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體貼

魏無羨睡到巳時中才昏昏沉沉的醒來。

他埋在柔軟溫暖的被褥裡，看著透出天光的帳頂，閉上眼睛想再睡一場回籠覺。

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好了，修煉鬼道後怨氣帶來的徹骨冰寒只有白日被太陽曬著時比較不明顯，但是一旦入夜，便是冷到都要失去知覺，何況晚間陰物活躍，他耳邊總有鬼魂的尖嘯哭喊，即使能夠睡上片刻，不是凍醒就是被吵醒，之後再難入睡，他幾乎不能安眠。

看來是藍湛的床褥很暖和，而且有他在一旁，哪有鬼魂敢在附近鬼吼鬼叫……

等等，藍湛！？

魏無羨豁然睜眼，一下就從蓆子上爬了起來。

帳篷本就不大，有什麼東西一眼就能望到頭。

蓆子邊鋪著一塊布，上面放著魏無羨的外衣和髮帶，帳篷中央有張矮桌，四邊都有一個蒲團，過去一點是個矮几，上面放著一套茶具，矮几旁還有一個放物品的架子，架子上零散的擺著幾卷圖紙、一些盒子。

魏無羨揉了揉腦袋，把睡得澎亂的頭髮揉得更亂了，掀開被子抓過外衣穿上，把頭側的兩縷頭髮綁起來，套上靴子後看著被他睡得凌亂的被褥蹲下來緩慢的整理起來。

藍湛借床給他睡，他也不好醒了就走，好歹幫人家恢復整齊。

鋪平褥子，魏無羨提起被子正要折，藍忘機就進了帳篷。

魏無羨提著被子，反射性的對藍忘機燦爛一笑：「早啊藍湛！」

「早。睡得可好？」藍忘機瞧了瞧他的臉色，雖然有點憔悴，但至少有了一絲血色，不再像他剛到江陵時那樣蒼白。

他把手上的托盤放到桌上，就聽魏無羨一邊悉悉窣窣的折被子一邊回答：「睡得非常好！我好久沒睡個好覺了！」

藍忘機馬上問：「為何睡不好？」他在魏無羨睡著後不久就發現後者似乎陷入夢魘，怎麼叫都叫不醒，只好點自己慣用的檀香給他安神，一盞茶後魏無羨就舒展眉眼、放鬆身體陷入熟睡，他本以為是因為敵人夜襲，驚醒後匆匆對敵，魏無羨又用了鬼道怨氣侵擾導致的，但這似乎是常態？

魏無羨支吾了一下，「現在打仗嘛，精神緊繃，當然睡不好囉。」

《太冷太吵了……總是凍醒或被那些吵個不停的鬼魂吵醒，根本沒辦法好好休息。》

聽到魏無羨的真心話，藍忘機蹙眉。

打退溫氏他就有聽到魏無羨說冷、吵、頭疼，他有猜到頭疼應該是使用鬼道的關係，會冷估計是因為陰煞之物、亡者身上帶有的邪氣寒氣，卻不知為何會覺得吵，現在總算知道是為什麼吵了。

能直接聽到鬼物的聲音……

是因為修了鬼道又沒有靈力護體的關係嗎？

那魏嬰這晚睡得好，是因為自己在一旁，鬼物不敢靠近，自然吵鬧也不會影響到魏嬰？

「藍湛？」

藍忘機從思緒中回神，見魏無羨歪頭疑惑的看著自己，意識到他當著魏無羨的面就陷入沉思，連忙道：「無事。你需不需要安神的燃香？我這邊有，可以給你一些。」

魏無羨怔了怔，隨後擺手笑道：「不用啦，如果睡太熟敵人來夜襲怎麼辦？」

《安神香沒有用的……不過藍湛真好啊，不但這麼關心我，還要分我他的燃香。說起來藍湛身上的確有個很好聞的味道，不知道是他用來熏衣服還是屋子裡點的，真是精緻，不愧是藍家。》

藍忘機耳朵微微一熱。

被心上人說自己身上好聞什麼的，實在羞人。

「好吧，你若是休息不好讓醫師給你看……」想到魏無羨那對被醫師診治避之不及的態度，藍忘機硬是把說了一半的話拐了一個彎：「開些助眠的藥。時辰不早了，魏嬰，你去洗漱再過來用點早膳。」

魏無羨挑眉，「這個時間後廚應該在準備午飯了吧，哪來的早膳？」

藍忘機淡聲道：「我替你留了。快去。」

魏無羨吃驚的瞠大了眼睛，不過想起昨日自己出去挖墳藍忘機還特地幫他留了午飯，更是專門送過來給自己，便沒那麼吃驚了。

魏無羨喜笑顏開：「那真是多謝你了，藍……藍二哥哥。」他開開心心的出了帳篷，絲毫不見平常的陰鬱模樣。

驟然聽到這個魏無羨從前故意喊來調笑的稱呼，藍忘機微微一怔。

魏嬰好像……很久沒有用這樣輕鬆調侃的語氣跟他說話了。

他覺得鬼道損心性，也這麼對魏無羨說，但實際上魏無羨並沒有表露出嗜血、殘暴、失去人性的樣子，除了虐殺溫晁溫逐流和一些溫氏高等弟子長老，但他那時滿心仇恨，姑且是情有可原，在戰場上對敵魏無羨也都是給人一個痛快；而挖墳催化凶屍也是戰時所需，他勸魏無羨少挖墳、留下敵人可用的屍體魏無羨也都聽了，還會幫忙度化死者，可見魏無羨其實非常理性、也聽得進勸，損心性想來只是他杞人憂天。

但是魏無羨身體差卻是事實，就是不知是不是鬼道的原因。

想到這裡，藍忘機對魏無羨又更愧疚了。

※※※※※※※

藍忘機看著魏無羨喝光小半碗粥，待他放下碗才問道：「你可有傳訊與江宗主告知今晨遭遇溫氏偷襲？」

魏無羨一臉懵，「啊？這要說嗎？不是打完就行？」

藍忘機忍不住眉頭一抽，「本就要說，這是戰報，江宗主即使坐鎮後方也要獲取情報好調度人員物資，位於後方的人要掌控大局、匯整情報。魏嬰你怎會不知？」

「……江澄沒跟我說啊。」魏無羨一臉茫然，「不是我認真殺敵就好嗎？」

藍忘機頗感匪夷所思，「若是普通弟子門生的確只要殺敵即可，但你並非普通門人！你是現江宗主的師兄，是有實權的！而傳遞訊息給後方，是戰場主帥的責任，就如我帶隊四處支援，也是要傳回訊息給叔父的，這些……老江宗主沒有教你嗎？」

魏無羨緩緩搖頭，「這些不是江澄學就好嗎？」

藍忘機不禁怒斥：「胡說！大弟子輔助少主管理家族，怎可不學宗族之務？那收大弟子有何用？不過普通弟子！何須讓少主做二師弟？」

魏無羨嘴唇一顫。

是啊，他甚至比江澄修煉晚，為什麼他是師兄？

江澄也不會喊他師兄。

魏無羨心中五味雜陳，藍湛說的一定是對的，但是江叔叔……

還是……江叔叔讓他當大弟子，是給他一個名頭，才不會被其他人輕視？

可是……虞夫人仍是視他為家僕之子啊。

魏無羨腦中千頭萬緒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正覺得心裡沉悶就聽藍忘機道：「你先跟我學，我處理事務時順便教你，這樣你也可以替江宗主分擔些許。」

聽到藍忘機要教他，魏無羨先是不可置信，藍忘機後一句又說他可以為江澄分擔，瞬間把那點詫異拋到腦後：「好！我跟你學！」能幫到江澄才是最重要的，他還記得當時在殺了溫晁的驛站，江澄跟他抱怨這三個月有多忙。

藍忘機最先教魏無羨的，便是身為主帥，要怎麼寫戰報回傳後方、戰報要有什麼內容，比如傷亡、比如戰鬥消耗、比如戰功所屬，自然，這些內容大部分都需要手下門人來報告。

魏無羨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那我去問那個……王管事？」

藍忘機道：「是得問。不過魏嬰，我觀江氏門生，似乎頗為散漫、無甚紀律，今晨溫氏偷襲，竟然無門生來助你，退敵後甚至無人來確認你的安危、向你匯報。」

魏無羨撓撓頭，「那我是要跟他們說一聲要跟我匯報？但是殺溫狗時就不用來幫我吧，我一個人可以。」

藍忘機幾不可察的嘆了一口氣，「魏嬰，你沒有……沒有辦法騰出手來使劍，你身邊該有幾人護著你，你並不能確定無人可以越過凶屍的保護圈來攻擊你，或者敵方有弓箭手位於高處，一箭射過來，而你正全神貫注的控制凶屍反應不及、甚至都不一定能發現。」

藍忘機說的有理有據，說服力十足，可是……

「不會有人想來我身旁的。」魏無羨苦笑。

藍忘機對江氏門人的不喜又加深了。

「我保護你。」藍忘機目光真誠，「我知道你不是喪心病狂之人，你也不會失控，我相信你，魏嬰。」

魏無羨心臟猛的一跳。

藍湛說信他。

那個再板正不過、守規矩到近乎刻板、古板的不行、一開始對他說鬼道損身損心性的藍湛。

一股暖流湧入心中，帶給魏無羨失去金丹、吸收怨氣後就總是冰冷的身體一陣溫暖，甚至幾乎連靈魂都暖和了起來。

暖到他產生錯覺，聽到藍忘機很輕很輕、像是嘆息的細碎絮語，說盡對他的關懷和擔憂。

「要保護魏嬰。」

「不想魏嬰被怠慢。」

「幸好鬼道不會影響魏嬰心神。」

「但是是否對身體造成損傷仍未可知。」

「想辦法給魏嬰養身子。」

「以後都要保護魏嬰、照顧魏嬰。」

魏無羨眼底微熱，露出一個燦爛至極、彷彿太陽都比不上的笑容：「好。那……就勞煩含光君保護我這個柔弱公子了。」

藍忘機也清淺的笑了：「定不負所望。」

＊＊＊最後是個伏筆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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