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前来祭拜的陈夫子学生，萧忆茹脸上惯常的温柔笑意渐渐消散，最终归于一片平静，仿佛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自从被安置在陈夫子墓穴旁，这样的日子，她已经过了三年。

三年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那些偶尔前来祭拜的学生，便只有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与她为伴。

起初，也曾有过希望。

希望那些功成名就的学生，能够记起她这位曾经的「师姐」，带她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哪怕只是给她一个容身之所，也好过在这冰冷的墓穴旁苟延残喘。

然而，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那些学生，前来祭拜时，个个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有人红着眼眶，说些「师姐受苦了」、「若有机会，定当报答师姐恩情」之类的漂亮话。

可当她提出想要离开这里，想要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时，那些人却又纷纷顾左右而言他，推脱说家中已有妻儿老小，不便将她带回去云云。

一次又一次，萧忆茹终于明白，那些所谓的「恩情」、「报答」，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他们真正关心的，从来就不是她这个「怪物」的死活，而是他们自己那点可怜的良心和虚伪的面子。

毕竟，谁又愿意将一个「人彘」带回家中，供养一生呢？

「呵……」

想到这里，萧忆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她还有什么资格奢求那些呢？

她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活着，于她而言，早已是一种折磨。

若非心中还残存着一丝执念，她早就……

「师姐，师姐？」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洞口传来，打断了萧忆茹的思绪。

是张生，陈夫子生前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已是朝廷命官，此次回来，是为了告慰恩师在天之灵。

「张师弟，是你吗？」萧忆茹强打起精神，回应道。

「是我，师姐，我来看你了。」张生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包糕点从洞口塞了进来，「这是我从京城带回来的，您尝尝。」

「多谢师弟。」萧忆茹说着，努力想要挪动身子，去够那包糕点，却因为身体残缺，怎么也够不着。

张生见状，连忙说道：「师姐莫动，我来喂您。」

说着，他便将糕点打开，掰下一小块，送到萧忆茹嘴边。

萧忆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张开嘴，将糕点吃了进去。

「好吃吗？」张生问道。

「好吃。」萧忆茹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师姐，您这些年，过得可还好？」张生看着萧忆茹，眼中满是关切。

萧忆茹闻言，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托师弟的福，我还活着。」

「师姐……」张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萧忆茹打断了。

「师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萧忆茹看着张生，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想说，让我跟你回京城，对吗？」

张生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还是点了点头：「师姐，您一个人在这里，实在太辛苦了。跟我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您的。」

「照顾我？」萧忆茹冷笑一声，「怎么照顾？把我当成怪物一样，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吗？」

「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忆茹逼问道，「张生，我问你，你真的愿意，将我带回你的家中，介绍给你的妻儿老小，告诉他们，我是你的师姐，是你的恩人，是……一个‘人彘’吗？」

张生闻言，顿时哑口无言。

是啊，他怎么忍心？

他可是堂堂朝廷命官，怎么能让一个「人彘」玷污了他的家门？

看到张生这副模样，萧忆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道：「张生，你走吧，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师姐……」

「走吧！」

萧忆茹猛地睁开眼睛，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张生见状，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只得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听着张生远去的脚步声，萧忆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

她低声呢喃着，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悲凉。

雨，淅淅沥沥地落着，敲打着青石板，奏出一曲哀伤的乐章。

张生走后，萧忆茹的心，便如同这雨，挥之不去的阴霾。她明白张生的难处，却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悲凉。难道这世间，真的容不下她这样一个人吗？

日子，便在这阴雨绵绵中，一天天过去。私塾早已荒废，昔日朗朗的读书声，如今只剩下风吹过屋檐的呜咽。萧忆茹依旧躺在陈老先生的墓旁，那个小小的洞口，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学生们偶尔会来探望她，带来一些食物和消息。

「师姐，我考中了秀才！」年轻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师姐，我要娶妻了，到时候带着媳妇来给您敬茶！」另一个学生，红着脸，羞涩地说道。

每当这时，萧忆茹都会强打起精神，用她那依旧清脆的声音，送上祝福。她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着他们的人生，精彩纷呈，而她，只能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那日，暴雨倾盆，山洪爆发。

浑浊的洪水，咆哮着，奔涌着，吞噬着一切。

「师姐！师姐！」学生们惊慌的呼喊声，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洪流中。

萧忆茹在黑暗中，感受着死亡的逼近。她没有恐惧，也没有挣扎，心中反而涌起一丝解脱。也许，死亡，对她而言，是一种更好的归宿。

洪水退去，小镇一片狼藉。学生们心急如焚地赶到陈老先生墓前，却发现，原本放置萧忆茹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深坑。

「师姐！师姐！」学生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们四处寻找，却始终不见萧忆茹的踪影。

「难道……师姐她……」一个学生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泪水夺眶而出。

「不会的！师姐吉人自有天相！」另一个学生红着眼，大声反驳道。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让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萧忆茹，就这样，消失在了这场洪水中，无影无踪。

学生们悲痛欲绝，他们深知萧忆茹的善良和坚韧，尽管她身处困境，却依然用自己的方式，活出了尊严。

「师姐虽然不是我们真正的同门，但她对我们的教诲，却胜过任何一位先生！」

「是啊，师姐虽然身有残缺，但她的精神，却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

最终，学生们决定，为萧忆茹立一座衣冠冢，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与敬爱的陈老先生相伴。

一座新坟，立在了陈老先生墓旁，墓碑上，刻着「师姐萧氏之墓」几个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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