫师的歌声也解脱掉了无形的束缚。施术的末尾的音调愈发高扬，她闭上眼睛，全身贯注地投入乐音的怀抱——而魔力也回应了她的呼唤，从始至终地平稳运转着，为这场表演画上圆满的句号。

前を見て　舵を取れ

泣きたくないなら　また　歌え歌え

恋をして　恋をして

その過去を　捨てて　ここまでおいで

房间内的小小演出终于谢幕。直到萦绕的余音也散去身形，全身心投入的施术者才睁开眼睛，用手背抹掉额头上沁出的细汗，将目光移向自己的施术对象。

“Rei，感觉怎么样？”

从外表来看，魔法人偶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Rei用无机质的嗓音反问道：“Kasane小姐是希望让本机评估您施法表现，还是您的法术的效果？”

“啊？啊，随便你。”

“好的，本机会对两方面都进行评估。首先是Kasane小姐的施法表现：”

Rei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脸上露出一种近似于怜悯的神情。“没关系的Kasane小姐，即使在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本机也会陪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的。”

Teto惊恐地避开她的手：“不对不对不对你这话怎么说得像我马上要撒手人寰了一样？”

Rei沉默了几秒，“抱歉，是本机判断错误。不过Ksane小姐，即使您失去了唱歌的能力，适合您的行业还有很多，没有必要自怨自艾……”

“等一下Rei，不管你在想些什么，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嗓子也没有任何问题好吗？”Teto急得快说不会话了，她是想了些什么才得出这种结论的啊？！

“kasane小姐唱歌太拼命了，”Rei慢悠悠地说，“好像嗓子好不容易借来，还不熟悉用法，但是唱完这一曲就得还一样。”

“……啥？”

Teto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Rei的评价。好吧，她的思维一向比较跳脱，说话通常得让人类绕上好几个弯子才能理解真实的含义。

“至于kasane小姐法术的效果……”

Rei抬起右手，活动起手指关节，以展现自己躯体末端的灵活度。

“非常出色。在法术生效后，本机的运行顺利程度，是有记录以来的最高水平。”

“啊、谢谢。也、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少年巫师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将头偏向一边。只有脸颊的微红在忠实地诉说她内心的兴奋情绪。

“比起真正的魔法使来说，还差得远呢。”

“没关系的Kasane小姐，你是本机目前为止见过的最棒的魔法使。”

“Rei……”

“因为本机目前为止没有目击过其他魔法使施法的经历。”

“……后面这句可以不用加上。不过说起来……你之前的主人里没有魔法使吗？”Teto说完又补充道，”我指、种族上的。”

“是的。虽然其中几位有学习或研究过魔法的经历，但他们都是普通的人类。”

“嘛……这就不奇怪了。”

“Kasane小姐指的是什么？”

Teto脸上的兴奋之意散去。“所有见过他们编织音律、唤引魔力流动的方式的人，都会打从心底意识到——”

她低垂眼睫。“——魔法使以外的种族，与魔法使的差距……大得令人绝望。”

“Rei，之前向你提过吧，我是被魔法使收养的孩子。

“收养我的那位，是毫无争议的、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而我只是凭着一时的运气，得到了她的帮助，才能够学习歌声的魔法，才能唱出今天你听到的歌。

“我活在这棵参天大树的荫蔽之下，跟着树杈投下的阴影亦步亦趋地走。但是，无论我走了多久，向上仰望时所看见的，仍然是将天空遮挡得密不透风的阴影。”

少年巫师微微仰起头，视线无焦距地游离，仿佛在捕捉并不存在的枝桠间太阳的光斑。

“她不需要我为她做任何事，没有我的存在，她还是那棵参天大树；反而是我，因为她才得以生存下去。唉，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呢……”

“Kasane小姐可以当作是本机提供的心理咨询服务的一环。”

“心理咨询啊……”Teto闭上眼，长舒了一口气。

“Rei啊，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

“假设、有一个人，对自己最亲近的人，犯下了很大的错，是那种足以改变两人关系的错。她知道，以对方的性格，即使暂时生气发火、最后也一定会原谅自己，并帮自己承担后果。但是，这个人自己没有办法接受……

“对方越是包容她，她就越是难过。她一直在想，对方为自己付出这么多，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感情呢？但是她鼓不起勇气去问，因为她怕听到‘只要你能健康平安，我就非常高兴了’这样的回答。她无法承受不求回报的爱。

“而更加麻烦的是，她和对方的现实差距太大了。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回报对方的恩情。她以前回报对方的方式，是做一个听话的乖孩子，认真学习，好好长大，她觉得这就能满足对方对自己的期望。但她现在发现，对方似乎连这样微薄的回报都并不需要……这会让她觉得，自己事到如今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意义。

“所以她不希望对方再为自己无条件地付出了。就像把物体放上过度倾斜的天平，最后只会让天平两边一起翻覆，不是吗？”

一阵沉默之后，人偶开口道。

“本机需要指出的是，Kasane小姐这种举例形式，本身就是一种用避免代入自己来逃避选择的表现。”

“不用这么直接拆穿吧？”Teto干笑了两声。“……是啊。所以我逃跑了。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她的感情。”

“嘴上说着给我一点时间思考今后的人生方向，结果在外旅行了这么久，我一直在浑浑噩噩地走一步看一步。结果就是，直到今天，无论是哪一个问题，我都没有得出答案。

“……唉，总之，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Rei。”

橘发的人偶只是沉默地听着，未发一言。

“Rei？”

人偶眼中的指示灯闪烁了一下。“因为输入的信息量过大，本机处理信息以及做出回应的所需时间较长，请Kasane小姐耐心等待。”

“啊、抱歉……”Teto转过身去，乖乖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不安地等待Rei的计算结果。

几十秒（又或者是几分钟？）后。Rei眨了眨眼。

“处理完毕。针对Kasane小姐目前所困扰的问题，本机将以相同的方式，也就是举例说明，来辅助Kasane小姐思考。”

“好、好的。”Teto坐在椅子上，不自觉地挺直了后背。

“第一位制造出本机雏形的主人，目的仅仅是为了摸清供给本机运行的能量技术的操作原理。而他将自己未完成的机械交付给自己的学生后，很不幸，他的学生没有完成自己导师的工作。直到最后本机的技术也没有被究明。但他制作了本机的逻辑回路，让本机具有了基本的运算和信息存储能力。

“与其相似的，第三代主人接手本机的原因，是需要对异端技术清理和销毁。但第三任主人保留下了本机，并转手给了他所认为可靠的、能发挥出本机价值的人，也就是本机的第四任主人。

类似这样的流程进行了十一遍。本机如今的样貌和功能，已经和历代主人的目的大相径庭了。正是拜本机的十二位前主人所赐……如今本机有足够的性能思考，本机存在至今的目的和意义。”

“然后呢？”

“本机放弃了思考。”

“啊。”Teto哑然。

“主人们都有没能完成的任务，难道本机就不能没有吗？”Rei理直气壮（无感情）地回答。

“你这是魔法人偶该有的态度吗……”

“因为历任主人对本机的需要互相冲突，想要全部完成，至少以本机目前的能力，是做不到的。因此，本机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主观推断，转而以客观的视角去评估他们行为的结果，由果推因。也就是，对于本机自身而言，他们的行动的意义。”

“那么，你得出答案了吗？”

“这次本机成功了。无论是不是历任主人的本意——经由他们的行动，本机得以‘存续’了下去，并‘发展’到了现在的样貌和功能。换言之，如今本机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他们想要的回报了。

“至于剩下的……本机没有义务帮他们执行他们自己都没有达成的目的。”

“明明是别人造出来的却好自我中心啊你。”

“请不要以人类的情感标准来评价本机。……所以，本机分享自身经历的目的，是希望作为Kasane小姐的参照。”Rei终于把话题转回了听者身上。

“诶？我吗？”

“是的。”

“和Kasane小姐的处境原因迥异，而结果相似——Kasane小姐在为‘无偿的善意’发愁，而本机在为‘有偿的善意’困扰。结果是，我们都无法得出指导自己下一步行动的结论。

“总是从别人的角度看待自己，会逐渐丢失定义‘自我’的能力。

“Kasane小姐用于评判自身的，一直是，您对对方的意义。”Rei特意重读了“您”这个字，泛光的双眼直勾勾地望向Teto。“您似乎从未用‘对方对您的意义’作为判断的标准。”

“……Rei，我没理解你是什么意思。”

“本机可以换成更易于理解的词汇表达——您对她的感情是怎么样的？”

“我对她的感情？”Teto茫然地复述了一遍Rei的发言。

因不应存在的错误结缘、将自己抚养长大的人。教会自己“歌声”的美好之处、在作为巫师的生涯中传道解惑的人。即使是如今、也依然本能地想留在她身边的人。

对她的感情？尊敬、亲近、依恋……爱慕？

Teto突然笑出了声。

“怎么办啊Rei，我连这个问题也回答不出来。”

相互纠缠联系那么紧密那么长久的纽带，岂能是三言两语就能描述清楚的呢。“Kasane小姐……”

“别急，Rei，听我说完——但是，我想我有头绪了。”Teto打断对方的话。

“我只是还没准备好而已。连我自己都没能想通自己的定位……又何谈去猜想我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呢。”

太过重视对方，太过在意对方的看法，反而连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都无法认清了。就像Rei说的那样：应该思考的，不是“自己能为她做到的事”——而是要去想“因为有她在，所以自己能够做到的事”。

“所以，Rei啊，我放弃思考了。”Teto故意模仿Rei的口气，语气夸张地说道。“今天以后，在脚踏实地迈出下一步之前，我不会再大言不惭地讨论人生意义自我定位这种抽象的话题了。”

人偶面无表情地惊叹：“哦——”

“总、总之，我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养大的孩子，要是像现在这样，一直躲在她的阴影里自怨自艾，一直在原地转圈……不是把她的脸都丢光了吗！”

Teto说话声越来越大，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大喊出来的。Rei在一旁热情地鼓掌。

“好耶——Kasane小姐想通了——”

“……那个，Rei，你其实不用每次都接话，这样我反而会更尴尬的……”尤其是在自己雄心壮志发表一通感言之后。整段的气氛都垮掉了啊喂。

“不是的。”Rei左右摇晃脑袋，“我是真心实意为Kasane小姐感到高兴哦。

“在今晚的谈话中，Kasane小姐情绪评估的结果数据显著高于以往水平，本机判断，这是很好的迹象。以及，关于Kasane小姐的个人成就——其实现在已经有成功的案例了。”

“什么？”

“本机。”

Rei轻巧地从桌沿跳下，稳稳地落在地面上，转了一个圈。

“本机现在能够正常运作、自由活动，正是Kasane小姐的功劳。

“所以，请Kasane小姐保持自信。”

“啊……”

又是魔法人偶唐突的直球发言。

良久，Teto别过脸，用几不可闻的微小声音抱怨道。

“你是笨蛋吧……别说那么让人难为情的话啊。”

结束今晚的工作，收拾好工坊、Teto正准备关上大门时。

“Kasane小姐，本机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

“什么？”

“出于纯粹的个人兴趣，本机很好奇Kasane小姐口中那位重要的人的身份。”

红发的巫师一反常态地抓耳挠腮起来，半天挤出几个字：“嗯……那个……你知道Miku这个名字吗？”

“综合Kasane小姐提供的信息判断，指的是Hatsune Miku小姐。”

“啊、对的对的……就是她。”

“Kasane小姐没有必要不好意思。”Rei平静地说。

“本机的第十一位主人是Hatsune小姐的梦……狂热粉丝，在家中购入了大量她的衍生产品，并且以本机为蓝本仿制了Hatsune小姐的等身人偶——”

Teto脚下突然打了个趔趄，差点被门框绊倒。

“可以了Rei不用说下去了。”

“没事的kasane小姐，综合您提供的信息，产生恋母情结也是非常正常的现象……”

“别把话题拐回去啊啊啊啊今晚的谈话到此结束！！”

“诶——”

——————

《关于那天早上发生了什么》

不那么陌生的天花板。

被脑中针刺般的抽痛唤醒，Teto睁开眼，费劲地辨认出，自己现在身处的，应该是家中客房的床。

“好沉……”

沉重的不只是眼皮，还有鬼压床般沉重的四肢。好吧，压住她的确有其鬼，是属于另一个人的一条手臂和半个身子。

Teto闭上眼，开始思忖起现在的状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她生命的前几十年和身旁那张熟悉的睡脸有过多次同床共枕的经验，所以看见对方时Teto一开始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但同床共枕的对象不着寸缕还搂着你的脖子把身体大半部分重量都搭在你身上就不单是令人惊讶，而是恐怖故事了。

事实上进入青春期之后她再也没和Miku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一是Teto不像以前那样爱失眠了，二是Miku的睡相实在不敢恭维，三是……算了不提了。让大脑强行运转几十秒之后Teto放弃了思考，转而考虑该用什么方式把身上的人叫起来。

Miku胳膊和腿都死沉死沉、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身上，而自己的肌肉不知为何酸痛乏力得厉害，尝试了两三回也没掀开她的手臂。

“发生了什么来着……？”

脑袋好疼。记忆似乎断了片。

对昨天晚上的记忆最后停留在身体阴影下少女惊恐的眼神，和残留在牙齿尖端的皮肉的触感。

“——糟。”

顾不得那么多了。Teto用胳膊肘撑着床板，猛一发力挣脱了身上人肢体的束缚，翻身撑在仍处于睡梦中的少女身体上方，按住她的双肩。

“Miku！”

家族里那位靠谱的医生大哥在她小时候检查过她的状态之后，神情严肃地警告过她和Miku，由于小奇美拉身体里那一半同根同源的血脉，两个人会本能性地想要接近、并和对方融为一体，最直接的反映就是想吃掉对方（物理），不管是什么形式。从那以后她们对彼此的身体状况格外小心——直到昨天晚上魔力失控的事故。

蓝绿长发的少女幽幽转醒。

“唔……？Teto……？”

“Miku，你没事吧？”

“嘶、疼、你先放开……”少女的声音格外沙哑。

Teto此时才注意到，Miku的脖子和肩膀，白皙的肌肤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牙齿血印。她连忙抬开压在Miku肩膀上的双手，焦急地回道：“别说话了，我想办法给你治疗。”

“呃、不用……”Miku别过脑袋，闪躲着Teto担忧的视线。

“可是你脖子上的伤口——哎，先别说话了，还有哪里受伤了吗？”Teto说着，伸手去掀覆住躯干和下半身的被子。向天发誓，她是真的很担心自己昨晚没记忆的那段时间下嘴太狠，咬伤Miku其他地方。

身下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你……真是……笨蛋！”

这不是我的词吗，Teto刚想问道，“梆”，她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杖子，整个人向后跌在床上。（不是，法杖从哪里掏出来的？）

Miku翻身下床，从地板上捡起自己的外套胡乱披上身，头也不回地冲出客房门，哐地一声摔关了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远超平时的敏捷度。

Teto还呆愣在床上，挨过杖子的脑袋嗡嗡作响，气血蹭地冒上脸颊。

要不说这是大记忆恢复术呢。

她全部想起来了。

PS.没提的那个三：青春期激素水平不稳定，某天晚上tt半夜在mk怀里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在本能地嘬【自主规制】而mk在睡梦里无意识往tt嘴里递，给小孩吓得爬起来抱着枕头就跑回了自己房间从此坚持晚上一个人睡觉，mk还觉得是小孩长大了想独立了十分欣慰：D

小说相关章节：术力口魔女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