Ⅶ

Elta茫然地望着伫立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座白色石造建筑。

尽管那座建筑已经如同他的一个老朋友那般熟悉，Elta却无法靠近。他被困在一道看不见的围墙里度过了极其漫长的时光，久到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记了。

每一天都是毫无变化地重复前一天，因此偶尔发生不同的事，都令Elta印象深刻。

比如曾经有个满面愁容的女孩，抱着一只白色的猫从他身边路过，向前走去——在这个时候，这座优美的建筑还没被它的主人遗弃——接着她进到了建筑里面，又过了一段时间，当女孩再次抱着猫出现在建筑门口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快乐。

在Elta的另一个记忆中，有一只白色的猫独自穿过森林，在荒废许久的建筑附近徘徊，发出如同哭泣一般的哀鸣。

日复一日，Elta始终站在这里。有时他怀疑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个幽灵，另一些时候，他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每当这样想，他就似乎能触碰到一些记忆的片段了，只是它们碎得太过彻底，无法拼到一起。

他始终没有放弃，他想要等待下去，尽管他不明白自己在等待什么。

直到有一天，有一束温暖的光穿过茂密的树冠落在他身上。

“……Elta！”

听见这个声音，他终于哭了起来。

在这一刻，他找回了所有的记忆。

“你在哪里，Caro-san……我看不见你！我好害怕！”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了你，进入另一只星晶兽的心比我想的要难得多。”Caro温柔的声音盘旋在上空，就像天国传来的福音，“现在……照我说的做，试着想象你把意识交给我的情景，来吧，Elta，和我一起回去。”

Elta用力点点头，擦干眼泪，闭上眼睛，向光的方向伸出双手。

再次睁开眼时，Elta发现自己躺在宅邸里一间休息室的沙发上，Caro忧心忡忡地坐在他的身边，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我这是怎么了？”他虚弱地问道。

“你阻止了星晶兽的失控，但与此同时，也被它夺走了意识。”

“原来是这样啊……也许我在梦里看见了那只星晶兽的记忆。有个女孩请求星之民把她饲养的猫变成星晶兽。”Elta把他在梦中所见讲给Caro听，“她是这个家族六百年前的一位祖先，餐厅墙上挂着的肖像画里的那个小姑娘。”

“我明白了，我会去把你的发现告诉其他人。至于你……你的精神承受了过大的负荷，在回船上之前，就在这儿好好休息吧。”

Elta盯着Caro的脸看了一会儿，忐忑地问，“……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Caro叹气道：“我教你如何与星晶兽同调，并不是要你去冒险。你能够看见它的记忆，是因为你的意识已经开始与它相互融合，若非我的力量恰好可以救你，你就回不来了。”

“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并不想责备你。你阻止了星晶兽的失控，保护了大家。可我从一开始就不希望你去冒这种风险，我不愿看到你受伤害。你能理解吗？这种事，交给我来做就好。”

“我只是在想，如果能掌握同调的方式，就能帮到Caro-san，当时我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尝试同调的机会，没有慎重考虑……真的很抱歉。”

Caro认真地看着Elta。

“知道吗，Elta。这是我第一次庆幸我的力量是用来干涉心灵的，还好我能救你。”

Elta抬起手，覆盖在Caro脸颊上。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重要的不是力量的性质，而是为何而去运用。Caro-san使用能力的时候，一直是怀着善意的。所以，请不要再为你拥有这种力量而感到不安了。”

“谢谢你开导我。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以后还是别再做让我担心的事了哦？”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了。”

数日后。

启程前夕，骑空团的团员们都在忙着往船上搬运物资，为接下来长距离的航行做准备。就在这时，有人意外来访。

“咦，你看，那个大叔穿得可真够华贵的。”

“他往这里走过来了耶。难道是团里谁的熟人？”

听见其他团员的说话声，Elta下意识地张望，恰好看见前几日在宅邸的宴会上见过的那位贵族穿过人群，朝他和Caro走来。

“啊，Caro-san，你看……”

“是你啊！”Caro放下手中的木箱，友好地向他打招呼。

“我是来给您……和您的同伴们送行的。还有一件事，那天在匆忙之中忘了说。能听到您的演奏，我感到万分荣幸！”

“如果我们的音乐能令你满意，那就太好了。”

“那是当然的！不只是您，您的同伴们也都是非常出色的演奏家。”他对Elta点点头，又接着向Caro谈了他对先前演奏的感想，甚至还打算请Caro去他府上做客，再多聊聊对音乐的见解。Caro婉拒了这一邀请，不过又大方地承诺，以后会给他寄一副亲手绘制的画作。

“这、这也太贵重了！”贵族又惊又喜，“真是不敢当！”

“这没什么呀。我很乐意为大家画画，只要我的画能令你们开心就好。”

“请问我能为您做什么吗？白白收了您的馈赠，我会不安的。”

“用不着这么客气吧。”Caro说完，又思索片刻，“如果你真的想为我做些什么，就答应与那位先生交易吧。我听说他需要一笔钱来保住祖宅。”

贵族显得很意外：“这倒不是问题，那个人开的条件和提供的商品都还不错。但是您何必那么为他着想呢，他对您失礼至极。”

“失礼吗？我倒不介意呢。况且，这也是那孩子的心愿。”Caro向森林的方向远眺，从这里只能依稀看见宅邸旁的钟楼那高耸的塔尖。“那个家里充满了它重要的回忆。”

伴随着团长的呼喊声，Grancypher号启航了。

Elta倚在护栏上，俯瞰变得越来越小的森林和城镇。

“这是怎么啦？”

他回过头，Caro站在他身后，笑盈盈地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要离开这里让我觉得有点难过。”

“这可能是因为你的感情曾被星晶兽同化过，让你对这座岛产生了一点留恋。等过去几天，这种影响会逐渐消失的。”

“不仅如此，我也为那个女孩感到伤心，她的后代敬仰她，将她的画像用华丽的相框装饰着挂在醒目的地方。可她的心愿却被忘记了，明明她希望后代好好爱护她的宠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六百年对人类来说太漫长了，而一个人被遗忘甚至用不了这么多时间。”Caro来到Elta身边，与他肩并肩站着，一同遥望逐渐远去的岛屿，“不过现在，你知道了她的故事，她存在过的证明留在了你的心里。”

“Caro-san，还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那只星晶兽明明拒绝和你交流，却又数次让我在梦里看到它的回忆，这是为什么呢？”

Caro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你在练习与我同调，而我一直在尝试与它沟通，于是我无意当中成了你和它之间的媒介。”

“抱歉，我没听明白……”

“也许很久以来，它一直在试图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宅邸里的人，但是一直没人听得到它的心声。而你通过我接收到了它发出的信号？不过这些都是猜测，不如直接问问它吧。”

“咦，直接？”意外的话语让Elta睁大了眼睛。“这能做到吗？”

在Elta阻止那只猫形的星晶兽失控之后，它就不见了踪影。大家都以为它已经对那个家彻底失望，趁乱离开了。

“嗯。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宅邸的时候，我在小提琴的琴盒里发现了这个。”

Caro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到Elta面前。

那是一颗小小的金色宝石。Elta记得这个形状。

“这是星晶兽的核心？……居然还有这么小的……”

“是啊。不同体积的星晶兽，核心的大小也不一样，基本是等比的。”说到这儿，他低下头，向那颗核心说，“你不必再躲藏啦。我们的骑空艇已经驶离岛屿了。”

Caro话音刚落，从核心冒出一团金色的烟雾，汇聚成形。

那是一只雪白的长毛猫。它钻进Caro怀里，亲昵地用脑袋蹭他的手臂。

“原来你一直躲在Caro-san身边！我好担心你。”

Elta伸出手去抚摸猫像丝绵一样柔软蓬松的被毛。

“当时，我也不明白为何它的核心会落在琴盒里。但当我触碰到这颗核心的时候，我听到了它的心声。它告诉我说，它想离开这座岛屿，想和我们一起旅行。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它的核心带离了宅邸。等到了下一个岛屿，我再写信向那位雇主说明原委并道歉吧。”

“你想和我们一起旅行，真是太好啦！”一度融合带来的影响让Elta对能与猫在旅途中做伴由衷地感到喜悦。“这个骑空团里有好几只其他团员养的猫，有喜欢猫的人，还有许多像Caro-san一样友善的星晶兽。你一定能交到新朋友的。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一起去和团长打个招呼吧？去告诉团长，团里来了一位新的成员。”

猫发出甜美悠长的叫声，像是对他这个提议的热情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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