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日的雨燕啊——

在吾等臭虫中间，

筑巢……

——《失忆城风土记》其十五·柯罗诺斯

苍苍又说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话，

因斯尔特终于发现，他俩真正的雇主，其实是柯罗洛。

紧接着，因斯尔特便发现了：

那位雇主月光一样纯洁、温柔的笑容。

“抱歉，我该早点过来，跟你们说明情况的。”

柯罗洛的视线在不断躲闪着因斯尔特的脸，他的神情羞涩，声音柔和，似乎还带着些幽幽的清香。这人有些腼腆，显得畏手畏脚，他的想法总是被包裹在无数次谨慎地打量之后，就连一个语气，也有些过度的掩饰与包装。

然而，谁又知道呢？

这位少东家，其实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

他的姿态畏缩，行动却是步步紧逼、井井有条。

骨架世界作为一间酒吧，在内室里，几案却出奇地简约、单调，看起来，竟有几分工厂的粗糙感。

两封一模一样的合同书，被柯罗洛带了上来，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又直白。

“职称：酒吧伙计。”

那是几个严肃的大字，薪水，却是超过了经理的水平。

（二）

失忆城啊，失忆城——

街边的那些路人，

要他们全都富足，精神饱满，享受着生活，

没这么多匆忙的步履，紧逼的烦恼，

如此假设的话……

在这整洁、开阔的街上漫步、来往，当是一种怎样的盛景呢？

街上的人好多啊，

他们身上的各色衣物，许多装饰，千种风情。

又成了谁眼中的景色呢？

……

不一会，一阵恬淡的海风吹来，抚过楼间，失望地走了。

“抱歉了，哈哈……嗯，我是说，非常对不住了两位，那天，苍苍喝了点酒，说话便没头没脑地。”

柯罗洛非常抱歉地低下了头，长叹，同时又藏着一份尴尬和紧张。

他站得笔直，四肢紧绷，鞠躬的腰背就像是被褥一样折叠了起来，如此，他尽可能真挚地向因斯尔特和兜兜赔罪到。

他还在回味着他们的初遇，尽管，这都是好几天之后了，

一提起这事，柯罗洛的动作仍这么……大幅度，似乎这事关系到了什么，为这点小事，他的脸上竟出现了……懊悔与痛苦。

“这富家的小少爷，真是让人搞不懂啊。”

兜兜看着如此表现的柯罗洛，有些茫然地想到，

兜兜很敏锐，却又不拘小节。

“有钱人的做作”，

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这点。

然后，一阵恶心便泛了上来，这种过度而不自然的“礼貌”，让贫穷的少年联想到了所谓“人上人”自吹自擂的无聊教条，以及关键时刻的冷酷无情。

“但没道理啊……这位小少爷，给了我这么多。”

正要咒骂时，贫穷的少年忍不住叉了叉腰，瞬间，他摸到了自己腰间的，一串小钥匙。

“小钥匙，们。”

可都是这几天才有的。

哪还有什么脾气呢？他就像是一块火石，被投进了湖中，霎那间冷却了，生出无数蒸汽，映射起梦幻的泡影。

“嘿嘿~”

那既然柯罗洛这么大方，

他痛苦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

是的，已经是几天后的下午了。

米色的阳光贴上了高楼，在那混凝土高耸的墙壁胚体之上，附着一层由浆石砂砾粘合而成的装饰版面，一时间看着温润，竟让整栋原本显得纤薄、笔直的建筑，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就像是一片细腻、平缓又有些闪着微光的，垂直的沙滩。

在楼面的边缘还有些灯光，顺着呼吸的节奏，轻缓地亮起又熄灭——

清风吹过云彩，让阳光在砂砾之上忽明忽暗。

行吧……

这里，可是一处疯人院呢。

“哈哈哈，你们那是什么表情？疯人院就不能来吗？”

言笑着，柯罗洛冲进了疯人院的门，

一马当先，

春风满面，

容光焕发，

十分地亲切，就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他的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红色，就像是静静躺在水下的花瓣，刚刚出现，就行将消散的彩虹。那笑容腼腆，即便是由衷开心时，也会带有些潜意识里莫名的压力，让那份快乐难以察觉，欣慰的眼神，伴着冷光。

“呵，这少爷，真是让人摸不透啊。”

一阵冷笑，因斯尔特也如此感叹起来，学着兜兜的模样，也叹了叹口气，挠了挠头，咬咬手指。

几天前，他已经见过柯罗洛的笑容了。

对比之下，现在的他如此大笑着。

真就跟精神病一样，反常。

但，那整张脸上的满足感，却是由衷的，无法伪造的，甚至远远超过了平常的满足。

“你们知道吗？我写了很多诗，但只有这里的人，愿意看它们。”

……

柯罗洛的新月于此刻盈满，

可是，这里终究是疯人院啊。

……

因斯尔特看着这里阴森恐怖的过道，惨白惨白的，找不到医生，只有个躲角落里打盹的保安。

哦，好吧，

那保安像是见了啥，也匆匆地走了：

“……谁在那里？”

——只有一条红板凳。

未见它时，便听不到他的脚步。

那是一个头顶着红色塑料凳的病患，疯疯癫癫地，却压低了响动，声细如丝、翻山越岭地走了过来。

见到人时，他便开始发出巨响。

“嘻嘻吸-唠-啊-哈哈！宝宝，你又回来小苹果了哈哈哈~喜欢我的小拖车吗？”

“小拖车”？

只有一个两米多高的巨人，干瘦，像棵枯死的白桦树。

他将板凳罩在了头上，又用自己的头发绑住凳腿，他的四肢苍白，却脸黑如墨，长着一双棕色的眼睛。一对环眼炯炯有神，藏在了板凳里边，伴随着他抽风一般的脑袋转动，瞪人的眼睛就像是灯塔的灯箱——目光如炬，难以直视。

那高挑的身段，庞大的骨架，近乎能触摸到病院天花板的他猛然一坐，半蹲在了地上，毫无征兆地大声叫嚣起来。

“滴滴滴-滴答答啊-啊-啊嗷嗷嗷——！！”

红板凳应该认识柯罗洛，

见柯罗洛来了，他开心地在地上翻滚，咚——咚——！

板凳在地上撞击，一会又拖动起来，声音凄厉。

“额……”

兜兜欲言又止，磨了磨牙，却发现没啥可讲。

反正……对于这种抽象，他是没话说。

在他的认知里，又哪会有这种怪人——即便疯了，也能苟活在这残酷的世上呢？

只剩下一种震撼，震得他发懵，考虑到他那庞大的体型，兜兜不自觉躲到了因斯尔特身后。

“我艹……因斯尔特，这都什么狗屎……”

因斯尔特哪搞得懂这玩意？这可是正宗的，100%的纯正的！产自疯人院的——

大疯子呢！

正当因斯尔特想握住兜兜的右手，安抚一下自己的对象时，

“滴——滴！滴滴答答啊啊-啊嗷-嗷嗷————小拖车到站啦！！吃苹果！吃吃次嗤痴！”

红板凳一个猛子窜了过来，就好像他的感官远胜常人，兜兜还没来得及退出视野，红板凳便被他深深吸引，打着滚赶了过来，声音沙哑，骨骼惊奇，如一坨比车还大的巨雷滚木……

还没完，他高调地滚到兜兜的跟前后，又从裤裆里……掏出了一根黄油棒，黢黑的黄油棒，还温热着，便开始往兜兜的嘴里怼。

“啊！你！不！公厕！蜘蛛！哦哦哦你什么东西啊啊啊——！！”

好吧，刚才那不算……这下，兜兜吓尿了，

只见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慌不择路的嘴巴爆出一串乱码，然后咚——地一下，掷地有声。

听起来很疼，但兜兜的身子就像是突然遗忘了这感觉一般，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全身跟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僵直起来。

因斯尔特也有些乱了阵脚，见兜兜倒地，他一时心急，撸起柚子，竟想着要对精神病人动手。

这种感觉是畏惧？是不理解？还是一种应激反应？

因斯尔特的面部不自然地抽动，从眼皮到嘴角，他自己从未感觉过这种诡异的情绪，心脏猛然加速，然而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汗水来不及分泌，连体温都没有上升——

一种混合着不理解与震慑的强烈触动，就这样突然而来，让后颈，连带着整根脊柱都感觉到了那种令人麻痹的冲击。

嗯——喜欢疯子的柯罗洛，真叫人搞不懂呢。

不过，幸好他认识红板凳：

“啊！——哈！”

看！又一个精神病！

哦，不对！是柯罗洛出手了！

他！

一把用嘴接过黄油棒，然后，把它熟练吐进了自己裆里！

“啊！——哈！”

然后！

柯罗洛再一撅屁股！摔在了地上！又学青蛙一下跳了两步！

哇——

好神金的动作，看得红板凳双眼一呆……

也一撅屁股！摔在了地上！又学青蛙一下跳了两步！

“啊！——哈！”

因斯尔特大为不解，十分错愕。

他唯一知道的信息，只有一个眼色：

同一个眼色，同时被那两个神金瞪出：

“让他离开。”

……

时间，就这么过了两小时，

在院外的咖啡厅里，因斯尔特一边安慰着兜兜；一边，再次见到了他的雇主。

柯罗洛衣衫褴褛，

他的胸口上几个唇印，全身都被撕烂了，只有底裤还在。

于是，从底裤中，他掏出了那根黢黑的黄油棒。

掰成两段，

一条消息赫然出现：

是个偏僻的郊区地址，以及——用不明液体写成的，几个怪字：

“救救我们。”

……

因斯尔特正欲感谢，一把手枪悄然出现，堵住了他的嗓子。

却不是枪口，而是枪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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