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爷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心软了？记得我说过，若是别人对你下杀手，切不可心慈手软。那周老三作为暗桩，多次将大家性命至于危险之中，你怎么敢独自面对这种恶徒？”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我叹了口气，“那周老三家里小儿似有病恙，他老婆也在家没有收入。我觉得他迫不得已才……”

“还有良爷！”还没说完，满穗又打断了我的话。“那个骗子，本可以捉来对质，怎么你也把他放了？”

“那人罪不至死，要是捉来，怕是没法活着回去了，所以……”

“良！”

我正低头想着那骗子的可恶嘴脸，小崽子走过来，用力抓住我耳朵，将我的脸转向她，她的目光坚定，满脸严肃，完全不像个刚成年的女娃，倒像是我的长辈。

“你自己与我说过，若是对那些恶贼心软，必定会遍体鳞伤，甚至丢了自身性命，事到如今，怎么全都忘了！是想丢下我一个人去死吗？”

“怎么会……”我无奈的笑道。“若是你是周老三，那又该……”

“恶便是恶，不会因为理由多么无奈就不再是恶！”满穗看着我，斩钉截铁的说道。“那些吃人的恶鬼，说着自己要是不吃人就快饿死了，难道这理由就可以原谅吗？周老三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治病，将所有人的性命至于危险之中，难道这就不是恶吗？”

她盯着我的眼睛，蓝色湖水中泛起了涟漪，她的目光炯炯有神，更像是指引我的明灯。

“若是良爷有生命危险，我也不会牺牲别人的命，去换你的命……不对……是不去害无辜人的命，去换你的命！”

说罢，她松开了我，目光变的柔和，伴随深切的执念与坚定的决心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大网，将我的一切牢牢网入其中。

“若是无论如何老天都要将你夺去，我也绝不独活!”

望着那纯洁无瑕的美丽眼眸，我们的目光紧紧锁在一起，她突入其来的表白让我有些发懵。自打出生以来，从未有人说过要与我共死的话语，父亲没有，朋友没有，师傅没有，更不要提那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同伙。平日里小崽子总是说着注意安全，好好活着之类的，从来没说过她要与我共赴黄泉，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直愣愣的盯着她。

见我目不转睛的锁着她的双瞳，小崽子脸倏地红了，刚刚的话估计也是她一时的情感爆发，也许是因为我又差点面临生命危险，才让她如此激动吧。

“你……别盯着看了，刚刚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提醒你，你的命是我的……不能随便去死……你……你要是吃撑着噎死了，我才不管你！”

“……”

我还是无言的看着她，共死这个话题太过沉重，甚至自己都没想过如果失去满穗，我该怎么活着，若是有一天见到的是她冰冷的身体，我又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见我沉默不语，满穗的脸红到了耳根，她摆出一副愠怒的模样，却偏过头不敢看我，结结巴巴的说道。

“你……你说点什么啊！怎么每次都是我说好多，你却跟个石头似的，你这样……你这样……”

“……”

我还是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的望着她。

“我走了！找小梅姐去，不想理你！”

满穗急匆匆从椅子上起身，作势要走，见她真要离开，才将我从震惊中拉回现实，赶紧一把抓住她的手。被我突然拉住，她挣扎着想要甩开，可这么小的力气怎么可能挣脱常年习武的男人。

“小崽子……为什么？”我喃喃道。“为什么……你要与我一起死？”

“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一起死了！你自己气死，或者吃饭噎死，喝水呛死，都不管我事！要是你落得这些个丢脸死法，那我还得笑死！”

“别胡扯了！你说绝不独活……到底是什么意思！”

见满穗还想蒙混过关，我不由得捏紧了她的手，一种突如其来的火气涌了上来，并不是因为她的态度生气，而是因为她的表白……

为何她要与我共死？甚至连我都没有想过与她共死的选择，我愿意为她付出生命，但从没想过，她要是先死，我该怎么做……她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选择与我一起上路，而不是好好活着？

“你拉的好紧，良爷！你弄疼我了……你先松手，我再告诉你！”

我没有松手，又怎么可能松手！我知道，这个狡猾的小崽子一定会趁我松手的一刹那夺路而逃，找个人多的地方躲着我，等想好与我的说辞，再编个什么理由糊弄我，我必须将她留在这里！不能再被她骗了！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我明明给你留了大量钱财，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就算我不在，你动动脑筋也能好好活着，为何要浪费我这般心意！”

不对！这不是我想说的话，我想要抱住她，想告诉她，我也想和你一起死，若是你死了，我也会随你而去，可脱口而出的话，却与心中所想天差地别。

“你他妈为何要与血债累累的盗匪一起去死，为什么要这么做！！”

“哼！你那些臭钱，我才不稀罕！”

“你！”

一种复杂的情感揪住了我，愤怒、感动、悲伤、不舍，我分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想要回复她的心意，却只是选择了最愚蠢的办法，也是我能最先想到的办法。

“你给我起来！看我不抽烂你屁股！”

我一把将满穗提起来，看着她隐藏在裙裤下略微鼓起的轮廓，将手掌高高举起……打之前，我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小崽子抿着嘴，正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瞪着我，就是不服软！

“噗！”我用了三分力，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她露出不屑的笑容，哼了一声。

“良爷怎么这么没用，打人都不疼了！”

妈的！

“啪！”这次用了五分力，她眨了眨眼，脸上笑意更浓。

“你没吃饱吗，要不要我脱了裙裤给你打？”

可恶！

我第三次扬起手，这次准备用七分力。可当我望向那如宝石般闪耀的双眸时，已经深深陷入了那蓝色湖水之中，被那温暖的水流包裹，这一巴掌再也无法挥下去。

“你打呀！怎么不打了？”

“好好好，你厉害……我打不过你。随便你吧！”

我真拿她没办法，舍不得打，骂也骂不过，更何况，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只感觉自己真的落入了她的网中，只能任她摆布了。见这小崽子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挑衅我，只得松了牵着她的手，转头走到床边背着她躺下。

见我赌气走开，她倒是不走了，也不知道在干啥，反正没听到任何脚步声。

“良爷生气了吗，是现在就要气死吗？”

身后传来小崽子贱兮兮的声音，似乎又在拿我取乐。见她这幅厚脸皮的态度，我更不想理她。

呵呵……说什么生气，都是自己的理由吧，实际上……我若是理了她，再看见那深深恋慕的脸庞，我怕自己的感情会控制不住……

“你这小娃子真不懂事，只晓得胡说八道，你要走便走吧！”

“怎么了良爷，是觉得小娃子不听从大人的安排，有些不高兴了？现在还说要把我嫁出去吗？”

“我不和你耍嘴皮子！扯这些有的没得！越说越离谱了！”

见我就是背着脸不肯看她，满穗倒是不觉得尴尬了，她又恢复那洋洋得意的姿态，像往常一样调笑我。

“良爷日日对小娃子动歪脑筋，人家随便说句玩笑话，怎么就急了？”

“……”

没错，我是对你动歪脑筋了，可以不要日日拿出来说吗？要是每次都拿出来数落我一顿，那以后真给她拿捏住了！

算了，这个时候就不要与她斗嘴了，该说的话就直接说清楚，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小崽子，老子现在就跟你说清楚。”我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也不在乎会不会被旁人听到。

“我这人恶贯满盈，还杀了你……”

……

说啊！！你怎么不说了！你怕了吗？你若是为了她好，就把自己犯的罪大声说出来！难道还怕她远离你吗？

“……我杀了……我杀了你……我……总之，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还是害怕了，不敢在她面前说出自己的罪行……我害怕自己说出杀父之仇这几个字，又唤回她对我的刻骨仇恨，将她推的更远。我终究还是舍不得……舍不得那份温暖，舍不得她带来的光明，舍不得在我心中填满的那些回忆……我真是个小人，一个自私的懦夫！

“哎呀呀……良爷怎么哭了……上次哭还是你救我那次呢，这次哭又是因为什么呢？”

“你哪只眼看到我哭了！天太冷了，老子说话哆嗦！”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正在走近，我赶紧抹了一把脸，又捋了一下头发，把眼中的泪水擦干净。我将脸埋入双手中用力搓揉，想要阻止更多的泪水涌出，可心中的苦涩无法擦除。一切皆由罪孽而起，血债将伴随我一生，永远无法摆脱……

满穗走到床边，面对我在床的另一头坐下，我不知道该将目光放在哪里，便四处打量起房间，总之不能停在她身上……否则一定会让她看见我像个娘们一样哭泣的丑态。

“良……”

听到她在唤我，本能的只想捂住耳朵。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呢，我已经接受你那么多恩惠，已经让我的生活充满光彩，你却要给我更多，多到让我无法承受……我又开始深深憎恶自己在华山时为什么不被她一刀刺死，若是这时死去，还得连累她为我陪葬！

“你觉得……我看错了人吗？”

她轻声问着，声音很小却很清晰，也很温柔，倒不像是在问询，更像是鼓励。可你又让我该如何回答！

“你看错了，你瞎了眼！”我咬牙答道，我不能接受她的心意，不能接受她将自己死亡的命运与我绑定，我不配！

“若是我看错了，穗儿就任你处置……”耳边又传来她的轻笑，“反正良爷是个恶人，有些恶事还没做过……不如……在此把那未做完的恶事……都做了吧……”

“是啊，当时我应该就在华山边办了你！真不该对你心软！”

“怎么了良爷，后悔了吗~是不是当时就要忍不住了？”

我瞪着这个嚣张的小崽子，她总是在严肃的时候胡言乱语挑逗我，弄得我想说的话总是说不成，我真是对她心软了，每次想要教训几下，都下不去手。

“哼，看你那时吓尿了裙裤，不忍心对你下手！当时让你陪我一起死，看你还愿意吗！”

“愿意啊！反正我的目的是杀了良爷，良爷要是死了，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那就一起死呗！”

听了这话，我不禁哑然，她说的估计也八九不离十，这家伙杀不了我就要去寻死；杀了我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现在与我一起赴死，理由与当初可就大不一样了。

正当我心乱如麻之际，满穗又凑近我，在我耳边神秘兮兮的说。

“良爷，你是不是觉的，要是在华山就碰了我，那人家肯定要杀你了？”

“是啊！所以后悔当初对你这兔崽子心软！还是恶人做到底轻松！”

“那你猜猜，若是现在碰了人家，人家还会杀了你吗？”

“我怎么知道！你脸皮这么厚，还要问我？！”

“刚刚都说了，良爷若是个恶人……穗儿只能任你处置罗~”

又来了！这小崽子总是用与年龄不相称的态度与我调笑，以前就这样，现在还这样，好几次都挠的我心里痒痒的。她总是精巧的把握着我们的距离感，用这样的手段控制着我们的距离，但每当我真吓唬她，甚至真打算做些什么时，她又摆出一副讨饶的模样求我停手。

这家伙真是天生媚骨啊，要不就是跟芸学的，她要是真进了烟云楼，凭她的天资与美貌，当个头牌根本要不了几年吧……只不过想让她进烟云楼，除非我死！

想想如果我死了，她也说绝不独活，那横竖都进不了烟云楼了，这么想反而放下心来。

不对！我他妈到底在想什么！小崽子说要与我共死，我不该让这样的事发生！

“满穗，你听我说……”

我换了些平静的语气，唤她的名，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用姓名喊她，她听到我对她的称呼用了全名，微微扬起眉毛，不过也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侧耳倾听。

“我觉得你爹，不会让你与我共死，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我想对你来说……好好活着并不是个艰难的选择。”

“毕竟大哥我留的钱足够多，足够你换一个活法。”我补充道。

“那你错了！”小崽子不以为然的答道。“我还想见见爹娘和弟弟呢，也不知道他们在下面过的怎么样，投胎了没。”她冲我狡猾的眨了眨眼。“可不是为了你！”

既然如此，那我就换个劝法，总之不能让她轻易寻死，不管是不是为了我！

“你瞧瞧，这世上，还有不少乐子，你也有挂念的人，比如芸姐，还有那些个小丫头，还有很多好吃的，你就这么死了，那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这也不对！再好吃的东西，吃一次便满足了。至于芸姐……我活着她还得操心我，你没听到她的那个约定，第三次她就要自尽吗？所以……”她歪着头笑了笑。

“我若是死了，姐姐妹妹们也不会死，只不过帮不了她们，有些惭愧。”

妈的，你这小王八蛋也够可恶的，还说要帮芸，怎么说死就死了！对于这个回答我相当不满，不免想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年纪轻轻的，根本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你这兔崽子！难道活着就没什么意思吗！你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你真是笨啊良爷，我的心思总猜不透，人家可是觉得活着是很有希望的！”

“你有什么狗屁希望！”

她莞尔一笑，慢悠悠的开了口，目光始终锁着我的眼睛，被这样的目光审视，我感觉自己被她看了个精光，没有任何心思可以隐藏。

“以前呢，觉得活着就是为了杀良爷，现在不想杀了，有了个新的念想……那便是和在意的人生活在一起，看着他好好活着……对我来说，一个人活着没什么意思，我想和某个人一起活，贫贱富裕都无所谓……反正也是吃树皮草根过来的，再吃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的是我吗？她说的就是我吧！我也想与你生活，想与你一起好好活着，可若是你说要与我共死……

“但是……你说的那个人……他杀了……”

“哎哟良爷~你现在怎么变得那么聪明了，我说了那个人是谁吗？你就替人家猜了？”

见我中了她的套，她立刻嘲笑起来，说的就好像我是个自作多情的傻瓜！

妈的！又被她耍了，亏老子还下定决心跟你认真说清楚，又被你绕进去了！她这一招顿时让我觉得面红耳赤，根本不敢看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嘻嘻良爷，你也别自轻自贱，目前为止，人家没见过比你……比你更傻的男人了，所以凭你的脑筋，就不要对人家的决定指指点点，乖乖听我的话就行。”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让老子听你话吗~”

“是呀~说绝不独活就是骗你的，就是想让你听话，好当人家的看门狗。”

“不是说好让我当你大哥，怎么又变成看门狗了？”

“因为你对人家动歪脑筋，所以不准你当大哥了，只配当看门狗！”

“噗！”这么一来一回的斗嘴，我终于忍俊不禁，咧嘴笑了起来，见我笑出声，满穗也嘿嘿笑了，她笑的时候可真好看，两个浅浅的梨涡，笑的甜甜的……

“当然良爷可要好好当狗，要是惹的人家不高兴，那我就把你变成阉狗！这辈子都娶不到狗媳妇了！”

“狗媳妇吗，在哪里找这条母狗呢？”

眼见小崽子的笑容僵了一下，嘴唇抿了起来，又不经意间捂住自己的嘴巴，我得意的笑了，终于给我搬回一局，让你再说我是看门狗，你这条小母狗！

“良爷想要找母狗，要不要人家帮你物色一条？你是喜欢什么毛色的，黑色？黄色？还是梅花斑的？”

这小崽子还不服输啊，非要在我身上讨回便宜？

“我喜欢那种刚成年的，大概四尺多长，毛色黑色的小母狗，你能帮我找到吗？”

“刚成年的？”满穗眯起眼睛，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顿时觉得不妙，刚刚的回答明显没让她满意！

“良爷品味非凡啊，在这长安城，刚成年，毛发黑色的就有很多。话说当初你还送了四个，另外三个，再过几年就要成年了呀。”

这小崽子，为了堵我的嘴，都不惜自贬身份，把自己说成是小母狗了么,还要带上琼华、小红小翠她们！

正当我的视线在满穗身上游走，还想找些什么特征把她和独一无二的小母狗联系在一起，以便缩小范围时，她又开口说话了，这次她居然主动将话题拉回正轨。

“与你说这么多，扯的有些远了。今晚我就是告诉良爷，你不能再独自冒险，失了暗桩的线索事小，你以身赴险事大。”

她一边说着，一边故作可怜的叹了口气。

“良爷也不想想，你要是不在，我独自在这男人堆里，就这么孤身一人，要是没有你的保护……”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你知道什么！”眼见我的回答有些敷衍，这下满穗真的激动起来，她冲到我面前，一把拉开我的上衫，指着我胸前的一道道伤疤，眼睛瞪得滚圆，像一只炸毛的小猫。

“你觉得自己还有几次好运！能每次受伤都安然无恙？迄今为止，你与人拼命多少回了？又有多少人想要杀你？在这宅子里尝试杀你的人至少就有三个，你觉得还能逃得了几次！！五次！十次！一百次吗！！”

见她真的面露惊恐，我牵住她的手，想将她搂在怀里，拍拍她的背，安慰这些都是小伤。她却用尽全力挣扎摆脱我的手，不让我碰她。

“你别碰我！若是不想负责，就想抛下我去死，那就离我远点，别对我好了，也别让我看见你！呜呜呜呜……”

见她真的哭了起来，我慌了，结结巴巴的解释各种原因，什么周老三不会武功，他人看上去不错，我也不想满穗担心，以后会小心谨慎之类的话，可这些话都有些苍白无力，她的哭泣并未停止，虽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想让人听见，但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想搂着她安慰，可她总是挣扎着不让抱，我只得半跪在地上，看着她坐在那里抹眼泪。我一边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却知道言语都是无用的。我们选择了充满艰险的道路，并不是我想远离危险，危险就不会找上门。毕竟与官家作对，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不冒生命危险，我们没有任何取胜可能。

满穗哭了一会，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她应该是憋了很久的担心，见我不当回事，才会突然爆发。见我半跪着瞧她，可能让她想起了自己见过的那些狗，哭的梨花带雨的小脸总算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想想也怪我……”她喃喃的说。“把你拉到着烟云楼来，你本不想来……害你落入盐帮的是我，拉你与官府作对的也是我，自从来到这长安，让你身处险境都是我的错，我还有什么资格对你说三道四。”

“这样……”她失了往常那番冷静，语气有些慌乱，“我们像芸姐那样立个约，如果你第三次赴险，那我就……”

“这招对我没用，”我笑着答道。“你若是死了，我就自由了，老子开开心心去把勾栏逛个遍，才不管你……”

“那你说该怎么办。”满穗又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笑，也不知道她是被我逗笑，还是被气哭了。

“我倒是觉得，与你来烟云楼，死上一万次也值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你说给我听！”

“好吧，那你仔细听好……“

我一边说着，一边牵起她的双手，满穗终于不再挣扎，而是任由我的手将她的小手轻轻包住。我就这么半跪在地上，像是在替她换鞋，但此刻我想为她做的更多，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若是不经历这些，我想……我们的关系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你还会继续恨我，也许没那么恨了，但绝不会让我这般牵着你的手……而我因为愧疚，也总是想着被你杀死，恨不得你立刻杀了我，免得日日受到折磨。”

“哼，以后折磨你的日子还长呢，你这看门狗！”

见她破涕为笑，我觉得安心许多，“日子还长”更让我燃起了希望。

“所以我觉得与你来到这烟云楼，真是一件幸事，也让我看清了自己。”

“看清了什么，一只狗吗？”

“噗~以前为你做事……是想要还债，如今为你做这些……是我心甘情愿，不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因为我知道做的事是对的，这些事能够减轻我的罪孽，好让我更加坦然的面对你。”

“是吗？跟我做事是因为做的事是对的，没有其他理由吗？”

满穗撅起了嘴，似乎微微有些不满。我当然知道你想让我说些什么。

“当然还有其他理由了，因为我色迷心窍，还指望着你给我介绍小母狗！”

“嘿嘿嘿！良爷是动了色心，这才是主要原因吧！”

我的回答成功逗乐了她，满穗捂着嘴笑起来，笑弯了眉毛，湖水里虽泛着泪光，却也平静下来。我摸了摸她的头，她舒服的闭上眼睛，任由我的指尖划过她的青丝，划过她的脸庞。

“小崽子，你也知道，咱们选择的路危机四伏，我也不知道何时会不会丢了性命，我甚至不知道尽了全力，能不能保护的了你……”说到这里，我的心猛的一沉，但这就是现实，不是说两句漂亮话就能掩盖，我们都没那么幼稚。

“所以，万一你我有一个人先死，不如约定好另一个会好好活着，也是带着对方那份幸福活着，这样也算死的有价值，你看行吗？”

“好呀，良爷若是愿意，我就没有问题。”满穗毫不犹豫的答道。

“那就按你的法子，拉勾上吊……”

“呵呵，良爷这是第几次拉勾了，第二次还是第三次了，算数吗？”

这么说我们确实拉勾几次了，都说不去冒险，可结果却一次比一次危险。

“呃……那你说怎么办？”

“良爷~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满穗轻轻揪着我的耳朵，含情脉脉的看着我……我没有看错，那是饱含深情的眼神，她也不再隐藏自己的情感，终于肯直面我的表白。

“也不知该说你言而无信，还是不擅长说谎……不如我们约定，若是你我一人先死，先死那人就在黄泉等个三天，等到了对方，就一起过奈何桥，你看这样如何？”

你还是做了这个选择……就算我想诈你，你也不肯进套，是我失信太多次的缘故么……

“三天也不好说。”我想了想，认真答道。“万一要替你报仇，三天不一定够，可能需要个一年半载的也说不准。”

“我就知道你会骗我！还说什么替对方活着……”满穗无奈的笑了笑，“那便等吧，活着也是等，死了也是等，都是一样。”

她轻轻摇了摇头，擦去眼角的泪痕，初秋的晚风吹进屋内，吹起了她的发梢。那凄美的脸庞，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我发誓只要还活着，再也不让她露出这般模样。她收拢发丝，幽幽的说。

“不过……只要等到那对的人，即使等上百年，又算得了什么~”

你愿意等上百年吗……

如果为了等一个人，足以等上百年，那究竟会怀着何种心情苦苦等待……

我绝不会再让你孤单了！就算到黄泉尽头，我也会与你一路同行。

“等上百年……哈哈，要不了那么久，小崽子。现在想想，就算不替你报仇，百年以后，不管好人坏人，都死了个干净，干脆直接找你如何？也省得你在下面觉得无聊。”

“嘿嘿，良爷要是到了阴间，看到爹爹，会不会有些害怕？不知道他看到你，会不会把你打死……虽说你已经死了……”

“呃……那我确实要好好想想，见到他该说些什么……要是能打我出气，那是最好了……唉……”

想到满穗的父亲，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不过如果死后有阴间一说，那可能我与他还真能见面，那确实得好好想想，见到他该如何认罪。我害了他的性命，害了她的妻儿，又害她的女儿吃了这么多苦，到头来居然想与他的女儿结合，我到底应该如何面对他。

气氛本已到位，我本想借着机会，把满穗紧紧搂在怀里，就这么抱着好好温存一番不被人打扰，可想到她的父亲，又退缩了……我没法厚颜无耻的在小崽子提到她的父亲时还与她亲近……每次想到她的父亲，就算她不说什么，洛阳黄昏时那段狂风暴雨般的宣泄就会涌上心头，就像是一堵墙壁，阻止着我与她靠近。

正当我想着她父亲的事，小崽子挥着小手给自己扇了扇，好像觉得有些燥热。

“良爷……好热啊，我怎么感觉越来越热了……你有觉得吗？”

“没有啊，都秋天了，怎么会觉得热？”

小崽子瞥了我一眼，小脸又有些微红，她轻声嘀咕道。“总觉得莫名其妙就热了起来，可能是……月事的原因，感觉怪怪的……”

“你小心些，芸说月事期间不能受寒，还是别瞎折腾比较好。”我皱着眉头叮嘱道。

“其实……还是有些冷了……刚刚被风吹着，有些寒凉。“她又抱紧双臂，还做出打哆嗦的样子，歪着头瞧我，似乎真的觉得很冷。

这一冷一热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发烧了？我赶紧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又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也摇着头说没有，只是盯着我看。见她好像没有生病，精神也还可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便拿起床边的被子将她裹住，告诉她在这里等我，我去给她拿些热茶，顺便去把碗给洗了。

小崽子皱起眉头，露出一副不满的表情，嘀咕道。

“良爷真是聪明，有些事需要你去做，有些事不需要。你怎么净挑些无趣的事情……”

“什么？”我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算了……你快去快回，别指望什么事都让人家教你……哼。”

满穗又偏过头不理我了，女孩子家心思真的难猜。一会态度坚决，一会含情脉脉，一会又不高兴，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这样子倒是挺可爱的，刚成年的女子应该就是这般模样。我离开房间，来到厨房将碗筷洗净，又烧了些热茶给她泡上，边端着茶壶往回走。

回到房间，满穗又告诉我，青刚刚找我有事，让我去他的房间，我给她倒了一杯茶，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喝茶，对我甜甜的笑着，心里又稍稍轻松了一些，让她在房里乖乖等我，我去去就回。

“良爷早些回来，这么晚了，不准你再去做什么差事！做什么都不行！你若是敢出门，我立刻便去寻你！”

看着她一脸担惊受怕的表情，我心里有些不忍，答应她绝不乱跑，让她放一百个心，她这才放我出门。我来到青的书房，他和胡爷正在房间里等我。见我到来，他倒了三杯酒，招呼着我和胡爷坐在他的桌边，我们一人一杯。他笑着看我，却没有一开始那样面目可憎，就像是同僚间的饮酒谈话。

“良爷，那暗桩的家事处理好了？”

“还没有吧……”我想着周老三的妻儿，也不知道她们现在会是什么心情。“他留下的家人，我还是想帮衬一下，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话音刚落，胡爷在一边比划起来，我完全看不懂他的手势，青倒是看的明白，开始与我解释胡爷的意思。

“胡爷说，他这种叛徒，在军营里要被乱棍打死，妻女要作为军妓，儿子也要充军作为配军前锋。横竖一家子都得倒霉，像你这样给她们留下这么多钱财，已经是非常照顾了。”

“周老三做的孽，自己已经受了惩罚，可他的妻儿是无辜的，这孤儿寡母的，总有些于心不忍。”

青听闻此言，呵呵一笑，举起酒杯，我们三一饮而尽，他咂了咂嘴嘴，感叹道。

“良爷在道上混这么多年，真是越混越回去了，与你在一起，我也想到了以前那些事，也不知是好是坏，是福是祸……像我们这样走黑道的，有时心软就是灭顶之灾，良爷不会不懂吧……”

“确实如此……”我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摇了摇头。“刚刚小穗还教训我一番，我觉得……对于那些恶徒，确实不该心软，就像今天我不该放走那个骗子……可对于无辜者……青爷，我们也不该对他们如此狠心。”

“你说的也对……”青看着我喃喃道。“虽说军营有军营的规矩，官府有官府的规矩，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可这规矩如果都是对的，我们也不至于沦落于此……”

“呵呵，没错。”

我们一边说着，一边又将杯中酒饮尽，我突然对胡爷的身世有些好奇，青是个读书人，被逼的落草为寇，胡爷在官军中也杀敌过百，本是个英雄，为何沦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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