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摊开在地面的游记，狭小的房间。

身体右侧，面朝自己昏睡中的日菜。

纱夜从眩晕中醒来，再次睁开眼时，面前就是这样熟悉却仿佛隔了无数时间再会的画面。

右手还维持着失去意识前，与日菜左手交握的姿势，两人手腕间近日里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丝线，却不知何时已消失。

稍许感到了一点落寞。

“日菜。”

小声呼唤着妹妹，纱夜看着她纤长的睫毛微微振颤，内心微安。却也再次意识到了，尚待解决的问题。

被栽赃到日菜身上的失窃案。

从之前两人的经历看起来，失窃的初代封印物早已在一千年前就被用掉了，这次失窃的恐怕只是个赝品。

但长老们知道这点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会放任栽赃发生？

而且妖狐被抓起来后，本家使用的这些阴阳术，力量源头又是来自哪里？

众多疑问让纱夜无法平静下来，她凝视着日菜的脸，陷入了沉思。

日菜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对着自己发呆的纱夜。

她好看的眉毛揪成一团，不知道在忧虑些什么。然而出声询问，也只是得到了安抚性的回答。

“没事，我是在考虑明天出任务的事。”

任务？啊，被那本游记拖进去前，确实姐姐说了第二天要出任务。从周围丝毫没变化来看，应该也没其他人进来过，多半时间还在当晚。

所以……

“姐姐要出任务的话，会需要把之前的事情汇报上去吗？”

之前两人所看到的那一系列真相。

一千年前的冰川家和现在的冰川家，日菜不清楚纱夜会不会对它们分别看待，天真地认为可以同那些长老们交涉。

好在，纱夜缓缓摇了摇头。

“贸然说出去风险太大。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具体的计划就等这次任务回来再和你商讨…………啊对了，手腕上的……”

“嗯？”

注意到纱夜晃动的视线停留在两人仍交握的手上，日菜恍然，立刻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拉开距离。

可不知为何，纱夜的表情却像有些失落。

好在反常只有一瞬，待准备的事情仍旧颇多，日菜起身后，纱夜的表现到也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大概只是错觉吧。

之后，两人起身，交换着接下来的规划，同时各自检查周围。确认游记已经不在身边，时间距离最初也仅仅过了一刻钟。

日菜一时到也无法推理出更多信息，加上纱夜还有第二天的任务安排。两人闲聊片刻后，纱夜就说着还要做任务准备，先行离开了。

日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门再次被关上。她熄了灯，重新在床褥上躺下。

头顶是黑黢黢的天花板，四周一片静谧。

“姐姐……”小声地自言自语。

果然姐姐没有留下来呢。

旁边不再有近日一直陪伴的温度，她一时有点不习惯。

姐姐也会觉得不习惯吗？明天要试试看撒娇让她留下来陪自己吗？

日菜闭上眼，畅想着第二天纱夜任务回来后，该说些什么，又该如何靠近摸摸冒出来的耳朵尾巴。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纱夜并没有回来。

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

原定的任务日菜也听过，只是去附近驱除一个很简单的怨灵而已，不该离开如此之久。

然而，狭小的地下室只有木傀儡会按时送来三餐，也无从找第三人打听情况。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又或者姐姐还是被长老套话出来，被囚禁了？

日菜一反往常乐观的样子，涉及到纱夜的事情，各种不安的猜测在她心中涌现。

干脆偷偷溜出去好了，即使会被姐姐训斥，也总比发生了什么再后悔好。

好在，就在她这样惴惴不安地思考的第五天，纱夜回来了。

门被打开的那刻，日菜还在规划逃出去的路线。听到声音，她纳闷着木傀儡怎么才送完饭又回来了，转身却看到了带着疲劳神色、一脸凝重站在那里的纱夜。

风尘仆仆的阴阳师服饰有些破损，她整个右臂被绷带缠绕着，此刻也依然可以看清暗红色的血迹隐藏在下面。

尾巴和耳朵上也沾了不少血迹，大概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姐姐？！”

看到这样狼狈的纱夜，日菜吓了一跳，立刻走上前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却被阻止了。

“我伤势没什么，没时间了，我得快点送你走！”

“什、什么？”

搞不清楚突然说的送走是什么。

明明之前还说了任务完成后两人一起商讨计划，怎么就突然要走了。

日菜有点茫然，她的手被纱夜不由分说地拉起，虽然最初还是懵着的状态任凭行动，但看到纱夜打开了书架后之前被封闭的通道，准备推她进去时，日菜才反应过来挣扎。

“等等，姐姐说送我走，是送去哪里？外面？”

“是的，快一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等、等一下！”

如果是往常，日菜一定不会反抗纱夜的话。

但今天纱夜精神明显绷紧的状态实在异常，日菜无法做到像往常那样，而是迟疑了一下，猛地停下脚步，回身抱住了她。

刻意绕开了受伤的右手臂，但怀中的身体隔着衣物，仍感到了滚烫的热度，大概伤口引起的炎症让纱夜还处于高烧的状态。

“姐姐，冷静一下，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轻轻拍着纱夜的后背，日菜感受到怀中的人肌肉放松了一点。

“今天天黑后，所有出去的通道都会关闭”纱夜的声音仍然焦虑而沙哑，却终于冷静了下来，“我去执行那个任务前，要举荐我参加家主继承仪式的那位长老和我交谈了，她说……两名候选人，是我和你……”

果然啊。

这样的话，一系列事情到是可以说通了。

日菜听着纱夜快速地向她说着这几天的经历，包括任务中出现了远远高于评级的恶灵，包括受伤回来后，听说了家主继任仪式要提前的事。

“家主继任仪式提前到了一周后……所以现在你必须走，本家纵容栽赃的事，本来就是为了让你不得不参与到仪式里……”

“所以姐姐是要准备一个人承担？”

日菜抬头，纱夜的眼神毫不躲闪，却带着一点歉疚。

“对不起，之前说过了会保护好你，可是我想不到其他方法了。”

“姐姐……”

“所以现在快……”

“我才不要！”

日菜说着发脾气一般的话，重新埋头回纱夜怀里，不意外眼前的人带着慌乱的神情，却也不敢推开她。

怀中熟悉的气息夹杂着一丝丝血腥味，让日菜感到怀念却又心疼。

这几天都担心着姐姐，却一见面就被以保护为理由要让她走。怎么可能答应嘛！

“明明我很担心姐姐的，见面就让我走……”

“可是……”

“好啦，姐姐冷静一点，听我说……”

维持着与纱夜相拥的姿势，日菜脑内转得飞快，所有的关联在她脑内成型。

拒绝离开，到不止是因为不想和纱夜分开的问题。主要是……太可疑了。

“事情变得复杂了呢，不过姐姐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那位长老刻意把候选人是谁告诉姐姐，是想看姐姐要怎么行动吧，这陷阱针对性还真强。”

“……”

日菜的话不作假。她有九成的把握，现在出去就会被埋伏在那里的人逮个正着。而纱夜则会因为故意放她走，背负上另一重罪，不得不接下家主继承仪式的职责赎罪。

“故意告诉姐姐，放姐姐过来，就是为了二次栽赃吧。”

“可是就算这样……出去的路今晚要被关闭了，现在不走，你留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唔，我本来就要留下来参与啊~”

“……诶？”

“姐姐不觉得仪式的提前太过突然的吗？之前我们讨论过家主继承仪式究竟是做什么的，现在我到是有头绪了~”

“！”纱夜一瞬愕然，稍稍思索，却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提前是因为我这次任务的事情？”

“bingo!”

为什么附近的怨灵会突然提升等级，以至于纱夜毫无准备地受伤。思考到千年前那次经历，知道了冰川家地下直通幽冥后，多少可以猜出，是封印松动了，怨气外泄。

封印在千年前由妖狐来做，现在看来，失去妖狐后，冰川家是借由名为家主继承仪式的祭祀来进行封印的。

之所以提前正是因为此。

“多半本家阴阳术的力量来源也与此有关，这样看来，会点名让我做候选人之一，背后还有其他原因。并不是简简单单地逃开就可以的。”

日菜轻松地阐述着自己的推论，很明显，她知道纱夜也认可了。

虽然看起来仍旧不希望她牵扯其中。

“但是你没有阴阳术，直接参与仪式的话……”

“没事的，姐姐会保护好我的嘛！……好了，不说这些，我也不会只是乖乖地参与仪式的，刚刚已经想好其他计划了，到时再慢慢给姐姐说。而现在，要先来做更重要的事情呢~”

“……更重要事？”

“帮姐姐擦身和换药！”

纱夜不清楚自己妹妹的脑回路怎么总能转得如此快，明明上一刻还在严肃地讨论接下来可能的危险，下一刻就回到了让她呆住的奇怪话题。

好在再三确认了日菜说的“其他计划”并不是糊弄她让她安心的话后，纱夜还是叹了口气，同意了日菜留下的事。

然后就是……说好的擦身和换药。

匆忙赶过来时还没来得及在意，此刻被日菜提醒，纱夜也意识到了，自己难得有这样衣着狼狈的时候。衣服上的尘土还在刚刚的拥抱中沾到了日菜的身上，这么看来，确实该好好清洁一番了。

翻出替换的衣物，两人一起走进隔间。

纱夜的衣服有些还被血液粘在皮肤上，只能由日菜帮忙脱下。

“那就拜托你了。”

护臂、缠腰、裤裙、上衣……一件件衣物除下，日菜的动作也奇怪地越来越慢。

大概……是担心碰到伤口？只是为什么日菜头越埋越低，耳朵还红起来了。

看着妹妹奇怪的停滞，纱夜有些疑惑。好在阴阳师服饰本身没有很复杂，速度放慢也依然很快就脱完了。

看着日菜帮忙收起衣物，纱夜点头道谢，也先一步进到了浴室。

然后，听到了背后大大的松气声。

嗯？脱衣服有那么难吗？果然是看到伤口紧张？

收起衣服很快，等了片刻，日菜也走了进来。

考虑到之前她小心翼翼的行动，纱夜提前出声安抚。

“不用怕，碰到伤口也没什么，阴阳师的体质不同，伤口好的很快的。”

“嗯。”

日菜点头回应，没有像以往那样笑嘻嘻地直视她的眼睛，而是避开了视线，动作却放快了不少。

纱夜看着她放好水，拿起浴巾打湿，然后绕到自己背后。

背上没什么伤口，温热的浴巾贴上了背部的肌肤，动作十分舒缓轻柔，让纱夜紧绷的情绪渐渐放松下来，闭目休憩。

浴巾的热度刚刚好。

日菜站在她身后，并没有出声询问，却像对纱夜的所有反应把握十足一般，调整着动作的轻重。擦拭接近伤口时，也不停确认着伤口的状况，改变角度。

暖融融的热气，和日菜拿捏的刚好的力度。

好舒服啊。

就像全部肌肉都被按开一般，日菜一边帮忙擦拭，一边帮她放松肌肉。

明明平常的话，擦身只是受伤时无法淋浴也无法泡澡的替代，这一次，纱夜却意外地感到比泡澡还要舒适的放松。

只是大概从日菜的角度就很累了吧。她的性格，看起来也不像平常会乐意服侍人的。

听着身后时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想起明明两人被拉到游记里时，赶路时日菜也不曾有这样疲累的反应。

果然很累吧，下次要找机会帮日菜也洗澡回报呢，纱夜有些歉疚地想着。

擦身足足花了半小时多。

从背面时还好，从正面时，纱夜到也有些害羞。

虽然是双胞胎姐妹，同龄人这样赤裸相见，依然有些不习惯。

只是日菜的表情到是一如往常，说着“我帮姐姐擦前面吧”就走到了前方。

纱夜本还想说自己来，但浴巾瞬间就接触到胸口，让她差点出声。

眼前的日菜也晃神一般地停了片刻，才继续了下去，搞得纱夜羞耻之下，疑心那是否是故意恶作剧。

好在后续都很顺利，擦身、洗头、换药。

颇为费时的一系列事情后，纱夜换好干净衣物，感受着冰凉凉的药膏在伤口上涂开的舒适感，看着日菜转身回浴室洗漱。

安心之下，她躺倒在铺好的床褥上，不多时，就疲劳到睁不开眼。

好困……日菜什么时候回来呢。

纱夜脑内昏沉，但坚持地想等到日菜回来再睡下。

闭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耳朵却清晰地能听到日菜的动静。

漫长的流水声持续，然后安静下来，接着是吹风的声音，门开关声，脚步声，灯关掉的声音。

总算……回来了呢。

纱夜疲劳至极，脑内断续地思考着，感到日菜的气息靠近，停在了她身体右侧。

然后是，落在她右臂伤口纱布上的，柔软湿润的触觉。

自指尖，慢慢向上。

脑内一瞬清醒。

心跳，后知后觉地加速。

没有睁开眼，纱夜仍旧装作睡着，但隔着纱布，依然感受到那份炙热，正一点点向上攀爬。

并不讨厌。

不如说，惊讶之外，内心却是一片毛绒绒的、宛如爆米花膨胀开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姐姐……”

小声的呼唤，柔软的触觉不断向上，然后止于右肩。

纱夜清晰地听到妹妹在她耳侧像是眷恋般地呼唤她，然后说了晚安。

随后，如同平日那样在她身侧躺下，不多时，就传来了绵软的呼吸。

哈……这孩子。

内心有些失落地想要抱怨，纱夜却也不知道抱怨些什么好。

只是，这天的失眠却是注定了。

之后的几天，再没有发生过相似的事情。

日菜对前一晚的事情没有说什么，所以纱夜也没有问。

毕竟家主继承仪式将至，比起那些有的没的，日菜的安危才是她心中第一位的事。

所以在纱夜养伤的同时，两人也计划起了之后的事。正是日菜之前说过的“其他计划”。

计划本身很简单，日菜的提议是从地下通道提前在仪式开始前打探。这并不是随处乱转找信息那么简单，实际上，日菜已经有一份猜想：

千年以来，虽然地面建筑变化了不少，但地道部分应该与千年前并没有什么差异。

“只要找到地道处对应千年前那个祭坛的位置，肯定能得到妖狐的信息！”

日菜的语气相当坚定，说的事情乍看容易，但也只有她这样的记忆力，才能轻松在脑内构建出地面地下的对应路线。

想来，这也确实是提前获知信息的最好方法了。

敲定好行动。两天后，就在长老们仍在地面上彼此争执着仪式的人选时。地面下，纱夜和日菜两人已经偷偷地沿着地道向记忆中的祭坛方位走去。

“总觉得有点眼熟。”

进入地道开始走不久，纱夜就听到了日菜嘟囔的声音。

日菜说的眼熟，绝不是说风格类似之类的。毕竟在游记中那次，她们也走了地道，虽然不是眼前这条。

不得不说，带着潮湿气息的走道，墙壁上的刻痕。纱夜看着这些，脑内也闪出了奇怪的熟悉感。

“我也感觉有点眼熟，不过还是快点走吧。”

祭坛位于本家的正东方，而纱夜的住处位于正西方，几乎要算一个对角线了。地道的走法，按照日菜之前在纸上绘下的，却是迂回了几圈。

中间两人还一度路过长老院，果然的，听到了他们在上方争执的声音。

换作之前，纱夜可能觉得心冷不忿，此刻却只感到了一点点好笑。

道路继续。

不知道是否道路本身有一定倾斜度，明明一个向下的台阶都没有，越往前却感到了一种靠近地底的寒冷。

从纱夜看来，空气中的灵力也从稳定逐渐转为了风暴般的肆虐。

果然日菜的猜测没有错。

就在她们踏入预计中正对祭坛的位置时，灵力漩涡也呈现在纱夜面前。

那里，正是一个空荡荡的大殿。

更深处影藏在灵力漩涡下的，在纱夜看来是一片漆黑。

但对日菜……

“诶，那里有个门？”

日菜指着的位置，正是纱夜眼里一片漆黑的地方。

两人所见的差异，纱夜不清楚是否是灵力造成的异常，但显然眼前的东西带着强烈的危险感。

“今天到这里，先回去查一下灵力漩涡的解决方式，准备一下再来吧……”

纱夜说着，日菜也点点头。

然而两人才一转身，身后的道路就传来了巨大的落石响动。

机关！

脑内迅速反应过来，眼看着落石滚动，纱夜一把抱住日菜，向大殿躲去。

而落石就这样撞下来，卡在了她们来时的路上。

糟糕。

纱夜一瞬有些慌乱，而怀中的妹妹还在心大地感叹着“好古典主义的机关”之类的话，让她不知道该好气还是好笑。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就是因为都到这个时候了嘛，不要皱着眉头，姐姐，放松点嘛。”

纱夜看着日菜嘴上说笑，下一刻，却突然呆住一样，手紧紧地抓住了她。

“怎么了吗？”

“姐姐……看那边。”

就像随着机关的出现变化了一般，原本在纱夜看起来一片漆黑的灵力漩涡那，逐渐出现了两个透明的身影。

纱夜起初还疑惑日菜看到的是否和自己相同，但透明的身影渐渐清晰，她的眼睛也瞬间睁大。

虚影中，是比现在小一些的她和日菜。

两人正在拼死相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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