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潮中的乱象

回到北京之后，除了跟晓宇写邮件打电话，我又重新一门心思地投入了工作中，可真正了解了这个行业之后，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由于北京的人工及场地费用较高，所以跑长途货运的车队基本都在周边省市，而北京市内的卡车轮胎销售大多以载重型号为主；车型主要是搞基建工程的前四后八或者大十轮，拉的都是砂石料为主。说实在的，国产轮胎的质量实际上一点问题都没有，但由于运输市场太过混乱，司机和车队老板为了多挣钱，拼命地超限超载加超速，抽丝爆胎的问题比比皆是，就连厂家的质检人员也被搞得焦头烂额。

尽管我们不厌其烦地对车队老板们反复宣导，超载不要太过分，如果拉的沙石太重就请司机们慢点开，以免轮胎过热导致爆胎；可他们根本就听不进去，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多赚钱，以至丝毫不顾路上的安全。反正算上人工和汽油，哪怕爆几条轮胎也比多跑几趟划算；至于出问题的轮胎，我才不管是不是真的有质量问题，通通退回去要求理赔，不赔就不给你结算货款。即便是按时付款，也总会跳出几个“负责人”从中揩点油水，拿些回扣，这几乎已经成为了双方默认的行业潜规则……

我也拿他们没办法，三月份时我也注意过温哥华街上的卡车，轮胎几乎已经全部开始使用更先进的真空型号，而且也从不超载，拉的东西重就会慢慢开。还能怎么办呢，毕竟国情有差异，也许过些年会一点点好起来吧……

运输行业监察不利也就算了，树大招风，只要生意做大了，消防城管税务局就会三天两头地查这个弄那个，几乎没有一天是消停的，逢年过节哪个打点不好都不行；幸好我们的库房在部队大院里，开的也是军车，那些身穿制服的公务员们也只敢在办公室附近找找麻烦，从不敢跳到太岁头上动土，跑去库房里捣乱……

不可否认，本就不善与人交流的我，在这上面吃了很多憋；我不是那种两面三刀的人，甚至不太懂阿谀奉承，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就不能真诚地交流呢？非要戴上面具说假话吗？难道这才是所谓的“老练”和“稳重”吗？

父母也看得出，其实我的心早已不在这里了，所以并没有过多地对我说教。我也越来越觉得，医生出身的我或许的确不太适合经商；但我也只能努力隐忍，尽可能跟爸妈学着如何待人处事。如今唯一能支撑我的就是对晓宇的思念，我每天都盼着自己的移民申请能尽快获批，尽早飞去我的小爱人身边……

三月底，厂家给了两个劳动节过后去杭州工厂培训的名额，一个星期，包酒店食宿；虽然明知道自己要出国，该把这个机会留给公司其他更有需要的员工，但我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厚着脸皮霸占了一个名额，因为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去灵隐寺归还那块小三生石。

父亲很理解我，他深知我不习惯跟晓宇以外的任何男人睡在一起，因为这对我来说就等同于跟别人的老婆睡在同一个房间，于是就自己额外掏钱把我们公司原本的一个标间升级成了两个大床房，还嘱咐我要洁身自爱，即便小爱人不在身边，也绝不可以去风月场所沾花惹草。我很感激父亲，也赞同他的想法，现在有钱的老板包二奶养小三，去KTV里带小姐少爷们出台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每次在杭州有这种五六百人的大型会议，就连本地的陪酒小妹都不够用，需要紧急从金华或宁波诸暨一带调人过来支援，有些老板根本就不是去开会，而是借着这个机会花天酒地，撩妹招妓，甚至聚众赌博……

话说回来，这些人大多数是暴发户，根本不懂得什么是职业操守，什么是商业道德，在他们眼中，只要能赚钱，收受贿赂，暗箱操作，哪怕违法违纪也在所不惜。就拿市场规范来说，北京的工人工资普遍比周边地区要高，场地库房租金也比外省市更贵，而厂家给每个代理商的出厂价都是相同的，轮胎行业内通常称作“开票价”，也就是包含运费和增值税发票的进货价；这就造成了价格的差异，比如同样一条进价两千块钱的12.00轮胎，河北省两千二就能出货，但由于我们的运营成本更高，最低也要卖到两千四……

这时候有些代理商就动起坏心思，打起了歪主意，为了能完成厂家所下达的销售任务拿到月底年终的返利，大批量地向北京地区低价倾销，价格甚至低于厂家的开票价；车队老板自然开心的不得了，反正都是正品，只要便宜，他们才不在乎跟谁买。或许有人会问，市场不规范，难道生产厂家就不管吗？他们当然管了，但根本就是管得不痛不痒，查到证据草草罚个几千块钱了事；因为厂家也不傻，不管是你卖还是他卖，最终全是卖自家的产品，老总只看全国销量，谁会真正在乎一地一城的得失呢？你不做就把代理权交出来，你不卖自有别人来卖……

由于厂家对窜货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地的经销商无不蠢蠢欲动，采用这种方式完成任务，受害的无疑是北上广几个运营成本相对较高的地区代理商。更有甚者，窜货时直接用电动工具磨掉了轮胎侧面的产品序号，如此一搞，就算厂家想查也抓不到证据，无法从数据库里朔源查明轮胎究竟是从哪个代理商手里发出来的；找不到源头也就无法处罚，没有处罚就让跨区域违规销售变得更肆无忌惮，如此恶性循环，使得不少代理商叫苦不迭。

这还不算完，最损的招数还在后面，为了增加销量，厂家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把完全相同的轮胎贴上不同的注册商标，搞成两三个品牌，分给同一地区的几家不同代理商，谁关系硬谁卖，谁价格低谁卖，谁手段狠谁卖，谁胆子大谁卖；而不是比拼谁的服务好，配送快，完全陷入了不良竞争漩涡。一时间，国内的轮胎批发市场仿佛成了修罗场，代理商之间开始明争暗斗，杀得血肉模糊。有些在当地有权有势的代理商开始官商勾结，欺压其他代理商的合法权益，比如买通路政机关，车上不装我的轮胎，在路上跑就会被狠查狠罚，甚至无故扣押车辆货物；不装我的轮胎，高速国道就设卡分流不让你通行，或是变着法地多收高速费。久而久之，最终演变成与黑社会沆瀣一气，不在当地黑白两道通吃就无法销售轮胎的窘境……

到头来，贪污腐败之风一传十十传百，就连厂家的质检员也开始贪起来，由于轮胎这种产品比较特殊，即便是有质量问题，三包理赔时也要视使用情况收取相应金额的磨损费。厂家本来要求，用游标卡尺测量轮胎花纹上的随机三个不同点，取平均值计算磨损费；可是人为测量毕竟有误差，这里面的水简直比西湖还要深。质检员每月会到代理商这里测量一遍有质量问题的轮胎，代理商当让也是好吃好喝地招待，希望质检员能手下留情；一毫米一百多块钱的磨损费，质检员说磨了几毫米就是几毫米，你收司机五毫米，到他这就能变成只磨了三毫米，中间这两毫米就凭空变成了厂家的损失，而这两毫米的磨损费，一部分自然也进了质检员的腰包。一两条轮胎实际上也差不了多少钱，但是年销售额上亿元的省级代理商呢？每月三五千条质量胎，每条一两毫米，最后又喂饱了谁呢？反正我不止一次见到过质检员把厚厚的信封揣进包里，笑呵呵地走出我们公司的大门……

质检员捞，业务员当然也要捞，一但有大的招标项目或者集团采购，就需要厂家业务员打报告跟领导申请特价；这报告可不是白打的，他帮你省出来钱，自然也要分一杯羹。遇到有特殊情况完不成任务需要业务员打报告，返利拿下来，怎么也得分一点吧？实际上厂家不是不了解这些事情，只是他们没法管，因为这早已成为了这个行业人尽皆知的秘密；即使高层要求每个业务员都要轮换，在同一地区工作不能超过三年，质检员也轮调，每个月去不同的省市出差，但治标不治本，大家都心照不宣，不管谁来了，一律按照老规矩，你帮我牟利，我给你分成……

可这就苦了那些不肯随波逐流的人，你不捞同事怎么捞？科长部长怎么捞？摆在他们面前的基本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放下自己的那份坚守与执着，跟别人一起下海捞个痛快；要么就只能渐渐被同僚排挤，最终脱离集体，被调去冷衙门……

比如我们的小胡，刚大学毕业没多久，本来满怀抱负想好好干一番事业，却见识到了行业里的血雨腥风；在几个省市走了两年，他最终还是不肯同流合污，申请调离了销售科，去了杭州工厂的储运科。这样也好，至少不用每个月出差，不必掺和这些乌七八糟的勾当；听说他最近还在厂里找了个漂亮的女朋友，是外贸科的，两个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毕竟能在这种混乱的大环境下能坚持己见独善其身的，全国上下也没有几个……

于是，我一安排好自己的行程就给小胡打了电话，约他带上女朋友在杭州见面；没有了利益关系，我俩肯定更聊得来，不去谈生意的事，我只想跟他真诚地做知心朋友。哈哈，他自然也不必担心我这个小老板会勾引他的女友，因为两年多以前他就知道了我跟晓宇的关系，清楚我压根就对女孩提不起半点兴趣……

临走前两个礼拜，老爸还特地陪我去公主坟那边的手机城买了手机，他说其他老板都有，不想让我在杭州丢面子；父亲时刻都为我着想，我却只想着远走高飞，自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一番挑选，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摩托罗拉手机，有了自己的139号码，随时随地都能打电话了……

只是这手机又大又沉的，每天还要额外带一块重重的电池；充电更是麻烦，锂电池有记忆效应，每次要先把残留的电量完全放光，才能重新充电，不然容量就会越充越小，直到最终报废。我本就不大的行李箱里除了要装日常用品，换洗的衣物之外，还要带上电池和充电器，外加一个十分累赘的电池放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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