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

Part.1 虚伪梦境的坠落

我不想再回忆起那场梦了，一点也不想。我搞不清那场梦到底为何而来，更不知道她背后所藏着的意味。

我那夜睡得并不怎么安稳。九点时我给郁代发了一条“要不要回来？”的消息，然而我躺在床上一直玩手机直到快要凌晨，那条消息仍是未读状态。我并不担心郁代的安全问题，但想起以往郁代回复我的消息总是最快的，这种落差总会带来微微的不悦感。

说实话，我的心情也并不怎么好，只想抱着原本属于她的枕头赶快睡着，可我怎么也不会知道即将面对我的是如此可怕的场景。

当刺骨的寒风灌入我的运动服里，当我的目光游离在四周的风景，见到了阴沉天空之下单调的灰白建筑之时，我的记忆瞬间倒流。这里是秀华高中楼顶的天台，与我高中记忆里的场景比起来也是分毫未变。

真是讨厌啊，这种天气，让我不得不回忆起了那段倒春寒。

场景倒是次要，我更在意的是我的身体不属于自己的感觉，以及为何明明如此寒冷我却停不下来发汗。直到我将目光集中于眼前身着校服的红发人，感受到从领口传来的令我窒息的拉力，我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天台边缘，更准确地说，被郁代逼到了天台的边缘。那时她看着我，眼中不带分毫光彩，就连嘴角勾起的弧度在我看来都是如此可怕。

我想，面对眼前的她，还是用“小喜多”这样的称呼更好。

“告诉我，小一里，现在的样子和平时的我比起来，哪个更可怕？”

那甜美而平静的声音说着令我害怕到了心都快跳到嗓子眼的话，而也是这时我才迟迟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在生气，生气到了再不回答我就会丢掉小命的地步。

“现，现在！”也许是害怕的缘故，我的声音很大，大到了有些失控的地步。我记得高中时偶尔小喜多想要拉着我去独处的时候，我总会幻想着自己惹怒了小喜多然后要被她杀掉的场景。如今看来，曾经的想法好像并不那么幼稚了，毕竟此刻已经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我的双腿在发软，此刻如果小喜多松开手的话，想必一定会跌落下去。

“知道害怕的话，为什么要逃跑？”

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阴沉而又冷淡的神色，好像眼前站着的我不是她的恋人，而是一个垃圾。

我的大脑早就乱作一团了，忙着害怕眼前的景象，根本顾不得去想什么逃跑......

“说啊。”冷冰冰的语气逼着我吐出接下来的话。

我什么时候逃跑了？为什么逃跑了？现在该怎么回答？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想看到她对我流露出这样的表情——那种要将我溺死在泥潭中的眼神，死死地刻在我的心中。

“对……对不起……”拼命地道歉，哪怕我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逼着我去做与人对视这种最让我害怕的事呢？

啊，听到了，我的声音，已经害怕得带上哭腔了……以前在我害怕时保护我的，明明就是眼前的她啊……

我察觉到小喜多的眼中闪过了一瞬的动容，但仅仅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舞台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弹吉他的害怕，都比不上面对我的害怕吗？”

……是如此的啊……

什么登台演出也好，与人交流也罢，我早就不害怕了……我最害怕的，就是小喜多会对我流露出这种表情啊……

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了……小喜多……

我不敢说，挣扎也显得毫无力道。可胸口传来拉力，将我硬生生从天台的边缘拉下。原以为重获自由，可小喜多又将我的肩膀死死按住，现在我们的地位，除了我从刚刚的危险中解脱以外，没有任何区别。

我闭紧了眼睛……真的，别再让我看到这个表情了，一秒也不想再看到了……哪怕让我从天台上就这样跳下去，我也不想看到小喜多冷漠成那样。

“小一里……”

发生了什么？不再是刚刚那样强势的声音了，取而代之的是软下来的，甚至有些接不上气的声音。我睁开眼，小喜多的双眼已经恢复了光彩，可其中分明有泪在打转。

小喜多为什么会在此时露出这种表情……这种近几日以来如出一辙的，脆弱无比的表情啊……

我找不到答案，但我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定和糟糕的我逃不开关系。

“告诉我啊，我就那么可怕吗？就可怕到让小一里那么不想与我在一起的地步吗？......”

我没有能力拒绝脆弱成这样的小喜多，即使她的话分明就是在控诉我的逃避，可我没法冷静下来思考这么多。

脑内终于拼凑出了一句话，虽然苍白无力，但我想用来回应她，大概是足够了的吧？

“那......那不是......不是小喜多的错......都是我太没用了......都是我没法面对......”

话音刚落，我感到风撩起了我额头前的刘海，割得我的脸生疼。还没等我来得及反应……“啪！”

清亮，甚是清亮，本来被吹得很冷的脸，此刻却痛得发烫了。

兴许我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偏偏是这一巴掌，让我的恐惧消失了。我反而真的去思考起自己的心事，而不再愿意去揣测小喜多的想法了。

“你还要用自卑逃避到什么时候去？......永远说着自己低人一等，就是为了显得我与你永远都不相配吗？”

小喜多从来没打过我，那个在走楼梯时都要把我牵得紧紧地怕我摔倒的小喜多，就这么为了我所不知之事打了我。我忘记了哭泣了，忘记了去关心喜多那种近乎要崩溃的表情了，我只知道被小喜多这样指控着，无名的愤怒从我心底升起了。

“一定要我露出那种表情才肯说话吗？”

这话的意思是，刚刚的脆弱，都是为了逼迫我讲话的表演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什么？”她疑惑着，似乎在意外我的语气忽然变调，可紧接着，我的话语就如洪水猛兽一般扑了过来。在理智断线的那一刻，什么也管不了了。

“教你弹吉他，是你拉着我做的；文化祭的演出，是你推着我参加的；想要成为我的支柱，也是你擅自立下的……一直在为我的心情下决断，你在乎过我的感受吗？”

“……”

她的沉默将我从失控中唤醒了。

不……我在说什么？我都在说什么啊！情绪再失控也不能这样啊！我怎么能否认与她最珍贵的那些回忆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吗？”

她的语气终于平静了，平静得像是死去了一般。我这才察觉到自己在无意识中用最伤人的言语，刺伤了自己最亲爱的人的心。

“那个，我……”

“以前对我说的，把这些视作生命中很重要的回忆的话，都是骗我的？”

“不是……我……”

“别再费劲解释了！”

肩膀的力道将我向后推去，我的心跳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那身后可是地狱啊！

“小一里，怎么能这样说谎呢？小一里……这一定都是骗我的，对吧？骗我的小一里，是要被处死的哦……”

泣不成声用来形容她的语气再合适不过了。我根本没有什么回应的机会，脚底后退一步落空让我的心跳骤停。

坠落，就这么坠落。那一瞬我看见了眼角闪烁着晶莹的小喜多与我一同坠落，像是从悬崖对岸扑向我一般想要抓住我的肩膀，可最终臣服于自然规律的作用，如两粒各自旋转轨迹精密切开的星尘般被迫分别。

……

“砰！”面部的疼痛感让我从睡梦中惊醒，恍然之间，我才察觉自己回到了现实。

这熟悉的卧室让我的心情逐渐平复，我下意识向着光源看去，那是已被打开的窗子以外，只是室外的天气仍旧如梦里一样阴沉。

身体很疼……疼得我忍不住出声。站起身时，我看到床上昨日被我抱着的枕头已回到了原处。

因为做噩梦，所以摔到了地上，我可真是有够好笑的……但比起这个，卧室里的这些小细节也让我察觉到了一件事——郁代回来了。她昨天很晚很晚才回来，但今日却起得这般早，一定很辛苦吧？

但紧接着，当我想起了梦里所发生的事时，我便没有什么余力去在意郁代了。虽然是一场噩梦，但我很庆幸我没有在现实中把那句伤人的话说出口，如果一切都落得无可挽回的话，我真的会后悔一辈子的。

近日以来她的状态实在是太不正常，我虽然知道这大概是我的问题，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了解具体的情况，而这场梦境似乎也暗示了什么……

郁代近日以来这样地回避与我沟通，是否就是因为我的“逃跑”呢？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到底又在逃避什么？

一面穿上衣服，一面推开了卧室门。那是少有的郁代系上围裙的样子，看样子是要亲自下厨做早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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