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女孩子十六岁懵懵懂懂，清澄单纯，唯独只有囡囡，十六岁就偷穿了母亲的高跟鞋。

囡囡从学校走回家去，书包里藏着她那双红高跟鞋，她在夜静人稀的时候要去穿它。她要把自己打扮得齐齐整整，漂漂亮亮。她卸下了粉红包了边的书包，蹲坐在深夜的卖杂货的店铺前，就着灯光，偷偷向玻璃匣子里的镜子一照，单眼皮，自是惬意。

囡囡蹲在那儿，头上戴着母亲替她理的蓝布扎的发箍，囡囡到哪儿都戴。她短发剪得蓬松，蓝布箍子搂着，向后一盘，用黑头绳扎住了，垂在背后，垂成个髻团子。

囡囡就和着灯光，给脸边儿扑上极淡的一层粉底，她只有一小盒粉片，因此用得极珍惜，生怕撒了，生怕掉了屑到地上。她尤其反感那些海报明星画眼线，她嫌那黑眼线一画上，人像凤凰，太妩媚，太张扬，也太轻薄。所以她既没擦什么口红，头发也不烫成卷儿，眉毛也未镊未画。她不愿浓妆，只是给肉鼓的脸颊点上点粉，就像花粉过敏，得了流感病，轻轻红了脸。

可她母亲却最不喜欢这样的囡囡，她最不喜欢囡囡穿高跟鞋，讨厌囡囡那张搽了粉的脸。她怕囡囡脚上磨出泡来，怕囡囡脸蛋不干不净。有一晚上，她忽然检查了囡囡的脚，她见囡囡脚趾磨红了，便骂道：“你是不是不听话，把脚磨破了！”那天晚上，她难得地打了囡囡，啪地一巴掌，她和囡囡，都哭了。

母亲不许囡囡打扮自己，是怕学校里的男孩子看中了囡囡，囡囡也懂母亲的心思，她决不会让一个男孩子碰她，更别说摸她，吻她。囡囡觉得妈妈这话是对的，所以她对一切臭男生都失望了。

囡囡是个标准的乖孩子，乖女儿。她打小和母亲同住，什么也不必做，听她的话就是了，母亲替她包办打点一切。然而一切都有代价，代价就是囡囡不能单独出去玩，不能在同学家留宿。一夜一夜，她与母亲睡在一张床上，母亲替她掩被，拍背催她入梦。

她若是底下脏了淌血，她母亲就将她扳到厕所去，替她换卫生棉条。不但是卫生棉条，她衣服也不用自己穿。——“来女儿，伸胳膊。”她母亲亲自替她脱衣服，摘裙子，为她梳头，给她打头绳，系鞋带。即使囡囡已经十几岁，她母亲依然乐此不疲抚育着她，尽心竭力，无微不至。

囡囡初中是走读，高中才住校，她未和母亲之外的人生活过，因此她常常疑心四周的人，男的，女的，她一个都不认识。开学第一天，她母亲从同学堆走出来，火急火燎来到囡囡的宿舍，张开编织袋，替她铺床，安置宿舍里的一切。她不许囡囡碰宿舍的电源，不许她动手烧热水，不许她切水果，怕她手指受伤。

囡囡不知为什么想穿上她母亲的高跟鞋，她觉得那鞋就像芭蕾舞演员的脚，白布包着的，是她心里关着的那部分，是她自己说不出来的那部分。她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她只是凭着本能偷走了那双高跟鞋，穿在自己的脚上。

幸好，囡囡家里除了妈妈，还有一个惯着她的亲姐姐。阿姐会在她放学的时候找她，拉她出去玩，拉她去吃好东西。姐姐从律所回来，来不及换衣裳，立领制服黑丝袜，就站在街边等她。

姐姐经常请她吃路边摊，买金的银的首饰，而囡囡只有躲着把东西藏到书包里去，怕给妈妈瞧见了。这个十六七岁小姑娘，受着阿姐的惯养，她高高挽起大镶大滚的蓝夏布衫袖，露出一双雪白手腕，上街挑拣衣服，姐姐便跟在后面夸赞她穿得好看。

学校门前有冰淇淋摊，那是囡囡想也不敢去想的，更别说买了。母亲要她保持身材，她若是在母亲跟前吃了甜食，那还了得。而姐姐不同，她只是笑眯眯地看囡囡，摸她的小脑袋：“妹妹要吃多少，就买多少。”

荷花残叶跟着水流，囡囡随着荷叶走，阿姐遥遥跟在身后，远远地停留。阿姐常常这样走在后面看管着妹妹，不让她丢了，也让她自由。阿姐喜欢看囡囡低头吃冰淇淋时候，头发垂落的姿式，喜欢看她放学回头望车流发呆，美好的侧脸。囡囡是她最好的亲妹妹。姐姐也是囡囡高中时的偶像，姐姐小时候练过舞蹈，腰背挺得很直，高跟鞋走起路来像昂颈的天鹅，囡囡喜欢姐姐浑身散发的女人味，立领衬衫黑丝袜，往那儿一站，十足的成熟。一看见姐姐，囡囡就开始心猿意马，心就浮飘疏朗起来，总是不自觉地盼望自由。

囡囡身上永远是干净的，她不想让淤泥污了凉鞋，便垫着脚蹲在水边三合板上，静静看断半截的莲梗。平凡的世界里，只有姐姐注意她，知道她在看什么。一河的游人，都在赞叹这一池七月份的莲荷，而只有阿姐静静的注意着囡囡，看那双蹲坐曲膝的腿。

大家都在欣赏七月的荷花，只有囡囡盯着半截莲梗尖上，两只做爱的蜻蜓。

在囡囡的许多个梦里，她记起自己生得较低的漆黑头发，镜子里的她，无论肩膀还是手臂，都是她女人的象征。梦里的她高跟跳着探戈，一袭红裙有如牵牛花低垂跳动。长发飘起，她仰起春风满面的脸，笑得发花。

上了高中，囡囡母亲特地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单间，为她做一荤两素的中饭。囡囡不能在食堂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因为她至今也不会用筷子，她吃饭都是母亲用勺子喂。囡囡小时候拉过一次肚子，从此她母亲严加监督饮食，不许囡囡在外面胡吃乱喝，只许她吃自己亲手做的。

母亲着重监督囡囡的成绩，要囡囡考上好大学，望女成凤，要让她变成比她姐还优秀的女人。囡囡乖孩子眼睛亮亮的，背书做题一样比一样认真，与她母亲希望的一样，囡囡成绩还好，怎么说也够得上个本科。可这还不够，她母亲怕她早恋耽误学习，就到宿舍来翻她的草纸，翻她的日记，翻她手机聊天记录，防着小男生勾搭她。囡囡回到宿舍，看到散落一地的日记，情绪崩溃，蹲在地上捂着膝盖掉了眼泪。

高考迫近，母亲期盼殷切，整日盯着囡囡，步步紧逼。囡囡情绪混乱，常独自背身站在班级无人的角落里，一会笑着一会哭。一考试，囡囡就想起母亲的脸，心口就开始紧缩，冷汗直流，直到一次月考，她小毛病频出，排名接连下降几十。母亲从老师那儿知道了囡囡的成绩，大惊失色。

那一晚，沙发这边远远坐着母亲，那边远远坐着囡囡。那是她第二次扇了囡囡一巴掌。她要囡囡记住后果，记住不听话会疼。

高中毕业，在母亲万般的管教下，囡囡的成绩一落千丈，高考很快就到了，囡囡考试前夜一晚上没睡，心里急得直掉眼泪。第二天考试，囡囡竟在考场上惊昏过去了，语文卷子空了一大半。最后她果不其然落了榜，没考上大学。出成绩的那一晚，囡囡不敢回家，只是和阿姐在同一条河道散步。

河岸一排油松，阿姐衬衫也是深绿，下身牛仔裤，很衬这湖水岸头清冷的环境。她从律所下班，常常在河边跑步，就穿这身。她嫌汗会把头发粘在额角上，还养成了绑马尾辫的习惯。囡囡愣愣地回头，回头看向独自站立在河岸上的阿姐，不知所措。

晚上，门口冷站着母亲，一声不吭，饭桌也是空的。这边板凳上坐着低头的囡囡，阿姐扶着囡囡的肩膀，站在她身后。

“如果老叔那边也不要囡囡的话，不行，也让囡囡学舞蹈吧。”姐姐说完，屋里的空气更加沉默。

母亲抄了把椅子坐下，怒道：“小兔崽子，你这是算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当年那个贱样儿，能聘去律所，还他妈不是学了个破莎莎舞，被什么老总看上了？囡囡可不能这样！”

母亲转头又看向囡囡，骂道：“都怪你自己不争气！没出息的玩意！不是我生的！你姐当年高考，好歹还逮着个一本呢？再看看你，连个大专都难！”囡囡垂头坐在那儿，待要哭，却哭不出来，脸挣得通红，只是干咽气。母亲说罢，一把拽起囡囡的衣领，把她扔进书房里面，一手摔上了门，拿钥匙拧死了锁头。

“没出息的玩意，自己好好反省！不知道错了，别出来！饭也别吃了，饿死得了！”紧闭的白门后面，囡囡拚命地拍门，母亲像没听到一样走回厨房，收拾碗筷。姐姐站在二人中间，无可奈何地立着脚，眼睛盯着囡囡书房门上挂的红绳响铃吊子，晃荡来，晃荡去。

囡囡禁足在书房，一到了晚上，窗户眼儿里吱溜溜的钻风，囡囡裹着外衣躺在凳子上，偷偷划看着握在两只手心里的电话。上网时，囡囡本想搜一搜没有一技之长的女人的出路。囡囡终究是个有志气的孩子，姐姐是囡囡的榜样，她想到姐姐是学了舞蹈，才有了出息，自己也要出人头地。她鼓起勇气，在网上搜了一下相关的培训，在屏幕上那些花花绿绿广告里，竟还真有一家红底黑字的补习班正合囡囡的情况，一般教舞蹈费用的太昂贵，囡囡自己是负担不起。虽然这一家，乍一看很奇怪就是了。

这学校名字就怪，不叫兴趣班，不叫大学，也不叫职校，偏叫什么管教所，还只招高中应届毕业的学生，还没有任何舞蹈基础要求，甚至学费也一分不要，那这学校到底图什么，囡囡心里想不通，满心疑窦皱着眉扫视它底下写的要求。

虽是千好万好，这地方却也有条件，条件是学生毕业后，要服从他们安排工作，看得囡囡心水直流，眼睛都直了。可只这一件看着还好，别的要求更怪，这学校一旦入学，三年不能离校。入读时还说不用带任何行李，所幸囡囡也没什么行李可带了，她只剩这副光溜溜的身子了，正所谓孑然一身，说的就是她了。

囡囡想着，自己虽然学习不好，身家也清白，但只要趁年轻，练好了舞蹈，也能出人头地，摇身一变，做那万里挑一的小千金。她想象着，想象着未来的自己一袭红裙，两只白皙的手携抱着富男人的臂弯，在游船甲板上捏着腰包摆着大长腿，油亮丝袜在灯下反光诱人，模特步子像一只昂首的麋鹿，她边上也站着不少女郎，有金头发的，也有黑头发的。囡囡对着书房的小镜子冷眼一看，自己倒真像是什么富贾商客们领的妻子，再不济也应是大家闺秀，是小女儿。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看着定是个荣华的富家小姐呀。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日这皮肉脏差的小腿儿，一般质地的衣裙，黯然神伤。

囡囡看了广告，又看了一眼露风的窗台，在椅子上扶坐起来，捏起桌台上面姐姐的黑色的口红，扭开，又晃了晃眼影瓶儿，为自己画上了浓浓的烟熏妆。画罢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眯细了眼睛笑着，微微皱着鼻梁，颇有点不合年龄的媚态。而就在那一瞬，她看着抹了黑眼妆的自己，多诱人，她在心里暗下了决定。

囡囡原以为这管教所还要面试之类的，却没想到手机那头儿负责招新的女人，刚看了几张囡囡和同学拍的大头生活照，直接就发了大巴车的地址，要她来报道了。

三天后一早，母亲觉得囡囡反省够了，她为囡囡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为了控制体重，囡囡她一整个高中都没吃过这么好的，油焖大虾，红烧葱排。做好了，母亲就卸下围裙，过来轻轻地拍书房门：“行了，反省的差不多了，出来吧！”

见没反应，母亲有些担心，一把拥开了门，只见地上一堆撕破的书皮，窗户大开着，风扫进屋里，一阵乱掀乱翻，口红也折在地上。那一瞬间，母亲吓得脸都白了，来不及收拾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连忙冲上去凑近窗户，欠身往下看。不知她这母亲有多害怕看到囡囡坠楼凌乱猩红的尸体，所幸，下面什么也没有。囡囡顺着窗台，连跳带爬到楼下去了。

这是囡囡第一次离家出走，也是她唯一一次自由的选择。

前夜，囡囡独自坐上了巴车，小千金第一次离开母亲的看护。她一开始心里是说不出的兴奋。直到车出了市区，当她的手机被没收，行李衣物也被拿走，囡囡才缓过神来，毕竟年龄还小，周围坐着的姑娘都脏兮兮的，不是往日的同学们，而都是一些陌生孩子。第一次背着母亲出远门，她神经紧张，可如今她早就没了反悔的余地。到了地方，倒也还好，囡囡感觉这儿还真就是学舞蹈的，压了腿，拧了肩，学了脚步，一切正常。囡囡以为自己吓自己，松了口气。可直到了晚上，男人叉手站在一边盯着自己，囡囡不知他要做甚，有点儿怀疑地望着男人。

只见男人脸色一变，竟突然抽出鞭子，要求囡囡脱光衣服，要她主动脱下粉色练功服，剥去连裤白袜子，转身检查身体。囡囡自然是不肯，教官见这种情况，狠狠地甩了她一鞭子。囡囡疼得身躯一震，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眯着眼睛一脸地害怕，心里等着下一鞭，想哭但又不敢哭，怕哭只会引来更大的惩罚。

磨蹭了许久，地上散落着练功服和袜子，而她用小手遮掩着那对乳头，独自站在那儿，连裤袜子在她细腰上的红勒痕，都在空气当中裸露，又被她的两只小手捂住，吓得缩弯了胳膊。而她的腰腹沈着汗水，露出两股以上毛须青淡的皮肤，那儿的毛，入学时候都被男人用剃刀清刮干净了，说是为了舞蹈，为了美观，就用热油为囡囡的隐私处做了永久脱毛，而囡囡不知那是永久的，蜡油一浇，油光水滑的，又很烫，像浇了一层热油的白鸡肉。也不知囡囡她若是日后得知那儿再不会长毛，会不会大哭一场。

脱了衣服，光溜溜的囡囡心里开始害怕，她想起还在家里为自己煮饭的妈妈，她站在那儿局限地挣扎手脚，又怕男人生气。她想让妈妈知道自己在哪，想让姐姐救她，可只有一滴咸苦的泪水从眼角淌到唇边，回应地滑下。

男人俯下身，低头撩去她额前挡眼的发丝，凑近了她的那只小嘴巴，细细打量着她。那男人从头到脚，缓缓地，慢慢地挪移着视线，肩胛骨，胸脯，双腿，脚趾，一览无余。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精瘦的体态。囡囡只得忸怩站在那儿，任由男人盯着自己赤裸的身体，无力感油然而生。那一晚，囡囡脏了。那一晚，她平生第一次被人抚摸双腿之间的肉皮，她第一次感到头皮发麻，双腿酥冷。

床板开始晃动，水泥不停打桩。当晚的空气凉爽，囡囡却面色红润，吐着粗气，浑身是汗。只见她紧闭着眼睛，肉皮麻痒酥软，头脑好像飞向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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