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不起眼的实验，癫狂的理想家们

（一）一切都不同以往

我醒来了，就如同昨天一样。

昏沉沉的，就如同昨天一样。

该上班了，就如同昨天一样。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我不是在问我枯燥乏味的生活，而是这个世界……自从，对人体科学的道德束缚被取缔后，整个世界都疯狂了起来。短短十年，我们在人体科学上从刚刚牙牙学语的孩童，已经进步到了健步如飞的青壮年，而这个生长速度还在加快。

身边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疯狂：林先生已经连续半个月没睡觉了，全身心地投入实验，然后看着自己的成果被别人抢先。上一次见到他，他就已经有些不正常，那凸起的眼球，诡异的笑容……谁能想到他是“江南学者”，中年学者里最理性，最能决定领域未来发展的人之一呢？当然，他也是……我的导师。

“嘶……关于HPD（一种引物）定向选择基因特征的应用，这个行，今天之内做的完。”

哦，我有说今天是我的汇报日吗？周四……啧，原来的周四还有疯狂星期四，现在，只有一整天的汇报，额，抱歉，一整天的病情交流会。

“嗯……一区的设备满了，二区的还有几台。不够，一次性跑不完。要从刘老那儿借点。”

大家坐在各自的工位上，一半以上的人都得了甲亢，毕竟大家生在这个天坑领域，终于赶上了学术成果火山喷发，下一秒就有可能逃离这个实验室，变成自己导师的上级。

“啊，是我，‘HP2314（一种合成试剂）体外诱导脑细胞再生’是我的课题，什么？好！我这就买今天下午的机票！”一把椅子在电话放下后砸向了我身后的玻璃，“哐当”后，椅子狼狈地弹到了地上，断了一条腿。怪不得上一次玻璃碎掉后，主管花大价钱买了“M”公司的玻璃，至少这一个月没有再换过一块儿。“艹你个学术蛀虫，老子做你的上司去了，等着当狗吧！”何师兄对着林先生撂下狠话后就走了，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反观林先生这边。

“小张，你来。这个课题交给你，今天必须去给我跑出来。华博士，昨天的两篇论文不用发了，已经被别人抢先了。”他还在分配任务，这份沉着冷静让我寒毛耸立。糟糕，他看向我了。“那个……额，你过来。”他盯着电脑屏幕朝我招了招手。看来不是病情交流会，是直接加深病情呢。“这个，”把电脑屏幕朝我挪了挪，上面写着“TPX射线诱导上皮细胞基因定向突变表型测定”，“交给你了，下午我要看到成果。”

TPX射线是一个月前国际生物研究所新发表的成果，用在诱导基因突变上的，照射时间短，突变率高，突变性状选择性高达75%。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容易泄露，对实验人员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现在还没有有关TPX射线安全操作的正式文件下来，大家其实都是凭感觉做的，没出事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我应该是被当做耗材了。“那个……防护服？”安排完我的工作后林先生就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别的项目去了，他的电话一直没停过。但是，至少我得要一套防护服给个心安吧。过了几分钟他终于又注意到了我。

“怎么没去？”

“防护服，林先生。”喊出林先生的那一刹他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光，里面装着一个精疲力竭即将燃尽生命的中年男人。

“二区实验室有，实在找不到就去我的库房找找，记得，注意安全。”这些天来的第一次，他意识到我们做着怎样危险的工作。

“谢谢，注意身体，林先生。”我致谢后立刻转身去了二区。

二区也是一片混乱，井井有条的混乱。实验室整整齐齐地亮着，但各种各样仪器运行的轰鸣令人心烦意乱，走廊上几乎没有人，有也是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说实话，这里更像精神病院，我见过的，病人打晕医生后扒掉医生的白大褂假装自己被病人袭击慌张逃窜的样子。只要你伸出援手，就会招来毒蛇的噬咬。

“站着干嘛，来帮我打这批样！”我错了，毒蛇不会轻易对周边的事物展现攻击性，但疯子会。眼前这个，应该是学姐吧，拿着一筐处理好的人体组织准备堆到我手上。

我闪身离开，留下一句：“我也有课题要做。”在她反应过来前钻进了二区107实验室。里面堆放着课题的所需，我一眼就看到了TPX射线的盒子。没错，我身处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实验室，没有任何防辐射措施，因为TPX泄露只会污染最近的生物体，它的射线粒子有很强的分子间作用力，粘上一点，别的会自动吸到身上。这也是为啥它出世一个月，没有任何放辐射措施都能广泛应用的原因，最后只有一个人会遭殃嘛。

“防护服……”我昨晚看过TPX射线的论文，其实现阶段的防护服没有防得住TPX的，但还是尝试性拉开实验室的那些抽屉，“果然没有。”不想再去外面，反正去林先生库房的那段路，很可能就中别的招了。

沉下心来，打开实验样本，摆好处理过的一块块皮肤，调整TPX射线仪的辐射频率和辐射时间，开启仪器，默默站到了离仪器最远的一角。

说起来……这个TPX射线诱变已经有不少成果，今天这个就算做出来也只是相当于填补我们研究所没有相关研究的坑吧，去赶上潮流。实话实说，我是有些后悔上边取消了人体实验的研究限制，之前好歹大家一起工作，和和气气，互帮互助。何师兄的事是意外，他之前的课题被林先生截胡，成了林先生的成果。但大家都知道那次实验如果不是林先生救场，会有多少人被污染成残废，何师兄那次确实捅了不小的篓子，他也认处理结果。现在看来……终归是不服气啊。林先生，一直以来都是优秀的学者，领导能力出众，科研能力出众，算是我们研究所发展起来的核心人物，但是因为这次成果井喷，大家都开始怀疑林先生之前限制大家做实验是不是怕被取代了。我觉得……

“叮”仪器停止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说起来之前外面好像闹起来了，不知道有没有事。我走去看实验样本的突变，惨了……皮肤的突变五花八门，有几块失败了整个皮肤都腐败掉。

“设置定向突变类型……”悻悻地把这批样品放在一旁，打开手机查看实验要求，“嗯？”没有定向吗？什么都可以？

揉了揉太阳穴，把那批样品有搬回来开始记录结果。随后重复做着剩下19组。

实验室的门被敲响了，“师弟，林教授找你。”是嬴师姐，回过神来刚好做到最后一组，已经下午了么？看着几页登记的结果，马上补完最后一组的记录打开了实验室的门。

空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

“走吧，他今天8个课题被截了5个，现在表情难看惨了！”嬴师姐脸色惨白，不知道是刚刚被骂完导致，还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导致。

“二区发生啥了？”“有个小师弟离心忘盖盖子，那仪器又老，直接炸了，血肉模糊的。”她的语气就好像这一切都很稀疏平常。

林先生办公室，他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我把数据递给他，他才缓缓睁开眼睛：“嬴乖女儿，改一下论文标题，改成，TPX射线诱导上皮细胞基因动物型定向突变表型测定。拿去写吧，这篇应该只能投二级，一级……也尝试投吧。”嬴师姐应下后拿着我的本子离开了。我也准备跟着师姐走。

“你等等。”他的声音中透露着浓浓的疲惫，仿佛卡在他的喉咙，咽下就会失去意识，吐出又没那个力气，“没出事吧？”

我摇了摇头。

“你运气好，呵呵。”林先生又闭上眼睛休息着，“你跟着我，想做什么来着？”

“人体改造，融合别的动物基因，让人体表现出别的动物的特征。”我当初，想做这个是为什么呢？

“兽人啊……你也是个胆子大的，人啊，是不会放弃，作为，最高等的生物的，这个头衔的。就算，现如今人体实验全面开放，”他喘息着，“你所谓的，改造后的人，究竟是‘人’还是‘兽’呢？没人，会愿意低人一等的。”

“只是一个小时候的妄想罢了，动物的毛发摸起来很舒服，而在一些运动器官或者感觉器官上的开发程度要比人高得多。”

“那如果成了，就把我变成一只，长翅膀的王八吧。”林先生迟钝地起身，拉开办公桌，注射了一支，应急心脏起搏液。

“林先生您……”我的心不禁开始颤抖，“这是第几支了。”

他在椅子上抽搐好一阵，才缓缓开口：“12支，还有3支，明天，我就离职，真是疯了啊……一切都不一样了，跟着那些人，走进这个血潮，被吸干后才发现。”他摇了摇头。

师姐来了，带着成功拿下3篇论文的好消息。

“好了，我要继续干活。明天，就只剩你们俩了。”

闻言，我和师姐都是一怔。“其他人呢？祁师弟？左师妹？研究室不是还有10来号人吗？”师姐先回过神来。

“他们，找新导师去了，比我这个，优秀太多。”

“你把他们送走了。”我盯着林先生黯淡的眼瞳，“我们呢？”

“你们，就留下来吧，算我的私心。”他肘着椅子的扶手，思考着，“当初说过，要带你们实现理想，以后，就只能自己走了。”

他递给我一本厚厚的册子，记得我第一次加入研究室的时候，他就叫我在上面写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和目标，那个时候册子还很新，现在这个，不知道被磨过多少回，皮质外壳都磨出了细细的粉末。学姐也有自己的那一份册子。

“当初，来研究室的大家都很有想法。”学姐抱着册子，眼里泛起泪光，“您没有拒绝任何一个课题，拨给我们充足的经费，哪怕没有成果，您也不在意。”她是第二个来到林先生手下的，学姐见证着林先生的功成名就，也见证着林先生的陨落。

林先生摆摆手，起身舒展舒展身子：“那些是，基本的，比我好的人多。一切都不一样了。处理好后事，你俩，记得找别的导师。”他走向办公室的门，准备送客，“哦，对了。”他望着我笑了笑，“记得把我，变成会飞的乌龟哦。”

我离开研究所，从来没有这么早过。

我坐上车回家，从来没有这么远过。

我一步步上楼，从来没有这么难过。

一切都不同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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