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recursion()

「真的……就不行了吗？」

「当然不行啦，小姐，人死自然不能复生，而且你这个……已经『过载』不能用啦……」

几人围绕着柜台上那瓶金黄色的精神体讨论着。

「『过载』……？」

「你是队医，应该知道精神体十分敏感，不能受太多刺激的吧。」

陈佳怡和苏杭两个人来到了商店街里的诊所，穿着围裙的医生修女接待了她们。

这位修女看着要不陈佳怡成熟一些，一样金黄色的头发从发罩里落出来，虽然戴着防止传染病的面罩，但一双蓝眼睛十分传神。

「嗯……但是，我已经尽量快的收纳到瓶子里了……」陈佳怡不甘心地说，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太晚了，已经过载了。」

她将瓶子打开，将里面的一团精神体黏液轻轻地倒在一个黄铜称上。

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随后，昏暗的刻度表发出微光，若有若无地倒映出了芙萝丝的脸蛋。

只是，画面中的芙萝丝头发散乱，双眼翻白，舌头毫无生气的耷拉在外面，完全是被玩坏了的诡异啊嘿颜。

「芙萝丝……！」陈佳怡惊叫到。

「这个机械只能单方面地反映精神体目前的状态，没有办法交流，你叫她也没法回应的……如你所见，这就是精神体排出了以后收到太多外界刺激造成的。」

苏杭想到芙萝丝死的时候，精神体从体内掉落在地上，随后在草坪上滚了好几圈，尖锐的小草不断地戳入那团黄色的黏液。想必是极大的刺激了。

这世界居然死了也不能安生。

修女轻轻地将秤盘举起，将精神体倒回瓶子。

「不过，周围的武器铺大概会感兴趣，过载的精神体也拥有一定的魔力，在武器修补和强化上……」

「不要，我们才不卖。」陈佳怡愤恨地说，将瓶子收纳回包里。

「……嗯嗯，我也就是说说，请节哀。」修女立刻转移话题，摆了摆手。

「没事……谢谢你。」陈佳怡离开柜台，朝着在旁边坐着的苏杭使了个眼色。苏杭立刻站起身，两人一起离开了诊所。

「真不敢相信，大家都对这种事情完全不关心，明明失去了一个伙伴……」

小队回到库拉迪后，陈佳怡提出要去诊所问问关于芙萝丝的事，结果除了苏杭，大家都默不作声，最后只好兵分两路，苏杭和陈佳怡去诊所，其他人和范妤霖一起去冒险者工会领取任务奖励。

「我觉得，大家不是真的不关心，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做才好，毕竟你在医院工作过，肯定见过不少人去世，其他人可能只是不知道如何去看待这种事而已。」

苏杭嘴笨，但依旧在竭尽全力去安慰陈佳怡。最重要的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让小队分裂。

不过，正如苏杭所说，早已回到房间的大家依旧死气沉沉。

客房前部的地板上已经铺好了单子，芙萝丝的尸体横陈于上。

大家围绕着芙萝丝，范妤霖和董梦珂坐在床上，韩佳佳和李雨薇紧紧挨着，席地而坐，仿佛正在守灵一般。

陈佳怡从包里拿出装着精神体的玻璃瓶，放在正对的窗台上。

窗台的一旁，堆叠着十几枚银币——想必就是首次任务的奖励了。

范妤霖也一言不发，只是回望了苏杭一眼，当做打招呼。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那个，我刚问了，二楼的餐厅还有一小时后开饭。难受归难受，大家饭还是得吃的吧？」苏杭鼓起勇气打破沉默。

「啊，那我们收拾一下先下楼吃饭好了，如果有人想陪芙萝丝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取点吃的上来，大家意下如何？」范妤霖仿佛如梦初醒，嗖地从地上站起来，披散在背后仿佛有点炸毛长发在空气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看起来比往日不苟言笑的她温柔了许多——苏杭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不精致的样子。

「那个，我知道大家想守灵……不过尸体就这么放着还是比较危险的，有可能会有病菌什么，我们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陈佳怡突然走到中间说。

「啊，小怡说的有道理，那，怎么办比较好……」

「正常来讲这种状态下会在周围放冰块降温，不过现在我们似乎连这个条件都没有……」陈佳怡左顾右盼，寻找能用上的东西

「就是说，降温就行吗？这简单。」范妤霖抄起放在一旁的魔杖，对准芙萝丝。低声吟唱着咒语。

随着一身幽蓝色的光芒，芙萝丝瞬间被冻成了冒着寒气的可爱小冰块。

圆圆的脸颊上布满冰霜，散发出冷冽的寒气。

「啊……这样感觉容易碰碎……」董梦珂皱着眉头说着：「冻成冰块感觉会很脆弱的样子。」

「啊，也对，对不起，心急了。」范妤霖再次吟唱着咒语，解除魔咒。

「那个，范妤霖，你可以冻出一个可以将芙萝丝整个装进去的冰球吗，感觉会好一些。」苏杭提议道。

「啊，我试试，不过躺着的话可能太大了吧？」

陈佳怡和韩佳佳一人托住芙萝丝的脚，一人托住她的脑袋，将她的身体蜷缩在一起，仿佛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一般蜷缩成一个小球。

范妤霖成功冻出了一个空心冰球，将芙萝丝包裹起来，冰球的表面十分光滑，芙萝丝在里面抱着膝盖默默沉睡着，仿佛是水晶球之中的精灵一般可爱。

「对不起啊，芙萝丝……明明还有更多机会了解你的……」董梦珂和苏杭一起将大冰球搬运到角落的衣柜里时，隔着冰球抚摸着脑袋说着。

「我们也还没有了解你呢。」苏杭差点脱口而出，不过总感觉有些不好的意味，还是咽回了肚子。

太阳还没下山，二楼的冒险者餐厅已经开餐。

苏杭小队大概是第一个到的，在前台兑换了自助餐券之后，大家进入了餐厅。中间的大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奇怪的料理，虽然看起来都不怎么好吃，但大家几乎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等到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饥饿感便席卷了全身。

找了个靠近中间取餐区的地方坐下，大家便开始毫无礼节的大快朵颐。最基础的免费伙食基本上都是些大头菜和根茎类食物。粗的吓人的白菜叶和芋头煮成的汤，以及一些必须做成咖喱肉酱才能勉强下肚的，不明生物粗糙的要命的肉，吃一口肉可以感觉到粗硬的纤维和香料里的胡椒粉一起喇嗓子的奇妙感觉。

好在水果丰富多样，各种颜色的浆果和带果核的果子，虽然很大一部分苏杭这些地球人都没见过，但其他人都在放心吃，大家也就拿了不少。

唯一算得上比地球伙食好的，大概就是清甜爽口的奶油啤酒了，完全不辣喉咙的酒液喝下去让身子暖暖的，身上被装备勒得酸疼的感觉也有所减轻。

苏杭知道自己还有承担队长职责的重任，只喝了两大杯便停住了。

席间，大家几乎也都不怎么说话，也避免触及敏感的话题。

「我稍微去趟卫生间。」范妤霖用旁边的手巾擦了擦手，起身离开了桌子。

大家也只是抬头用眼神回复，继续对付面前的食物。

直到苏杭感受到温热的手心搭在了自己的肩头。

「稍微过来一下……好吗？」

「怎……怎么了？」苏杭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拉离了座位。

「苏杭，怎么办？」范妤霖的脸上满是慌张和不安，这表情苏杭是真的第一次看见。

「发……发生什么了？」苏杭疑惑地问，范妤霖也不回复，转过身低着头朝门外走去。

范妤霖推开前厅的木门。

面前是库拉迪的小镇广场。早已暗淡的夜空并没有给这个冒险者小镇蒙上来自月之女神的阴翳。暗淡的夜空之下，小镇广场人声鼎沸，火光冲天。

如猛暑一般的光与热让苏杭的眼睛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睛，等到视力恢复正常之后，才看到了面前难以置信的荒谬景象。

成数十计的冒险者小队聚集在小镇广场上扎营，用各种简易且粗犷的炊具制作着诱人的肉料理。

然而，通过外形，不难看出这些烤肉的原材料都是人——都是燕环肥瘦的小姑娘们。

她们身上的衣服和装备都被剥了个精光，露出自己肉乎乎的身体，被堆放在柴火堆一边。从身上各种要害部位的伤疤和血迹，以及滑稽凄惨的死相看来，这些女孩基本都是死于战斗的冒险者们——也就是说，她们在败北后，被自己的队友们分食。

料理方式基本没什么大的区别，娇小瘦弱的身体被塞进大号的砂锅里炖煮，只在外面露出一个傻呆呆的脑袋。身材丰满的女孩则被用各种长杆从嘴到下体穿刺，直接架在火上烘烤。其余的队友们，有男有女——大部分都是女性，用刀叉和碗盘分食着已经熟透的肉，和蔬菜沙拉，奶油啤酒一起下肚，女孩子们在一天之内从活力满满的战斗少女，到一团甚至看不清物种的焦黄骨架。

这种惨绝人寰的同类相食场面冲击着苏杭的视网膜。

然而，大家欢快且放松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对，除了食材略显血腥和残忍，大家似乎都在享受着战斗完毕后的喜悦。

就在这时，苏杭明明已经被各种肉酱，水果沙拉和奶油啤酒塞得满满当当的肚子也不详地咕咕叫了几声。客栈里劣质的伙食即难以下口又消化困难。相比之下，正在明火上滋滋冒油，散发出诱人香气的少女大腿似乎也是放纵餐的不二之选。苏杭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那油脂丰富，纤维细软的肉质……

「苏杭！喂！醒醒！」

范妤霖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苏杭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已经深陷到了奇怪的幻想中，口水毫不掩饰地从嘴角滴落，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他缓缓转过头，才看见范妤霖用红彤彤的眼睛死死地蹬着自己，眼神里饱含着怒火，恨意和无助。

「对……对不起，你刚说啥……啊啊！」苏杭赶紧尴尬地给自己找补的瞬间，范妤霖的巴掌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混蛋！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我……」苏杭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总不能说自己刚刚也想吃。但自己那样子，估计不说范妤霖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你刚都流口水了，你这个畜生……呜呜呜……」范妤霖刚刚还冷冽的声音转眼间带上了哭腔，泪水从眼角夺眶而出，随后转身跑掉，只给苏杭留了个不断颤抖的背影。

「我……对不起，我真的没那么想，我就是太累了有点饿，我刚没反应过来他们是在吃人，真的……」苏杭语无伦次的辩解着，但范妤霖的脚步越来越快，他必须跑着才能追上那甩在后面的长发。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烟雾缭绕的广场上滑稽地追逐，烧烤用的炭火呛鼻的烟雾和令人食指大动的烤肉香包裹着苏杭的身体，让他头晕目眩。

终于，在广场另一侧的树林之中，苏杭发现了呆立在其中的范妤霖。

他上前走了几步，故意发出沉重的脚步声，范妤霖也没有再跑掉。苏杭走上前去，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范妤霖回过头，用泪汪汪的眼睛盯着他好一会，随后，身体无力地倒在了他的身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

范妤霖身上香喷喷的味道传来，让苏杭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做——这还是他第一次离自己昔日的女神这么近，几乎是零距离接触，他能感受到范妤霖的鼻息吹在自己的脖子上，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她的心跳声。

两人就这样在森林里呆站着半晌，范妤霖吸了吸啜泣的鼻子，才张嘴打破沉默。

「你没有骗我吧？」

「没有，绝对没有，我发誓。」苏杭赶紧回复。

「我相信你。」范妤霖轻轻地抬起胳膊，抱住了他，苏杭像是触电一样浑身麻痹，呆在原地。

「我其实刚刚，也和你一样……可能是肚子太饿了吧，里面的伙食又很难吃，我理解你，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但是……」

苏杭感觉到她的胳膊更用力了一些。

「但是……看到你也那样，我突然就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我担心自己也……」

「不会的，我保证，我会保护你的。」苏杭也轻轻的抱住她颤抖的身体，这还是第一次范妤霖这个女强人在自己面前露怯，自己嘴笨，只能说出这种说了和没说一样的话。

但范妤霖似乎并不在意：「嗯，我相信你。」

两人又这样抱了一会，直到范妤霖恢复平静。

「我们该回去了，绝对不能让她们下楼，看到这些就难办了。」范妤霖轻轻拍了拍他，两人这才松开。

刚和自己的女神搂搂抱抱了一阵子，苏杭早已忘了自己下楼时所经历的一切，自然是满面春光，很难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回到座位后，自然是让其他人起了疑心。

「喂，刚刚会长找你是干什么啊，难道说接受你的表白了？」李雨薇一边吃自己DIY的肉酱面包，一边饶有兴趣的凑过来。

「啊……没有吧，只是问了我一些事情。」苏杭不知怎么回答，赶紧搪塞过去。

「是啊，我只是问了这家伙你们私下里在搞什么，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的。」范妤霖在旁边十分自如地开始胡编。

「啊，那你问这个呆子肯定是问不出什么的，哈哈，他知道的还没有范会长多呢，下次直接问我们就好啦，放心，我们对会长绝无二心。喂……想吃你自己去拿，少在别人的盘子里翻！」

「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你的盘子啊，我以为大家都能吃的，你想吃自己去拿好了，反正无限量供应的。」苏杭将肉酱面包咽下去才徐徐开口道。

「是啊是啊，所以他一开口，我就后悔把他单独叫出去了，确实没什么可问的。」见李雨薇这么好上钩，范妤霖笑着说。

「不过，说正事，大家吃完后回屋子，我们要开个小会了。」

冰雪巫女站起来，扫视了一下自己忠诚的小队。

「啊……还是喜欢几分钟前的她。」苏杭低声感叹道。

说是小会，其实也没讨论多少东西。大家都很疲惫，吃饱之后，倦意渐渐涌上心头。范妤霖在临睡前宣布了自己的计划：为了防止小队的再次减员，大家从明天开始在安全地带进行为期三天的战斗训练，再进行第二个任务。

「还在地下睡吗？明天腰疼了还得让小陈帮你按是不是？」苏杭十分绅士地站在外面等姑娘们洗漱更衣完毕，再进门换衣服冲澡，等到收拾完个人卫生，大家已经在床上睡下。

然而自己刚准备在地板上铺床，脑袋就被范妤霖丢出的枕头砸到。

「没事，我今天趴着睡，大概没事的。」

「我旁边……我旁边又没人，快上来！」

范妤霖避免提到芙萝丝的名字，她穿着露出半截小臂的宽松棉质睡衣，拍着自己身旁的空位，素颜的妆容和盘起的头发莫名很有人妻感，但表情冷漠，一点也不温柔。

「啊……不太好吧？」

「当然不太好了，但是为了你不拖后腿，我也只能委屈一下了，当然，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一脚把你踢出去。」

「那我就告诉大家你今天晚上……」苏杭还没说完，另一个枕头飞到了脸上。

「好吧好吧，我投降。」苏杭举着两个枕头枕头，坐在了床上，缓缓地将双腿也举起来。

这张床也并不大，睡两个女孩子可能不是问题，但苏杭是个男生，也不瘦，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有些短了。苏杭正打算拿刚打地铺用的被子，但范妤霖似乎不太介意两人盖一床被子，直接将被子掀起盖在两人身上。

女孩子身上的热气不断地从被窝里传来，苏杭压抑着自己原始的冲动躺下。

之后，他感觉到范妤霖热乎乎的小手扒上了他的手臂，迟疑了一会后，指尖揪住了他的睡衣袖子。

「干嘛？」苏杭转头问道。

「转过去，只是预防你半夜偷偷起来欺负别人。」

还想斗嘴几句，但睡魔袭来，苏杭只好强忍着来自女神的香气和睡颜的诱惑，逼迫自己进入梦乡。

「啊……吃多了，肚子好涨。」

其他人已经睡熟，范妤霖捻着他袖子的双手也早已松开，因为肚子胀痛而满头大汗的苏杭轻轻爬下床，摸着墙准备去卫生间。

然而，下床的动静还是吵醒了她。

「怎么了……？」范妤霖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打着哈欠问道。

「没事，上厕所，有点吃多了……你先睡吧。」苏杭小声说。

「又不是想睡就能睡着的，闹肚子吗？别上完又体虚了，我去给你拿点干粮嚼着。」

「大概不是，就是有点胀气。」

「先吃点吧，放在嘴里慢慢嚼。」范妤霖提着自己的小包坐在他身边，两人的大腿紧紧挨着，范妤霖从包里拿出一些干燥的饼干，放在苏杭手上，黑暗的房间里，范妤霖的眼睛闪闪发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只是实在太黑，苏杭看不清她的表情。

「谢谢……」苏杭说着将饼干放进嘴里。

「咽不下去的话先喝点水……」范妤霖抓起床头柜上的水瓶递给苏杭。

打开盖子咕嘟嘟灌了好几口，清凉的液体划过食道，瞬间解除了苏杭的干渴和胃部灼烧一般的疼痛。

「等……怎么味道有点怪，啊，身体有点……等下……」

苏杭像是触电般地举起刚刚范妤霖递过来的水瓶，瓶子里仅剩下三分之一的发着暗淡光芒的黄色流体，映照着两人已毫无倦意的惊恐表情。

(第三章，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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