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国の宴

（薔薇族1980年6月号）

北　皓児

军人之耻

　　1945年8月16日，日本列岛仍然在大帝国瓦解的余波中震动。南九州的M特攻基地也成为了喷发着炽热岩浆的火山口。

　　在飞行队长的命令下，文件和军用物资被收集起来，加了汽油。可怕的火焰和黑烟，让军官和士兵们都用一种虚脱的眼神追望着。每个人都被绝望的失败所压抑着。愤怒无奈的特攻队员们开始乱砸东西。

　　正在战斗指挥所的另一个房间整理机密文件的战队副官武藤义行大尉，突然听到了激烈的怒吼声和接连数发枪声，于是站起来。走到外面一看，在机组员室前，七八名持枪的特攻队员和许多地面部队人员正在对峙。

　“安静点，这不是帝国军人相争的时候。”

　　大尉大声斥责，队员们默默无言地离开，朝三角兵舍方向走去。

　　大尉回到房间，继续埋头整理文件。他并不是不可怜特攻队员的心情，但他有责任整理基地的事务，确保许多士兵的安全返回，没有时间陷入失败的伤感中。

　　过了十一点，工作再次中断。

　“第十九义烈队，加贺美少尉。”“维修第二分队，大泷兵长。”“副官先生，有事情想要请示。”

　　房间外传来了年轻的声音。大尉皱了皱眉头，但立即说道：“请进。”

　　进入房间后，两人立即站起来做了军礼。大尉把文件放到一边，抬头看着两人的脸。他注意到他们的脸上带着紧张的表情，心里直觉这一定是件重大的事情。然而，特攻队员和维修兵的组合确实有些奇怪。

　　少尉加贺美俊彦是从战斗队中选出的特攻队员，二十七岁，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面容端正，显露出良好的家教。而兵长大泷清志则是来自少年飞行兵学校，二十岁，虽然个子不算很高，但面容稚气可爱，精神焕发。

　“副官先生，我们有事情想请示。”少尉开口说道。大尉此时想起昨天听到战争结束的谕令后，有特攻出击请求的队员中有他。于是他说道：

　“请说明你们的请求，但我要先说一句，特攻出击是不能允许的。”

　“我们并不是请求出击。”

　“那是什么？”大尉交替看着两人的脸。

　“副官先生，我们俩想要自决。请允许我们做出自决。”少尉一口气说完。

　　败战的冲击下，士兵和下士官中可能会出现自决者，这一点他有所预见，也暗中关注着。但面对自决的请求，他仍感到惊讶。然而，大尉面不改色，默默注视着两人的脸。为了让情绪激动的对方冷静下来，他故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

　“哦，你们想要死。为了什么呢？”

　　对方显然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

　“我们是未能尽军人本分的不忠者。因此……我们想自决以向天皇陛下谢罪。”

　“但是你们已经尽力了。战争的失败不是你们的责任。”

　“不，副官先生，我作为荣誉的特攻队员出击，却屡次灰溜溜地返回。我多次返回。”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些破飞机，总是因为故障而返航的不止你一人。”

　　少尉没有立即回答，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口。大尉用平静的声音劝慰这位年轻的部下。

　“珍惜生命，国家正面临着艰难险阻，但在这里却不能气馁。为了皇国的重建，现在正是像你们这样年轻人的力量所需要的时候。”

　　然而，回答却出乎意料。

　“副官先生，我——第一次出击时确实是因为发动机故障。但——接下来的两次……”

　“——”

　“接下来的两次，是因为飞机故障和——撒了谎才返回的。”

　　原本温和的武藤大尉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厉，眼睛闪烁着光芒。

　“什么？加贺美，你现在说，你撒了谎才返回的？”

　“是的，我是这么说的。”

　　大尉挺直了脊背，盯着少尉的脸。

　“你，是因为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吗？”

　　少尉苦恼地扭曲着脸低下了头。

　“不，不是这样！”大尉忍不住大声追问。少尉抬起头，脸上泛起红潮。

　“不是因为不想要自己的命。”

　“那是什么，明确地告诉我。”

　“是的，其实我，我不想与在这里的大泷——分开，所以才回来的。”

　　大尉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对方的脸，然后问道：“我不太明白，大泷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少尉看起来越发痛苦。

　“大泷——大泷和我——我们许下了兄弟般的承诺。”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尉比较了两人的脸。他们两个都脸红了，额头上冒出了汗。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记得曾经看到过两人亲密地肩并肩走在一起。在一个男性为主的军队里这并不罕见——。

　“原来如此，大泷是你的稚儿啊，是这样的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既愤怒又带着悲伤。

　“是的，就是这样。” 少尉苦涩地回答道，大尉站了起来，走到桌前，站在少尉面前，怒视着他。

　“你，只是因为想和大泷发生关系，才撒谎回来的，是吗？”

　“是的，就是这样。” 少尉看起来已经认命，坚定地回答。突然，大尉的手掌猛地朝他的脸拍去。怒火中烧的耳光响彻左右，少尉摇摇晃晃，努力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大尉，错的是大泷，请惩罚我吧！”那声音近乎尖叫。大尉也对兵长的脸施加了愤怒的制裁。

　　激情平息后，大尉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他垂下肩膀，露出疲惫的表情，

　“我拥有像你们这样的部下感到遗憾。” 他说道。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振作起来，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听我说，加贺美，你被欲望蒙蔽，采取了不像军人的卑鄙行为是不可原谅的。但事实上，中途因为害怕而返回的人还有很多。有些人甚至故意降落在中途的岛上。现在他们都在视而不见。尽管战争已经结束，他们还活着，也许会感到庆幸。与此相比，你们却在战争结束后，坦白自己的罪行，准备自决以赎罪。这种认错态度是值得赞扬的。我不想让你们死去——但既然已经听到了全部情况，就不能说服你们停止自决——”

　“那么，请问您能原谅我们吗？” 少尉的声音充满了希望。

　“嗯，没办法。”

　“谢谢您。”

　　两人低头道。大尉以深沉的口吻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总是说些不好听的话。如果要自决，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不是的，大尉。我觉得负责任的话，就必须告诉某人。而且——”

　“什么？” 大尉看着他的脸。少尉也盯着他的脸说道。

　“我们打算切腹。所以，听说切腹需要有旁人在场见证，所以想请大尉到场。”

　　大尉扬起浓密的眉毛，凝视着少尉的脸，感慨地说道。

　“你们打算切腹？”

　“是的。而且万一不能立即死去的话，也想请您帮忙了。”

　“原来如此，你们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大尉，请您能帮忙吗？”

　“如果我能帮忙的话。既然如此，介错我会帮你们的，只要腹部切得漂亮。”

　　大尉说话时很有力度，两人都高兴地道谢，低头行礼。大尉站起身来，

　“如果是士官自决的话，就必须向队长报告，你们俩跟我一起去吧。”

　“大尉，请等一下。”加贺美少尉慌忙说道。

　“向队长报告后，有没有可能阻止自决？”

　“别担心，交给我吧。”

　　大尉带着两人来到战队长室前，自己走了进去。大约十分钟后，大尉探出头来，“可以进来了。”两人胆怯地走到战队长面前。生驹中佐与豪放的武藤大尉截然不同，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中佐一边用平和的表情打量着两人，一边说道。

　“我已经听说了。一切都交给了武藤大尉，作为帝国军人，要冷静地充分执行。”他转向大尉，“你们的监护权就交给你了，务必小心。”

　　回到副官室，大尉给了两人椅子，拉过自己的椅子，面对面坐下，

　“快说吧，什么时候切腹，到哪里去做？”他问道。

　“明天早上，等待日出时行切腹。地点选择在飞行场的出发线附近比较合适，你们觉得如何？”少尉说道。

　“那就这么办。这样一来，你们俩都只有到明天早上的命了。好吧，今晚来我住的地方。今晚我们吃好东西，睡在软软的被褥上，算是难得一次。我也很久没回过住处了。那么，从现在开始准备，十五点前来这里。但是自决的事情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说完，他发给了外泊许可证。

切腹

　　大尉住的军用旅馆位于城镇西边的尽头。旅馆老板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寡妇，她的两个儿子被征召，在基地工作。三人在炙热的下午阳光下，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来到了旅馆的门口。

　　迎接他们的老板娘一看到大尉，就带着哭腔说：“武藤先生，真是了不得的事啊。”大尉回答道：“是我们的能力不足，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实在对不起。不过，日本这个国家不会因此垮掉，所以不用过于担心。一直以来也多亏了你的照顾，接下来这段时间也请多关照。”接着，他介绍了两人，“今晚我会久违地住在这里，希望你也能让这两人住下。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就行，但两人已经好久没吃到像样的食物了，所以请你尽力做些美味的菜。说实话，我自己也很想吃。”他说完后，爽朗地笑了。

　　大尉的房间在已故主人为隐居而建的两层小楼的底层。南侧的庭院虽然有些年久失修，但仍然是一座有着大石头和池塘的精致庭院。大尉对那两个一脸凝重的人说道：

　“我来这里的时候，是为了摆脱陆军大尉的身份，好好放松一下。你们也尽情地放松吧。”说完，他脱下外套，脱下袜子，盘起了腿。服务员端着茶过来，大尉对他们说：

　“接下来我们要有一个三人的谈话。在我叫你们之前，请你们先等一下。”接着，他首先让两人写遗书。

作为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加贺美少尉，写了一封给母亲和小学时代的老师的遗书。而大泷兵长则写了一封给父母、兄长，还有弟弟妹妹的遗书。大尉收下了这五封遗书，并承诺将它们交到家人手中。

　　大尉对他们说道：

　“虽然说是切腹，但割开自己的肚子并死去并非易事。这需要充分的心理准备和周到的安排。首先，你们打算用什么刀？”

　　少尉回答道：“我只有一把短刀，所以这把刀给大泷用，我自己打算用军刀。”

　　大尉说：“是吗？但是军刀刀身厚，不适合切腹。而且它太长，不容易操作。我借给你们我手里的刀吧。”他说完，站起来，从壁橱里的行李箱中取出一个装在袋子里的短刀，递给了少尉。

　　这是一把看起来非常有来历的黑漆涂的武士刀。拔出刀鞘后，展现出美丽的乱刃刀纹。大尉说道：“这刀很不错吧？这是我家祖传的，切割能力也很强。”

　　少尉被这刀的美丽吸引，注视了它一会儿。

　　少尉拿出的是一把白鞘的九寸五分刀。大尉拔出来看了一眼，

　“嗯，这刀也相当不错，看起来很锋利。九寸五分的话就是专门用来切腹的。”他说得很风趣，大泷兵长笑了起来，其他两人也跟着笑了。紧张似乎稍稍缓解了。

　　大尉说道：

　“刀就用这个吧。接下来是切腹的方式。由于要做介错，我也必须了解清楚。切腹者和介错者的呼吸同步是最重要的。”

　“是的，大尉，关于这个，我们还没有决定是一字形切腹还是十字形切腹。”

　“原来如此，据说过去武士在战败后自杀时选择十字形切腹，但这对现代人来说有些困难。而且有介错这个环节，你们选择一字形切腹就可以了。”

　“大尉，明白了。还有，切多深合适呢？”

　“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好吧，我来教你们，先来个切腹的模拟练习。”

　　于是，男人们开始模拟切腹。除了刀之外，还准备了扇子和漂白布。大尉一边看着坐在那儿紧张的两人，一边开始解释。

　“首先要从切腹的心理准备开始说起。最重要的是精神力量。因为要不打麻醉剂就自己割开腹部，相当痛苦。即使忍受了那种痛苦，切得再深，也不能就此死去。实际上，比起切腹，如果用你们手中的手枪对准头部射击，就能确保轻松地死去。明知道这一点，为什么还要选择切腹这种痛苦的方式呢？因为除了这种痛苦的方法，无法弥补你们作为军人的不可饶恕的大罪。通过这样剖开腹部，向天皇陛下谢罪，恢复作为军人的荣誉，这才是目的，对吧。”

　　大尉话锋一转，两人回答道：

　“是的，我们了解了。”

　“好，那就明白了。但是，加贺美、大泷，日本在这场国家生死存亡的大战中失败了。国土被摧毁，国民失去了家园，面临饥饿和死亡。而且是无条件投降，将受到任何残酷的对待。我们不能有任何怨言。最令人担忧的是，盟军中有废除天皇制度的想法。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如果这样做，日本这个国家将会分崩离析。在国家陷入这种生死存亡的危机时，你们选择切腹。你们满足于通过剖腹来赎罪吗，加贺美、大泷？日本男儿要切腹，你们觉得这样就够了吗？”

　　大尉的话语充满激情，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两人的脸。

　“我明白了，大尉先生，我们会为国捐躯成为守护国家的英灵。这样可以吗？”少尉喊道。

　“没错，就是这样。你们理解得很好。以这份意志来进行切腹，会很光荣。”大尉满意地点了几下头。然后他再次紧绷了表情，压低声音说道。

　“还有一件事，这可能是令人恐惧的，但是陛下也很可能会切腹。”

　“啊！”两人不由自主地惊呼了起来。

　“那，那种事——”

　“不，这不是毫无根据的推测。在这次战争中，成千上万的皇军士兵为了天皇陛下的名义牺牲在战场上。尽管有这种牺牲，我们还是输了。而且三千年光荣的历史也被玷污了。过去的大将们，在城破之时以自己的生命为责任剖腹，对于日本的沦陷，陛下必定会切腹自尽。我愿意相信这一点。”

　“如果陛下切腹自尽了，日本会陷入极大的混乱，我认为——”

　“暂时会有混乱。全国上下会有成千上万的忠臣为了陛下剖腹而陪葬。通过他们的鲜血，战争的罪恶会被洗净。然后是没有战争责任的皇太子继位。然后日本人将团结一致，重建新国家。这样的话，对于日本来说将是多么正面的影响啊。我愿意相信这一点。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你们的切腹就是向陛下致敬的先驱。必须做得光荣。”

　　说完，大尉拿起短刀拔了出来。

　“现在是切腹的实际操作了。首先是你刚才提到的‘深度’问题。据说，在战时切腹时，要切到腹膜露出为止才算合乎规矩。那么深度大约需要五、六厘米就可以了。为此，要把刀插进去的部分露出刀刃，然后用毛巾紧紧地缠绕起来。”他说着自己演示了一遍，然后把刀放在下面，“那么我来示范一下切腹的步骤。你们两个都要按照我的指示行事。”说完，他脱掉了衬衫，露出了上身，解开了腰带的扣子，拉开了裤子的拉链，甚至解开了裤子里面的绳子，将下腹部暴露在外面。

　　两个人也效仿着他的样子，把下身解放到肚脐下面。大尉一边用手抚摸着自己肥硕的腹部，一边审视着两人的身体，“你们两个，身材都很好。”大尉说道。正如大尉所说，少尉和兵长的身体都十分完美。少尉的身材像是古希腊雕塑中的年轻人，肌肤洁白清爽，令人眩目。而兵长的身材则结实有力，肌肤虽不如少尉那般洁白，却有一种紧致而有光泽的质感。少尉被大尉注视着，说道：“自己的身体锻炼得还不够，显得有些软弱，有些不好意思。大尉您的身体倒是十分健壮。”

　　他所描述的武藤大尉，一个通过武道和体育锻炼塑造出的35岁的男性，身体强健而有力，肌肉裸露的上半身到处都是，裸露的肌肉纹理清晰可见。浑身油亮的坚韧皮肤将其包裹，柔软清爽的胸毛和浓密黑色的腋毛给整个肉体增添了美丽的阴影，让人感受到压倒性的肉感。

　　大尉继续说道：“切腹能否体面地完成，首先在于意志，其次在于体力。人类都有对生命的执着，死亡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可怕的。自杀者首先必须与死亡的恐惧作斗争，而在切腹的情况下，还有一场与痛苦的战斗。为了在这场战斗中取得胜利，首先要有坚强的意志。据说在切腹过程中，有些人会因为痛苦而晕厥，或者看到血和内脏而晕眩，但是这种软弱是不可取的。因为要亲自切割自己的身体，疼痛是理所当然的。切得越深，出血越多，甚至会使肠子外露。必须要有坚定的意志不为所动。因此，正如我刚才所说，把为何要切腹的理由牢记在心中至关重要。我曾经见过一次切腹的例子。一个财务下士官，相貌英俊，是个花花公子，与城里的艺妓交好，挥霍公款。一旦事情败露，那女人便与他人私奔了。于是他心急如焚地切腹了。被发现时仍然没死透，满身是血地翻滚。验尸结果显示，他腹部有七处伤口，手腕也被割了，但都是半途而废的‘犹豫伤’。因为他是个优柔寡断的男人，缺乏准备，我认为他在临死前还留有遗憾。他对切腹的规矩也不了解。切腹若不能成功，反而会成为耻辱的涂饰。这一点必须牢记在心。”

　　大尉说完拿起了扇子。

　　“现在是切腹的时候了，练习切腹时要用到扇子。采用正坐姿势最好，因为这样腹部的皮肤会紧绷，更容易切割。膝盖的开度大约是九十度，这样上半身最为稳定。切腹的方式是，以脐下的丹田即肚脐下一寸处为中心，横向切割。这时要深吸一口气，使腹部紧绷，用力将刀插入左下腹，然后拉到右下腹。关键是要有力地插入和拉动。刀的长度大约七、八寸，必须切得够深。不过一次性拉动并不容易，因此最好是先切到腹部中间稍作休息，然后再向右侧切割，听说这样效果更好。”

　　大尉一边解释着，一边亲自演示了一遍。两人认真地观察着。接着，大尉让少尉和兵长分别试一试，一边不断提醒着，“不要太往前倾，否则会摔倒”、“腰部不要抬起”、“不要移开视线，集中精力”。他像抓住手一样地指导着。随着反复练习，两人的热情渐起，额头渗出了汗水。大尉说：“好了，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来说介错。”说完，他站起身，拔出军刀。

　“等觉得腹部已经完全切开，就叫一声‘开始’，然后伸直脖子——不要过度后仰，要自然地伸展。眼睛要睁大，嘴巴要闭紧。”

　　解释完后，让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刀插入腹部到砍下头颈的动作，反复练习了几次。当大尉振臂一刀将刀锋准确地停在颈项处时，兵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眨了眨眼睛，立刻被大尉严厉的斥责声打断。

　“就到这里吧，我们结束了。”

　　大尉说完时，四周已经完全变暗。时间已接近晚上七点。

　　三人很久没有好好洗澡了。他们洗完后，餐食被送了进来。大泷兵长高兴地叫道：“哇，这可真是不得了！”于是大家都笑了起来。确实，这样丰盛的菜单现在很少见了。有鲑鱼罐头、豆腐煮、煎蛋、菠菜拌芝麻酱、甜豆、地瓜和大根煮、蛤蜊味噌汤，还有酒。

　　大尉说：“老板娘，不好意思，我们就不客气了。”虽然大尉酒量颇大，但其他两人却不行，特别是加贺美少尉喝三杯就满脸通红。尽管如此，三人还是愉快地喝酒、吃饭、聊天。

　　大尉谈起了他的故乡——伊豆。他出生在伊豆长冈。接着，他讲起了每年暑假他都会去的一个面朝骏河湾南边的渔村的故事，还有从那里游到狩野川河口附近的片卧山的经历。

　　那时他上初三，在途中因为疲劳几乎溺水。夕阳西下，太阳正在红石山脉的背后落下。就在他觉得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抬头一看，看到在夕阳照耀下熠熠生辉的富士山。这座从小就常常眺望的日本第一高山，在那一刻显得无比美丽。

　“绝不能死在这里！”他猛然激发出斗志，拼尽全力游了过去。当他终于游到片卧山脚下时，几乎已经筋疲力尽了。

　　大尉对两人说道：“无论做什么，精神力量和毅力是最重要的。”

　　到了吃饭的时候，三个人都展现了惊人的食量。特别是大泷兵长，饭都添了三次。当老板娘来收拾的时候，大尉说：“其实，明天早上我们要很早出发。大概四点半左右，从后门出去。请把我们的鞋子放在这里。”

　“那么早，真是辛苦你们了。”老板娘并未多疑。她收拾了二楼，给两人铺好了床。看了看钟，已经九点了。

　　大尉说：“那我们再去冲个澡，然后就睡觉吧。”说完，他拿起毛巾走向浴室。

忍耐之恋

　　浴室里的水温正好，大尉完全沉浸在浴缸中闭上了眼睛。然后，他回想起了这忙碌的一天。他觉得这是一个前所未有充实的一天。其中，他最为满意的是，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天终于得到了宣泄。

　　在广岛和长崎原子弹爆炸以及苏联的入侵等接连而来的悲报中，每个人都感到一种模糊的不安，仿佛近在咫尺即将发生重大的变故。十三日下午，在作战室举行的秘密作战会议上，中队长生驹中佐传达了消息，表示战争可能在两三天内结束，并且为了以尽可能有利的条件结束战争，特攻行动将继续进行。

　　一些不知情的队员们今天仍然乘坐着破旧的飞机出击。大尉考虑在战争结束后自杀。他的决心不仅是为了与祖国的失败同归于尽，更是为了作为让许多年轻人参与毫无意义的自杀攻击行动的责任者之一，向他们道歉。此外，他也有着希望以武士最终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想法。然而，当战争真正结束时，他的决心开始动摇。他开始考虑到自己的妻子、孩子和年迈的父亲等家人在等待着他的归来。他对自己的犹豫感到不安。直到今天他允许了两个年轻人自杀的请求，他的犹豫才消失了。他之所以能够明确地做好死的准备，一方面是被两个年轻人的勇气所感动，另一方面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大尉一直对加贺美少尉怀有特殊的感情。自从初次见到少尉入伍时，就被他那白皙而清爽的美貌所吸引。或许可以说他是“两性都喜欢”的，虽然对女性也有欲望，但看到面容姣好的年轻士兵等时，心中不由得激动起来，产生了想要拥抱的冲动。虽然说有过一次与同性的经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少年时代的事情。

　　这是在大尉读中学二年级的暑假。大尉的父亲老家在伊豆半岛根部面向骏河湾的一个叫K的渔村，大尉每个暑假都会去，而那一年是和一个关系很好的同学一起去的。他们从进入中学开始就像兄弟一样亲密，一天不见面就会感到寂寞难耐。二人经常在几乎看不到其他人的海滩上，每天都穿着游泳裤玩耍。此时正是肉体出现变化，对性事最感兴趣的年纪。在春草初生的稀疏中，彼此展示着和触摸着对方幼稚的东西，不知不觉握着彼此逐渐长大的东西。二人早已知道自慰，但与亲密的朋友相比，一起达到顶点时的快感是无法比拟的。从那时起每天都在海岸的岩石和树林中互相安慰，但那也只是一个夏天的短暂梦境。当第三学期结束时，朋友因父亲的调动而去了遥远的北国。他对同性的兴趣可能是由于那段少年时代的经历。然后，在某个时期，他偷偷地沉迷于那方面的古典。但他并没有付诸行动，最终结婚并生了两个孩子。

　　如今已经35岁了，对加贺美少尉那挺拔的美貌深感倾心，自那时起，即使独自一人时，他的身影也会突然浮现在我的眼前，令我感到胸闷不已。在浴室里偶然看到少尉那如阿多尼斯般的完美裸体的那个晚上，梦见二人赤身裸体拥抱在一起，互相握住了热情而坚硬的东西，最后遗了精。

　　大尉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爱。尽管大尉身体健康，欲望也旺盛，但他不像其他士兵那样与妻子之外的女人发生关系。或许是受严厉父亲的影响，他习惯于克制和忍耐各种欲望。当作为男人的欲望增加到无法忍受的地步时，他只能用自己的双手来解决。对少尉炽热的感情，他也经常忍耐着。

　　他喜欢一本叫《落叶》的古老书籍，其中有一句话：“最高境界的爱是忍耐的爱，见面之后，爱情的热情就会降低，一生忍耐思念直至死亡，这才是爱情的真谛。”接着还写有这样的诗句：“在爱死后的烟尘中，请知晓，永远不会消散的胸怀之情。”

　　他喜欢这首诗。《落叶》中几乎所有关于“爱”的内容都是男同性之间的爱情。那个时代大概就是这样吧。大尉一直在忍受着对加贺美少尉的痛苦情感，甚至似乎对忍耐这种感觉感到满足。对于这位大尉来说，这次事件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少尉竟然与其他男人发生了肉体关系。而且不仅如此，他还沉迷于男同性之间的快感，作为军人，这是最为可耻的行为。为了清算这种罪过，他和对方决定一起切腹自杀。

　　然而，大尉并没有被这残酷的现实吓倒。现在，他心平气和地准备送他们走完最后一程。几天后，他也将自我了断。如果真有来世，若有机会再见到少尉，到那时，也许可以将这些往事作为回忆来述说自己的爱情。他在心中这样想着。

　　人心难以捉摸，当大尉在浴缸中尽情伸展手脚，享受洗浴的快感时，他内心深处那种妖异的情感忽然浮现出来。

　　今晚——对于那两人来说——是最后一夜。已决心赴死的他们——不再受任何束缚。他们将尽情享受带给他们死亡快感的果实。含毒的禁果如今已完全成熟，其甘美的味道正达至巅峰。大尉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加贺美少尉和大泷兵长赤裸相缠的画面。不仅如此，

　“这就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男色——这就是男人至高的快感——睁大眼睛看吧。”

　　他似乎还听到了这样的淫靡之声。

　　大尉被自己奇异的情感所惊动，试图摆脱妄想。然而很快，他意识到这种努力已经是徒劳的。他“忍受的爱情”的对象，加贺美少尉的美丽身躯，很快就会消逝。即使无法触及，至少他想用自己的眼睛看见。他想看到与大泷兵长的男性交合中，那美丽的身体燃烧起来，被汗水浸湿的痛苦。 “只是看，只是看，仅此而已。”大尉对自己说。实际上，他没有足够的自信只是看而不动。然而，大尉正在鼓起勇气迈出一步。

　　大尉从浴室出来，加贺美少尉正好要去洗澡。大尉穿着浴衣，靠在柱子上，盘腿坐下。夜风不时吹拂，舒适地拂过他的面颊。他现在毫不犹豫，正考虑着如何实现那件事。以他的性格来看，偷窥之类的卑鄙行径并不成问题。他想与少尉坦诚相对，正大光明地看见。但该如何开口呢？

　　少尉从浴室出来，兵长放下毛巾站起来。大尉说道：“来这边抽根烟。”

　　少尉走到他身边，说：“打扰了。”然后盘腿坐下，两人一起静静地吸着烟，一阵金鸢的烟雾弥漫开来。

　“加贺美，其实……”大尉鼓起勇气开口了。“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是、有什么事吗？” 少尉用端正的面孔看着大尉。洗完澡后的脸颊光泽闪亮，十分美丽。大尉感到心跳加快了起来。

　“嗯，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还有十小时就要切腹了，你觉得行吗？”大尉问道。他无法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对方回答道，

　“是的，我觉得心情这么平静的话应该没问题。”

　“这样啊，听了你的回答我也感到安心了。但是大泷还年轻，我有点担心。你需要好好引导他。”

　“好的，实际上关于这个我也想提出一个请求――”

　“那么，你的请求就先说吧。”

　“谢谢。” 少尉恭敬地点头。“由于我比较年长，所以我想先切腹，然后给大泷做一个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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