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學人家乾杯的下場就是，面前的酒杯又被慫恿著裝滿好幾遍，小碟子裡的毛豆也夾了好幾遍，卻怎麼也夾不起來。

　　不過剩下來的也不多，也許兩顆，還是五顆？12356？就著路燈的光芒，鈴木小姐掰著手指頭算了好一會兒，愣是沒有數清楚離開前到底有沒有把小菜吃乾淨。

　　「……吃不完沒關係啦，沒有把東西忘在店裡就好。」

　　熟悉的聲音傳進鈴木耳中，似乎帶著一絲早已習慣的無奈。偏頭看過去，對方的眉眼半掩在夜晚的陰影裡，表情看不太清楚，但好像挺苦惱的樣子，按住鈴木還在數數的左手，阻止她繼續回憶豆子還剩下幾顆。

　　「hina沒有忘記喔，手機、包包都有拿，出來前也有記得在櫃檯用手機嗶——了一下。」

　　「嗯嗯，有記得好好付錢了呢，真了不起。」

　　「嘿嘿嘿～」

　　手被包覆地握著，感覺到熟悉的掌心溫度傳遞過來，令鈴木一下子便忘記了數數，瞇著眼睛愉快地笑，轉而主動牽起對方的手，指尖穿過指縫自然相扣，驕傲地舉起來在她面前晃了晃。

　　「還有還有，hina也沒忘記要在原地等hime來接，hina很棒對吧？」

　　「……嗯。」

　　不知為何這句回答反而小聲了，回牽著她手的力道收緊了下，然而遲鈍的鈴木仍沒什麼反應，她依舊笑瞇瞇地望著眼前的人。年紀小的人終究不擅長掩飾，臉上很快浮起一抹紅暈，不太明顯，但還是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

　　「怎、怎麼了嗎，一直看著hime。」

　　「覺得……hime變得好不一樣了。」

　　「難道是感受到hime成熟大人的體貼了嗎，哼哼。」

　　「誒～不過hina也喜歡以前會甜甜喊姊姊撒嬌的hime呢。」

　　「什麼嘛，變的地方說的是這個嗎……倒是正視下hime的魅力啊喂！」

　　「每天都在看，已經看膩了啦。」

　　「說得好過分啊鈴木小姐，這應該不是您的酒後真言吧？」

　　「呼呼，hina什麼都不知道喔～」

　　「喂——」

　　假裝不滿地提高音量，田中大大嘆了口氣，最後還是忍不住跟著鈴木笑出來。季節已經逐漸邁入深秋，夜間寒意驅趕得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兩人如以往拌嘴笑鬧著，與三三兩兩的人流並行。

　　八成是殘餘的酒精仍在作祟，眼前的道路在城市冷藍霓虹的光影下隱隱搖晃，像是酒杯上的浮沫。一步、兩步，她感覺田中逐漸放慢腳步，悄悄將自己拉近了點，指尖傳來的溫暖更甚；九步、十步，吸入肺部的空氣十分冰涼，凍得鈴木不停吸鼻子，想著什麼時後會到家；二十九步、三十步，她又一次對上田中側頭望向自己的視線，還有那似乎泛起紅的耳尖。

　　「hime很冷嗎？」

　　「很冷，不過也有點熱……啊……嗯對。」

　　田中隨口嘟囔道，後知後覺自己講出了矛盾的話。到底是哪裡熱呢？望著已然醉了、模樣迷濛單純的戀人，她喉頭哽了幾下，在對方瀲灩著柔光的眸子裡敗下陣，發出意義不明的胡亂低應，感覺耳根又發燙起來。

　　鈴木似是沒有注意到，目光流連往周遭的景色，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愉快一笑。

　　「感覺很久沒有這樣，跟hime一起晚上走回家了呢。」

　　「是、是啊，好一陣子了，因為下班的時間總是對不上……」

　　「地點也是吧？hime打工的地方離hina的公司太遠，完全是地鐵的反方向了。」

　　「沒辦法……那家店老闆薪水給得很多，不然hime也想早早下班來接hina呀……可惡。」

　　「還是hime回去當章魚丸？這樣hina下班就可以順路去找你了，還可以試吃章魚燒～」

　　「那那那都是三年前的事啦！早就沒有同樣的工作了，而且章魚丸的服裝有夠悶的，hime可不想再體驗一次。」

　　「誒？好可惜，章魚丸那麼可愛。」

　　「真的假的那個大章魚……哇啊！」

　　「——欸嘿！」

　　話講到一半，一抹亮眼的金髮飄逸掠過空中，田中忽然感覺牽著的鈴木飛了出去——說飛出去或許誇張了點，她就只是毫無預兆往前一躍，連帶拽得自己踉蹌兩下，驚呼出聲，一瞬的失重感幾乎踩在跌倒的邊緣，可兩人的手依然穩穩相繫，恍然間又像是踩出了一段節奏緊促的舞步。迷惑望向距離一步之遙的對方，只見那人輕快地點點鞋尖，轉過身來朝她揚起天真的歡呼。

　　「踩到hime的影子了～！」

　　夜深的無人街道，讓任何的聲響都在靜謐裡放大不少。一旁街角矗立的路燈，如同月亮般懸掛著孤零零的光，將兩人腳下兩道影子拉得長長、長長地重疊在一起，共同沒入遙遠彼方。鈴木小姐彷彿沒有發現，此刻的她好比贏得了糖果的孩子，臉上滿是得意。

　　「這樣子hime的影子就是hina的囉，是hina的勝利！」

　　「……等等，這不是小時候放學路上才會玩的——」

　　「不管啦，總而言之hina贏了，hime要服輸！」

　　明明是年長的那一方， 一旦扯到遊戲勝負便會開始耍賴，什麼再來十次加一萬分都能說出口的鈴木小姐，此刻也不例外地在意輸贏，執著地搖晃田中的手，一副快點誇誇hina贏了很厲害的樣子。

　　果然酒喝太多，完全變成幼稚鬼了，幸好現在路上沒什麼人……田中下意識想要吐槽，可當了鈴木小姐全肯定民這麼多年，話到嘴邊還是變成無可奈何的笑意。

　　「好啦好啦，這次是hina贏了，hina比較厲害。」

　　「嘿嘿嘿，今年依然由hina蟬聯踩影子冠軍～」

　　「這什麼啊？從來沒聽說過。」

　　「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冠軍獎品吧？」

　　「獎品？」

　　幼稚鬼認真歪頭想了想，又蹦一步湊近田中，調皮地嘿咻一聲。然後如同講悄悄話俯身貼在她耳邊，本就有些沙啞的嗓音刻意壓低，呢喃留下一句話。

　　「比方說……hime給hina一個吻？」

　　那像是句玩笑話——混雜著醉意、調情、惡作劇、個性裡獨特的天然感——隨著鈴木微熱的吐息拂過耳畔，大腦內所有的思緒瞬間當機，能感受到的，只有胸中如擂鼓的心跳聲，震得耳膜隱隱發脹。

　　應該是開玩笑吧……？ 田中愣愣地想，這個問題好像有點煞風景，她竟有些不敢問出口。

　　但萬一是認真的呢？鈴木已經退回原本的位置，微微歪頭笑盈盈望著她，單純地看著，卻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彷彿在等待她的答案。

　　啊啊，好像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樣子。鈴木並不是個多麼成熟的大人，她喜歡撒嬌，會刻意裝奇奇怪怪的關西腔講話，甚至在手遊抽卡抽到被銀行關切，實在不是什麼令人放心的姐姐。然而對於兒時的小田中而言，長大這件事代表了太多的東西，意味著夢想、意味著可以喝酒，也意味著她終於能夠鼓起勇氣，面對回首等待她的鈴木。

　　「……hina。」

　　「嗯？」

　　深深吸了一口氣，田中伸手撫上戀人的臉頰，指尖輕觸肌膚時的顫抖，終究遮掩不住生疏與緊張。鈴木似乎察覺到了，嘴角不經意輕輕一勾，緩緩閉上雙眸。

　　其實並沒有變得不一樣——儘管努力表現得再成熟懂事，田中仍是那個渴望而慌亂的膽小鬼。趁著路上無人的時刻，將頭笨拙地湊過去，小心翼翼親吻了鈴木。

　　在憋氣帶來的缺氧感下，23歲的田中暈暈乎乎地想起來兩人第一次接吻，鈴木嘴唇上的可樂味，青澀的回憶依舊深刻心臟。

　　唇瓣分離，相抵的鼻息溫熱朦朧間，她似乎隱約聽到鈴木的低語，不知道是講給她聽還是自言自語，沒頭沒腦的。

　　「……這回沒有違法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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